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皇毫無抵抗力地軟到在我腳下。
他上半身還赤|裸著,胸口微微起伏,神色安寧,不過也就剛剛睡著的樣子。為了確保成功,我在水裡,放了平時兩倍的劑量,他這一倒地,是必然結局。
要想在他的飲食中下藥,是一件多麼困難的事情。他平時吃的喝的,全部都是自己專屬傭人料理的東西,我雖然沒有被限制自由,但要想出入廚房,在他的食物和水上做好手腳,還要控制他進食的時機,實在太過苦難。
再加上,下藥的時機,不能是人來人往的白天,如果是白天,他這麼一昏倒,再長時間不出現,必然引起守衛警覺;也不能是剛剛入夜的時分,這時候警衛剛剛交接完畢,正是精神最好的時候,就算放倒了嚴皇,接下來的計畫,難度也太高。
我探了探他的呼吸,確認沒有問題,這才胡亂地批了件浴衣,跑到陽台上,對著一片漆黑的夜空,打了個事先約定好的手勢。直到看到對面微弱的手電閃光,我才確認計畫已經成功。
冷靜地回到房間裡,我甚至連心跳都沒有加快。一切做起來,都是那麼順手,大概我天生,就是用來克制嚴皇的存在。
之前被嚴皇帶出去逛街的時候,我就看到攤販中,有人放著只有在主人的屋子裡,才見過一次的雕塑。那是很特別的古舊樣式,主人曾經對我說過,他這樣的身份,敵人眾多,但總有自己的手下,可以被他所信任。他訓練他們,飼養他們,為的就是自己遇到絕境時候,可以留下最後的一條防線,作為脫身的依託。
我獨自坐在陽台上,和那些鴿子交流的時候,就收到了來自這些人的計畫書,和迷藥。
關押主人的地方,不但有侍衛層層守護,更重要的是,最後一道鎖的鑰匙,就是嚴皇本人的脈搏。每一個人的心臟跳動頻率起伏,都有微妙的不同,只有活著的嚴皇,所攜帶的心電頻率,才能解救我的主人。
於是,事先服下解藥,算準時機,乘著他意亂情迷,完全放下戒心的瞬間,把他放倒。
最難的一步已經攻克,後面的部分,都再簡單不過。
放倒侍衛,打開牢門,主人被小心地放到擔架上。他眼神灼灼地看著我,嘴巴蠕動了幾下,沒有發出聲音。
「好了,我們趕快撤退吧,」我鬆了口氣,準備走出去,轉頭卻見主人的手下,手裡拿著刀子,正準備瞭解嚴皇,「住手!」比思維反應更快,我一步跨出去,攔著他,「他身上有檢測器,如果他受傷或者停止心跳,我們的行蹤很快就會暴露的。」
那人將信將疑,看了我一眼,見我言之鑿鑿,眼神堅定,便放棄了殺掉嚴皇的念頭。我心裡鬆了口氣,這就跟著隊伍,離開了中心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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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路漫漫,道阻且長。
移動的路上,主人一直都握著我的手,緊緊地盯著我看。他已經失去了說話的能力,但看著我的眼神裡,卻多了點從來都沒有過的信任。
主人不願意做政治的犧牲品,卻又沒有力量扳回一句,能夠從嚴皇的嚴密看管中脫身,已經是來之不易,他格外警惕,整個晚上,車外任何的一點點動靜,都會講他驚醒。
隨行的人,不斷地在我身上檢測追蹤器信號。
果然,嚴皇心思很深,在我的手肘、後頸和腳窩,都裝上了非常微小的信號追蹤器,用刀子割開小傷口,再用鑷子取出追蹤器,分別放在鳥類或者囓齒類,這種隨機移動的載體上,就算是破壞了他的追蹤企圖。
整個摘除過程,我都沒有用麻藥,皮開肉綻的痛,提醒我對主人的忠誠,和嚴皇那種曖昧深情的決斷。
「我們很快就會到了,」這句話,是對主人說,也是對自己說,「只要到了那個藏身的地方,就不會有人再來找麻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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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居住的地方,終年被冰雪覆蓋,倒是很符合不久前,嚴皇給我念的那些片段裡的樣子。
這裡的喪屍病毒,因為溫度寒冷,基本停止了活性,不會再感染主人;而且由於資源匱乏,並沒有被任何一個片區,收入麾下。人煙罕至,信息信號中斷,可以說,這裡是用來避世休憩的最佳地點。
唯一一點美中不足,就是我們缺少足夠先進的醫療設備。
主人身上的傷,雖然可以因為低溫,獲得緩解,而且也已經把所有隨從攜帶的藥物,全部都施加在他身上,但這次他到底傷得太重,又被嚴皇關在不見天日的地下室,下藥、抽血、割舌頭。傷口流膿感染,已經傷到了本質,就算再好的藥物,也已經沒法救回一個已經從內部崩潰的身體。
因此,儘管我們盡心照顧,努力伺候,他的身體,還是一天天地不行了。
主人不能說話,就用筆寫來代替。屋子整天都是安靜的,沒有一點聲音。華貴的床、美麗的姬妾、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權利,在這個深山老林裡,一切都變成了空白,回到原點。
「寶貝,推著我去看看太陽吧。」
主人在紙上這樣寫,我就推著他的輪椅,到外面去看雪山上的光。
