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血了……」我伸手,沾染嚴皇臉上的血跡,著迷於上面深沉的紅。放到嘴邊輕輕一舔,入口腥臭而甜美,是極端矛盾又吸引人的味道,「真好吃。」
這味道雖然濃烈而腥臭,卻異常讓我著迷,我好奇地又吸吮了一點。更奇妙的是,隨著血液流入喉嚨,迷濛的腦袋裡,竟開始浮現一切支離破碎的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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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著面具的男子,渾身傷可見骨,蜷縮在黑漆漆的房間角落裡,像只狂暴的野獸,直勾勾地看著我。那面具不知是什麼金屬材料,沒有絲毫縫隙。角落裡的狂暴野獸,像是藝術品,我忍不住伸手要去觸摸……想要去輕輕撫摸他的面頰。
一伸手,才發現一切都是腦袋裡的片段,我猛然回神,嚴皇正在給我的嘴角擦拭血跡。他看我對他的血有興趣,也不遮擋,完全不在乎自己傷口,反而倒是把我當成了寶寶一樣呵護,「你是吸血鬼嗎?」
我看他嘴角掛綵,面色柔和,身上橫一刀豎一刀的傷口,像是在夢裡才見到的那個男人,一模一樣。忍不住朝他伸出手,摩挲他面頰,一句話脫口而出,
「你的面具呢?」
「你想起來了?」嚴皇的眼睛猛然發亮,看著我,滿臉欣喜。
「想起來什麼?」
「是血液的作用嗎……」他喃喃自語,好像有了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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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開始過上了無憂無慮的生活,每天飯來張口,衣來伸手,就算是要喝血,嚴皇也二話不說,撕開傷口就給我來口新鮮的。他恨不得把我當成重症病人,給關到監護室裡去。每天巴巴地來看我,檢查我身上那些小的不能再小的傷口,認真地給我上藥。
鑷子夾住棉花,小心翼翼地在我的傷口上擦拭,我稍微一動,他就更加緊緊地抓住我的手,「不要亂動,會更疼的。」
人類的身體,果然比人造人柔弱太多,這麼小的傷口,如果我還是人造人的話,根本就不用管它,自然會好,現在卻要有人給我定時定量地上藥,而且稍微碰到傷口,就疼得我倒抽冷氣。
「看你以後還敢不敢衝鋒陷陣,亂用能力。」他暱了我一眼,語氣很有點嬌嗔責怪的意思。
「」
那嬌憨的小眼神,那滿是責怪,責怪背後又充滿疼愛的小腔調,瞬間就看得我心裡顫抖起來。其實我心裡想,我衝鋒陷陣,為 的也不是你,而是我家主人。
我家主人你明白嗎明白嗎?
我看看他,他就看看我,然後手下更加放輕了動作,邊給我裹傷口,邊跟哄小孩子似的,給我吹吹。
我知道主人現在在他手裡,擔心激怒他,我決定還是老老實實,接受他的殷情伺候。
誰知道這麼一伺候,就伺候了十來天。
我心情不好了可以打他罵他,嚴皇跟我以前看到的都不一樣,明明是個暴戾又容易激動的壞脾氣,現在在我面前,卻跟只小綿羊一樣。餵他吃草就吃草,給他吃肉就吃肉,喝湯還是喝水,都要看我眼色。我捂著肚子在床上滾兩圈,這娃就皺眉擔心,湊上來給我量體溫,查那已經好得不多了的傷口。我若是疼得厲害點,他差點都要把屋頂給掀開了。
「是不是很疼?很疼嗎?」大型忠犬圍著我抓耳撓腮,抱著心疼得不得了。我一天想不起來,他便也一天不動我,雖然平常摸摸親親,都是家常便飯,但要進一步的動作,卻完全不會了。
我看他也不是克制的人,現在能做到這樣,大概也算十分給面子。
如果我想喝血,也立刻就可以從他身上取。我已然成了女皇,這傢伙,就是我的裙下敗將。
「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我不止一次問他。
「因為你是小鳥。」他總千篇一律地回答。
「你就不怕你搞錯了?」我試探他,「如果,我是主人的人造人,我也不認識什麼小鳥,你認錯人了怎麼辦。」
「不會認錯,」他搖頭,「就算你交換了身體,我也從來沒有人錯過。雖然你不記得了,但我曾經跟你說過的,就算你想殺我,就算你有再多陰謀,也沒有關係,你傷我,我可以復原,你騙我,我可以接受。你想要什麼我都可以給你,我等了你十年,不可能再放手。只要我我處理了丁路,我們就可以在一起了。」他笑言。
「你真是個反派角色。」我說。
「我早就是了。」
。
這身體本來就不怎麼好用,某天醒來,正被他抱著在花園裡曬太陽。
「今天小鳥想聽什麼?」他摟著我,讓我靠坐他肩膀,「小時候的事情很多,你還想聽小學時候的故事嗎?對了,記不記得那年暑假,一起偷偷瞞著媽媽,跑出去釣蝦的事情?……」他每天都給我講點「過去」的事情,不管我有沒有反應,都樂此不疲,堅信只要給我講故事,餵我喝血,我早晚都能想起忘記的事情。
我對他胡編亂造的過去沒什麼興趣,雖然他的血確實好喝,我也就姑且當一條米蟲,混吃等死過日子。
只是今天他話沒講幾句,我身體裡卻湧出一陣熱流,身下濕嗒嗒的,低頭一看,腿間紅色淤血,弄髒了裙子。
「這是什麼……?」好奇伸手去沾血液,我以前人造人的身體,從來沒有碰到過腿間會出血的情況,我頓時有點不知所措。難道是這身體實在是太弱,已經內傷了?
