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這周的第七隻。」鐘旭狠狠地將手中看來已經殘舊不堪的小布袋紮了個結結實實,滿意地一笑。
把布袋塞進那隻超級大的背包之後,鐘旭一邊拍著頭髮與肩膀上的塵土,一邊抱怨著政府為什麼不把這幢已經超過60年歷史且已搖搖欲墜的筒子樓拆掉,害她捉一隻等級極低的小鬼也搞得如此灰頭土臉,剛才要不是她身手夠利落,早就被房頂上突然落下的好幾塊大磚頭砸個永不超生了。
下樓的時候,她儘量放輕了腳步,不是怕驚擾了什麼,而是擔心她稍一用力,這早已腐朽的木製樓梯會被踩個支離破碎,到時摔個生活不能自理就糗大了。儘管她幾乎已經用腳尖在走路了,樓梯還是不爭氣地發出嘎吱嘎吱的刺耳聲音。
也不知是到了第幾層,剛剛跨過最後一級樓梯之後,她手中電量充足的手電突然滅了,鐘旭眉頭一皺,一種再熟悉不過的感覺迅速傳遍了每一個腦細胞,她迅速回頭往黑梭梭的樓道望去,以一個普通人的視覺來說,身後能見的只是一片膽顫心驚的黑色,然而,鐘旭卻以超乎常人的準確與敏捷縱身朝黑暗中的某一個目標追去……
嗵嗵嗵嗵幾十聲巨響後,鐘旭已然追到了最頂層。
她停下腳步,警惕地打量著四周。
依然是木板鋪就的走廊,兩旁均勻地分佈著10個房間,盡頭是一堵用石灰澆築成的牆壁,上面不知被哪個好事者鑿了兩個不大不小的洞,藉著透進來的幾縷吝嗇的月光,眼前的情景算是可以勉強看清。而令鐘旭奇怪的是,比起下面幾層樓的雜亂破敗,這一層樓真是出奇的乾淨整潔,甚至連一絲灰塵的味道都不曾嗅到。
她放慢腳步,從左邊的第一個房間開始,挨個踹開每間房門,不消20秒鐘,十間房屋之內的一切皆入她眼底——每間房子的陳設完全相同,除了一口透著青光的半人高大瓦缸外再無他物。
怎麼追到了這裡之後反而什麼都感覺不到了呢?!
鐘旭再次凝神打量著眼前的一切,飛快地思考著,意識到這次遇到的可能不是個輕量級對手。
片刻之後,她退回到走廊的起點,從背包裡掏出一個小瓷瓶,從裡面倒出一小點紅色的液體。這玩意兒叫通靈硃砂,是他們家祖傳的寶貝,鐘家後人只要用它塗在眉心即可開啟天眼,天眼一開,一切妖魔鬼怪均無所遁形,所有異境幻象也將消失無影。不過,鐘旭很少用到這個,因為一般的鬼物無法隱藏自己的鬼氣,所以抓它們就像在籠裡抓鳥一樣容易。算一算,這是她第三次請出祖傳的寶物。
鐘旭閉目把沾上硃砂的食指往眉心重重一摁,低聲念出一串咒語,接著用食指在空氣中劃了一個圓圈,喝道:「開!」
待她重新張開眼睛的時候,眼前的一切與幾秒鐘前已是兩個世界——
還是那十個已經被踹開的房間,還是那條木製的走廊,但是,一股股暗紅的血流分別從十個房間裡蜿蜒而出,早已形成一條血河,汩汩地往走廊的盡頭流去,空氣中濃重的血腥味足以令人休克。盡頭那堵牆有了血河的浸潤,染了色一般漸漸從灰黑變成了殷紅,隱約可見一條條像血管一樣的脈絡在牆壁上延伸……
眼前的情景令鐘旭怒從心生,又是一隻傷人性命的厲鬼!通常這類惡鬼因為種種原因無法進入輪迴,所以得靠吸人精血來提高自己的靈力,妄圖借此修得肉身長留人間。
