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皇」的沉默,讓丁路非常不高興。
他自從離開場子,上了直升機,就對我非常不屑,那眼神,就跟看個連屎都抽不掉的馬桶似的,猛地把我往座位上一丟,欺身壓上來,攥著我的下巴,讓我和他四目相對:
「他怎麼會不要你?嗯?他可以因為一個從偏僻區域打來的未知電話,就孤身一人跑去那裡,怎麼可能眼睜睜地看我帶著你,就這麼從他面前離開?嗯?」
我腦袋一空。
耳膜發疼,嗡嗡作響。
「偏僻區域打來的未知電話」,說的難道是我醒來以後,用公用電話打的那個手機?
是了,那一次,通話剛剛接通,就被切斷,我以為……那已經是別人的手機號碼。
但現在想來,十年了。這麼久不用的手機,卻還有電,卻還能夠打通,能夠被很快地接聽,說明了什麼?
嚴皇一直都留著我的手機嗎?
定期給它充電,時時帶在身邊,確保信號通暢……
他一直在等?
他在等什麼?
等一個永遠不會打來的電話。
等一個永遠不會再出現的人。
他看到電話響起的時候,在想什麼?會發愣嗎。會驚訝嗎。會不知所措嗎。
他在接聽電話的時候,又在想什麼?會期待嗎。會猶豫嗎。會……會不會很想哭呢。
自由區的首領,那個聲音沙啞的面具男子,那個渾身是傷的男人……那副樣子,一個人跑來偏遠的小片區,連個手下都不帶,還被窮凶極惡的蜥蜴變異者追殺。
記憶中,細胳膊細腿的黑髮少年,目光深沉絕望,一轉眼,他已經成為傷痕纍纍的男人。
他少言寡語,他充滿力量,卻又脆弱不堪。
他靠坐在充滿血腥味的小屋子裡,兩眼無神,狼狽卻倔強。
他坐在自由區頂端,只屬於王的座位上,表情冷漠,形單影隻。
一直一直,都只有他自己,只有他一個人。
我擔心他,心疼他,我怕他不會再接受我,不會認得我。
嚴皇的沒有挽留,忽然變得這樣揪心。
我眼睛酸脹,幾乎想哭出來。我很怕,這一次的錯過,再不能相見。
「你在想什麼?」丁路輕而緩地問我。
我的失神,很快被臉上的疼痛打斷。
面前這位大爺,邊質問,邊用力掐我的臉,他臉上的傷疤,隨著他猙獰表情,張牙舞爪。他手下力氣很大,喘著粗氣,胸口劇烈起伏,領口隨著他的動作,越開越大。
我還從來沒見過他這麼歇斯底里的樣子,剛才的害怕擔心,頓時煙消雲散。我狠狠地盯著他,像是要從他臉上盯出個洞來。
現在的丁路,就跟個不得償所願的棄婦一樣,我直視他的眼睛,揚眉吐氣。
他狂躁地在空間裡轉來轉去,絲毫不理會副駕駛員的勸阻:
「先生……你這樣,我們不能起飛……」
「不能起飛?」
丁路緩慢而傲慢地,一腳踹上駕駛員的臉,然後嫌腳髒似的,又在他的衣服上蹭了蹭,「現在能起飛了嗎?」
礙於丁路的身份地位,這位倒霉的副駕駛,就算打碎牙齒,都只能往肚子裡吞,默不作聲地合上艙門,再回到座位上,乖乖點頭,「能……能起飛……」他身旁的正駕駛員,用個「讓你廢話」的眼神,瞥了他一下,操縱油門桿,飛機輕微震動,緩緩騰升。機艙裡,再沒有人敢多說一句。
直升機螺旋槳的突突聲,佔據了這個小小的空間。
丁路回身,盯著我看了很久,一把撕開我身上穿著良好的衣服,然後用手緊緊攥著我的胸,一邊揉,一邊陰森森地盯著我,「……舒服嗎?」
舒服你個頭!
嬌嫩的皮膚,被他粗暴動作捏得發疼,我幾乎以為,那裡粉色的尖端,要被他整個捏下來。他這根本連前戲都算不上,而是赤裸裸的暴力。
「你的身體,比一般的人造人還要敏感,我做了多少次,才完成一個成功的你,只有你這張臉,才有可能讓嚴皇失控,你知道,你有多珍貴?」他動作雖然暴力,聲音卻輕柔如呢喃軟語,「只有你,是最乾淨的,你的身體裡,有我的血……所以,你絕對不會違背我……看看……多麼完美的形狀……」
他陶醉地盯著我的眼睛,低頭,吻上那尖端。
還「你的血」!惡不噁心?!
疼痛中尤其嬌嫩的頂端,居然真的因為他這個吻,而產生了扭曲的快感,我因為痛苦而弓起身體,下意識地,猛地抬手,抽了他一巴掌。「啪」一聲,正中紅心。
丁路大概第一次被人打得那麼爽,一瞬間跟個傻雞似的,被我抽得一愣一愣。我活動了下手腕,發現自己已經恢復行動能力,就起身竄到角落,縮成一團,惡狠狠地看他。
我才不管他製造出我來,到底是何居心。我是林凰,不是他的人造人,絕對不會做出傷害嚴皇的事情。
我看著他,他也看著我。
不知道他在想什麼,終於往前走了一步,向我伸手,「你……」
就在此刻,飛機一個猛抖,丁路的話,根本沒說完,就被顛得踉蹌後退,手往牆上的按鈕一摁。——我只覺後背大空,冷風刺骨,就這麼瞪大了個眼睛,仰面朝天落下去。
激烈風刀刺痛肌膚,下墜的暈眩,讓我緊緊閉上眼,耳邊只留「呼呼」風聲。我徒勞地朝空中抓撓,卻什麼也握不住。
會死嗎?
