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2013年的2月,忘江城,寒冬夜,易禹非摟著易童西站在江邊吹風,他夾煙的手凍得冰冷,兩人一動不動站了很久,儘管很冷,但他們仍不大想回去,因為心懷餘悸,擔心回到家又是一場血雨腥風。
就像一年前的冬天,和現在差不多一樣的寒夜,已近歲末,但未到除夕,江邊煙火寥寥草草,不甚寂寞。那天不知怎麼回事,晚飯結束後,易禹非和易童西回到房裡,一個複習,一個上網,但注意力都很難集中。
房門虛掩,外頭的說話聲傳來,餐桌上,白家三姐妹正在進行不那麼愉快的交談。
三姨喝了不少酒,接著又點了煙,嗓音涼涼的,面色也涼涼的,她似笑非笑地問:「爸什麼意思?要跟我斷絕關係了是嗎?」
大姨忙說:「沒有,還不是堂叔家那個親戚,從深圳回來到處亂傳,老頭聽見氣壞了。」
「傳什麼?」三姨吐出煙霧,平靜地冷哼:「傳我做人家二奶,還是傳我包養小男人?」
桌上靜下來,大姨抿了抿嘴不吭聲。
殺千刀的,那個不知隔了幾層的遠房親戚,畢業以後找不到合適的工作,他家裡人聽說三姨在深圳混得不錯,於是上門找外公幫忙,找了好幾回,最後三姨礙於外公的面子答應下來,給那人介紹到朋友公司做銷售。誰知做了半年,業績差得一塌糊塗,而且還騷擾女同事,被老闆忍無可忍辭退了。三姨感到顏面盡失,氣急敗壞地把那小子痛罵一頓,然後叫他收拾東西滾蛋。
那人灰頭土臉回到忘江,滿心憤懣,於是將這半年在深圳聽到的、看到的有關三姨私生活的種種,大肆傳揚,要多難聽有多難聽。
「我在深圳十幾年,就跟過鄭國雄一個男人,這你們是知道的。」三姨說:「是,我是給他當情婦,名聲不好聽,但我從二十四歲跟他,整整十年,連他老婆都沒說什麼,幾時輪到那些死撲街講話?!」
白麗華緩緩深吸一口氣,冷靜地說:「你跟鄭先生都分開幾年了,既然已經斷了,那就找個對你好的人過日子,這樣我們也放心。」
三姨斬釘截鐵地說:「我沒想過結婚,我有房有車有存款,以前伺候別人,現在就想讓人伺候我,花多少錢都願意,我高興。」
白麗華說:「可你不能一直這樣吧?」
「是啊,」大姨說:「爸那個人好面子,這回氣得不輕,連我和二妹的電話都不接了。」
這下徹底刺激了三姨,她的聲音終於失去平穩,刀片似的揮舞起來:「怎麼,找我拿錢的時候不談面子,現在倒嫌我給你們丟人了?」
「這叫什麼話?」大姨皺眉:「你能不能好好聽我們講,不要動不動就扯這些亂七八糟的,搞得全家人欠你一樣。」
這下三姨的表情完全扭曲了,連連點頭:「好好好,不欠我是吧,來,我來算算,爸現在住的那套房子是我買的吧?他和媽以前的舊屋租出去,租金他自己收著,有時貼給你,有時貼給二姐,別以為我不知道。不過做兒女的給父母買房子盡孝是應該的,這個我無話可說——前幾年媽心臟病住院,手術治療花費幾十萬,也是我出的,那時怎麼沒人嫌我的錢不乾淨了?」
白麗華立刻轉開話題:「我跟大姐只是希望你找一個踏實可靠的男人生活,你現在還年輕……」
「這種話騙騙小姑娘就行了,你不也單著嗎?要是男人靠得住,你當初怎麼離婚了?」三姨不管不顧地發洩數落,顯然已經憋了很久:「大姐倒是找了個好男人,十來年沒個正經工作,想到一出是一出,先前跟人家合夥開餐館,從我這裡借走六七萬,本來開得好好的,就因為他看股東不順眼,說撤就撤了——接著又搞什麼商品批發,又讓你來跟我借錢,結果呢?」
大姨紅著眼睛別開臉,不說話了。
「你們兩口子就是好吃懶做,靠著老人留下的店面租金混日子,整天在泡在棋牌室,喬默輟學也不管,說不定還巴不得讓她早點出去賺錢貼補家用,就你們這樣還好意思來說我?」
「麗芬,夠了。」
「還有你,二姐,從小到大爸媽最喜歡的就是你,你讀書好,心氣兒高,原本家裡的期望都寄託在你身上,可你倒好,偏偏嫁給易淮良那種揮霍無度的爛人,自己又裝清高,離婚以後吃苦了吧?還不是得靠我嗎?反正你知道我喜歡非非和西西,我沒孩子嘛,以後沒人管我怎麼辦,你就吃准了這點是吧?……看我幹什麼?你別忘了,連你現在住的房子都是我付的首付,沒有我你們都去睡大街啊?!」
說到最後,三個人眼眶一片濕紅,那夜的忘江冷極了,屋裡分明開著暖氣,可卻叫人冷得周身僵硬,心如寒冰。或許沒有一場風雪能及得上三個女人醞釀的愛恨情仇吧。
只是她們不知道,這場暴風雪已經吞沒了兩個孩子。
房間裡,易童西蜷縮在椅子上,心驚肉跳地掉眼淚。當她看見易禹非白著臉起身走向房門口的時候,想也沒想,飛撲過去將他牢牢抱住。
哥哥。她拚命搖頭。
不想讓他出去,不敢讓他出去。屈辱、憤怒和恐懼將她壓得喘不了氣,她不敢面對門外支離破碎的場面。
易禹非緊攥拳頭,克制許久,最終回過身,粗暴地摟住易童西,與她一起逃避在這小小的房間裡,嚥下那些糟糕的情緒。
兩個人長久地擁抱,就像一年後的今天一樣。
傷害發生過,或許很難找回受傷之前的自己,但只要有摯愛的親人在身邊分擔,一切都不算太壞。
「由此可見,」易禹非說:「爸媽當年做的唯一一個明智的決定,就是生了你這個二胎。雖然被罰了不少錢。」
易童西臉頰莫名滾燙,脖子也有仰得點酸:「我也覺得,有你很好。」她別開臉:「就是抽菸熏死我了。」
他一笑。過了一會兒,江邊的煙花已經放完了,易童西埋下頭去,茫然輕嘆:「但願他們不會後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