第 94 章
不負如來不負卿·終章

  積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艷獨絕,世無其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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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萬郎高調地在一個清晨騎著一匹白馬緩緩踱過鬧市,他頭戴儒巾,長長的繡著墨竹的青色飄帶在晨光下隨風翻飛,身上的白色直衣只在衣襟和袖口紋著墨竹,外罩青色薄紗,對上仰慕他而紛紛駐足堵住前路的行人們,萬郎並不驅趕,只是一笑置之,調轉馬頭。若有大膽的少女們投去鮮花,他也不退避,依然拈花入懷,溫柔以待,舉手投足間丰神秀美,意態風流,不可勝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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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萬郎大張旗鼓的宣告回歸之後,這日人聲鼎沸的朝會彷彿被按了消音鍵,誰也不願意去做出頭羊,直面氣勢正盛聖眷正隆的萬郎。

  但他們不吱聲不代表萬郎就這麼放過他們了,朝堂上萬郎意氣風發地一個一個從低垂著頭的反對派面前走過,繞著他們慢慢地又轉了個圈,直把人看得汗透重衣,神色倉惶……

  「工部尚書,」萬翼當著皇帝的面,直接猖狂地點名了,「聽說,你對在下有意見?」

  「不敢!不敢!」工部尚書乾笑,「都是誤會……」

  「誤會什麼?」萬翼很有求知慾地問。

  「誤會……是誤會……」他額上滲出的冷汗滑到眼睛,卻不敢伸手去擦,只吶吶地重複誤會。

  「噢。」萬翼拉長尾音,又施施然點名,「那言官呢?今日朝上怎麼沒看到他呀。」

  曾榮慇勤地道,「聽說他昨夜受寒,抱病在床呢。」

  「也是。正值春夏之交,他年歲也大了,身子骨不中用也是自然,」萬翼言笑晏晏道,「那便提早致仕,讓他好生在家休養吧,以後就不用再來了。」

  「……」

  四下頓時起了一陣騷動,反對派諸臣心下早已破開大罵:小人得志!豎子猖狂!

  但頭頂天子並未發話,他們只得惴惴地繼續忍氣吞聲。

  然而他們願意忍萬翼卻並不打算放過他們,她踱到他們跟前不留情面地直斥,「迂腐頑固!墨守成規!以己求人機在人,以人求己機在己,現在虜有求於我,主動權在我,為何不允許?」

  「沽名釣譽!」她在被罵得紫漲著臉的御史中丞面前站定,大袖飄風,言辭犀利地戳穿他們真正怕的其實是改變祖制被後世言官點名,「彼嘵嘵者豈為國籌利害?徒念重大,恐有不效,留為後言耳!」

  隨後萬郎便繼續點名,在一片逼人的沉寂中又相繼讓二人被致仕,一人官降兩級,調外任。在這個過程中,龍椅上的睿帝始終沒有出言阻止,默許萬郎放手去做。其餘還心存僥倖的反對派朝臣見狀不由心冷,在萬郎居高臨下俯視著他們的目光中,顫顛顛匍匐於她腳下,他們知道自己已經無法阻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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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屬於萬郎的時代——勢不可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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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萬翼的大力推行下,朝野對於接納阿拉坦汗朝貢互市的微言終於熄止,但萬翼猶居安思危,擔心邊城此後驟然無戰事,戍邊兵將會由此鬆懈。於是又在一月之後再度上書——

  「請陛下每歲特遣巡邊大臣四出閱視,以今視昔。錢谷贏幾何?兵馬增幾何?器械整幾何?其他屯田鹽法以及諸事拓廣幾何?

  將這些賬目明白開報,若比往年有所增益,則與過去戰時擒斬同功論賞。若只與往年持平甚至還不如過往,則罪如失機論處。」這樣一來,既杜絕邊將安逸懈怠,又能促進邊城繁榮,威懾前來交易的外族。

  睿帝撫掌大悅,欣然採納。

  此事便由兵部尚書接手,詳細擬定具體措施,頒布下去。而濟王殿下的捷報,也在這個諸事待興的秋天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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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忙裡偷閒倚窗而坐的首輔大人緩緩拆開信,自濟王殿下走後,每隔十日皆能收到一封來自於他的熱情洋溢的情信,當然,信中也不總是纏綿悱惻地訴說情意,有時也會附上軍中一些趣聞和攻敵戰事。

  不論閱國事擬奏摺到多晚,萬翼總會在睡前打開這些信,細細咀嚼著這些如火般真摯的情話,含笑入夢。

  與濟王如此頻繁的通信自然也瞞不過祁見鋮的耳目。

  新任貼身伺候皇帝的太監何公公將探子進上的紙條呈給睿帝已經快一個時辰了,但睿帝始終沒有發令,他只是目光幽深地看著那兩行短短的字,半晌,捏起那張紙條舉到燭火前,點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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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治十四年冬,徹底攻陷突厥的濟王連同他的數萬黑甲兵駐紮在草原,不回朝了。

  將野心勃勃的突厥王父子的頭顱祭旗後,終於報仇雪恨的祁見鈺心中卻沒有多少嗜血快意,只有了卻一樁心事的疲憊與放鬆……

  萬翼在臘月二十八這日下朝後,同時迎來了濟王和濟王殿下的情書,進府後遠遠望見庭院中那人高大的身影,她連朝服都來不及換下,驚喜萬分地迎上前,「我以為鈺郎今年不回來了……」