還沒見到嚴皇,就又會死嗎??
四週一悶,鋪天蓋地的水朝我鼻腔湧進來,我才知道,自己落到了水裡。
混亂的藍,窒息的痛,從高空落下,直擊水面的衝力,讓我後背失去知覺。
混亂中我隨水漂流,直到有東西勾住我的腰,把我猛然從水裡撈出來。
我貪婪呼吸著空氣,聽到頭頂刺耳的「嘎嘎」聲。低頭一看,居然是個巨大鳥爪,抓著我的腰:
「……傻……鳥?」
是嚴皇……讓你來找我的嗎?
我一廂情願地這麼想,意識迷迷糊糊。
傻鳥似乎覺得我快死了,很不好玩,一路上,都「嘎嘎嘎嘎」地吵吵嚷嚷,讓我保持清醒,直到它一路飛進個黑漆漆的小巷,轉身把我往地上一放,然後一轉身,跟變戲法似的,恢復了正常鳥類的體形。
「嘎嘎?」
變小的傻鳥,叫聲也柔和很多。它在我身上蹦蹦跳跳,一會啄我頭髮,一會叮我耳朵,頭一點一點,甚至對我裸露在外的胸部,研究了好半天,表情認真,求知慾旺盛,那晶瑩剔透的眼睛,一眨一眨地。
我實在沒有力氣跟它角逐,只好讓它為所欲為。
後背的疼,已經蔓延到整個身體。我想如果人造人有脊椎,大概也已經斷得差不多了。
傻鳥盯著我啄了好半天,看我都沒什麼反應,大概也失去了興趣,轉過身,撲啦撲啦地飛走了。
我很快陷入意識迷糊中,夜還深,我落地的地方,應該離開自由區中心地帶不遠,那頭,喧鬧的加冕儀式,還在繼續,人群哄鬧的聲音,零零散散地傳到我耳中,像是在另一個世界。
「……小鳥……?」
這聲音聽上去,猶如天籟。
迷迷糊糊的視線中,有個人影蹲在我面前,他伸出手,在我的臉上輕柔地撫摸,聲音充滿憐惜和不敢置信,「你怎麼在這裡?快跟我回去……」
是夢?
我吃力地睜開眼睛,卻只能看到一雙□的腳,腳面上竟然也有青紫傷疤,踩在發黑冰冷的水泥地。
有雙手從繞過我背後,輕輕把我抱起來,後背著力,撕心裂肺地疼,我一聲抽氣,那聲音立刻就滿是驚慌,
「怎麼了,很疼嗎?怎麼辦怎麼辦,我們要快點回去……對,快點回去!」
他自問自答,小心翼翼地抱著我,就像抱著一個寶物。我疼得意識迷糊,只看到他堅毅的下顎,漂亮挺直的鼻子,那雙黑眸瀲灩水光,明淨純粹,一如當初那個囂張的少年。
「……嚴大王……」我喃喃道,「……你沒瞎掉?」
「噓,少說兩句,我馬上帶你去治療。」嚴皇輕輕覆上我的雙眼,安撫我。
是了,肯定是夢。
因為是夢,所以我才能聽到這聲久違了的「小鳥」;因為是夢,我的眼睛才會模糊,我的鼻子才會酸脹,我才會這麼容易哭。我輕輕伸手,撫摸男人的臉,手下感到細細的鬍渣,刺痛微癢,一如我此刻心情。
那個坐在王座上的冷漠男人,此時應該還在加冕儀式的現場,又怎麼會忽然變成嚴大王,出現在我的面前?
彷彿為了印證這一切都是我的幻覺,都是個期待太久,注定成空的夢,遠處漆黑天空一聲爆響,絢爛煙火,在空中肆意綻放,人群的歡呼響徹雲霄,成了黑暗中,男人側影最完美的背景,模糊了他的輪廓。
「嘎嘎!」
傻鳥不知又從哪裡飛過來,在不遠處的天空盤旋。
如果這真是夢,我寧願長夢不醒。我往這懷中更深更深地依偎進去,貪婪地呼吸他身上的乾淨氣息。
「噠,噠,噠。」
皮鞋踩在水泥地上,發出的清脆響聲,由遠及近,步伐急促,如破夢的警鐘。
有人朝這裡疾步走過來,並且停在我們面前,攔住了夢境的去路。
「……少爺……你抱著誰……?」
我吃力睜開眼,才發現,攔著我們的,居然是剛才在加冕儀式上,看到的白髮管家。近距離看,他面上的皺紋更多更密,臉瘦而長,微微皺眉。
而他身後跟著幾個人,有鐵、有趙波、有那個語氣輕佻的男人,還有一個,是帶著鳥紋面具的……「嚴皇」?!
要不是我現在渾身劇痛無力,我大概會配合地尖叫出來。
如果抱著我的人是嚴皇,那這個帶著面具的又是誰?
如果這個戴面具的是嚴皇,那管家為什麼又要叫抱著我的人「少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