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鐘老太的秘密

  金字塔、泰姬陵、盧浮宮、尼斯湖、哥本哈根的美人魚雕像等等等等,每一處都被鐘旭列入蜜月之旅的行程表,大有拖著司徒月波環遊世界之勢。而司徒月波以時間有限為理由逼這個貪心的新婚妻子以抓鬮的方式從她羅列出的幾十處「只在做夢的時候去過」的地方裡忍痛割愛挑出了六個最終目的地來,此舉令到鐘旭保持一副被迫害的表情直到上飛機。

  另一頭,若不是鐘老太頭天晚上騙鐘晴喝下加了「料」的牛奶讓他一覺睡到第二天日上三竿,司徒夫婦的行李中必定會多出一件可作萬瓦燈泡之用的活物。等到鐘晴大夢初醒,載著新人的飛機已在千里之外。

  「那倆口子太過分了,為什麼不等等我就飛走了?!說好了一起去的!!」坐在牧場裡漂亮的花架下,鐘晴腫著一雙眼睛惡狠狠地撕咬著手裡的三明治。

  「睡得比豬還沉,怪誰?難道整個飛機上的人都要等你不成?!」鐘老太不露聲色地數落著孫子,同時愜意地享受著香氣撲鼻的碧螺春。

  鐘晴自知理虧,也不再跟鐘老太爭辯,只能用食慾來發洩心裡的不滿:「WAITER!再給我來兩塊三明治外加三個黑森林!」

  從鐘旭結婚那天到現在,一連好幾天,天氣都少見地好。

  鐘老太發自內心地對這塊地方感興趣,遠離塵囂世外桃源,好吃好住又有人伺候,所以她並沒有在司徒月波他們離開後離開,而是決定在這兒住個十天半個月再回家。反正牧場地大人稀,那一大撥賓客散去後,常駐牧場的工人僕役加上他們祖孫倆也就30來個人,有上百間客房作堅強後盾,斷不會出現住房緊張的問題。

  作為貴賓兼司徒家的速成親戚,他們祖孫倆的房間自然是整座牧場裡最寬敞最豪華的兩處,就位於那所白色大屋的三樓,背山面河,無敵美景盡收眼底。在跟這裡的人閒聊時,鐘老太他們聽牧場的管家說過,司徒老爺子當年一時興起,買下這塊地修了這座牧場作休閒及私人聚會之用,可後來他的生意越做越大,根本沒有多餘時間來這裡,再加上他的家人多在海外甚少回國,因而從牧場建好至今雖已十五年有餘,也只有司徒家的大小兩位少爺也就是司徒月波和他弟弟多年前來這裡渡過一兩次假而已。反到是司徒家一位生意場上的朋友常常來牧場小住,不過,這朋友也有近兩年沒來過了。所以牧場那麼多名家設計的房舍這幾年只能在此孤零零地堆灰塵,完全是暴殄天物。還好這回託大少爺的福,牧場終於熱鬧了一次。

  管家的話讓鐘老太住得更加心安理得,放著那麼好的房子不住那麼好的風景不看實在是太可惜了,留下來權當是做好事了。

  「我們什麼時候回家啊?」鐘晴打了個飽嗝,他天生喜動不喜靜,幾天住下來,在最初的新奇褪去後,牧場過分的安靜平和讓他再也坐不住了,這裡漂亮的雌性動物不少,可是卻鮮見跟自己同種族的;使用最頻繁的通信工具不是手機電話而是對講機;最常用的交通工具不是汽車也不是馬匹而是腳踏車,連吃的水果蔬菜都是在專門的溫室裡種出來的自產自銷貨。總之,一切一切都打上了綠色環保無污染標籤,純淨得幾近原始化。

  「等老人家我住夠了就回去。」鐘老太才不捨得那麼早離開,留在這裡不光能享受舒適安逸的生活,或許還會有別的獲益。

  她把茶杯往桌上一放,正色告戒鐘晴:「這裡,是適合你這種菜鳥修習本事的好地方。」

  「我?修習本事?什麼本事?」鐘晴迷茫地指著自己的鼻子。

  鐘老太忍不住拿手狠敲他的糨糊腦袋:「你爹媽攆你回來不就是讓你好好把我們鐘家的本事學到手嗎?你看看你,回來那麼久,除了添亂幫倒忙你學到什麼了?!晴晴,年紀不小了,再這麼下去,你怎麼對得起鐘家的列祖列宗??」

  「所以,」鐘老太不歇氣地說了一大堆,略一停頓後繼續道:「我要借這個地方給你來個特訓。」

  「特訓?」兩個字聽來讓鐘晴感覺恐怖。

  「不錯!今天下午就上第一課,就從符咒開始吧。以前教你的那些咒術肯定早還給我了!」

  「為什麼非在這兒?回家不是也一樣可以學嗎!」鐘晴還是不能完全領會鐘老太話裡的意思。

  鐘老太四下觀望一番,確認十米之內無外人後才壓下聲回答:「此處三面圍山地勢低窪,是塊極陰之地,很容易招惹山精魍魎。」

  「哦,知道了!您老人家是打算讓我在實戰中學習,有了對手學起來才會事半功倍對吧?」鐘晴自作聰明地打斷鐘老太。

  「閉嘴!你聽我說完!」鐘老太抓起盤子裡剩下的半塊蛋糕塞到鐘晴嘴裡,接著說:「但是,從到這裡的第一天到剛才,接近一週的時間,我沒有發現任何鬼魅的蹤跡,其中必有蹊蹺。」

  「嘁~這有什麼奇怪的,我們是誰啊?鐘家後人咧,看到我們大架光臨,那些妖魔鬼怪老早就跑路了。」鐘晴的思路永遠那麼簡單。

  「我們家怎麼出了你這麼個單細胞?!」鐘老太被這個喜歡亂插嘴的孫子氣得要死,「這世間形形色色的鬼物成千上萬,你真以為每一隻都會賣我們鐘家的面子嗎?它們沒有出現在這裡絕對另有原因。而且,我感應到有……算了,說了你也不會懂。反正閒來無事,就花點心思把這個事情弄清楚,況且這裡人氣稀少,不會產生不必要的干擾,而你生性浮躁,所以我說此地最適合你修習!」

  「原來有這麼多名堂。這地方有那麼神?怎麼一路上都沒聽姐說過呢。」一席話說得鐘晴直撓頭。在牧場這麼些天,從來沒聽鐘旭說過有什麼不對勁,像她那種感覺敏銳的優秀伏鬼人,沒道理髮覺不出啊。

  「你姐姐?呵呵,她哪還會有心思跟你說這些。被愛情沖昏頭腦的小女人,包括智慧在內各方面指數都會大幅下降。」鐘老太止不住搖頭嘆氣,「唉,覓到如此佳婿,我還真擔心從今往後你姐姐……再也無法全心發揮她的本事了。」

  「我看你老人家想太多了,你的擔心應該不會發生在我姐那種嫉『鬼』如仇的強人身上。」鐘旭會因為結了婚就「淡出」伏鬼圈?!鐘晴一百個不相信。

  「管不了那麼多嘍,以後的事情誰知道呢?!命由天定,隨遇而安吧。」鐘老太忽然感慨起來,隨後她眉毛一擰:「廢話少說,等下你跟我到房間裡,我教你三式鎮鬼咒,學好這三式初級法咒,普通的小鬼就任你處置了。你姐姐12歲的時候就已經把這招耍得爛熟,唉,我是真不明白,都是鐘家的血脈,怎麼質量相差那麼多?」

  「不能怪我!誰讓我老爸老媽讓我當那麼多年『孤兒』?缺少家庭溫暖當然會對我這棵可憐小幼苗的成長造成不可彌補的傷害!」打死鐘晴也不會承認「質量」差其實是主觀原因。

  「強詞奪理!吃完了哈?」鐘老太起身把鐘晴也一併拽起來,「吃完了就跟我回去上課!你要肯把你耍嘴皮子的工夫放一半到正經事上,你絕對不會淪落到現在這個程度。走!」

  「走嘛走嘛,別拉我。」鐘晴抓起桌上僅存的一個梨子跟鐘老太一起朝他們的住處走去。

  白色大宅的門口,鐘老太他們迎面碰上從裡面走出來手提文件包的KEN。他是按司徒月波的吩咐,在上司蜜月旅行的時候代他處理集團事務以及照顧鐘老太和鐘晴的生活起居,務必有求必應。

  「咦?你要出去?」鐘晴跟他打招呼,順口問道。

  KEN點點頭:「我要回公司去一趟,有幾個項目總裁要我跟進。你們有什麼需要我效勞的嗎?據說明天會降溫,上次送來的衣物夠穿嗎?要不要差人再買一些回來?」

  「不用不用,那些衣服夠我們穿好幾年了。你去忙你的吧,我們什麼都不需要了。」鐘老太連連擺手,來牧場的第二天,司徒月波就讓某個服飾店就送了幾十套冬裝過來作他們的換洗衣裳,鐘老太年青的時候不止一次做過一天換三套衣服的美夢,雖然晚了幾十年,而這個夢想終究還是實現了。

  誰說金錢萬惡?!

  這話成了鐘老太嘴裡的高頻句子。

  「呵呵,那好,我就先告辭了。可能過兩三天才會回來,有事儘管打電話給我。」KEN一笑,臨走前不忘再囑咐幾句:「對了,別忘了,要打電話的話,得出牧場大門右轉,然後看到一段石梯,上去到一片空地才會有信號哦。比較麻煩一點。還有,萬一你們要用車,跟劉管家說一聲,他會安排的。BYE!」

  「嘖嘖,果然是人以群居物以類聚。我的乖孫女婿做事一貫周到,連他身邊的人也不例外。這個坑也是個能讓人信賴的年輕人。」KEN離開後,鐘老太對他豎大拇指。

  「坑?奶奶,人家叫KEN!」鐘晴憋住笑糾正鐘老太蹩腳的英語發音。

  「呃?!這個……都差不多。你個兔崽子就只會注意這些無聊的小細節!你今天要學不會那三式鎮鬼咒,就準備跪一通宵搓衣板吧!還不跟我進去?」

  「哎喲喂~~怎麼鐘家的女人都愛擰別人的耳朵呢?」

  整整五個鐘頭,一直耗到天黑,鐘晴連一半功課都沒有完成。

  這個不能全怪鐘晴記性差,應該歸咎於鐘家的咒語實在很有性格,威力越小的內容越長越複雜,威力大的反而只有寥寥數語,呈最穩固的金字塔趨勢向上累積。練到鐘旭那個程度的話,使用的任何咒語都不會超過十個字。雖然這樣的修習方式在前期非常非常痛苦,但是,得來的成果卻是振奮人心的,看看鐘旭就知道了。「從零開始、穩紮穩打」是鐘老太給下一代下達的統一指導思想。

  三式鎮鬼咒加起來300字不止,不僅要在短時間內一口氣念出來還要一字不錯。

  鐘晴想跳樓。

  「等把這個爛咒語唸完,什麼鬼都跑光了,要不然就是把我吞了。」鐘晴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憎恨擺在面前的紅色紙片兒。

  「所以你才要唸得又快又準才行!!你給我繼續練!再給你兩個鐘頭,等我吃了飯再來檢查,要是你還搞不定,就……」鐘老太拿起不知從哪裡翻出來的戒尺在鐘晴面前晃悠。

  沒等她把話說完,鐘晴就跳起來躲到落地窗簾後,伸個頭忿忿道:「跪搓衣板嘛!我知道了!說了八百次了!早知道我就不回來了,就算留在雅典當乞丐也比被你們虐待好!」

  「咳,不成材的東西,枉我那麼疼你!哼,氣得我胃疼,吃飯去!」鐘老太把戒尺扔到一旁,恨鐵不成鋼地悻悻出了房間。

  聽到重重的關門身後,鐘晴從窗簾後鑽出來走到床邊,四仰八差地躺了下去,繼續感嘆著自己有多命苦,他並不是不想學,而是根本靜不下心去背誦這些天書一樣的咒語。他一直都以身為鐘家的一員而自豪,可是,拋開面子問題靜下心想一想,大概自己跟堂姐真的有資質上的差別,就算他怎麼努力也不會達到鐘旭的境界吧。真是很鬱悶呢!