她從包裡掏出三隻飛鏢模樣的小東西握在手中,看定了對面那堵妖異的牆壁,口中唸唸有詞,隨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手一揚,三隻飛鏢穩穩地射向前方,千分之一秒後漂亮地插進了牆壁的正中心。一聲怪叫頓時從牆內傳來,緊接著,一團青黑色的氣狀物體飛身而出,直直朝奔鐘旭撲來,霎時便只有一步之遙,一隻僅剩少許腐肉的醜陋鬼爪從氣團中猛然伸出,一副誓要置鐘旭於死地的陣勢。
面對這個足以讓凡父俗子死一百次的物體的進攻,鐘旭連眼睫毛都沒動一下,嘴角還泛起一絲輕蔑的微笑,哼了一聲:「找死!」
一片耀眼的紅光閃過,帶來一陣更淒慘的嚎叫,剛剛還氣勢洶洶的怪物被彈到十米開外,軟軟地癱在地上,慢慢現了本相,鐘旭上前一看,原來是個女鬼,短髮凌亂地貼在額前,面目還算齊整,甚至還可以說是姣好的,而齊腰以下全沒有了,只剩了些殘缺的皮肉,森森的白骨露在外面。
「原來,原來你是鐘家的人!」女鬼的語氣怪異得緊,包含著掩飾不了的膽怯與恐懼,原來,鬼也有害怕的時候。
鐘旭一笑:「看來你鬼齡不短嘛。」她一邊從背包裡掏東西一邊繼續說道:「都是那些老鬼告訴你的吧?!不過可惜啊,你還是經驗不足。」
鐘旭說得一點沒錯,如果是一隻有經驗的鬼,想必對鐘家人惟恐避之而不及,哪個還敢不知死活地在那兒張牙舞爪。剛才那道紅光正是她們鐘家伏鬼傳人所獨有的護身印,一個直徑一米的無形保護圈,任何鬼物只要一接觸到,輕則靈力全失,重則魂飛魄散永不超生。據說這護身印是鐘家祖先自創,而後代代相傳至鐘旭這輩。不過,護身印威力也有大小,跟本人的體質與能力成正比,像鐘旭的一位堂弟,自小體弱多病,幾乎無法發揮護身印的神力,一次硬要跟鐘旭一起抓鬼,卻差點成了那鬼的消夜。在鐘家的這輩人中,伏鬼法力最強的非鐘旭莫屬,她八字奇重,命格尊貴,且出生在正午時分,陽氣鼎盛到無以復加。當時她父親還準備給她取個跟老祖宗相同的名字——鍾馗,說是再沾點老祖宗的靈氣將來更厲害。還好母親以離婚威脅父親,好歹把名字改成了鐘旭,一來算是勉強接近祖宗的名號,二來「旭」者意為旭日東昇,一切鬼物都無法與陽光對抗。這一切一切賦予了鐘旭作為一個伏鬼人的最佳條件,所以,鐘家護衛陽界的重責到現在基本上已經全部落在了她的身上。
那個小布袋再次被鐘旭掏了出來。
女鬼見狀,驚恐萬狀地哀求:「求你,求你不要收了我,我不要進去!」她知道,這看似平常的布袋帶給她的將會是滅頂之災,「我……我已經在躲著你了,是你苦苦相逼,我不是有意攻擊你的!我並不知道是你!求你放過我!!」女鬼的身體胡亂地抖動著,努力想爬到離鐘旭近一點的地方。
鐘旭娥眉一豎,厲聲斥道:「孽障,誰教你擾亂人界,還傷人性命,今天是你咎由自取!」
話音剛落,鐘旭已經揭開系在袋口的紅繩,將袋口對準女鬼,口中念出一串咒語後喝道:「收!」
一股強大的氣流瞬間包圍了整個空間,五色的光帶在空中飛舞,最後匯成一股金光射向女鬼。
「不要啊,你聽我說……」女鬼淒厲地叫喊,可是已經太遲,只看到她一點點被扭曲,然後被分解成微小的光點,最後隨著那道金光回到了布袋中。
鐘旭迅速紮好了布袋,照舊塞進背包裡然後若無其事地拍拍手,轉身下樓去了。