但還沒等我研究透徹,一陣子鑽心的疼,像是有人用錐子扎進我身體,我疼得蜷縮起身體,差點沒昏過去。汗珠濕了後背,腳背也疼得弓起,小口小口地喘氣,竟然都變得艱難,我如同一尾離開水的魚,想也不想,抬手就往肚子用力捶下去。
只有捶打的痛苦,能夠幫忙減退我的腹痛。
「小鳥,你幹什麼!」平時都溫和柔軟的嚴皇,這下卻變了臉,捉住我的拳頭,厲聲呵斥,「不要傷害自己!」
急急忙忙把我抱進房間,調好溫度,將我身上的衣服剝光,他用溫柔的水流,沖刷掉我身下污物,又給我擦乾身體,換了一套乾淨衣服。他甚至在我身下墊好了吸收血液的材料,做完這一切,才安安穩穩地將我放到床上,開始給我揉肚子。
他手掌溫熱,體溫也比我高,覆蓋在我的肚子上,就像是個發光點小太陽,幾下力道揉弄果然比我自己亂錘打,好很多。我被他揉得迷迷糊糊,竟然真的平息了痛苦,一點點睡過去。
主人被自由區囚禁,著對兩大片區來說,是完全的宣戰行為。但礙於自由區的戰鬥實力,和中心區的經濟實力,兩邊竟然光腳和穿鞋,互相制衡,誰也打不起來。倒是各種外交回憶,合作研討,以及各種關於「如何處置丁路」的議題,像是紙片飛來,將嚴皇活埋。在搞定這一切之前,他暫時都不能告老還鄉。
於是我每天都看著他,在小小的房間裡忙來忙去,接電話,批改文件,除了照顧我的時間,剩下的,都在處理各種各樣的片區事宜。
「不用顧慮小鳥,有什麼話就說。」他放鬆地坐在沙發上,如同世界之王,對支支吾吾的手下,總是丟出那麼一句話。我倒是挺欣賞他這種老神在在的摸樣,索性也毫不避諱地偷聽。
只要是關於主人的事情,我全部都豎著耳朵,認真聽講。
「人造人出現了身體排異反應,安薇已經在昨天宣告死亡了,那個人造人的身體,本來就受了太多的傷,脊椎都曾經斷掉過,靈魂一換,她立刻就出現了呼吸停滯,和免疫力崩潰的反應……」一個穿著白大褂的醫生,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對嚴皇報告,「我們查看了她的血液,似乎是排異反應的關係,她也已經失去了丁路原本的掠奪能力,昨天為止,腦電波已經失去了反應,但人工心臟,還在維修機器的支持下,進行人工起搏。我建議,立刻銷毀人造人身體,免得中心區要求起來,還要送過去做人質,以後他們用人造人外表做什麼,我們都措手不及,很被動。」
安薇已經腦死亡?