  紅色的符紙被他倒床時帶起的風吹得亂飛一氣,散亂地落了一地。

  鐘老太當然不知道鐘晴這時候在想些什麼,此時她只掛唸著呱呱亂叫的肚子。半小時前她已經用對講機通知廚師準備好晚餐了,從鐘晴房間裡出來後,鐘老太直奔一樓的餐廳而去。

  整座房子實在太龐大了,方向感不好的人或許需要指南針才不會在裡面迷路。在這裡已經呆了好些天,鐘老太大概熟悉了這裡佈局,穿過長長的廊道,從一座漢白玉築成的旋轉式樓梯下去就能直達餐廳。

  這層樓只住著她跟鐘晴兩人,除了幾個清潔工人每天一早上來例行打掃外,牧場其他人幾乎從不踏足。扶著樓梯冰涼的扶手,鐘老太嚥著口水健步如飛往下走。

  下了不到三分之一樓梯,牆上一直敞亮的壁燈連同天花板上巨大繁複的吊燈閃了兩閃,滅了。

  不止這一層,整座大宅都斷了電。

  鐘老太趕緊急剎車停下步子,摸黑從兜裡掏出對講機喂了老半天,可是手裡的小機器只會發出滋滋的噪音,好像壞掉了。

  「保險絲斷了不成?差點害我老人家崴了腳,幸虧拉著扶手。」鐘老太抱怨著,然後不慌不忙地轉身朝樓上走,她記得房間裡有手電還有蠟燭什麼的。

  邁了兩級台階,一抬頭,鐘老太身子突然微微一顫——樓梯的起點什麼時候站著一個人?!

  不是鐘晴那小崽子,就算只能看到一個黑忽忽的模糊身型,鐘老太也可以斷定。

  誰?

  人影動也不動,也不搭腔。

  兩束目光,在黑暗裡對壘,一個俯視一個仰視。

  鐘老太不喜歡長時間抬著頭看東西,她這輩子,突發狀況遇得實在是太多了,早已練就一身泰山甭於前而面不改色的本事。

  是敵還是友?

  帶著必有的防範之心,鐘老太鎮定地朝人影走去。

  「原來是……你?」黑暗很好地隱藏了鐘老太驚異的表情。

  「……」

  「你……大概已經跟了我們很久了吧。」

  「別站這兒了,到我房間去談吧。」

  由始至終,只聽到鐘老太的聲音。

  一陣細碎的腳步聲過後,鐘老太的房門吱一聲開了,又啪嗒一聲輕輕關上了。

  躺在床上惆悵到打瞌睡的鐘晴睜開眼睛,哎?!怎麼那麼黑?

  鐘晴這才意識到不對勁,猛一下坐了起來。

  這個時候掐電?實在不是件好事。

  鐘晴怕黑,尤其是一人獨處的時候。再聯想到自己現在呆的地方是位於荒山野嶺的深宅大院,還有,白天鐘老太說的什麼什麼極陰之地,鐘晴身上的寒毛一根接一根地抬頭挺胸。

  他立即從床上翻下來,摸索著找到了放在抽屜裡的手電,手忙腳亂地打開,光芒雖然微弱,好歹也讓鐘晴稍微安下一點點心。跟手電放在一起的是鐘晴的對講機,他如見了救星般抱著對講機大叫:「喂喂喂!有人聽到嗎?說話呀,我是鐘晴,喂喂……」

  「喂喂,是鐘少爺嗎?我是劉管家。」對講機裡傳出清晰的回話。

  「怎麼那麼黑啊?」鐘晴氣急敗壞。

  「哦,是配電房的電線短路了,正在修理中,鐘少爺不要著急,再過十分鐘一定恢復供電。」

  「我奶奶是不是在餐廳吃飯?」

  「沒有啊,鐘夫人一直沒下來過。」

  老太太不是說吃飯去了嗎?又跑哪兒去了?

  鐘晴正想用對講機CALL鐘老太,誰知這東西卻在這時罷了工——沒電了。

  「破東西!什麼都跟我作對!」氣惱地把對講機扔在床上,鐘晴打開門走了出去。

  鐘晴打算直接下樓去找吃的,路過鐘老太房門口的時候,房裡時斷時續的說話聲讓他停下步子。

  老太太還在房裡?

  舉手正要敲門,鐘晴的手卻定在了半空中,一個念頭一閃而過——這層樓就他們祖孫兩個,老太太在跟誰說話?

  偷聽早就昇華成了鐘晴的本能反應。

  房門雖然厚,可是隔音效果並不是太好,只要把耳朵緊貼在門板上,裡面的動靜可以聽個大概。

  「不管怎樣,老太婆該謝謝你。」

  「……」

  「什麼?為什麼這麼說?」

  「……」

  「你還有什麼沒完成的工作?」

  「……」

  鐘晴聽來的儘是出自鐘老太口中沒頭沒腦的話,而跟她談話的那個人聲音實在太低太輕,嗡嗡嚶嚶的聽不清隻言片語。

  鐘晴的耳朵一個勁兒往前擠,整個人像只大壁虎一樣貼在門上。

  沒等他探聽到新的情報,就聽啪啪幾聲,整個宅子重返燈火通明。

  屋內頓時沒了任何聲響。

  這電來的真不是時候!

  鐘晴眨巴兩下眼睛,正要撤退,房門卻沒有任何預兆地突然打開。

  失去重心的鐘晴躲之不及,人仰馬翻地栽了進去。

  「喔唷!」門後的鐘老太一聲驚呼,趕忙一個側身避開這個不明物體。

  多虧房間裡鋪了厚厚一層地毯,否則鐘晴的下巴鐵定脫臼。

  「小兔崽子,你怎麼突然飛進來了?」看著趴在地上的「人型大蛤蟆」,鐘老太擰著眉頭蹲下去,把鐘晴拽了起來:「摔著哪兒了沒有啊??」

  顧不得被磕得生疼的下巴,鐘晴上下左右把屋子掃視一遍,而後狐疑地看著鐘老太:「奶奶,你剛才在跟誰說話呢?」

  「沒有啊!我沒跟誰說話呀!」鐘老太斷然否認。

  「沒有?!」鐘晴揉著下巴,「可是我明明聽到有嘛!哎?!你不是說去吃飯了嗎,怎麼又呆在自己房間裡?」

  「你是背咒語背入迷了還是餓昏頭了?小小年紀就有幻聽!你沒看到剛才停電了嗎?我當然回房找手電筒啊,黑咕隆咚的,老骨頭可經不起摔!」鐘老太拿指頭戳著鐘晴的額頭,邊解釋邊訓斥:「我看你整天就知道胡思亂想,從來不肯把注意力放在正經事上,難怪什麼也學不好。還有,」她眉毛一挑,「你的功課已經完成了嗎?」

  一提到「功課」兩字,鐘晴馬上喪失了追究其他任何事情的興趣,他馬上滿臉堆笑,討好地挽著鐘老太的胳膊:「親愛的奶奶,再多給我一天時間嘛,就一天,我保證,明天一定出色完成任務!!那個鎮鬼咒實在是太太太複雜了!!」

  鐘老太虎著臉擼下鐘晴的手,考慮了片刻,不得已地點點頭:「好吧,明天。如果到時候你再出什麼岔子,哼,我就跟你斷絕祖孫關係!省得你繼續給鐘家丟臉!!走走走,下樓吃飯去。」

  「好噯好噯!吃飯吃飯!我都快餓癟了!」鐘晴歡天喜地地跟著鐘老太出了房間。

  餐桌上各色菜式早已經準備停當,整個餐廳飄蕩著極度讒人的香味。

  矮胖矮胖的劉管家立在桌子旁,誠惶誠恐地為突發的停電事故向祖孫二人道歉。

  「沒關係沒關係,停電而已,小事情嘛。就是這個小東西好像出了點問題。」鐘老太不在意地擺擺手,然後把自己的對講機交到劉管家手上,「除了雜音什麼聲音都沒有,是不是壞了?」

  「是嗎?我幫您看看。」劉管家接過機器擺弄了兩下,對著它喊了兩句,裡頭立刻傳來清晰的人聲。他又仔細聽了聽,在確定了這東西並沒有任何問題後又把它交還給鐘老太:「很正常啊,沒有雜音。」

  「哦,沒壞啊?那就好。謝謝啊!」鐘老太舀了一口熱湯送到嘴裡,順手把對講機放到一邊。

  「沒其他吩咐的話,我就先下去了。那兩位慢用。」劉管家非常標準地鞠了個躬,招呼旁邊的兩個侍從一起退出了餐廳。

  大口啃著雞腿的鐘晴又忙不迭地抓了一隻清蒸螃蟹放到面前,吞下口裡的美味後,他張著油光四射的嘴巴滿意地稱讚:「雖然這裡的生活乏味,但是吃的東西真不少,味道一流!還有這裡的管家和侍從,嘖嘖,個頂個的像從五星酒店裡出來的,專業!」

  「嗯,味道是很不錯。」鐘老太有同感,「不過,要每天都在這麼大的地方吃飯,感覺似乎也不是太好,總有些冷清。」

  「誰叫這兒這麼偏僻,地方那麼大,人又那麼少。話又說回來,雖然這裡的東西好吃,可是要讓我再長時間住下去的話,我一定會神經失常!」鐘晴開始解決那隻大個兒螃蟹,眼也不眨地回答。

  「你什麼時候能用好鎮鬼咒我們就什麼時候離開。」鐘老太對又脆又嫩的藕丁很感興趣,吃了一口又一口。

  把螃蟹殼一扔,鐘晴吮吮手指,滿懷希望地問道:「這可是你說的,如果我明天能沒有差錯地背出來,是不是馬上就可以離開?!」

  「不光會背,還要會用。」鐘老太立即提高了門檻。

  「還要會用?」鐘晴頓時洩了氣,可是不到兩秒鐘,他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立即來了精神:「嘿嘿,不是我不願意啊。您之前不是說過這裡一隻鬼都沒有嗎?!那也只能等回去了才能演示給您老人家看啦!」

  雪白的藕丁在鐘老太嘴裡噶蹦噶蹦直響,不過並不妨礙她口齒的清楚程度:「既然能抓鬼,當然也會招鬼。這個你不必擔心。」

  「不是吧?!」鐘晴幾乎忘記了鐘家的強人還有這種本事,他頭回覺得自己的奶奶不僅暴力專權而且還極之陰險。

  「少廢話。趕緊吃你的飯,吃完了上去做功課哈!我考慮看看是不是今天晚上就送一隻到你枕頭邊,促進促進你的學習進度。」鐘老太半真半假地恐嚇他。

  鐘晴立即閉了嘴,埋頭一個勁兒地扒碗裡的白飯。天知道這老太婆是不是說真的,照她的德性,恐怕做得出這種事!