炙熱的火球,卻不能給我們帶來溫暖,映照在雪山上的極端潔白,看久了,竟然人產生暈眩的錯覺。這樣長時間地看光線下的雪,對眼睛傷害很大,但主人性格固執,不聽勸,如果我把他推回屋裡,他就會再用潦草的字體,要求我將他推出去散心。一次兩次,甚至用喉嚨發出激烈而嘶啞的抗議。
身體的殘疾,政治的失敗,被逼到絕境時,一個人的性格竟能產生這樣大的反差。
日子平淡如流水地過,我們和外界,完全阻斷了聯絡,偶爾只有帶來必需品的手下,會向我們公佈外面正在發生的事情。
丁路的失蹤,讓中心區和自由區的談判破裂,無人可要挾的情況下,兩個片區又陷入了誰也不願意退讓的尷尬境地。嚴皇醒來後,在全境片區內,都發出了高額懸賞的通緝令,通緝失蹤的丁路,以及黑髮黑眸的年輕女性,我。
而我的生理期,在連續兩個月鳥無音訊後,終於迎來了一個讓情況,更加曖昧的噩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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趴在馬桶邊,一陣翻江倒海,要讓胃都扭曲的嘔吐,我精疲力盡地衝馬桶,漱口,洗手,擦臉。噁心的感覺不斷翻湧上來,鏡子裡的人,看起來比在自由區的時候,更加蒼白消瘦。
我一出洗手間,主人就遞過來一張紙,
「……懷孕了?」
「……嗯,我像是的。」
他看著我的眼神,黑沉黑沉,低頭又刷刷寫了幾筆,「嚴皇的種?」
「……對。」
就是逃脫的那個晚上,做了那麼多次,又沒有帶套,中獎也算是情理之中。
主人的眼睛,忽然一亮,絕處逢生的希望,竟然讓他極度消瘦的身體,看起來有點容光煥發的味道。他低頭又寫了幾行字,遞給我,「不要打掉,留下來,讓它平安出生。」
我理應順應主人的意願,但看到他在「它」字下面,劃了重重一橫,心裡卻咯■一下,感覺怪異。我摸摸肚子,沒有再說什麼,主人拿筆敲敲我手臂,盯著我的眼睛,
「不要做傻事,知道沒有?」
「嗯,知道了。」
我低頭撫摸一點跡象也沒有的肚子。
這是真的嗎?
我要,生下嚴皇的孩子?
其實打從內心深處,我很反感主人的計畫,但又忍不住,想要生下這個正在我身體裡,一點點變大的孩子。我想,或許我可以按照主人要求,先把孩子生下來,然後好好地撫養他,只要我這個做母親的,能保護好我的寶寶,主人就算想用他來做什麼,也不都能隨了他的意思。
只可惜,主人和我,都把事情想得太簡單容易。
第三個月的時候,肚子忽然開始以異常的速度增大,速度比一般的懷孕,要驚人許多。
我總是覺得飢餓無力,無論吃多少東西,總是極快就又開始餓。胚胎對營養的索求,遠遠地大於我能提供的份量,我開始走路困難,心跳急速,就連呼吸也變得吃力。沒人知道為什麼這個胚胎,會對我產生這樣的影響的,原本稍微緩解的吐血,也從懷孕以後,開始越來越嚴重。
「咳咳咳,」我靠坐床頭,捂著嘴一陣急咳,手心裡粘稠的血,滿出指縫,胸口疼得快要撕裂了,整個身體,都像是被巨人的手,用力撕扯:
「咳咳咳……寶寶,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折磨媽媽呢?」
我有氣無力地喃喃自語,到後面,越來越困,迷迷糊糊地靠在床頭,進入朦朧的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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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裡夕陽斜下,在回家路上,拉出了長長的倒影。
路上有個小男孩,攬著書包,規規矩矩地走在我前面。他大概是剛剛發育,身體的激素長高,讓他的四肢都顯得尤其纖細,頭髮烏黑而凌亂,有點太長地,遮住了他的眉眼,
「小鳥!你走得太慢了!」
他跑了幾步,忽然回頭對我招手。
「是你走得太快,當心摔跤啊你個傻瓜!」我衝他做個鬼臉。
「哈哈,如果我摔壞了,你會照顧我一輩子的對嗎?」
我想說點話刺激他,不過話到嘴邊,還是變得柔軟溫存,「是拉,會照顧你一輩子的。」
「我就知道小鳥最好了 !」
男孩的面容模糊,笑聲卻爽朗,聽了讓人心裡暖暖的,「放心吧小鳥,就算你摔壞了,我也會照顧你一輩子的,誰也不能傷害你……」
「你說什麼啊,我以後要嫁人生孩子的,如果生孩子很痛,你也不讓我生嗎?」我就喜歡堵他的話,讓這個傢伙傻愣傻愣的,看他那呆樣子,我就想笑。
「……不行,」他逆著光,嘴角的弧度很僵硬,「就算是寶寶,也不能傷害你,如果肚子痛,就不要生孩子算了。」
「聽你說的傻話……」
我不理他,走前幾步,推了推,「別傻站著,媽媽還在家裡等我們。」
別看男孩瘦,我卻不怎麼推得動,他站得跟個電線杆子似的,不肯移動半分,「我們不生孩子了好嗎,小鳥?」
「我們你個頭,不要任性,這裡是車道!」我有點生氣,這弟弟那裡都好,就是性格彆扭固執,喜歡鑽牛角尖。我推不動他,索性繞到他另一邊,伸手拉扯他衣服,
「我要生氣了,
嚴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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猛地驚醒,才發現不過是個夢。
真是個奇怪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