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自由區,每一天的早晨,都是從一杯茶開始的。
陽光普照,萬物復甦,身體自然鬧鐘叮鈴鈴的時候,我就睜開雙眼,這時候,嚴皇肯定已經在床邊,等著我了。
黑髮,黑眼,還沒完全結痂的傷口,被雪白繃帶纏繞,在他勁瘦身體上,勒出禁慾氣質。
紅唇,暖光,他看上去面色蒼白,氣勢卻依舊霸氣,絲毫沒有被身上傷口影響。
「喝茶?」他從管家手中,接過白瓷杯的伯爵紅茶,特派頭地微抬下巴,高傲狀,眼神卻正相反,充滿討好意味。
我正處於迷糊狀態,大致上覺得嚴皇雖然瞬間長大不少,手上胸口也有傷疤,但他眉目之間的神情、還有端茶送水這場景,還是相當眼熟。我很順手地接過紅茶,咕嘟咕嘟喝光之,還順口稱讚了他一句:「唔,味道不錯。」
這娃吧被我調教得很好,當初小小年紀就知道討姐姐歡心,臉上雖然還是極力維持孤傲狀態,但嘴角已經忍不住上揚,「我親自泡的。」
我靠坐在床頭,頓覺更加感動,兩人眉來眼去,正濃情蜜意,姐弟情深之時,邊上的管家「咳咳」乾咳兩聲。
我立刻從床上掙紮著坐起來,八住嚴皇的手臂,「怎麼能讓少爺給我沏茶!少爺,你傷還沒好,不能這樣操勞啊啊啊!」
嚴皇一愣,然後皺眉,「你幹嘛叫我少爺,叫我嚴皇就好了。」
「這怎麼能行呢少爺!」我猛烈地給他使眼色,「您是少爺,我只是個卑賤的人造人,服侍您已經是我的榮幸了,我這樣做,於理不合啊!」
「小鳥……你再這樣我要生氣了……」可惜我們姐弟倆太久不見,我的眼神電波,他完全不肯接收,茶杯往茶托上一放,兩手抱胸看我,「受傷的人是你,你養好傷前,不要亂跑,再讓我擔心,知道嗎?」
他這神情,真是跟小時候,一模一樣。
那時候,如果我看了鬼片,晚上睡不著覺在廚房裡轉圈,他也會赤著腳,跑到我背後認真地教導我,「以後不要一個人偷偷看了,怕了就找我,我會保護你的,知道嗎?」
我忍不住露出笑容,就像對待小時候的他一樣,點頭,「我知道了。」
嚴大王得到我肯定的回答,這才覺得滿意,囑咐我多多睡覺後,就走了。
嚴大王雖然走了,管家卻留下來,對我一番教導:
「我希望你不要有什麼僥倖心理,」
這位白髮蒼蒼的老人看著我,面色冰冷,「你不可能逃出去,不可能給你主人傳播信號,也絕對不可能有機會對少爺做出危險舉動,我們已經切斷了你和主人的聯繫系統,從現在起,我奉勸你,最好明白你自己的本分。
在少爺面前,你就是個人造人,絕對跟他的姐姐,沒有一點關係,我們留著你,也只是為了讓少爺的心情好一點,幫助他盡快恢復。
我也不怕告訴你,你現在看到的嚴皇,並不是真正的嚴皇,你看到的能力,也不是他全部的能力,在他恢復正常之前,你最好不要做出出格舉動。」
那他恢復之後呢?
我就可以做出出格舉動了嗎?
管家的這段威脅,跟丁路的先斬後奏比起來,真是溫和太多。我當下就覺得自由區,由這樣的人領導著,就是顆沒有威懾性的軟柿子。跟中心區的豺狼虎豹,無法相提並論。這樣的領導班子,怎麼能架得住一整個充斥變異者的片區?