  鐘老太露出了勝利的微笑。雖然她常責備鐘晴自身質量太差啊資質太低啊老丟鐘家的臉什麼的,但是心裡卻明白這個孫子其實並不是她說的那麼一無是處,他一點不笨,只是愛耍耍小聰明,做事粗枝大葉不肯用心罷了。若想把鐘晴這小子培養出來,估計得下點猛藥才行,這樣或許能造就一個新的伏鬼人才。有時候,英雄是逼出來的!

  少了鐘晴的聒噪,餐廳裡更安靜了。

  嘶嘶~~嘶嘶~~

  一陣突如其來的怪異又尖利的噪音從鐘老太手邊一直未曾關閉的對講機裡竄出,在空曠的房間裡顯得尤為刺耳。

  「啊呀,什麼聲音啊?!趕緊關掉那個東西。」鐘晴身子往後一仰,捂起耳朵大聲說。

  鐘老太的耳膜也被震地嗡嗡作響,趕緊伸手抓起對講機啪一下關上。

  悚人的聲音消失了,只剩下一些迴響的餘音。

  鐘老太跟鐘晴同時舒了口氣。

  「這東西果然有毛病!質量太差了!吵死了!」鐘晴鬆開手,一手指著對講機一手掏著耳朵抱怨道。

  「難道是干擾嗎?」鐘老太查看著手裡的小玩意兒,跟很多普通的老太太一樣,她對這種無線電產品的瞭解不多,只隱約知道這東西只會在受到強烈的電波干擾的情況下才會發出異常的雜音,莫說牧場裡沒有手機信號之類的東西,就算有干擾源,也不會產生那麼大的動靜吧。

  鐘晴把對講機搶過來,不以為意地說:「這荒郊野外的能有什麼干擾?!我說就是質量問題!等下找那胖管家換一個!剛剛還誇他們是五星級服務咧,馬上就……」

  「噓!你別吵!」鐘老太突然下令。

  「呃?!」鐘晴楞了楞,鐘老太突變的臉色讓他乖乖地用手捂上了嘴。

  鐘老太深深吸口氣,坐正了身子將手掌平放在桌面上,雙目微閉,同時加重了雙腳踩在地上的力度。

  看著有些「不正常」的鐘老太,鐘晴不敢說話,也不敢亂動。

  「今天幾號?」鐘老太睜開眼,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

  「31號!今年最後一天。怎麼了?」鐘晴小心翼翼地回答。

  「最後一天?」鐘老太沉下臉,神態越發嚴肅。一股從地低深處傳來的騷動通過她的雙腳蔓延到全身。地面開始無規律地顫抖,由弱到強,又由強到弱,起伏不定混亂不堪。

  「到底怎麼了嘛?」鐘晴自己並沒有覺得哪裡不對頭,不過看看鐘老太的樣子似乎又真有什麼地方出了岔子。記得鐘旭跟老太太一樣,只要一有異常狀況,總會第一時間在臉上掛起緊張訊號。

  「有東西想出來……」鐘老太放鬆身體,把手從桌上拿下來,喃喃低語道。

  「您說什麼?」鐘晴沒聽清楚,連人帶椅子往鐘老太那邊挪了挪。

  鐘老太騰一下站起來,語氣裡訝異疑惑各摻一半:「不對……這感覺是……」

  「您到底是怎麼了?咳!怎麼老的少的都一個德性喜歡自言自語問你們問題都不甩我!」鐘晴跟著鐘老太站了起來,乾著急得不得了。

  「閉嘴!」鐘老太狠狠呵斥,「去把餐廳大門看看有沒有別人在外頭!有的話把他們支開!」

  「哦。」鐘晴哪敢耽誤,拔腿就跑到廳門口,拉開兩扇虛掩的棕色木門伸出頭四下觀望。「鐘少爺有什麼吩咐嗎?」門口果然立著一個正打呵欠的男侍從,見鐘晴突然從門縫裡伸個頭出來,馬上端正站好恭敬地詢問。

  鐘晴眼珠一轉,問道:「有臭豆腐嗎?」

  「啊?!廚房好像沒有這個。」侍從實話實說。

  「這樣啊,那麻煩你去廚房說一聲,想辦法幫我現做一份吧!」鐘晴早料到這裡不會有這種極品食物。

  「哦!好的!我馬上通知廚房。」侍從為難地掏出對將機。

  「別別,還是你親自去趟廚房落實一下好,這裡暫時不需要你幫忙。」鐘晴把他往前推了推。

  「是,我這就去。」鐘晴的命令,侍從不敢不服從,馬上快步朝廚房方向而去。

  鐘晴嘿嘿一笑,縮回身子重新關好大門,轉頭對鐘老太作了個OK的手勢:「任務完成!」

  站在桌邊的鐘老太這才定定神,拉開椅子後退三步單腿跪在了地上,左手捏訣右手出掌,口裡唸唸有詞。看她的架勢,似要把身體裡的力量全部集中到右掌。

  雖然外頭已經沒有人,鐘晴還是仔細鎖上大門才跑回到鐘老太身邊,停在離她五步之外的地方,緊張巴拉地看著老太太施法。

  一道道淡青色的光線從鐘老太緊閉的指間盤旋而出,彙集成一個拳頭大的透明光球。待光球裡出現了一個說不出是什麼形狀什麼筆勢的符咒類圖案時,鐘老太右手掌一翻將光球往下壓到距離地面不到半尺的高度,霎時就見她的掌下宛若有一朵青蓮徐徐綻開,不過這個類似蓮花的光體只有四個「花瓣」,按照朱雀玄武青龍白虎的方位緊貼著地面向四方延展開去,幻化成四道絢目的金青色光帶。連帶整個餐廳的地板都漾起同色的光暈。

  「好漂亮啊!」鐘晴看得幾乎呆了。他還想,著要是站在光芒中間的是位美女的話,這會是怎樣一幅百年難得一見的人間奇景啊!!

  鐘老太嘴裡的咒語一直沒有停下,幾道光帶越來越亮,而後漸漸往地裡嵌了下去。

  在光帶徹底埋入地下後,遍屋的異樣光芒登時全部消失,餐廳很快恢復了之前的正常。但是鐘老太沒有站起來,仍然蹲在那兒保持剛才的姿勢。

  鐘晴見老太太沒了動靜,正要上前看看,耳邊冷不丁卻傳來叮叮噹噹的輕微撞擊聲,他側頭一看,餐桌上的碗碟杯勺居然一個個抖動起來,碗裡的湯也翻起小浪灑在雪白的桌布上。

  地震了嗎?!除開桌子上顫動的器皿,鐘晴同時感到腳下的土地也開始左右晃動,雖然程度並不厲害,但是也足以讓他心驚膽顫。

  那邊的鐘老太當然也覺察到地底的異動,她加快了唸咒的速度,右手掌則用力地往下撐。儘管餐廳裡開了暖氣,但是溫度並不算高,而鐘老太的額頭卻慢慢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地下,有一股未可知的頑固力量與之抗衡。

  「奶奶……」鐘老太吃力的表情讓鐘晴越發不安,他又前靠一步,想幫忙卻又不知道該從何下手。

  「啊!」

  一團刺眼的白光從鐘老太腳下爆出,猛然彈開她的手掌後即刻就如水蒸氣般四散消失在空氣裡。

  桌子上的東西安靜了,地面也不再搖晃,什麼異常狀況都在一瞬間散去了。

  鐘老太摀住右手站了起來,鮮紅的血液從她的指間鑽出,一滴一滴落在地板上。

  「奶奶,你受傷了?!」鐘晴撲到鐘老太身邊驚呼。

  「我沒事,小傷口。」鐘老太撥開鐘晴,走到餐桌前撕下桌布一角,麻利地把右手掌緊緊紮了起來,邊扎邊搖頭:「怪了!居然會有排斥?!難道是我弄錯了?!」

  鐘老太就勢坐在了椅子上,托著下巴糾著眉毛思考著究竟是哪一環節出了差錯。

  鐘晴也搬椅子坐在她身邊,心裡急得難受。

  沉默了半分鐘,他實在忍不住:「奶奶,到底出什麼事了??剛剛那是什麼??拜託您老人家了!!別拿我當空氣好不好??你再自言自語我就要崩潰了!!」

  鐘老太被他吵得心煩,只得開了尊口:「我之前就說過這裡有蹊蹺。」

  「是啊是啊,您說過這裡是極陰之地,卻連一個鬼魅都沒有。」鐘晴趕緊點頭接話。

  鐘老太依然眉頭不展:「最初我只是猜測,現在可以肯定了,這裡並非沒有鬼魅,它們只是出不來罷了。」

  「出不來?!」

  「對!」鐘老太點點頭,「有人在此地設下了伏鬼封印。」

  「伏鬼封,封印?!什麼東西?」不知道是自己又不長記性還是從來沒聽到鐘老太提過,鐘晴對這個名詞實在是陌生。

  「伏鬼封印,高深莫測。說太多了你也不懂,打個比方,人鬼兩界,緊密相連,但是始終是份屬不同的兩個空間,不管彼此有多緊密,永遠還是有分界限的,這條界限好比門,而封印就是門上的鎖。只要門鎖完好,鬼物就無法侵入人界作祟。牧場就是因為有了封印的緣故,才能平平安安度日至今。」鐘老太儘量用他能理解的語言耐心解釋。

