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尹薇瑤一大早起床,做三明治,熱牛奶,然後換好衣服準備去工作室開工。
出門前她坐在床邊揉了揉易禹非亂糟糟的頭髮,輕聲低語:「別睡過頭了,桌上有早餐,你待會兒放微波爐熱一下,記得要吃。」
他正睡得迷糊,啞著嗓子支吾一聲,眉頭擰了擰,翻身過去。
尹薇瑤輕手輕腳離開。
易禹非醒來時,鬧鈴已經響過好幾回,他用力按壓著額頭,掀開被子到浴室沖澡。刷牙的時候,他又在鏡子裡看見腰側那塊刺青,如此,想起一年多以前,易童西威逼利誘地將他帶到城南一家紋身館,叫什麼青龍堂,裡面牆上貼滿了龍飛鳳舞的作品照,江湖極了。
原本他是幾萬個不願意,覺得花錢遭罪簡直愚蠢至極,可誰知易童西居然用激將法,說他膽小,沒種,然後自己跑去打頭陣。
紋的地方在腰上,衣服得撩起來,刺青師傅是個男的,他覺得不妥,於是待在旁邊看著。
抹上麻藥,剛開始下針不久,易童西倒吸一口氣,猛地將他的手給抓住了。那機器發出細微的嗡嗡聲,聽著實在嚇人,不一會兒她就哭起來,而且一發不可收拾。師傅說腰側本就比別的地方疼,建議她先紋一半,或者放棄。但她死活不肯。
易禹非記得自己的手差點被捏廢了。
結束以後,她眼淚汪汪地看著他,好像這份罪是特意為他受的,若他不表示點兒什麼,似乎很不夠意思。
這算無理取鬧嗎?要是可以,他寧願紋在腳底板,免得以後打球的時候被人看見,還以為他是個非主流。
……
易禹非猝然一笑,埋頭漱了口,用冷水潑臉,腦子清醒幾分。他穿上衣服,看時間已經不早了,走到客廳,見桌上放著早餐,已經冷透,旁邊還有一把車鑰匙,尹薇瑤把車留給了他。
原本他沒什麼食慾,想了想,還是胡亂吃了兩口,然後抓起鑰匙出門。
先給易淮良打了電話,得知他已到餐廳,正在點菜。接著打給易童西,她剛出門,在學校附近,易禹非便過去接她。
週六,學院路上沒什麼人,店舖也關了大半,看見易童西的時候,她正站在街邊低頭玩手機。
大冷的天,她好像穿得有點少。一件淺粉色的長大衣,裡頭是白T恤或者套頭衛衣,看不大清;牛仔褲是緊身的,有一點破洞,瞧那雙修長纖細的腿,肯定沒穿秋褲。
黑色的鏈條包斜背在身上,她把手機放進包裡,大概是有些冷,踮了踮腳,然後轉過身,對著商店的玻璃鏡子打量自己,半長的頭髮撩到肩後,從上到下,整理一番。
易禹非許久沒有見她,當下只覺得扎眼得很,不是一點點漂亮。
他收回目光,把車開到前面掉了個頭,然後停在她面前按了按喇叭。
易童西不知道他開車來,以為不是等自己的。他開門下車:「西西。」
目光有點錯愕,有點茫然,她對上他的眼睛,數秒之後揚起嘴角笑了笑,眼睛彎成一汪明月。
「等多久了?」
「沒一會兒。」她坐上副駕,系好安全帶,問:「這車哪兒來的?」
「朋友借的。」他說著打開暖氣:「你不冷嗎?」
「還行。」
封閉的車廂裡,他聞到了她身上幽微的香水味,很淡,略甜,像洗完澡後留在身上的沐浴香,讓人覺得溫暖乾淨。
易禹非忍不住扭頭看去,原來她畫了妝,睫毛夾得翹翹的,嘴唇殷紅,不至於太豔,但顯得氣色很好;眉毛本來就濃,稍微修整,纖長自然,配上一張圓潤的鵝蛋臉,七分清純,三分風情。
早就知道,她是有風情的本事的。
易童西也轉頭看他。
這人從小頭髮就多,又不喜歡剪寸頭,一直側分著,有時候劉海耷拉下來還會掃到眼睛。今天倒全部梳上去了,露出整潔的額頭,眉目清俊,愈發成熟幾分。
易童西說:「你抹了髮蠟麼,看起來硬邦邦的。」
他用手抓了一下,一縷劉海兒又垂了下來:「有嗎?還好吧。」
咳,氣氛就此微妙起來。兩個人都發現對方特意打扮過,你說尷不尷尬?