當然,若干月之後,當「真實的」嚴皇重新站在我面前的時候,我心裡對自由區的觀感,又天翻地覆,則是另外一回事了。
。
嚴大王對我死在他面前的事情,沒有任何記憶,我默默地覺得這樣很好。痛苦的事情,難過的事情,忘記了也好,只要我們還在一起,才是最重要的。
雖然被醫生要求臥床休息,但嚴皇只要得空,就會發揮他熟練無比的泥鰍功,從床上消失不見。
第一次,管家虎著臉推開我的房門,兩眼炯炯,火光四濺,「少爺呢?」
我還處在像一根面條一樣的癱軟狀態,愣頭愣腦,「怎麼了,他不見了?」
「……沒事。」管家■一聲把門給合上了,他剛離開,嚴大王就跟變戲法一樣鑽出來,笑眯眯地給我塞了一捧小雛菊,「小鳥,看我給你帶了什麼?!」
陪在邊上的那隻傻鳥,如影隨形,「嘎嘎」叫兩聲。
「花?」潔白花瓣上,還帶著晶瑩露珠,剔透亮眼,特別吸引人。
「小鳥變聰明了!」嚴大王兩眼閃閃發光,就著我腦袋親了口,「剛剛采下來的!」
果然,這小子光溜溜的腳丫子上,還站著新鮮泥土,看我盯著他腳看,遮遮掩掩地藏起來,「他們總不准我跟你呆在一起,我覺得沒勁……」
這話我不愛聽,「連鞋子也不穿,偷偷摸摸溜出來,就有趣了?」
「……」嚴大王自知理虧,兩隻髒兮兮的腳丫子蹭來蹭去,沾了一地毯的泥印子,不說話了。
「我知道……你是擔心我……」我看他這個悶聲不響的樣子,心裡深處軟軟的,既甜美,又酸澀,再看到他裸|露在外的肌膚上,橫一道豎一道的印子,觸目驚心,忍不住嘆口氣:「算了,過來坐一會吧。」
他忽然抬頭,黑色眼眸晶亮晶亮,嘴角止也止不住地上揚,整個人就像一朵盛開的花,「小鳥對我最好!」說完,就直接蹦上我的床,靠在床沿上,頭貼著我,連髒兮兮的腳丫子,也想塞進我被窩。被我凶狠一瞪,才乖乖縮回去。
傻鳥也立刻打蛇上棍,滑翔到床邊搖頭晃腦。
我盯著傻鳥看了半天,總覺得它毛茸茸的腦袋,淡黃色的羽毛,很有種犯|賤的熟悉感,「這鳥是你養的?」
「小鳥你說什麼啊,這明明是雞啊,小時候你跟我一起養的嘛,你怎麼糊塗了?」
「嘎嘎!」黃色的生物揮動翅膀,特驕傲地仰天長嘯。
我傻眼。這隻雞,難道就是當初嚴大王從外面撿回來的那隻小奶雞?看來陳易說的 沒錯,動物變異起來,比人更突破極限。
我又跟嚴皇聊了很多十年之間發生的事情,但他的記憶似乎出了問題,變得單薄而簡陋,「我遇到了管家爺爺、還有鐵他們,小鳥你一直都陪著我啊,我們從來沒有分開過的,等你傷好了,我們就又可以在一起了。」
他笑得單純,我也忍不住點頭,「是啊,可以在一起就好。」
「……少爺。」管家在最適合的時間出現,恭敬而堅持地將他帶走,末了,還不忘因曾地看我一眼。
有了第一次,後面幾次的溜號,嚴大王就更加熟門熟路。
到後來,管家索性一發現嚴大王消失,往我這邊跑,一抓一個准,嚴大王也是,每次都知道要被抓住,還是想也不想地往我這裡鑽。一抓一逃,樂此不疲。
養傷的過程中,我也順便研究了一下現在S市的狀況。問管家要來了相關書籍,在他冷淡的目光下,抱著在床上津津有味地研究起來。
如今的S市,主要分成三大片區,即是最有名的自由區、中心區,以及面積最大的死亡區。
自由區和中心區,和陳易當初說的差不多,按照官話講,就一個匪區、一個兵區,前者崇尚自由平等,後者崇尚官僚機制,誰也給不了誰好顏色,其中高層之間的恩恩怨怨,更是謠傳四起。
不過,按照嚴大王的話,這一切好像都不是問題,「什麼中心區自由區?反正我只要和小鳥在一起就可以了。」
哎喲喂,上半身赤|裸著在我房間裡擦身的美人弟弟,對我微笑著講出這樣的話,我深深嘆了口氣,滿足不能自已矣。
而S市佔地面積最大的死亡區,則是兩邊都想碰觸,卻都無法碰觸的一個地方。
外圈,是肥厚得不能再肥厚的喪屍包圍圈,裡面也有不少已經喪失理智的變異者,佔地為王,殺人食人,已經無法融入人類社會;內圈,是誰也無法觸及的「未知」。
最讓人信服的一個說法,是死亡區的中心地帶,藏有某種大規模殺傷性武器,其威力,甚至可以輕易把整個S市夷為平地,這也就是為什麼,一直以來,無論自由區還是中心區,都不願意用強攻火力,挺入死亡區的原因。
而兩邊不斷派出去檀口風的變異者,卻又大多有去無回。
這個地方,也就變成了兩邊的心結,誰也奈何不了它。
現在,我覺得自己的身份,也就跟這個死亡區差不多。不過我不是坐以待斃的傢伙,不管其他人是怎麼看我的,作為嚴大王的姐姐,我必須確保自己即使在他回覆以後,也不會被管家等人聯手處理掉。
遂,我開始了漫長的自救工作。
每天早晨,我都在嚴大王給我送茶的時候,跟他確認一遍,「你知道我是誰?」
他總是用特別純潔的眼睛,篤定地回答我,「你是我的小鳥啊,怎麼了?」
「回答正確,來,給姐摸一把。」
我踮腳,嚴大王就特配合地低頭給我摸他腦袋,一臉嘴角微揚的、克制不住的傻笑。我重心一偏,他就眼界特靈敏地扶住我後腰,順勢把我往他身上一帶,我軟玉,他溫香,瞬間零距離,「小鳥,當心摔著了。」
邊說還邊低頭,湊近我耳朵,說話跟吐熱氣似地,烘得我耳朵滾燙滾燙。
喲,這小子現在手長腳長,手臂上還有線條好看的肌肉,胸膛那叫一個寬闊,雖然弟弟有這份心,做姐姐的我很感動,但光吃豆腐,也不是我的作風。
我特正經地推開他,退後一步,輕咳兩聲,「別,嚴大王,別調戲你姐,我受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