  「哦,既然封印那麼厲害,為什麼你又說有東西想出來?!那些東西應該是鬼物吧?!」鐘晴撓頭。

  「大多數人都知道每年的農曆七月半是鬼物最猖狂的日子,其實,每年的最後一天也是。如果我沒猜錯,這裡封印的失效期限快到了。」鐘老太面有憂色。

  「還有這種事哦?這玩意兒也講保質期的嗎?!那我們要怎麼做呢?如果封印到期會有什麼後果?難道被封住的鬼物會一擁而上到我們這裡來『竄門』?!」鐘晴也開始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對。後果非常嚴重。」鐘老太肯定了鐘晴的猜測,「剛剛我試圖下一個新的封印,可是沒想到那道舊封印立即發威排斥我,這個很是讓我費解。到底是何等人物布下的?!對了,現在幾點了?」

  「差10分11點!!」鐘晴看了看手機。

  「得馬上找到那道封印的源點!會在哪裡呢?應該在牧場裡才對!」鐘老太又站起身,焦灼地度起步子。

  「什麼是源點啊?」對封印剛剛有了半知半解的認識,現在又冒出來個什麼原點半徑的,鐘晴完全搞糊塗了。

  「唉,你個笨小子。剛才我蹲那兒下封印,如果成功的話,那塊地方就是封印的源點。我現在要找到以前那個人的源點,估計只有把舊封印清除掉,才能下新的。」鐘老太忍住手疼,狠敲鐘晴的腦袋。

  「哎喲,別敲了,我知道了!您到是說說看怎麼找啊!」鐘晴護住頭閃到了一邊。

  「要找出封印的源點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剛才我已經耗掉不少元氣,短時間內我無法用靈力找到源點。這裡地方那麼大,要從何著手呢?」鐘老太一時無計可施,又度了兩個來回。

  「要是姐在就好了!」鐘晴真誠地想念起鐘旭來,「這個封印能撐多久?要不我馬上給姐打電話讓她回來!」

  「你犯傻呢?要是等她回來整個牧場連同我們倆早就壯烈犧牲了!」鐘老太又敲他的頭,氣惱他居然會有如此白痴的想法,但是她馬上眼睛一亮:「你剛才說什麼?打電話?」

  「是啊,不然還能有什麼方法?」鐘晴躲得遠遠地回答。

  「對啊!」鐘老太一跺腳,「電話!源點周圍的磁場肯定與眾不同。整個牧場都沒有手機信號,只有一個地方才有!」

  鐘老太抓住鐘晴的衣領:「白天那個坑說的在哪兒才能打電話呢?」

  「牧場外面右轉上石梯的空地!」鐘晴指著門口比劃著。

  「我們走!!」

  鐘老太拽住鐘晴的衣服就往門外沖。

  藉著宅子門口的燈光,鐘老太指著擺放在角落裡的一輛腳踏車說:「快點,你騎車帶上我,咱們得趕時間!」

  「沒問題!」鐘晴一點也不含糊,利索地把腳踏車推過來,一腳跨了上去。

  「走!」鐘老太跳上車後座,拍了拍鐘晴的背。

  鐘晴深吸一口氣,腳下發力一蹬,腳踏車嗖一下飆了出去。

  兩個剛巧路過的侍從莫名其妙地看著眼前閃過去的影子,驚訝於怎麼有人能把腳踏車騎出法拉利的速度。

  深夜的寒風刀子一樣肆虐在空曠的牧場,嗚嗚聲此起彼伏。

  鐘老太縮著脖子躲在鐘晴背後,卻始終也躲不開撲面而來的冷風。

  雖然握著車把的雙手已經開始發熱,可是鐘晴暴露在外的兩隻耳朵卻被吹得生疼。儘管車速已經夠快了,但是他還在心裡念叨著快快快,兩條大長腿也不歇氣地使勁搗騰。

  「哎!!你悠著點啊!!注意路況哈!!」鐘老太沒想到鐘晴的腳力那麼好,坐在超速「飛馳」的腳踏車上,不安全感是越來越大,她不得不大聲提醒這個莽撞的孫兒,生怕他把車輪子給掄飛了。

  「放心,摔不著您的!呸呸~~」鐘晴邊說邊忙不迭地把吹到嘴裡的沙土雜質什麼的吐出來。

  5分鐘後,穿過牧場外那條往右延伸的碎石路,嘎吱一響,鐘晴一個急剎車,穩穩停在了那截KEN說過的石梯前。

  「喔唷,總算到了。」鐘老太揉了揉被鐘晴的後背撞得發疼的鼻子,搓了搓手,心有餘悸地跳下車。這小子,別的不行,車技還真沒話說,能見度這麼低,還毫無偏差地抵達目的地,沒磕著沒碰著的。總算他還有一點點可取之處。

  「嘿嘿,我在大學裡可是響噹噹的飆車冠軍。」鐘晴洋洋得意,擦著流出來的鼻涕。

  「上去吧。」鐘老太一個箭步跨上了石梯。

  「奶奶等等我!」鐘晴把腳踏車一扔,緊跟上行動敏捷不輸年輕人的鐘老太。

  石梯很長,蜿蜒而上,每一級高低寬窄不一,兩旁雜草荊棘叢生,幸好頂上沒有參天大樹遮擋從天空裡滲出的微弱青光,否則兩個摸黑之人梢不留神就會有滑下山坡的危險。

  「這路還真長!比跑5000米還累。」鐘晴的腳越來越沉,剛才蹬腳踏車太賣力了,現在才覺得有些體力不支。

  「老祖宗千萬保佑我們找對地方!!」鐘老太一語不發,只在心裡默默禱告。

  在轉過第四個彎後,一塊百米見廣的平台讓二人眼前豁然開朗。

  「是……這裡了……」鐘晴已經上氣不接下氣,掏出手機一檢查,「真的……真的有信號了!」

  「希望真是這裡!」鐘老太定定神,拉著鐘晴走到平台的中心,平伸出右手道:「我要驗證這裡是不是源點所在,需要借你的靈力補我不足。你集中精神,儘量提升靈力,把手放上來!」

  「哦,知道了。」鐘晴用力點頭,左手朝下覆在鐘老太的手掌上。

  「一定要集中精神,中途絕對不能鬆手!準備好了?!」

  「嗯,好了!」

  鐘老太調勻自己的呼吸,竭盡全力將靈力升到最高,一旁的鐘晴雙眼緊閉不敢有半分懈怠,使出吃奶的力氣把靈力「逼」了出來,隨著鐘老太口中的念詞,無形的神奇力量很順利地傳遞到了她身上。

  「天地有界,封印無際,現!」鐘老太一喝,左手出掌從左至右一抹而過,帶出一片耀眼的寶藍色,而後馬上化作點點光斑,迅速向四周擴散開去,轉眼包圍了整個平台,飛繞了數十圈後,流星雨樣的光點漸漸收攏,最後形成小型龍捲風般的模樣盤旋在離二人不到一米的正前方。

  鐘晴在一個鐘頭之內兩次有了地震的感覺,腳下的土地隨著那團藍色龍捲風的運動而運動起來。

  一塊呈正方型的光狀物從龍捲風下的土地中緩緩突出,四道光彩奪目的紅色光線從它的四個角直射而出。

  「收!」鐘老太手一揮,捏訣喝道。

  鐘晴的手掌一麻,被從鐘老太手上傳來的力量彈開了去。

  「太好了,果然是在這裡。」鐘老太走上前,掩不住口氣裡的驚喜。

  「找到了?那個就是封印的……源點?!」鐘晴興奮地指著腳下光芒不減的奇異景象問道。

  鐘老太點頭:「是的,只要把它破除,再布下一個新的,就安全了。」

  「可是,這個需要花不少力氣的,奶奶你還撐得住吧?」看著已經在微微喘息的鐘老太,鐘晴有點放心不下。

  「是挺讓我頭疼,但是別無選擇。豁出去了,否則這裡所有人都是死路一條。」鐘老太輕輕嘆了口氣,目光裡的無奈轉瞬就被決然所代替,「舊封印破掉之後新封印布下之前,下面的東西極有可能利用這點時間差突圍出來,如今我的靈力只夠布封印之用,根本不可能再設一個結界擋住它們。若真有東西衝出來,就只能由你出手阻攔,絕對不能讓它們逃出這個平台!」

  「我?!」鐘晴覺得老天真會耍自己,總是把他這只菜鳥扔進生死悠關的關鍵時刻,現在還面臨著要獨當一面的天大難題。

  「剛從下面出來的鬼物,力量不會太強,你一定把握好時機。」鐘老太邊說邊拽過鐘晴的手,咬破自己的手指,在他手掌中畫下一道符,「瞅準了,出來一個打一個,打什麼部位都可以。這道符雖然傷不了它們,但是可以把它們震回原處。好了,你退後一點。」

  「知道了!!有了這個武器就沒問題了!!」鐘晴端詳著手掌,退到一旁鬆了口氣。

  見所有該做的、能做的準備都佈置妥當,鐘老太蹲下來,細細觀察著那道封印,思量該用哪種方法來破除才是最有效最省事的。

  正方型的發光體已經完全暴露在地面上,彎彎曲曲花紋般的圖案遍佈其上,紛繁複雜讓人眼花繚亂,還有幾道參差不齊的裂痕,越來越迅速地在上面擴張。

  「真是快過期了。」鐘老太喃喃道,「可是,這個封印……好像不太一般啊。」

  一絲疑惑從鐘老太心裡劃過,她沒工夫細想,速速抬起兩臂,手掌交疊向外,對準這塊封印的源點,斥了一聲:「破!」,立時就見封印正中出現一條筆直的紅線,鐘老太見狀,馬上將兩掌向兩旁分開,那動作似要扒開一道沉重的大門一般。跟隨著她的動作,封印以那道紅線為中點,也徐徐向兩邊分開,一道五彩斑斕的強光從中一躍而出,直衝九宵。

