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立在虹橋上,在眉骨處用手掌搭了個涼棚遙遙眺望暗林深處。
璇璣宮白牆黛瓦,素來是一處清幽雅致的所在,自然從未設天兵天將把守,現在卻立了一排極不相稱的天兵,太巳仙人亦在其中。那些天兵天將們雖未穿鎧甲,卻個個目光炯炯如炬,警惕地四處張望,陸續有幾個神仙似有公務求見皆被婉言拒於門外,看太巳仙人的架勢,似乎連只蚱蜢都不會放進去,真真是將這璇璣宮守得固若金湯。
我心中疑竇更重,遂化為一絲水汽混入一朵隨風游蕩的雲中,忽忽悠悠飄入璇璣宮內。小魚仙館的書房亦是門窗緊閉,我便借著這水汽之形趴在窗欞邊,稍稍潤濕了一角窗紙向內看去。
只見小魚仙館坐於上位正端著一個青瓷茶杯淺淺抿茶,一臉諱莫如深的樣子,而坐於下首客座的正是那鳥族首領穗禾。二人皆不言語,一副敵不動我便不動的架勢,不曉得是在唱哪一出。
許久之後,穗禾終於按捺不住了,開口道:「明人不說暗話,穗禾今日為何而來想必天帝十分清楚。」
小魚仙館淡淡一笑,「穗禾公主此言差矣,本神實不知曉你為何登門。」
穗禾冷哼一聲,「你是否在老君的丹藥之中做了手腳?」
我心中一跳,只聽小魚仙觀慢悠悠地道:「原來是為了這樁小事,本神不過是去除了一味上火的草藥而已。
「你!」」穗禾一時氣急,隨即冷言冷語道,「外界皆傳天帝對水神一往情深,摯愛非常卻不知天帝連至愛之人也是利用欺騙的!你明知旭鳳為不死之鳥,極有可能並未徹底魂飛魄散,而水神得了老君金丹之後必定會去救旭鳳,你明知旭鳳體質屬火最畏寒涼,便故意去了丹丸火性,如今旭鳳屢遭丹丸之力反噬之苦,你……」話鋒一轉,語含譏諷,「那水神怕是還不知自己這顆棋子的作用發揮得如此淋漓盡致吧?若是有旁人提點提點……」
我一時如同被雷電擊中,徹底愣住了。
小魚仙觀將青瓷杯放在桌上,發出一聲輕響,挑了挑眉道:「穗禾公主說得這般坦蕩,是否已向那魔尊坦言,他能夠死而復生並非因你所救?」穗禾面色應聲一變。
「況且他的魔力蒸蒸日上,連他自己都不在意這區區反噬,穗禾公主此舉未免杞人憂天了。」他悠悠道來,一如既往地雲淡風輕。
穗禾僵硬片刻後慢慢定下神來,道:「便是旭鳳知曉是那錦覓救了他又如何?若非她一刀致命,旭鳳又如何會魂飛魄散?倒是有一事……若是那錦覓知曉當年先水神之逝並非旭鳳所為,且她的未婚夫天帝陛下從一開始便知曉元凶並非旭鳳,卻一直隱瞞於她,誤導於她,你說她會有何反應?」
晴天霹靂!天塌地陷!剎那之間,撐天的柱子斷了,天空塌陷下來……我卻動彈不得,跑不了,逃不開,眼睜睜看著自己被迎面而來的巨石轟隆碾過,一寸一寸碾成粉末……
「奉勸你莫做傻事!」小魚仙觀徹底沉下了臉,食指一叩桌,「你眼見便要如願以償地嫁給他了,若是公之於世,你就不怕黃粱一夢終成空?」
「天帝陛下若將除去的那味藥告訴穗禾,穗禾定當只字不透!若是天帝陛下一意孤行,穗禾也只有孤注一擲,拼個魚死網破了!」
「你真以為,本神僅僅只是知曉旭鳳並非殺害水神之人,而不知元凶為何人嗎?你攀附天后隨了她萬餘年,紅蓮業火多少也學了個皮毛吧?你知水神神力僅餘不足半成,殺他為天后報仇只是個借口,實則借此挑撥覓兒和旭鳳才是真吧?可惜,你錯算了一步,你怕是從未想過覓兒會一刀將他灰飛煙滅……畫虎不成反類犬!」他冷冷地拋出最後一個籌碼。
