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兩天後的中午,易童西給三姨打電話,想問問她的近況,誰知對方沒接,直接給掐掉了。好似有一種預感,她又打給喬默,同樣也沒有人接。

  看來肯定出事了。她立刻前往三姨家中,出門的時候戴上鴨舌帽和口罩,免得出去把別人嚇到。

  其實這些天她一直在猶豫,到底要不要把喬默和梁驍的事情告訴三姨。沒人教過她,究竟應該怎樣做,才能把傷害降到最低。她想,或許該給喬默最後一個機會,讓她自己醒悟過來,趁早收手。至於梁驍,有多遠走多遠,離開三姨,如此,易童西或許會替他們保守這個秘密。

  除此之外,就只能攤牌了。因為易童西已經警告過喬默,她知道自己不可能繼續跟梁驍背著三姨亂搞,她的選擇不多,而且時間緊迫。

  如果老天有眼,真希望她不要那麼傻,用最難堪的方式傷害家裡每一個人。

  易童西惴惴不安地抵達三姨的住所,開門的是大姨,她走進去一看,喬默、梁驍、三姨、外公、大姨父,所有人都到齊了。除了易禹非。

  氣氛異常壓抑,整個客廳煙霧繚繞,瞧那面紅耳赤的臉,顯然剛才已經爆發過一次了。

  「西西,你先回房間去。」大姨疲憊地對她說。

  喬默冷笑:「西西來的正好,有些事情你最清楚不過了,正好做個人證。」

  她要說的事情,其實已經跟梁驍沒什麼關係了,她所作的一切,也都只是為了接下來的這番話而已。

  「我在你們這個家,是沒感受過多少親情的,」她看著她的父母:「不知道你們生我幹什麼,除了打牌、吵架,你們關心過我嗎?有為我的人生負責過嗎?」

  「埋怨我性格不好,成績不好,你們也不照照鏡子,自己什麼都不付出,卻指望我成龍成鳳,世上有這麼便宜的事嗎?說我不如西西,你們怎麼不跟二姨比比,她是怎麼照顧子女的,你們比得上她一根手指頭嗎?」

  大姨父怒吼:「我跟你媽養了你這麼多年,少你吃還是少你穿了?!到底哪一點對不起你了?忘恩負義的東西,我養條狗都比你強!」

  「原來養孩子只要給吃給喝就行了,那確實跟養狗差不多。哦,不,我覺得比養狗還要划算,狗可不會掙錢給你養老呢。」喬默冷笑:「老實說,你們生了我,養我是應該的,所以別講什麼『忘恩負義』這種詞,那是責任,不是給我的恩惠,如果我可以選擇,根本就不想來到這個世界。你搞清楚了。」

  大姨按住大姨父,紅著眼眶,說:「你怎麼有那麼大的怨氣?普通人家的孩子都是像你這樣長大的,我們該盡的責任都盡到了,就算讓你早早出去工作,那也是因為你自己要輟學啊,我跟你爸阻止過,是你自己不聽勸。既然不上學,當然就要工作,不然待在家裡啃老嗎?」