  「曖?!那是什麼?」鐘晴伸出手本能地擋在眼前,透過指縫,他依稀看到好像有一個人出現在那道強光之中。

  「天哪,怎麼會是這個?!」鐘老太很少見地倒抽了一口涼氣。

  「哇,這這這怎麼了??」

  一旁突然穿來鐘晴驚慌失措的嚎叫。

  鐘老太回頭一看,從鐘晴的心口射出一道與那強光一模一樣的光柱,直奔那道強光而去,轉眼兩道光芒就合二為一交相輝映,且迅速膨脹開來,奪目的光華籠罩了整個平台。

  封印上的裂痕越來越多,越來越大。

  轟隆~~

  一個沉悶的聲音響過。已是千創百孔的封印炸裂開來,破碎的光片與那道強光融合在了一起,唰一下收斂成一個小小的光球,緊接著消失在了夜色裡。

  「搞搞搞搞什麼啊?!」驚魂未定的鐘晴捂著自己的心口,手軟腳軟地確定著自己是不是還活著。

  「封印已除,小子,你給我注意了!」鐘老太盯著封印消失後出現在地面上的直徑半米的黑洞,大聲吼道。

  「哦,是!!」被鐘老太一吼,鐘晴馬上想起了自己還肩負著重要任務,立即振奮精神站到鐘老太身後,恭候隨時會出現的不速之客。

  果然,鐘老太布封印的咒語還沒唸完,下面那些被封印鎮壓已久的東西已經嗅到了「解放」的味道。

  十幾隻鬼瓜子扣住黑洞的邊緣,帶出幾隻領頭的惡靈,雖然是人型,可是每一隻看起來都像是被潑了變質燕麥粥的癩蛤蟆,黏嗒嗒的樣子讓人作嘔。

  「給我滾回去!」鐘晴跳上去噼裡啪啦一陣亂打,手裡的符咒的確奏效,那些噁心的傢伙接二連三地被震回黑洞裡,不費吹灰之力。

  看著那朵漂亮的四瓣蓮花盛開在鐘老太手心裡,鐘晴總算是安心了,看來老太太能順利地封上這個恐怖的黑洞。

  金青色的光帶延伸而出,將黑洞嚴密地包圍在裡頭。

  「好哎!」鐘晴興奮地拍手,馬上就可以大功告成。

  他的叫好聲餘音未絕,突然覺得右腳下多了個什麼東西,他低頭一看,媽呀,一隻被拉長的蒼白人手居然穿過封印的光帶緊緊拽住了他。

  「哎喲!!」

  鐘晴還沒回過神,整個人已經仰面摔在了地上,那隻手力大無窮,狠狠地把他往黑洞裡拖。

  「死鬼你給我鬆手!!!」鐘晴揮掌擊在冰涼的手臂上,但是那道符咒對它沒有任何作用,反而讓它越拽越緊。

  眼看鐘晴整個小腿已經沒入了黑洞,一直專心施法的鐘老太急了,騰出左手抓住了鐘晴的手臂,暫時降低了他往下滑的速度。

  只要再過一小會兒,新的封印就能完成,這個時候絕對不能鬆懈,但是如果再不把鐘晴從那隻露手不露面的惡鬼手裡搶出來,他鐵定被拖進黑洞裡給那些東西陪葬。

  單憑臂力,十個鐘老太也不是它的對手。

  「混蛋!」鐘晴掙紮著,但是根本掙不開它的箝制,眨眼間,他整個下半身已經全部陷進了那個佈滿死亡的味道沼澤一樣的地方。

  「晴晴!抓緊我的手!」鐘老太汗如雨下,眼睜睜地看著鐘晴的手一點一點從她的手裡往下滑落。

  「媽的,奶奶,不行,那玩意兒好大的力氣,我……」

  鐘晴話還沒說完,又往下陷了一大截,只剩下肩膀以上的部位還留在外面。

  「晴晴!」

  鐘老太尖叫,一把擰住了他的衣領。

  可是衣領如何承受得了這麼大的拉力?!

  撲哧一下,布料斷成兩截。

  四道光帶已經完全埋入了地下,金青色的光圈浮出地面,紅色的符文盤踞其中精光四射,黑洞消失了。

  新的封印終於完成,人界又避過了一次不小的災禍。

  可是,卻把鐘晴陪進去了。

  鐘老太癱坐在地上,手裡還捏著從鐘晴身上扯下來的碎布。

  「呵呵,這玩笑開大了……不是真的吧……小兔崽子……」鐘老太笑得很難看,不敢也不願意承認這個事實。

  呆呆地看著四周,夜闌人靜,平靜如初,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

  「晴晴!」一股熱氣直衝鐘老太的腦門,她發狂似地用手挖著腳下的泥土,號啕大哭。那是她最疼的孫子啊,一個大活人怎麼說沒就沒了呢???

  她不信,說什麼她也不信鐘晴就這樣丟了小命。

  撲通~~

  「哎喲媽哎~~」

  身後好像有重物落地,還夾雜著一聲熟悉的慘叫。

  鐘老太猛一回頭,不由又是一聲尖叫:「晴晴!!!」

  活生生的鐘晴從天而降,重重跌在堅硬的石頭地上,正呲牙咧嘴地躺在那裡揉著屁股。

  「晴晴,你怎麼樣啊??」鐘老太撲過去,一把把鐘晴抱在懷裡。

  「哎喲,奶奶,我尾椎骨肯定斷了!!」鐘晴指著自己的屁股痛苦萬分。

  「你這臭小子,嚇死我了,我還以為你掛了呢!!嗚嗚~~」鐘老太捶著鐘晴的肩膀,喜極而泣。

  「我也以為我這次死定了。剛才眼前一黑,覺得眼耳鼻口都被又髒又臭的軟趴趴的東西給堵住了,憋得我快窒息了。恍惚中我感到心口一熱,看到有個穿紅衣服的人擋在我前面,好像還拿著劍還是刀什麼的,左砍右砍的。然後就有人把我往上一推,等我睜開眼,已經躺這兒了。」鐘晴有氣無力地講出他剛才的經歷。

  「有這種事?心口一熱?!」鐘老太一楞,她回想起剛才從鐘晴心口射出的光,這是怎麼回事?!

  「是啊!!我也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得了,咱們還是快些回去吧,冷死我了。」鐘晴縮了縮脖子,冷風颼颼地從扯破的領口往裡灌。

  「你脖子上掛的是……」鐘老太注意到鐘晴脖子上那條鮮豔的紅色細繩。

  「我脖子上掛的?!」鐘晴把紅繩拖了出來,道:「這是姐上次在長瑞大廈裡給我掛上的護身符。她後來又沒找我要,所以我一直掛著。」

  看著手心裡刻著鍾馗像的護身符,鐘老太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

  「什麼?難道這個小玩意兒有玄機?」鐘晴問。

  「臭小子,算是你運氣好,多虧了有這道護身符。否則你小命早沒了。」鐘老太把護身符小心地塞回去,又小聲念叨一句:「多謝老祖宗保佑!」

  「真的嗎?!阿彌陀佛,總算老天有眼,怎麼能讓我這種有為青年英年早逝呢?!」鐘後怕地拍拍胸口。

  「回去吧。」鐘老太站起來,「能站起來吧?!」

  「可能可以吧!」鐘晴試著撐起身子,慢吞吞地站了起來,「好像骨頭還沒斷。我們走吧。」

  鐘老太點點頭,剛一邁步,一陣暈眩襲來,突覺體內僅存的力量四散潰逃,根本無法控制。短時間內接連布兩次又破一次封印,已經耗盡了全部力量,自己已經達到極限了嗎?!

  「奶奶,你怎麼不走啊?」超前兩步的鐘晴回頭看著杵在原地的鐘老太。

  「走……」鐘老太剛冒了一個字,整個人就軟軟倒了下去。

  「奶奶!!」鐘晴跑過去,扶起鐘老太焦急地呼喊:「奶奶,你怎麼了?!哪兒不舒服啊?!」

  「我……沒力氣了……」說完這話,鐘老太頭一歪,昏死過去。

  「哎哎!奶奶你別嚇我啊!!」

  鐘晴嚇壞了,背上鐘老太就往山下趕。

  一路踉踉蹌蹌地順著原路下到平地後,鐘晴撒開腿朝牧場那方飛奔,身後的鐘老太已經完全失去了知覺,硬硬的下巴因為奔跑時的顛簸一上一下有節奏地扣在鐘晴的背上。

  「奶奶,你堅持住啊,我馬上送你去看醫生!」呼呼的風聲裡夾著跑得滿頭大汗的鐘晴的大嗓門。在鐘晴的記憶裡,鐘老太從來沒有過生病進醫院的經歷,甚至連感冒傷風之類的小病也很少染上,家裡放置的常備藥品的箱子大半年也難得開一次。一直到剛才,他依然認為已過古稀之年的鐘老太無論是體力還是精力,都不輸給任何身體健康的年輕人,這老太太絕對是老當益壯型的典範。可是,現在她居然弄到這樣一個氣若游絲知覺全無的糟糕地步。鐘晴心裡又慌又亂,只因他完全搞不清楚鐘老太現在的情況究竟嚴重到什麼程度,他現在能做的,除了盡快把鐘老太送到醫院之外,就是努力地克制住自己老往壞處想的思維,祈禱老太太逢凶化吉一切平安。

  鐘晴不知道自己花了多少時間,反正當他們返回牧場的時候,他臉上的汗水已經呈條狀而不是粒狀,而兩條腿也累到好像跟自己的身體分了家的狀態。

  「劉管家!來人哪!!」還沒走到住地,鐘晴已經扯開嗓子大吼起來。

  聲音裡的撕心裂肺焦躁狂郁在四周黑暗與寂靜的完美配合下,發出無與倫比的強大穿透力,整個牧場裡聽力正常的人全被他「震」了出來。

  「鐘少爺,出什麼事了?」劉管家從裡面慌裡慌張地跑到鐘晴面前,後頭還跟了一群衣衫不整的侍從,看來不少人是直接從床上奔出來的,身上只套著睡衣跟拖鞋。

  「牧場,牧場裡有醫生嗎?有沒有醫生啊?!」鐘晴伸出一隻手揪住劉管家的襟口。

  「啊?醫生?本來是有個保健醫生的,但是這個星期他休假。」劉管家看著鐘晴身後一動不動的鐘老太,大驚失色地應道。

  「媽的!」鐘晴氣得直跺腳,恨不得宰了那個早不休假晚不休假的醫生,「那你馬上給我找個車子,我要去醫院!快啊!!」

  「哦哦,好的好的,你們跟著我。那個,小進跟阿山,你們過來幫鐘少爺的忙。」劉管家擰亮了隨身攜帶的一支小手電,又招來兩個侍從打算幫鐘晴把鐘老太抬走。

  「我自己來就行了,趕緊走吧。」鐘晴拒絕了他的好意,他不想耽誤時間。

  「是。那鐘少爺你們小心點。」劉管家不敢多說,領著他們快步朝牧場外走去。

  劉管家手裡那支小手電為一行人提供了莫大的方便,若沒有那一點點光亮,鐘晴真不知道自己還要耗掉多少時間在那條蜿蜒崎嶇的山路上。

  背上的鐘老太似乎越來越沉,鐘晴咬緊牙關,強迫自己絕對不可以放緩速度。身後給他們引路的劉管家早已經氣喘如牛,以他的身材體質來說,從最先的帶頭到現在還能勉強跟鐘晴保持在兩步距離以內實在是太難為他了。