  久別重逢,祁見鈺也顧不上還在庭院裡,他三步並兩步狠狠將她抱起,只覺得這些日子漫長的思念有了終點,「這個月為何不給我回信?」害他諸事未清便日夜兼程地趕回來。

  原本守在庭院的言仲在他們相擁的瞬間便領著下人們自覺退下,將空間留給公子。

  萬翼捧著祁見鈺鬍子拉碴的臉,親暱地蹭了蹭他高挺的鼻子,輕佻惡劣地道,「因為我就想要鈺郎牽掛我,放不下心。」

  濟王殿下深覺必須要好好懲罰這個鐵石心腸的傢伙,「孤真真要死在你手裡……」

  他舒臂輕鬆地將她攔腰抱起,走向寢屋……

  久別重逢,急躁而生澀的濟王殿下在床笫間終於首次佔據主導權,正是:鳳屏鴛枕宿金鋪,蘭麝細香聞喘息,綺羅纖縷見肌膚,此時還恨薄情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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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治十五年的正月,向來長袖善舞的萬首輔破天荒第一次未出現在眾人眼前,只遣人向朝臣們寄去一張張飛貼代替登門拜年。而萬府大門上貼著一個紅紙袋,上寫「接福」,萬郎謝絕客人登門拜訪,有心人只要寫一張飛貼投入紙袋即可。

  這特立獨行的姿態一開始也引來不少非議,但在大周朝『美既是正義』的風氣下,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自上而下風靡整個大周。

  對這個看臉的世界絕望了……

  將寫了一半的彈劾奏摺給撕了,迂直的清流派們舉著梳妝鏡仔細地補好粉後,也出門採買飛貼……你還別說,比往日送禮上門真省了不少銀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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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見時難別亦難。

  祁見鈺在帝都停留了半個月後,終究要再度返回草原。

  臨別之際,萬翼換上由十幅色澤淺淡不一的水緞製成的月華裙,頭戴紫金嵌翡翠滴珠花冠,靜靜地坐在梳妝鏡前長睫掩闔,任由侍女們為她精心描眉點絳唇,盛裝打扮後的她皎若太陽升朝霞,灼若芙蕖出綠波,越發耀眼得令人不敢逼視。

  「看著我,記住我的樣子。」萬翼素手將杯中酒餵入濟王口中,溫柔地,深情款款地道,「鈺郎此去不知何日相逢,草原兒女火辣多情,若是有一日被我發現你有二心的話,我就把你劈成兩半。」

  祁見鈺,「……」

  「記住了嗎?」

  祁見鈺不由失笑,第一次感受到萬郎對他毫不掩飾的醋意,「既然有了萬郎,又有何人能入孤的眼?」

  她不捨地低問,「那……鈺郎日後,便留在突厥了嗎?」

  「不,不止是突厥。」祁見鈺彎下腰執起萬翼的手,低頭吻了吻她的掌心,將她的手按在心口上,虔誠地許諾——

  「我會打下一個國,送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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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治十五年三月,結束了為期一月的互市後,眼看漠南蒙古阿拉坦汗臣服後得到的諸多好處,其他部落和小國不由眼紅,四月,漠北蒙古聯合瓦勒進軍向大周施壓,也要求傚法漠南,封王互市。

  但這一次遭到萬翼斷然拒絕。

  養虎為患,一個凝聚的草原不是她想看到的,萬翼大力扶持漠南成為最強大的部落,這樣,漠南作為大周在草原的代言人,既保證大周對草原的控制力,又讓他們無法聯合起來,統一戰線。

  這次漠北和瓦剌的聯軍並未等來大周的軍隊迎戰,便被隔壁的漠南以及駐紮在突厥的濟王黑甲軍打得落花流水……

  至此,內政邊事漸趨穩定,邊防武備逐漸恢復,大量軍費得以節約,萬翼開始致力發展民生,關外又有佔地為王的濟王威懾坐鎮……

  此後四海昇平,邊關安定,大周開啟百年太平之治——

  史稱睿武盛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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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萬郎又休假了嗎?」帝都酒館茶肆間,惋惜之語不絕。

  「客官也是千里迢迢來睹萬郎風采?」酒館小二為他斟滿酒,「每年總有不少人慕名而來,不過萬郎每年總要休一次長假。我教你,繞東城走,那裡有處茶亭可是萬郎每日必經之路,去晚了連站的地方都沒有。」

  客人忙掏出賞錢,連連道謝,又問萬郎何時結束休沐。

  「這我們可怎麼知道,」店小二面有難色,在客人又掏出一把賞錢後迅速接過,塞入懷中,「不過按往年來看,至多一個月,便又能見到萬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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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輛輕車從酒館前駛過,有風輕輕吹開車簾,露出一弧淡紅的嘴唇。

  馬車轆轆離開京城,直奔塞外……

  這個時節草原上的山杏開得正濃,如同一團糰粉紅的雲霞,一簇挨著一簇,又似被春雨打翻的胭脂,粉融融開得瑰麗動人。

  祁見鈺站在杏樹下,聽到腳步聲後他回過頭,在落英繽紛中,他伸出手……

  「正是江南好風景,落花時節又逢君。」

  《良臣難為/嗚呼!佞臣當道》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