  喬默厭惡地嗤笑起來:「是啊,當年我輟學,你們把我罵得狗血淋頭,嫌我丟人,可你們連我為什麼輟學都沒搞清楚,這會兒裝什麼盡責呢。」

  大姨父說:「不就是跟同學關係不好嗎?你這種性格,在哪兒都不招人喜歡,能怪誰?」

  喬默扯起嘴角:「所以,我就活該被十幾個同學堵在巷子裡打耳光咯?」她說著轉頭望向易童西:「那天你也看到了,要不跟他們描述一下那個場景,讓他們高興高興?」

  大姨和大姨父愣住了。

  「我也想唸書,我也想上大學,可是你們沒給我這個機會。」喬默抹了把眼睛:「我走到今天是我咎由自取,但你們要說自己沒有半點責任,那真是豬狗不如。」

  「還有三姨,」她目光灼灼:「你知不知道,當初我跟你到深圳,心裡懷了多大的希望?」

  「可你居然讓我去當情婦。」

  「是,後來是我自願的,因為我受不了同事的性騷擾,我很懦弱,不知道該怎麼辦。而你對我的痛苦嗤之以鼻。」

  「還要繼續說下去嗎?那天在步行街,我被脫光衣服毒打,那段視頻你們看過吧?但你們可能不知道,當時三姨就坐在車子裡,眼看著那一幕,然後她走掉了。」

  喬默又哭又笑:「真的,你們算什麼親人啊?真的笑死了好不好?」

  梁驍在後面扶住她的背。

  三姨強自鎮定著,夾煙的手卻在不斷發顫。

  一時沒有人說話。

  直到,外公白著臉,右手按住胸口,往後倒去。

  他有冠心病,還有高血壓,弄不好會非常可怕。

  大家立刻打120急救。不多時,醫務人員上來,初步檢查,還好不是心肌梗塞,是心絞痛。

  外公被送去醫院,一行人隨同前往,走到小區門口的時候,喬默停下腳,說:「既然不嚴重,我就不去了,免得給你們添堵。」

  三姨面色冷漠,只對梁驍說:「你也滾吧,在我回來之前,收拾你的東西,有多遠滾多遠。」

  下午兩點,外公被轉入病房,易童西出去買了幾瓶水,回來的時候大姨對她說:「剛才我跟你哥打過電話,他下班以後過來。」

  易童西「嗯」了一聲。

  時間一恍,將近傍晚,三姨說:「我先走了,店裡開業,忙的要死,我明天再過來。」

  易童西也跟著起身:「我跟你一起走。」

  「好。」

  兩人走到停車場,坐上車,三姨不聲不響地抽了半根菸,很久才定下神來,說:「去我店裡吃晚飯吧。」

  「不了,」易童西摘下口罩放進包裡,「我現在想回家。」

  三姨轉過頭,驚道:「天吶,你怎麼被人打成這樣?!」

  她勉強笑笑,避重就輕地解釋一番,輕描淡寫搪塞過去。

  三姨現在心力交瘁,也沒有什麼精神去管她。易童西不知道她要怎樣消化這一切,不過,就這麼讓梁驍滾蛋,興許已然是她最大的讓步。

  兩天後,喬默來向易童西告別,那時她就在她家樓下,但是沒有上去。

  「西西,我要走了,」她說:「本來想再看看你,但我覺得你應該不太想見我,還是算了。」

  易童西默默站在窗前,遠遠的,看見樓下花壇邊的喬默,和她身後不遠處抽菸的梁驍。

  「你們要去哪兒?」

  「北邊兒吧,夏天快到了,忘江熱得厲害,」喬默微笑:「你知道我最討厭的就是夏天。」

  易童西一時沒說話,恍然想起許多過往。

  喬默微嘆:「其實,我沒想把事情鬧成這樣,本來梁驍也準備要走了,結果三姨好像察覺了什麼,偷偷翻他的手機,然後就天崩地裂了。」

  易童西說:「這樣也好,反正總會過去的。」

  喬默問:「我們的矛盾也會過去嗎?」

  她摳著窗簾上的刺繡,半晌,道:「其實我一直在想,那天晚上,如果不是前面剛好有派出所,你大概就真的丟下我,不會回頭了。」

  喬默緊緊咬唇,原來她看到了,她看到姐姐走掉了。

  「不過就在剛才,當我接到你的電話,聽見你的聲音,我心裡又想,無論如何,你還是叫人過來了。」

  喬默忍不住哽咽:「我不是有意的,西西,你原諒我。」

  「姐,你在哭嗎?」她忽而一笑:「少來了,你很少哭的。」