此時已近午夜,今年第一場冬雨剛停,四周全是刺骨的冰冷氣流,即便這是座繁華熱鬧的大城市,街上行人也比平日稀少許多。
鐘旭裹了裹身上的外套,加快了腳步往車站趕去,今天對付那兩隻鬼耗費了她一晚上的時間,到現在連晚飯都還沒吃,得趕緊回家,奶奶一定準備了一大鍋鮮美可口熱氣騰騰的番茄煎蛋面等她消夜!想著自己最愛的煎蛋面,鐘旭忍不住流了一串口水。
去車站的途中要路過一個24小時營業的超市,鐘旭停下腳步,櫥窗裡的電視正重播著白天的新聞,漂亮的女播音員語氣凝重:「據警方透露,本市近日發生的人口失蹤案尚在調查中,另據可靠消息稱失蹤人數已上升至10人。」
鐘旭嘆口氣,左右看了看,隨後走到前面的一個公話亭前,掏出電話卡插了進去,播了一串號碼。
一陣嘟音後,一個女聲從電話那端傳來:「你好,XX市公安局!」
「失蹤的那十個人在石頭巷41號那幢舊樓裡,你們快去吧!」
「什麼?喂?你是誰?喂?」
完全不理會電話那頭的萬分詫異,鐘旭迅速地掛了電話,她可不想給自己惹事,跟人打交道比跟鬼打交道還要麻煩,若不是不忍心看這些無辜的人死無葬身之地,她才不打這多餘的電話。
鐘旭連打了兩個噴嚏,埋怨老天怎麼給個這麼壞的天氣,搞得她又冷又餓,只好對著雙手不停呵氣,三布並兩步往車站趕去。
顛簸了半個多小時後,總算到家了。
鐘旭的家在一幢普通的七層高的居民樓裡,這幢老舊的混凝土樓房陳舊老式,與周圍華麗峻偉的高級公寓格格不入。住在這裡的是這座城市裡最普通不過的人群,工人、雜貨鋪的小老闆、出租車司機,還有那些工作了二十年卻還是個小科員的知識分子等等。鐘旭就是在這樣一個毫不顯赫的環境裡出生,長大,還算平安地過了二十三個最平凡也最不平凡的年頭。
這個時候,守門的刁老爺子早就鑽進熱被窩了,這老頭兩杯小酒下肚,睡得比豬都沉。晚歸的人一般只能給自己家打電話叫家人下來開門,否則整晚也別甭想進自己家門。就這個問題,起初院裡居民意見很大,無數次強烈要求讓刁老頭下課,只可惜,這老頭子是居委會頭兒錢大媽的侄女婿的表叔,沖這層關係,刁老頭兒穩坐釣魚台,心安理得的享受每月500塊的輕鬆錢。對此,大家雖心有不甘,卻無計可施,久而久之也就習慣成自然了。
鐘旭繞到大門東邊的圍牆下,三下兩下爬上牆頭,稍一用力就輕巧地越過三米高的圍牆,每次回來晚了,她都是以這種方式回家的,方便得很。
從圍牆上下來穿過一片草坪,往左一轉就到了她住的三單元門口。此時所有的鄰居都關燈就寢了,整個院子安靜至極,只偶爾聽到一兩聲貓兒狗兒叫。
用鑰匙開了房門,一股熟悉的香味迫不及待地鑽進鐘旭的鼻子,反身輕輕關好門之後,她就像解放了一般,連蹦帶跳地往廚房竄去。
「回來啦?」鐘老太埋頭往熱氣騰騰的鍋子裡加鹽,頭也不抬地問道。
「再不回來我就餓死街頭了!」鐘旭沖鐘老太扮鬼臉,跑到灶台前拈了兩片火腿腸塞到嘴裡。
「行了行了,別在這兒添亂啊。出去飯桌邊兒等著去!」鐘老太把裝著火腿腸的碗從鐘旭手裡搶了下來,把她趕了出去。
鐘旭吐了吐舌頭,乖乖地走到客廳,放下背包往牆角一扔,舒服地往沙發上一躺,輕鬆地哼起喜歡的歌。
「起來起來,餵豬了!」鐘老太把兩碗香氣四溢的煎蛋面小心地放在飯桌上。
