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罩裡的男人,猛然一個挺身,安薇被他巨大的力氣擠壓到玻璃壁,她玲瓏的身體緊緊貼著透明而冰冷的材質,胸口隨著動作劇烈起伏,引人遐思。她的面孔漲得粉紅,纖弱的手臂高高舉起,彷彿在光滑的玻璃上,抓撓一般,留下一條條汗漬。
功放機裡,傳出她不知是痛苦,還是歡愉的叫聲。我不忍地別過眼。
丁路眯著眼,如一隻慵懶的野獸,不自覺地摩挲著他臉上的傷口,緊緊盯著我,「聽說在缺氧的情況下,會加速病毒的爆發,我看過了,這個男人沒有產生變異,所以,接下來發生的事情,會很讓人期待……」
我猛地把視線轉回到安薇臉上,這才發現,她不斷噴到玻璃壁上的熱氣,還有漲得通紅的臉,不僅僅是因為□,更多的,是因為缺氧!丁路,竟然把這個玻璃罩子,完全與外界隔絕了!他竟把安薇和一個喪屍,關在一個密閉的狹小空間中。
安薇背後的男人兩眼暴突,彷彿要滴出血,他忽然張嘴,在安薇的肩膀上撕咬了一口,發出不屬於人類的乾嚎。血肉模糊的畫面,配上安薇尖銳的慘叫,讓幾個伺候丁路的少女,都忍不住別過臉。而我,卻像是著了魔,轉不開眼,我的視線落在安薇手上,那根隨她動作晃動的手鏈。
鏈子上的鑽石,晶瑩璀璨,宛若瑰麗星空,就連鮮血飛濺上去,也難掩它的純淨絕美。
玻璃罩裡,喪屍被鮮血的味道刺激,一口又一口地在安薇的身體上聳動、噬咬。
安薇的慘叫,從高亢到微弱,不過也就十多分鐘的事情。玻璃罩內部,都被醬紅色的血塊塗滿,讓人看不到裡面的情景,只有功放機裡,喪屍茹毛飲血的濕潤聲音,被無限放大。丁路身邊的幾個少女,都已經跪趴在地上作勢欲嘔,就連幾個人高馬大的黑衣人,也忍不住別開眼。
只有他,只有我,兩人表情迥異地盯著那個玻璃罩。
我,已然靈魂出竅,他,卻是悠然自得,滿臉饜足,像是個剛剛進食完畢的食肉動物。
我一面覺得自己,不過就是他手裡的一隻跳蚤,要殺要剮,怎麼殺怎麼剮,全部都由不得我自己做主;但同時,我又極度地佩服我自己,毀約傷人,斷糧囚禁,現殺活人,我什麼都經歷過了,居然還沒瘋掉。就算是跳蚤,我也肯定是只心理素質強健的好跳蚤。
安薇的慘叫,還沒有完全停止,丁路忽然輕拍兩手,黑衣人就聽話地從外面,搬進來好幾張桌子,上面擺滿了裝飾精美的食器。就算是再好的罩子,也擋不住食器內食物,飄散出的陣陣香味。
皮蛋瘦肉粥、臊子面、酸辣湯、麻辣粉絲煲、熗炒包心菜、濃郁的老母雞湯、新鮮的清蒸活魚……
——熱乎乎的湯麵,熱乎乎的粥點,家常卻香到爆炸的菜餚,不過幾秒鐘,就徹底佔領了我的神智。
「吃吧,」丁路矯情地揮動他的白手套,黑衣人立刻整齊地打開了食物的罩子,他一臉東道主的柔情似水,對我微微點頭,「你什麼時候吃完,我什麼時候把這個女人放出來。」
妖怪!哪裡逃!看俺老孫怎麼收拾你!
收拾你收拾你收拾你!
我腦中「嗡」的一聲,反覆播放六小齡童高亢嘹喨的呼吼,身體,卻早已自動開始狼吞虎嚥。這時還管他菜裡有沒有放東西,我餓瘋了,所以拚命吃,我想救安薇,所以,還是拚命吃。
如果餓到極致,是一種痛苦,那麼在餓了三天後忽然大量進食,一定是更勝之的痛苦,我的胃壁一定已經撐到極致,嘴巴裡也塞滿了東西,剛剛嚥下去的食物,只能排到食道口,可是,還有半碗湯、整條魚沒有動過。玻璃罩子裡,安薇的聲音早就已經聽不見了,我一口把魚塞到嘴中,卻被魚刺哽住,本能地大力嗆咳。
玻璃罩裡的人影模糊,用來監測安薇生命體徵的儀器上,線條的抖動越來越微弱,漸漸趨於一條直線,發出紅色警報。
丁路輕咳一聲,有些無聊地掩著嘴,似乎隔著玻璃罩,也能聞到那些血腥味,「看來是來不及了,你吃得這麼慢,看來還是不夠餓。」
我轉頭看他,盯著他眼睛,想從裡面看到哪怕一絲一毫的人性,但是,我只能看到他在手套下,隱約透露出的笑容,天真又爛漫,
「早知道……就多餓你幾天……算了,」他聳了聳肩膀,「把她帶到外面去吧。」
我被黑衣人揪著脖子,一路拖行,本來以為,今天的噩夢,暫告段落,卻沒想到他還有新招。
我顯然低估了丁路熊熊燃燒的報復心,現場表演剛剛落幕,他就找人把我、玻璃罩,和熱騰騰的安薇,丟在一個廢棄的游泳池子裡,配備一大堆清洗溶劑,命令我即刻進行清洗工作,否則不准出池子。