  「到……到……到了!我……去……開……開車!」劉管家掙紮著邁上最後一級石梯,步履蹣跚地朝停車場的另一頭走去。

  鐘晴小心翼翼地把鐘老太放下來靠著自己,焦急地等待著。

  不消半分鐘,兩道燈光射過來,一輛白色房車刷一下停在鐘晴面前。

  劉管家打開車門跳下來,幫鐘晴拉開後車門迅速地把鐘老太抬了進去。

  「趕緊走吧!」鐘晴砰一聲關好車門,急不可奈地吩咐。

  「是,鐘少爺坐好了。」劉管家一踩油門,汽車箭一樣衝出了停車場,延著並不寬敞的公路朝市區開去。

  鐘晴脫下外套蓋在鐘老太身上,搓著她冰涼的雙手,不停念叨著:「奶奶,你不會有事的,不會有事的,我們馬上就到醫院了,堅持住啊。」

  「鐘夫人這是……」劉管家從後視鏡裡看著鐘晴,忍不住開口問道。

  「我不知道怎麼回事,突然就暈倒了……」鐘晴含糊地應付他兩句後,馬上提高聲調不耐煩地吼道:「你能不能開快點!」

  「哦,好的好的。」劉管家趕緊收回自己的目光,邊加大油門邊嘟囔:「已經開很快了。」

  深夜的公路上車子少得可憐,只有他們這輛車子在上面風馳電掣。

  「快點啊,拜託!還要多久才到醫院啊!」鐘晴還嫌不夠快,左手煩躁緊張地扣著座椅的扶手。

  「鐘少爺別急,很快就到了!」劉管家不停地安慰他。

  因為車速太快,劉管家一時避讓不及,從橫在路上的一塊石頭上軋了過去,車身猛地顛簸了一下,鐘晴趕忙扶住鐘老太,生怕磕著她的頭。

  「晴……晴……」

  一聲低低的呻吟從鐘老太口中傳出來。

  「奶奶?!」鐘晴又驚又喜,馬上把鐘老太的身子扶正:「您,您醒啦?!」

  「找旭……旭兒……找她回來……」鐘老太微微張開眼睛,從喉嚨裡含混不清地發出這幾個字,而後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又閉上眼睛重新陷入昏迷狀態。

  「奶奶!奶奶!你別說兩個字又暈了呀!奶奶!」鐘晴搖著鐘老太的肩膀,可是,任他用多大的力氣,鐘老太絲毫反應也沒有。

  「要我找姐回來?!」鐘晴思忖著鐘老太剛才所說,在那種無知無覺的情況下,她還惦記著要自己找鐘旭回來,看來一定有非同小可的事情要跟她交代。於是他馬上動手掏自己的手機,可是,翻遍全身上下所有的口袋,他也沒有找到那個至關重要的小東西,天知道剛才一番折騰下被丟到哪裡去了。

  「混蛋,電話不見了。這可怎麼辦。」鐘晴一時沒了輒,這叫他上哪兒通知鐘旭去?!

  「鐘少爺要用電話?!我這兒有!還是全球通的!」看到鐘晴著急的樣子,劉管家好心地說道。

  「真的?太好了!」鐘晴大喜,急忙探過身子,把手從椅背上伸過去:「快給我!」

  「是,鐘少爺稍等一下。」劉管家把左手從方向盤上拿下來,伸到外套的內袋裡,「咦,怎麼不在?!」

  鐘晴的心涼了半截。

  劉管家尷尬地笑笑,換了右手伸到褲兜裡摸索一番,然後低頭一看,如釋重負道:「在這兒呢。」

  「真是太……哇!小心前面!」鐘晴那個「好」字尚未出口,馬上大叫著指著前方。

  「天哪……」劉管家定睛一望,從前頭的彎道里突然竄出一輛跟他們的速度不相上下的大型運輸卡車,直直地朝他們這邊撞過來。

  劉管家不顧一切猛打方向盤,雖然很幸運地在兩車相撞前的一秒鐘同那輛瘋狂的卡車擦肩而過,但是,意外並沒有就此結束,劉管家剎車不及,整個BENZ房車猛一頭撞向了道旁一棵粗壯的大樹。

  「哇!」

  「啊!」

  劉管家雙手一鬆,抱住了自己的頭。

  鐘晴大喊一聲,下意識地用自己的身體護住了鐘老太,緊緊閉上了眼。

  轟隆~~

  接連幾聲巨響,然後就是玻璃的碎裂聲,茲茲的噴氣聲。

  鐘晴覺得自己被拋到了另外一個空間,眼裡腦裡全是混沌一片的漩渦,耳朵裡嗡嗡作響。而那一個個大大小小的漩渦越來越大,越來越多,自己身不由己,越陷越深,漸漸喪失了所有的意識……

  「怎麼還沒醒,真是急死人了!」

  「放心,醫生說了他只是輕微腦震盪和軟組織挫傷,已經沒有危險了。」

  「可是,唉,怎麼會弄成這個樣子!」

  一男一女的聲音由遠及近地傳入了鐘晴空蕩蕩的腦子裡,把他已經失去了功能的意識細胞一點一點恢復了過來。

  鐘晴的眼皮動了動,慢慢抬起來,眼神迷惘地盯著站在面前的兩個人。

  「哎?!他醒了!」鐘旭高興地直拽司徒月波的袖子,然後立即俯下身子湊到鐘晴面前問:「感覺怎麼樣?哪裡不舒服?頭痛不痛?」

  「你問這麼多問題讓他怎麼回答?!」緊挨在鐘旭身旁的司徒月波嗔怪著她的迫不及待,隨後也埋下頭問道:「鐘晴,還好吧?」

  鐘晴使勁眨了眨眼睛,楞了好一會兒,才如夢初醒地嘶啞著聲音道:「姐……姐夫……真是你們嗎?!我是不是腦袋不清醒,出現幻覺了?!」

  「幻你個頭啊!我離開後到底發生什麼事情了?老的那個到現在還躺在重症監護室,小的這個包得像個粽子一樣睡在這兒犯傻!真是見鬼了!你們怎麼回事啊?!」鐘旭又急又氣,火燒火燎地質問道。

  「原來你們真回來了,太好了!對了,奶奶她怎麼樣了?」鐘晴終於完全清醒過來,正想坐起來,卻發現自己根本動彈不得,脖子被個圍脖一樣的東西固定住了,手臂和左小腿全纏著繃帶。

  「有什麼你動嘴說就好,千萬別亂動。」司徒月波趕忙出言制止扭來扭去的鐘晴。

  「叫你別動你還動!」鐘旭黑著臉喝道,轉而才憂心忡忡地說:「奶奶她現在還在重症監護室,還沒過危險期。」

  「那麼嚴重?!」鐘晴的心縮緊了。不過想想也夠恐怖了,她再厲害也只是一個有血有肉的老太太而已,之前已經耗盡體力人事不醒了,再加上一次車禍,能留一口氣到現在已經算是天大的幸運了吧。

  見鐘晴神色異樣,司徒月波寬慰道:「我找了最一流的專家給老人家診治。你還是先顧著你自己吧,你的傷也不輕呢。」說罷,他走到一旁倒了一杯水過來,「先喝口水吧。」

  「我來。」鐘旭接過水杯,坐下來用勺子小心地把熱水送到鐘晴乾澀的嘴裡,邊餵邊耐著性子道:「等你休息夠了,原原本本地告訴我,你們在牧場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才離開一個星期而已,祖孫兩個居然弄成這個樣子。」

  嚥下好幾口水後,鐘晴盯著他們兩個問:「你們怎麼突然回來了?」

  「我接到KEN的電話,說你們發生車禍受了重傷。所以我和你姐姐馬上從巴黎趕回來。幸好當時劉管家只是受了點輕傷,這才通知救護車及時把你們送進了醫院,真是太險了。」司徒月波耐心地解釋著。

  「一接到這個消息是真把我嚇壞了,這顆心到現在還玄在喉嚨那兒呢!」鐘旭說的的確是掏心掏肺的大實話,KEN的那通電話不啻為晴天霹靂,風情萬種的花都美景霎時成了毫無誘惑力可言的黑白圖片,讓她一刻也呆不下去了,只恨不得能馬上長雙翅膀飛回去。這麼些年來,比起那對經年杳無音訊的父母以及其他那些幾乎從不碰面的叔嬸長輩,鐘老太跟鐘晴對她的意義委實大了太多太多。雖然常常被他們兩人氣得吹鬍子瞪眼,但是,他們永遠是她生命裡最最重要的血親。

  「姐,行了,我不喝了。」鐘晴閉上了嘴,腦子裡一陣一陣的麻痛讓他很不舒服,「對了!」他突然記起了鐘老太在昏迷時的對他的囑咐,趕忙告訴鐘旭:「奶奶在昏迷的時候曾經醒過來一次,囑咐我,一定要把你找回來!」

  「有這回事?」鐘旭把杯子往桌上一放,眉頭深鎖。

  「對!奶奶肯定有重要事情告訴你。姐,你是不知道,那天晚上,我幾乎把小命都送掉了。」鐘晴忍住不斷襲來的頭疼,鉅細無遺地把那個驚心動魄的夜晚說給鐘旭聽。

  吊瓶裡的液體像沙漏一樣,一滴滴落進滔滔不絕翻著嘴皮子的鐘晴的身體裡,忠實地記錄著時間的流失……

  「開什麼玩笑,怎麼有那麼奇怪的伏鬼封印?!還那麼巧布在牧場那裡?!」聽罷鐘晴的報告,鐘旭騰一下站起來。

  「多虧你給我的護身符,否則我掛定了!」鐘晴脖子動不了,只能不停的轉動眼珠子,注視著鐘旭的一舉一動。

  「鬼界異動?!伏鬼封印?!沒想到我們家的牧場竟然還有如此玄機。不過,還好你們總算是全身而退。」司徒月波聽得直搖頭,末了的「全身而退」四字說得勉勉強強。

  「奶奶要跟我說什麼呢?」鐘旭看看鐘晴又看看司徒月波,想破了頭也想不出鐘老太的意圖。

  「算了,我過去看看奶奶。」鐘旭嘆口氣,回頭囑咐司徒月波:「你留在這兒看著這小子。」

  「你去吧。」司徒月波點點頭,可是一看到她疲憊蒼白的臉以及明顯的黑眼圈,他又不放心地追問:「你還行吧?三天沒休息過,臉色越來越差了。」

  鐘旭擺擺手:「你老婆又不是林黛玉,沒問題的!」

  「姐,你看了奶奶趕緊回來跟我報告情況啊!」鐘晴衝著鐘旭的背影嚷嚷著。

  重症監護室就在同一層樓的另一頭,鐘旭揉著太陽穴疾步從走廊上穿梭而過。

  說自己沒事是騙人的,那種頭重腳輕的感覺從她下飛機到現在,不但沒有減輕分毫,還有愈演愈烈之勢。從一收到消息,他們就馬不停蹄地飛回來,到了醫院又不眠不休地守了昏迷不醒的祖孫倆兩天兩夜。任她身體素質再好,也經不起這樣的折騰。

  走到監護室外,鐘旭迎面碰上從裡頭出來的林教授。

  「林教授,我奶奶她現在情況如何?!」鐘旭迫切地詢問這位司徒月波專門請來的醫界的權威人士。

  年過半百的林教授看著她,很慎重地說:「我也正要找你們呢。到辦公室談吧。」

  「哦,好。」鐘旭當下就有了不好的預感。

  「病人現在的情況比入院的時候有所緩解。之前我也跟你們說過了,在車禍裡她所受的傷不足為患。」林教授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翻看著鐘老太的病歷。