還沒等碗放穩,鐘旭一躍而起,抓過筷子就塞了兩大口面條到嘴裡。
「你慢點啊,不怕燙掉舌頭!」鐘老太慢條斯理地坐下來,對著面前這個風捲殘雲的孫女嗔怪道。
一邊吃著面條,鐘老太一邊問:「今天收穫不小?」
「唔……」鐘旭滿嘴食物實在是開不了口,只得拚命地點點頭,費力的嚥下超量的面條後,她才舔舔嘴發音清楚地說:「今天抓了兩隻!不過其中一隻還算有點來頭,會用幻術影響我的視覺,我用了通靈硃砂才搞定的!」她埋頭喝了一口麵湯,又接著說:「原來失蹤的那十個人就是被這只厲鬼抓去當修煉工具了!唉,十條活鮮鮮的人命就這麼沒了。」
鐘老太嘆口氣:「十條命,十條冤魂。」
大快朵頤完畢的鐘旭滿意地打了個飽嗝,笑眯眯對鐘老太說:「好吃!!這手藝,開家鐘氏麵館肯定是顧客盈門只賺不賠!!奶奶,考慮一下吧!」
鐘老太給了她個白眼:「說話怎麼老是沒個正經!」
「嘻嘻!」鐘旭一笑,起身從牆角把背包拿過來,掏出小布袋扔給鐘老太,「您老人家看著辦啊,我睡覺去了,明兒還得上班呢!」說罷,她便打著呵欠回房去了。
剩下鐘老太拿著一袋子大鬼小鬼,徑直往最裡間的法堂走去,這些背負著各種罪名的鬼,大都會被鐘老太直接打入無道鬼獄,永世不得超生亦不得踏足陽界,天長日久,鬼獄裡的惡鬼會漸漸失去所有靈力,直至灰飛煙滅。看著鐘旭一週來的成果,鐘老太頗感欣慰,這個孫女本就是為了伏惡鬼護人界才降生的吧。最近幾年來,她的力量越來越強,雖然她這個奶奶口中不說,可是孫女進步的神速讓她吃驚。作為鍾馗的後人,這本來這該是一件值得慶幸的事情,可是,鐘老太最近卻感到越來越不安,這力量對她孫女真的好嗎?鐘老太定了定神。她老了,身上所有的靈力早就開始慢慢消退,稍不留神就可能鑄成大錯。她將那個布袋——專門囚禁鬼魂的降靈扣放到房間內的符陣之中,對於即將面臨滅頂之災的魂靈的垂死哀求充耳不聞,凝神念動咒語挨個把降靈扣中的鬼魂打入鬼獄。
一個白色的漩渦在符陣的正上方漸漸擴大,把降靈扣中的鬼魂逐一吸入其中。
正當這次的工作接近尾聲的時候,鐘老太臉色一變,猛地睜開眼,急急咬破自己的手指,雙手合十,一道紅色的氣流直衝符陣中間而去,只見那白色漩渦漸漸縮小,直至完全消失無影——鐘老太在最後一刻關閉了鬼獄的入口……
翌日早晨。
「天哪!!!」鐘旭一聲驚叫,直接從床上彈了起來,床頭的鬧鐘毫不留情的顯示此刻時間為8點25,這意味著鐘旭今天又會損失100塊人民幣——公司規定凡是遲到10分鐘以內不論原因統統處罰金100塊。這個月她已經被扣掉200塊了,再遲到的話,她夢寐以求的那款LV包就徹底泡湯了。匆匆換上衣服,衝到衛生間捧了幾把水胡亂地擦擦臉,然後回到客廳背上背包,抓了一塊口香糖一邊往嘴裡塞一邊蹬上鞋子,鐘旭用宇宙速度奔出了家門。樓下大門前的空地上二十多個的老頭老太太正熱熱鬧鬧打太極,她奶奶也是其中一份子,每天7點開始9點結束,雷打不動。
「我上班去了啊!」鐘旭邊跑邊沖鐘老太揮揮手,眨眼就消失在大門口。望著孫女風風火火的背影,鐘老太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