  又說:「既然你要跟那個男人一起走,我必須提醒一句,他不一定靠得住。」

  喬默回頭看看梁驍,然後吸吸鼻子:「是啊,都是過慣了紙醉金迷的人,現在要去浪跡天涯,也不曉得能走到哪一步。」

  易童西說:「反正,不管走到哪裡,忘江有你的家,累了就回來,沒什麼大不了的。」

  「我知道,西西。」

  通話結束,易童西從窗邊望去,看見梁驍一把攬住喬默的肩,兩個緊緊貼在一起的人,兩個用力生存過的人,現在要結伴遠行了。

  不能說這是一個好的開始,只希望時間能夠治癒所有人心裡的傷,至少,等喬默再回來時,有人能夠給她一個真心的擁抱。

  這樣就好。

  ---

  易童西返回學校上課,已經是四月下旬的事了。

  誰能想到,她剛回來就聽見一個八卦,陸盛堯和曾雪在一起了。

  原本也沒什麼稀奇,只是曾雪住在隔壁宿舍,進進出出難免碰面,雖然易童西希望保持友好,互不干擾,曾雪應該也不願跟她打交道,但離得太近,女孩子又多,一些好事者唯恐天下不亂,有意無意挑撥幾句,一直坐等著看戲。

  真是一群小賤人,無聊透頂。

  好在五一長假很快來臨,週四下午上完課,易童西收拾東西回家,以後也不打算住宿舍了。既然不開心,就離遠一點,不勉強,愛誰誰。

  晚上她去三姨店裡吃火鍋,接著又跟三姨去看電影,連看兩場,中途收到黎衫發來的微信,問:你跟陸盛堯到底在搞什麼,怎麼弄到這一步了?

  她有些意外,手指摩擦著屏幕,一時不知該回什麼。

  黎衫又發過來:我聽老鄧說,陸盛堯和曾雪去開房了,就在剛才。

  易童西放下手機,過了一會兒,回:知道了。

  她明白朋友們的心思,大家都覺得她和陸盛堯非常般配,不願看他們慘淡收場。可惜這番美意她只能心領,也只能辜負了。

  凌晨十二點半,她和三姨頭昏腦漲地從電影院出來,急急忙忙上了個廁所,然後往地下車庫走。

  「這幾天放假,你去我那兒住吧,反正也沒人。」三姨說。

  易童西道:「那我回去收拾點兒東西,明天再去。」

  「好吧。」

  她回到自家小區,踩著高跟鞋筋疲力盡地上樓,正掏鑰匙的時候,發現有個頎長的人影靠牆站在她家門口,此刻抬眸朝她看過來。

  你能猜到嗎,是陸盛堯。

  這個時候,他怎麼可能出現在這裡呢?

  易童西摸摸鼻子,走上前,聞見一股濃烈的酒氣。

  「你,」她也不知該說什麼,把門打開:「你進來坐吧。」

  他隨之入室,略有些踉蹌,扶著牆,走到沙發坐下。

  「我給你倒杯水。」

  「不用了。」陸盛堯淡淡地說:「我來就想問一件事,你是怎麼做到的。」

  「什麼?」

  他搖頭笑笑:「我交了新的女朋友,你知道吧?她長得沒你漂亮,但對我很好,今天我帶她去開房,本來,都已經在脫衣服了,」他停下,抹了把臉:「可是我沒辦法,我討厭讓她碰我,真的不行,我控制不了那種牴觸,然後我逃走了。」

  易童西攥著手,心跳得很沉。

  陸盛堯起身靠近,低頭看著她:「告訴我,你是怎麼做到的?教教我吧。」

  易童西心裡很難受:「你別這樣。」

  「好,」陸盛堯按住她的肩:「聽我說,我們重新開始,只要你保證,不再背叛我,不再玩弄我,那件事,我可以全部忘掉,就當從來沒有發生過。」

  易童西感到呼吸困難,她誠實地說:「你忘不掉的,你心裡有一根刺,永遠在那兒紮著,你永遠都會痛。算了吧,別折磨自己了。」

  陸盛堯狠狠盯著她,眼眶通紅:「你要我求你嗎?」

  易童西訝異地張張嘴,喉嚨一片酸楚:「你……為什麼要這樣?我這種人……」

  陸盛堯垂下頭,嗓音難掩哽咽:「如果你還知道愧疚,你應該補償我,因為這是你欠我的,你欠我,明白嗎?」

  那是2015年5月的第一天,風很涼,月也涼,她永遠記得那個凌晨,有個男人為她紅了眼眶。

  除了易禹非之外的另一個男人。

  他真的很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