  「嗯,我知道,您說詳細病因有待檢查。」鐘旭坐在他對面,聽得非常仔細,生怕遺漏了任何一個字。

  林教授扶了扶眼睛,繼續道:「現在我可以告訴你,導致病人昏迷不醒的真正病因是,她全身的主要器官都出現了不同程度的衰竭現象。在她這個年齡段,出現這種情況是很常見的。」

  「嚴重嗎?能治好嗎?」這才是鐘旭最關心的問題。

  「雖然沒有病變,但是這種衰竭對老年人來說是致命的。我只能盡我所能。不過能撐到幾時,就要看病人自己了。如果四十八個小時之內她依然醒不過來,那麼……你們做好最壞的打算吧。」

  「致命的……」這幾個字鐘旭聽得最清楚,她的手心出汗了。

  從林教授的辦公室裡走出來,鐘旭拖著步子走到監護室外面,兩手撐著玻璃牆,直直地盯著躺在裡頭戴著氧氣罩鐘老太,沒有語言,沒有表情,沒有動作,只有心電圖上那根緩緩跳動的綠線在證明著她生命的真實性。

  鐘旭越看越慌,越看越難過……

  擦掉眼角溢出的淚花,鐘旭舉步返回鐘晴的病房。

  「什麼?四十八小時醒不過來就……」情急之下,鐘晴硬著脖子想坐起來。

  「你不想要你的脖子了?!給我躺好!」鐘旭把他摁了下去。

  「連林教授也束手無策嗎?」司徒月波也焦躁地在房裡度起了步子。

  鐘旭虛脫地搖著頭:「能不能醒過來,就要看奶奶自己了。」

  「怎麼能一直昏迷不醒呢?!一定要醒過來啊!不然就……咳……怎麼辦呢!」鐘晴急得想罵娘。

  鐘旭垂著頭,一言不發。她能降伏無數凶靈惡鬼,她能解救無數惑於鬼魅的人類,卻只能放任年邁的鐘老太孤零零地面對死亡的考驗。說到底,鐘家人雖然「不同凡響」,可是終究逃不脫凡胎肉身的本質,無法改變亦無法抗拒人類最基本的規律——生老病死。

  「儘量朝好的一面看吧,說不定有奇蹟呢?」司徒月波不知道要怎麼來安慰一臉挫敗的姐弟倆,只得用上最老套的詞語。

  「奇蹟?!」鐘旭苦笑。

  「奇蹟?!」鐘晴眼珠一轉,以發現新大陸的口吻道:「對了,姐你記不記得家裡有瓶她老人家自己配置的清涼油,她斬釘截鐵地說過不管誰昏迷到什麼程度,只要聞聞那個東西,包準能醒過來。」

  鐘旭抬起頭:「你說那個被我們偷偷拿來滅蟑螂的比殺蟲水還難聞的東西?」

  「就是那個!反正也沒別的辦法,我們姑且試一試,萬一真有奇蹟呢?!」他們從來沒把那玩意兒用在人身上,效果如何,不得而知。鐘晴現在只希望鐘老太沒說大話。

  「不管了,我這就回去取!你們在這兒等我!」鐘旭一轉身就跑出了病房。

  「喂,你自己小心點啊!」司徒月波追出去喊道。

  「老公你放心!我沒事!」

  從計程車上跳下來,連車門也顧不上關,鐘旭風風火火地直奔家門而去。

  氣喘吁吁地擰開房門,鐘旭立即衝到鐘老太的房間,翻箱倒櫃地尋找著那瓶可能能救人一命的「殺蟲水」。她記得自從鐘老太發現他們用這個對付蟑螂後,老太太就把這東西收到自己房裡保管了,當時還痛罵他們姐弟倆糟蹋好東西。

  跑哪兒去了?

  藥箱,沒有!

  櫃子,沒有!

  抽屜,沒有!

  鐘老太的房間幾乎被翻了個低朝天,鐘旭也沒有找到那玩意兒。她知道老太太有亂放東西的壞毛病,而且經常不按容具的用途置放物品,現在真是無端端地給她增加了不少麻煩。

  「放在哪兒了?」鐘旭掃視著房裡每一個角落,「啊!還有衣櫥!那兒還沒找!」

  鐘旭撲到立在牆角的老式大衣櫥前,拉開門一頭紮進去翻找起來。

  在衣櫥的最底層,鐘旭撥開一堆皺巴巴的舊衣服,一個暗紫色的小皮箱出現在角落裡。

  「咦?這個是……」鐘旭把它拎出來,想也不想就拉開了箱子的拉鏈。

  一股子久違的熟悉「臭味」擴散開來。

  「就是它了!」鐘旭興奮無比,迅速伸手把那瓶藥水掏了出來,「哇,這味道……」鐘旭捧著箱子的左手一鬆,忙不迭地捏住了自己的鼻子,到現在她還是接受不了這麼「獨特」的味道。

  啪啦一聲,從摔在地上的箱子裡彈出了一個小本子,正好落在鐘旭的腳邊。

  鐘旭低頭一細看,噯?!是房產證?!

  「怎麼把這麼重要的東西塞在這裡?!」鐘旭搖搖頭,把藥水放到一旁,蹲下身去,一手拾房產證一手把敞開的箱子提起來。不提還好,這一提,又有幾個相同的小本子從箱子裡掉了出來。

  「搞什麼呀?!怎麼全是房產證?!」鐘旭狐疑地嘀咕著,挨個把它們全撿起來,又看了看箱子,這才發現這些房產證是從破掉的夾層裡漏出來的。

  扔掉空箱子,鐘旭一一翻看著手裡五本從天而降的小本子。

  「這個是這裡的。這個是……城東的?!城西的?!城南的?!還有城北的?!我們家什麼時候有這些產業?」鐘旭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從來不知道他們家居然在這城市的東西南北各有一座宅子,更誇張的是,產權所有人那塊,每一張都寫的是她鐘旭的大名。

  這幾份莫名其妙的房產證讓鐘旭本就暈呼呼的腦袋更加糊塗。不過,說到底,這又不是什麼見不得光的事,老太太有必要把這些東西藏得那麼隱秘嗎?!

  「奇怪……算了,趕緊回去是正經。」鐘旭啪一下合上手裡的小本子,草草把它們塞進箱子放回衣櫃裡,拿起藥水出了門。

  「這個是……」

  林教授皺著眉頭打量著鐘旭塞到他手裡的小藥瓶,身旁的護士小姐早已捂著鼻子閃到了一旁。

  「祖傳秘方,趕緊給我奶奶聞聞,但願會有用!」鐘旭抹去額頭上的汗珠,急急說道。

  「這……」林教授面有難色,醫院有醫院的規矩,怎能由得什麼人隨便拿個什麼「祖傳秘方」就給病人亂試,出了意外誰負責?!

  「教授,聽她的吧。事已至此,真有什麼的話……我們自己負責。」身旁的司徒月波輕易地洞穿了林教授的心思,他攬住鐘旭的肩膀,慎重說道。

  「對對,我負責,我負責!」鐘旭狠命地點著頭。

  考慮再三,林教授看了看司徒月波,又看了看鐘旭,終於點了點頭:「那好吧,我親自把這個拿給病人。」

  「謝謝!」司徒月波禮貌性的笑笑,心裡卻想,若裡頭躺的是與他司徒家無關的人,不知這眼高於頂的「權威」還會不會如此周到。

  鐘旭則連謝謝都無暇說,兩眼直勾勾地盯著林教授的一舉一動,而後一路緊跟著他來到重症監護室外。

  已經換好無菌服的林教授拿著藥瓶進了監護室,走到鐘老太床前,猶豫了片刻,輕輕地揭起了氧氣罩。

  林教授每一個動作都決定著貼在玻璃牆上觀望的鐘旭的心跳頻率,一直陪在身邊的司徒月波清楚地感覺到妻子的慌張。此刻,他並不說話,只用力握了握她的手,無聲無息地支撐著她。

  擰開蓋子的藥瓶被放到了鐘老太的鼻子下。

  一秒鐘,兩秒鐘,三秒鐘……

  一段最短也是最長的寂靜溜過,哈秋~~

  床上的鐘老太打了個無比響亮的噴嚏,睜開了閉了好些天的眼睛。

  鐘旭沒有大叫,也沒有歡呼,只長長地出了一口大氣,從心底最深處覺得這噴嚏聲簡直是天籟之音。

  「真的出現奇蹟了?!」司徒月波呵呵一笑。

  二人高興之餘,卻冷不丁瞧見裡頭的林教授腳一軟,撲通一下倒在了鐘老太的床邊,手裡的藥瓶骨碌碌滾到了一旁,墨綠色的油狀物從瓶口慢慢溢出。

  「哎呀,教授!!」等在外面的護士小姐見狀掩口驚呼。

  鐘旭跟司徒月波一前一後直接打開門衝了進去。

  「奶奶……」

  「教授……」

  「唔……」

  兩人幾乎在同一時間摀住了鼻子,比沙林毒氣好不了多少的怪味瀰漫在整個房間。

  鐘旭閉住氣把藥瓶撿起來,找來蓋子重新蓋好,又脫下外套把瓶子裹了個嚴嚴實實。

  那頭的司徒月波憋紅著臉迅速把所有窗戶推個大開。

  而聞訊趕來的幾個醫生護士被熏得叫苦不迭,一邊要檢查病床上醒來的鐘老太一邊又要七手八腳地搶救昏迷的林教授。

  「灑點清水就行了,這味道遇水即消。」床上的鐘老太不緊不慢地開了腔,她側過頭看了看床下雙目緊閉的林教授,一點迷糊也不帶地搖搖頭:「體質太差,這麼點味兒就厥過去了。把他扶出去吧,過一時半刻就醒了。」

  「奶奶?!」鐘旭把手裡的東西往地上一放,一步跨到鐘老太面前,跪在她的床前抓住她粗糙蒼老的手,激動地語無倫次:「太好了,沒事了,沒事了!我們真碰上奇蹟了!我早說過你會長命百歲,不對,是長命千歲的!」

  「呵呵,我又不是老妖怪。晴晴呢?那小混蛋怎麼樣了?!」鐘老太嗔怪著拍了拍她的臉,轉而又急急問道。

  「放心,他現在正躺在另外一間病房,一切安好。不過暫時沒辦法下床,骨折。」

  「不能動了?那就好,省得給人添亂!」鐘老太放心了。

  一番檢查後,年紀較輕的醫生宣佈了一個振奮人心的消息:「再觀察半天,如果沒問題的話,明天就可以轉入普通病房。」言畢,又悄聲嘀咕一句:「怪了,還從來沒遇到過這種事呢。」

  「奶奶,您……還好吧?」司徒月波走上前,頗不放心地看著鐘老太,那醫生的嘀咕沒逃過他的耳朵,醫生有那樣的疑惑不稀奇,是個人都會覺得奇怪的,剛從鬼門關撿回一條命的病人不該是懨懨無力精神恍惚的嗎?怎可能有老太太這般表現,唧裡呱啦說個不停?!