這池子肯定很長時間沒有清洗了,池壁上滑溜溜的,連攀爬的地方都沒有,如果沒人撈我上去,我大概會凍死在這裡。正值深秋,水裡冰涼,水面上,還漂浮著一些黑乎乎的玩意,散發陣陣惡臭。四周刺眼的探照燈一打,我被刺得視線模糊,忍不住伸手,遮擋這光線,不遠處,安薇殘缺不全的身體,在玻璃罩子裡半浮半沉,偶爾翻騰出幾朵血花。
本就骯髒的池子,更是讓人渾身雞皮疙瘩。我閉上眼,堵住嘴,小口小口地急促呼吸。
嚴大王,你姐姐我,快要堅持不住了。
丁路盯著我看了沒多久,似乎是受不了這骯髒的程度,直接打道回府,只跟兩個留守的黑衣人丟了句話,「等她把玻璃罩子弄乾淨了,再把她撩上來。」
他一走,四周的照明燈就暗了一半。兩個黑衣人守在唯一的出口,只留我一個,獨自在漂浮著屍體的池子裡,載浮載沉。
月明星稀,萬籟俱靜。
我稍微一動,四周就發出嘩嘩的水聲,這是個樓頂的廢棄泳池,四周便是懸崖似的樓頂,我一抬頭,就能看見廣闊的天空。
如今市裡病毒氾濫,夜晚的街道,早就沒有過去的熱鬧了,人們都呆在家裡不肯出門,遠遠望去,萬家燈火星星點點,只留路燈的街道,卻很寂寞地空著,偶爾經過一輛大卡車,明目張膽地闖了好幾個紅燈,也沒人管。卡車司機大概是喝醉酒了,不光亂闖紅燈,車子也開的歪歪扭扭,時不時蹭到逆行車道上,看得人心驚膽顫。
我就那麼呆呆地站了很久,直到渾身冰涼,四肢都僵硬。我回頭查看了一下池子邊的清潔品:都是高腐蝕性的表面溶劑,連副手套都不賠給我,明擺著就是要我直接把自己給腐蝕了。
我回頭,再看一眼臭氣熏天的玻璃罩,和死不瞑目的安薇。
她手上的鑽石手鏈,竟還在閃閃發光,看來就算是昂貴的鑽石,丁路也可以當垃圾給丟了,何況是對他來說,更加低賤的人命。
我手裡拿著小瓶的清潔劑,裡面盛滿了高強度的鹼性物質,因為太冷,我的手指僵硬,晃了點出來。只是沾到一點皮膚,就讓我疼得倒抽冷氣,融化肉體一樣的痛苦,狹窄骯髒的泳池,冰冷的水,還有女孩的屍體……我沿著玻璃罩,幾乎站不穩,終於忍不住小聲地哭出來。我很害怕,我害怕極了。
「……嚴皇……」我嗚嚥著重複這個名字,「嚴皇……你在哪裡……」
彷彿是為了印證我說的話,遠處那輛搖搖晃晃的大卡車,忽然一聲爆響,躥出三樓多高的衝天火光,爆炸的餘波,就連在樓頂的我也能感覺到。這輛卡車,一邊左搖右晃,一邊朝我所在的大樓衝過來,竟一頭撞進了酒店大堂!
這棟樓,就等於是丁路的大本營,居然有人趕在太歲頭上動土,搞深夜恐怖襲擊,這還了得。兩個黑衣人你看我我看你,料想這泳池沒有出口和台階,我根本不可能從光溜溜的池壁爬上去,就把我往這裡一丟,急匆匆地跑開了。
下面傳來持續的爆炸聲,和撞擊聲,幾條馬路外,都有不少人家,亮燈探頭,來看丁路的大樓發生了什麼事。
我張望了會,覺得這正是逃跑的好時機,便把玻璃罩子推到池邊,吃力地攀著玻璃罩子的邊,想借力爬上泳池。才試了兩次,腳下一滑,整個人都滑進水池,牙齒撞在玻璃罩上,嘴唇立刻破皮流血。我心裡著急害怕,一發怪力,竟然真的踩著玻璃罩,摸到了水池邊,剛要上去,卻覺得腳踝一陣劇痛,上面竟然有一排牙印!
低頭就看到安薇漂浮在水面上,雲狀的長頭髮,還有被黑髮襯托得尤其慘白的面孔,她正瞪大了眼睛看我。
她她她,她沒死??!!
我嚇得連滾帶爬,立刻遠離池邊,直到她的臉,退出我視線範圍之外。我渾身濕透,被樓頂的冷風一吹,瑟瑟發抖,跑了沒幾步,就被邊上一截雪白的胳膊,猛地拽過去。
這只小手冰涼,力氣卻出人意料的大,氣氛太好,我險些放聲尖叫,卻聽到嚴皇脆生生的聲音,「小鳥,別怕,是我,嚴皇。」
就像我喜歡叫嚴皇嚴大王,這位少爺,也給我起了個不雅的小名:「小鳥」。因為他總覺得我人大膽小,空有一把年紀,卻沒胸沒臀也無腦,雖然名字叫林凰,卻完全沒有鳳凰該有的霸王之風,最多是只死不掉的小鳥。
當然,他給我這個爛名字,還配了這樣爛的註解,我就慷慨激昂地,給了他一頓好打作為回報,以大欺小這種事情,我向來最拿手。
這種危險時刻,他叫我「小鳥」,也算是個暗號,可惜我不領情。
「是你個腿!」我一手戳上他面孔,氣得頭頂冒煙,卻又壓低聲音,「嚴大王,你出息了啊!這種地方你也敢來,不要命了!」
「我是不要命了,」嚴皇往前踏一步,濕潤的黑眸,就像雨霧裡的小動物,粉色的嘴唇撇了撇,「我只要你。」說完這表白的話,他就拉著我朝小道里鑽,「快,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