不知為何,「安薇」這個名字,每次聽到都讓我反感。像是吞了只蒼蠅一樣,嚥不下去又吐不出來,她當時作為「小鳥」,撒嬌放肆,撅嘴跺腳,一舉手一投足,都是白天鵝出淤泥不染的樣子,現在想起來,都莫名讓我心裡發堵。反正,要做壞人,就做到底,
「報廢了吧。」
誰也沒想到的時候,我忽然開口,整個房間安靜下來。那醫生看我的眼神,晦澀難懂。
「既然小鳥說報廢了,就報廢了吧。跟中心區交涉的時候,直接就不要提這個人造人了。」
嚴皇不在意,揮揮手,一副昏君摸樣,醫生微愣,點頭,這件事就算蓋過去了。
報廢那天,醫生特意帶著我和嚴皇,去圍觀報廢現場。
我們站在高台上,遠遠地,隔著欄杆和防彈玻璃,看到裡面的病床上,躺著面色青白的人造人,她渾身插滿管子,用來勉強維持她的生命體徵。這張和我一模一樣的臉,嘴巴裡還插著導管。
嚴皇使了個眼色,醫生邊按下邊上牆壁上的按鈕。房間內的噴口,不斷噴出微黃的氣體,床上的人卻連絲毫反應也沒有。待朦朧氣體充斥了整個屋子,牆壁上又伸出一小條噴火管,一個火星亮起的瞬間……
「轟」一聲。屋子裡迅速燃起的火光衝天,如同夜空裡最絢爛的光華,一下就把床上的身體,團團包圍。那身影接觸到火舌的瞬間,劇烈掙扎,黑青色的身影,在烈焰中心,如同扭動的蟲子,上下揮舞她的手臂。
金屬床架,都被高溫炙烤得融化,房間那一段的聲響,卻被玻璃完全隔絕。我只來及看上一眼,就被背後一雙手,柔柔擋住眼睛,「別看了,火光太亮,對眼睛不好。」
周圍只剩平穩的呼吸,和機器冰冷的溫度匯報,我的心裡空落落的,好像隨著那個人造人的銷毀,也變得殘缺起來。淚水不受控制地奪眶而出,我也不知道自己心中的這種悲傷,到底是為了什麼。
人造人銷毀後,整間屋子燒得只剩下了床的框架,上面一團模模糊糊的玩意,根本無法讓人聯想到那張和我一樣的臉蛋。嚴皇輕聲地安慰我,為我擦去眼淚,「哭什麼,這樣對你更好。你以後就不用擔心自己再被人冒充了。」
是這樣嗎?
兔死狐悲的情緒,牢牢抓住我的心,我不敢相信他所說的話,真的就是我所想要的未來。我越哭越凶,嚴皇沒辦法,只好將我打橫抱起來,一邊哄著,一邊沿著走廊離開實驗室,卻在拐角的玻璃窗後,讓我見到了心心唸唸的主人。
他身上扎滿了繃帶,頭耷拉在一邊,被五花大綁地固定在病床上。和病重的身體相反,他的眼神卻熠熠生輝,透過玻璃,看著我這邊,像是看著令他愉悅的風景:
「……嚴皇」他乾裂的嘴唇一張一合,玻璃另一頭的聲音,就被功放機傳到這裡,「你覺得你贏了嗎?你覺得交換了身體,去除了我的血液,你就能夠得到你想要的小鳥了嗎?……寶貝,」他不等嚴皇回答,就把視線轉投到我身上,「怎麼樣,有沒有想我?別急,按照你的意願來做。如果我死了,就為我報仇,如果我沒死,我就會……唔……!」
話說到一般的主人,忽然渾身抽搐,臉色大變,整個人像是被抽乾力氣,軟倒在床上、
「你話太多了。」嚴皇居高臨下,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看來還要割掉你的舌頭才行。」
他話音剛落,就有人衝進那間屋子,架住主人四肢,掰開他的嘴,連麻藥都不打,就要動手。
「不——!!」我抱住嚴皇的腰求他,「不要這樣,我不會為主人報仇的,求你放過他……!」
「不行,」他搖頭,「別的都可以答應你,但是丁路的事情,只能聽我的。」
最終,主人的舌頭,還是被割下來了。
他再也無法透過玻璃窗,看著我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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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我哭了很久,為死去的安薇,為我自己,也為成為階下囚的主人。我心煩意亂,不知怎麼辦才好。沒有了異能,沒有記憶,沒有了主人,也沒有了原來的身體,我如此無助,一無所有,將我逼入絕境。抬頭看滿天繁星,點綴夜空,我喉頭一甜,猛烈咳嗽起來,捂著嘴的手心,赫然一灘鮮血。
我知道,我的這個身體,大概也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