  「我還不錯。乖孫女婿,我們鐘家的人不是那麼容易翹辮子的。不過,現在年紀大了,不能跟從前比了,現在除了頭腦還夠清醒,還有力氣說說話外,我什麼做不了了。」鐘老太笑兮兮地著盯著司徒月波,全無半點病態,惟有那兩片揚起的沒有半分血氣的嘴唇,勉強證明著她是個剛剛從深度昏迷中醒過來的重病人。

  林教授已經被扶了出去,另外一個快腿的小護士跑出去找了個澆花的噴壺,正來來回回地在房裡噴著水霧,幾下過後,「毒氣」果然盡數散去。

  「我們鐘家的人真是跟醫院八字不合,每次都弄得人家雞飛狗跳。」鐘旭吐了吐舌頭,「不過您的殺蟲水實在厲害,剛才連我都差點暈過去。」

  鐘老太哈哈一樂:「鐘家出品的都是極品!!」,接著,她突然收起笑容,對司徒月波道:「突然很想吃得意樓的綠豆糕!」

  司徒月波立即會意,笑道:「我馬上去買。」

  本地最出名的糕點製作坊就是這家得意樓,位處北邊城郊,離醫院天遠地遠,而且從來是現做現售,不送外賣。

  老太太故意的,為了支開司徒月波。

  病人想吃東西了,證明情況是越來越好轉了。鐘旭是這麼想的,她高興地目送著司徒月波離開,根本沒有發覺鐘老太真正的心思。

  「旭兒!」

  「什麼?」

  鐘旭轉過頭,盯著鐘老太。

  「有些事,現在必須告訴你了。」鐘老太語速很慢,神情肅穆地宛如朝聖的教徒。

  鐘旭突然想起鐘晴對她說的老太太有重要的話要跟她說這檔事,心裡咯噔一下,隱有不安。

  「我聽鐘晴說,你在昏迷的時候還在叮囑一定找到我,出什麼事情了?」

  「你知道為什麼世界上被鬼物所惑的人那麼少,同時大多數人只把爭論究竟有沒有鬼當成茶餘飯後的談資嗎?」鐘老太先問了她一個問題。

  「這個很簡單啊,世上的鬼雖不少,但是跟人相比,數量還是少太多啦。沒見過的人,當然只拿這個問題來當消遣唄。」鐘旭不假思索,這個問題根本不能算問題嘛,隨便問個人都會知道答案的。

  「為什麼鬼那麼少?」

  鐘旭一楞,旋即答道:「因為,大部分的鬼都在鬼界,在人界鬧事的,只是因為各種疏漏從鬼界裡頭逃脫的一小撮而已。其他的鬼根本就出不來。」

  「為什麼它們出不來?」鐘老太此刻的表現更加肯定了她跟鐘晴鐵一樣的血緣關係。

  「人鬼兩界有界限,而界限上有封印。」以鐘旭的「知識」,她當然知道這層原因。

  「不錯。」鐘老太嘆口氣,吩咐鐘旭:「扶我坐起來,躺著說話氣緊!」

  鐘旭趕忙扶她坐起來,仔細聽著下文。

  「世上由各路高人布下的大小封印無數,可是充其量只起著修補的輔助作用。真正關鍵的,對鬼界起著壓製作用的,是我們的老祖宗布下的四方鎮天印。」

  「四……四方鎮天印?!」鐘旭對這個陌生的稱謂頗為好奇。

  「封印並不是固定的東西,它有『游離性』,一旦它所針對的『漏洞』移了位,封印也會隨之而改變位置。」

  「這個我知道,越是高級的封印,它的游離性會越強。一些能量強的鬼東西不是省油的燈,總是想盡辦法想逃脫封印的箝制,所以會集合念力把界限上的漏洞轉移到封印封不了的地方。一些比較弱的封印跟不上它們的轉移,往往就成了它們的突破點。」鐘旭如數家珍。

  鐘老太對鐘旭的對答入流十分滿意,點點頭繼續道:「『動』,是這些封印的特質,而『不動』,是四方鎮天印的特質。」

  「不動?」鐘旭奇怪地反問。

  「四方不動,穩若磐石。碧落黃泉,鎮天闢邪。」鐘老太念古詩一樣念出了四句話。

  「聽上去很有氣勢,恩,真有這麼厲害?!」鐘旭只記得鐘老太從來跟她說的就是封印跑得越快越厲害,只有那些三腳貓才會布下跑得慢的甚至是動不了的次貨封印。

  「問題就在這兒了。發生在牧場的事你應該知道了吧?!」鐘老太篤定鐘晴早添油加醋地把事情的始末打了報告了。

  「鐘晴都跟我說了,你說的問題,是出在牧場裡嗎?」鐘旭又往鐘老太身邊靠了靠。

  「是的,出現在牧場裡的那個封印……」鐘老太的臉色少見地深沉,「是鎮天印裡的北方部。鎮天印……移位了。」

  「動了?!」該動的東西不動,是為次品,那不該動的東西動了,好像絕對不是什麼好事。鐘旭不安地咬了咬下嘴唇。

  鐘老太揉著自己的太陽穴,道:「我不知道怎麼會這樣,這個封印一直都很穩定,怎麼會跑到牧場那裡,而且其狀態還糟糕到快成過期產品。」

  「確定是咱們家的封印?會不會弄錯了?」鐘旭提醒道。

  「不會錯的,封印的形態雖然會隨著種種原因而有變化,但是它的本質不會變。老祖宗布下的,永遠只會對鐘家人有回應,你那道護身符就是最好的證明。」

  「等等,奶奶,我先問個問題,我們鐘家的老祖宗,究竟是哪位高人啊?」鐘旭接上話頭,問了個非常自毀形象的問題。

  「什麼?」鐘老太眉毛一豎,像對付鐘晴一樣狠狠敲了兩下鐘旭的頭,「鐘家的祖先,當然是鍾馗啊!當初給你取名鐘旭也是為了沾老祖宗的光啊,這些你不早知道了嗎?!難道我們出車禍,傷的卻是你的頭嗎?!」

  「哎喲!!」鐘旭難得受到這種對待,委屈地申訴:「從小到大,你們只教我如何抓鬼,從來就沒跟我正面提過這個,所以我一直以為鍾馗只是傳說裡的人物,剛剛好我們也姓鍾,所以就以鍾馗後人自居來增加神秘感和威懾力而已。」

  「原來這麼些年來你一直是這麼想的?!」鐘老太氣哼哼地數落道,半晌,轉而無奈地說道:「看來我有必要把一些事情跟你說清楚了。」

  「唐德宗年間,鍾馗辭別家中妻兒親友,趕赴京城應秋試。我們的老祖宗雖相貌粗陋,但才華出眾,文武兼備,一連數場考試,過關斬將,終獲點金科狀元。誰知道那德宗皇帝昏庸無德,以貌取人,又聽了佞臣梭擺,竟想撤去他狀元之名。老祖宗性情剛烈,怎受得了此般侮辱,一怒之下拔了站殿將軍腰間寶劍,當殿自刎而死。沒過多久,德宗被鬼物所迷,差點沒了小命,彌留之際,見一紅衣大汗手持利劍手刃惡鬼,還將這些小鬼一口一口吞了下去。這才知道咱們老祖宗已飛昇為專事降鬼的驅魔正神,於是趕緊詔告天下,奉鍾馗為鬼王,從此鍾馗就成了降妖伏魔保平安的象徵了。老祖宗成了神之後,立下了規矩:鐘家後人,必勤修伏鬼之術,保人間平安。心術不正,可救人而不救者,上刀山下油鍋,再入無間地獄,永不翻身。600年後,鬼界出現了一次絕無僅有的大異動,為了不讓惡鬼有機可乘,老祖宗將自己的精魄化為四方鎮天印,這才免了人界一場大禍。至此以後,我們鐘家人就代代相傳,守衛著這道至關重要的封印。每隔十年,我們就要進到封印的源點所在,用自己的血鞏固鎮天印以防萬一。下個月的農曆三十就是十年之期,旭兒,這回該到你去了。」

  「天哪,原來我們真是鍾馗的血親???」這一大堆聞所未聞的革命家史讓鐘旭乍舌,小小的震驚過後,她問道:「那十年之期……奶奶,四方鎮天印的源點是不是就在我們家那四座宅子裡?」

  鐘老太不由愕然,問:「你怎麼知道的?」

  「我找殺蟲水的時候無意發現了房產證。」鐘旭撓了撓腦袋,一再強調是「無意」發現的。

  「唉,反正早晚也要告訴你的。不錯,那四個地方就是源點所在。只在每個十年之期那天,鎮天印的結界才會解除,我們才能對它有所作為。這次你去,除了檢查其他三部是否穩固如常外,還要傾盡全力也要把移位的北方部修整過來,否則早晚出大事。等會兒我會把休整方法和咒語告訴你。現在你去給我倒杯水來,我嗓子幹得不行了!」說了那麼多話,鐘老太終於想起該給嗓子澆澆水了。

  「好的好的。」鐘旭站起來去倒水,邊倒邊問:「對了,照這麼說,出現在牧場那道封印裡的人影應該是咱們的老祖宗哈,鐘晴還以為是他看花了眼呢。」

  「晴晴那小崽子的眼睛沒花,那的確是鍾馗的精魄,沒想到還能有幸一睹老祖宗真容。還有,他跟你說他掉鬼洞裡被紅衣人救出來的事情了嗎?」鐘老太接過水杯,咕嘟咕嘟一口氣全喝了下去。

  「說了的,不會是老祖宗救了他吧?」鐘旭把空杯子放到一旁,不相信鐘晴能遇到這種好事。

  「這個我倒不能肯定。不過當時他戴著你的護身符,這護身符是祖傳之物,多半也是沾了祖宗靈氣的神物,所以能救咱們家的人也不稀奇吧。我還要再喝一杯,渴死了。」鐘老太指了指杯子。

  「您老人家今天可告訴了我不少秘密啊,怎麼早不跟我說呢?搞得我心裡有點亂亂的。」鐘旭拿過杯子,不滿地問道。

  鐘老太笑道:「你爺爺在的時候,這些事都是他做,你爺爺去世了,就我來做,現在我也做不動嘍。唉,你爹媽叔嬸,又沒一個能接手的,以後就是你上了。我連房產證的名字都換成你了,說白了,鐘家就指望你啦!不過,鐘晴那小子目前雖然不成材,但是,將來如何仍是未知之數,你對他多用點心吧。」

  「我知道了,你老人家放心。」鐘旭回答得極輕鬆簡單,但是,鐘老太的話,字字都透著「責任」二字,鐘旭現在清楚了為什麼鐘老太在昏迷的時候也不忘要找到她。把守護封印的重任交給她,也就意味著把鐘家以後的一切都交給了她,這個,是鐘家新老交替的無形儀式。

  鐘旭心裡有說不出的一種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