易童西望向窗外,靜默不語,他也沒吭聲。
過了一會兒,她問:「爸呢?」
「已經到餐廳了。」
易童西低頭把玩手指:「聽外公說,你現在在外面租房子住。」
他手指敲敲方向盤,輕輕「嗯」了一聲。
白麗華去世以後,他們把銀行裡的遺款交給外公打理,學費與生活費等日常開銷仍舊像從前一樣,有條不紊地劃到他們卡上,如此能夠維持一種平衡,不至於全然變成沒人管束的孩子。
易童西沒接話,在等他說下去。
易禹非雙手收緊,骨節有點泛白,他喉結動了動:「交了個女朋友,現在跟她一起住。」
「其實家裡有地方,你不用另外租房子,」她立即開口:「反正空著也是空著,何必多一項開銷呢,你別傻愣愣的亂花錢了。」
「家裡,家裡怎麼行?」他胡亂應著:「倒不是亂花錢,我本來也沒打算繼續住學校的。」
「是麼?」
「嗯……準確的說,應該是我搬到她的公寓,但總不能讓女孩子負擔房租,那不像話。」
易童西冷笑:「你倒挺大方。」
易禹非不置可否:「拿人手短,我只是希望住得自在一些,再說其實她比我有錢,這車也是她的……」
易童西打斷:「所以,你本來有吃軟飯的機會,但是你驕傲,你不吃。」
易禹非苦笑:「什麼跟什麼?就是談個戀愛,大家平等尊重,各有付出。她也不計較那些,反正兩個人放一筆錢做日常支出,她總會分配好的。」
「行了,你可以閉嘴了。」易童西緩緩深吸一口氣:「總之,從這個月開始,我也要問外公多拿一千塊生活費,不然對我不公平。你養女人可以,但不能動我的錢。」
這話怎麼……這麼難聽?易禹非擰了擰眉,又氣又笑:「解釋一下,我沒有問外公多拿生活費,房租是我自己付的,以前存的什麼壓歲錢,還有暑假打工的錢,一兩萬總有的。你以為我是你麼,有多少花多少,一點計畫都沒有。」
易童西說:「那又怎麼樣,我願意。又沒讓你為我花錢。」
易禹非撇她一眼,心下瞭然,不再吭聲。
到了餐廳,易淮良已經在包廂內等候多時,因怕他們來了餓肚子,於是先把菜點了,這會兒又將單子遞給易童西,讓她看看還想吃什麼。
要放在以前,為了整這個人,她肯定會照著最貴的再點兩道,但今天不知怎麼,見到他,竟覺得沒有以前那麼厭惡了。
看,世上哪有絕對的一成不變的事情,別自以為然了。
易淮良這次是為了白麗華回來的。他近日才得知前妻意外病故的消息,大為震驚,半年前的事,竟然沒有人通知他,他連最後一面都沒能見上一見。
其實,當初辦喪事,向親友訃告等事宜都是大姨和三姨負責的,顯然她們刻意避開了易淮良,不願與他來往,甚至希望易童西和易禹非跟他徹底斷絕關係才好。
「怎麼會這樣,她還這麼年輕,不該這樣的……」易淮良嘆氣:「是我對不起她,這些年也幫不上什麼忙,讓她一個人把你們帶大,我……」
他贖罪般拿出一張銀行卡:「這裡有二十萬,你們還在上學,總用得到的,以後需要什麼,儘管跟爸爸提。」
易禹非默然片刻,說:「西西收著吧。」
易童西看他一眼,接了過來:「謝謝爸。」
易淮良感動得不行。
吃完飯,他打算去陵園拜祭白麗華,易童西不想隨行,藉故離開了。
傍晚的時候,她給易禹非打電話:「你們那邊忙完了沒有?還在南山嗎?」
「已經回來了。」
「爸呢?」
「送回酒店了,他後天走。」
易童西說:「那你過來找我吧,咱們聊聊錢的事。」
「什麼?」
「二十萬呢,你別在那兒裝傻了,易禹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