「你……」穗禾駭得一驚而起,「你……你何時得知的……」
「本神何時得知並不重要,單是你今日這般漏洞百出的言語便是不打自招。我奉勸你一句,三緘其口老實嫁給他方是正道,有他護著你,你還能暫且保全性命,若是哪日落到我手上……普天下皆知,我答應過覓兒要替她報殺父之仇……」
穗禾滿面慘白,驚懼至極,「你……原來你一直知道,你竟是利用我牽扯住旭鳳,以此徹底斷絕他二人的丁點兒可能……你……你真是無所不用其極!」
「你知道便好。」他氣定神閒地伸手一揮,大門敞開,「慢走不送!」
穗禾跌跌撞撞地自一片綿延的白牆黛瓦之中沖出,最後倉皇消失於斑斕明媚的虹橋勁頭……
我一點一點從窗欞上滑落,跌落地面的劇痛震得我再沒一絲氣力撐著這變化之術,原身畢現,我忍痛爬起來便往外疾走。
「覓兒?」
不能停!不能回頭!我拔足狂奔。
「覓兒!」他攔腰將我從後面一把抱住,我驚得瑟瑟發抖,拼命地踢打著這桎梏,妄想掙脫,拼盡了全身最後一絲氣力也換不來這牢籠分毫的破損或撼動。我用手指死命板著那鐵臂,摳得鮮血淋漓……直到使不出一分力氣,只能看著那些血斑駁縱橫,分不清是誰的……
我一直只是一隻小小的螞蟻,再怎麼張牙舞爪也只是可笑的徒勞。
「覓兒……你聽我說……」多可笑,他的聲音竟是顫動的、不連續的,他怎麼可以演得如此逼真?
「好,我聽你說.....只要你放開我,我還能做些什麼,你一並告訴我......我都做好,你就放了我......好不好?」他是這樣高高在上地運籌帷幄,我已經曉得,我沒有跟他抵抗的丁點兒勝算,我只能卑微地祈求,祈求他放過我。
他卻停在那裡什麼也不說,只是手臂越收越緊,顫抖的雙唇擦過我的後頸,針一般扎著我,我好害怕......
「覓兒,不要這麼和我說話......不要離開我......求求你,不要離開我......我好害怕......」
「可是我已經屍骨無存......每一寸每一分,都被用得乾乾淨淨,什麼都沒有了呀,為什麼?為什麼你還不肯放開我呢?」我咬著唇,大惑不解地全身發抖,「我好怕,你放開我好不好?」我微弱地祈求著,聲音顫抖得越來越低。
「覓兒,覓兒。」他扳過我薄弱卻僵硬的肩頭,面對面看著我,我嚇得恨不能縮成一團,「覓兒......你看看我好不好?我愛你......我是真的愛著你......你不要怕我......不要丟下我......」
「不是的,你記錯了,你不愛我。你只是騙我說你愛我,騙我爹爹說你愛我騙芳主們說你愛我,騙老胡說你愛我,騙連翹說你愛我,騙盡了天下人,騙得久了,連你自己都信以為真了。」
「不是的,覓兒......你相信我,你聽聽我的心,我是愛你的......」他手足無措地將我抱入懷裡壓在他胸膛上,蒼白地解釋這,方寸大亂得近乎逼真。
我緩緩搖著頭,「我雖然傻,但是即便我再傻,現在也全部清楚了......你一開始接近我只是因為我是旭鳳身邊的人,你想一探敵情,之後你漸漸疑心我是水神之女,天后壽筵時,你設下的水結界被我破除,自此你便徹底確認了我的身份。」
「那日,爹爹領我上天界。北天門外,你明明看見了爹爹立在撐天柱後,卻故意佯裝未看見,佯裝不知我是水神之女,誘我說出喜歡你的話來,讓爹爹以為我們二人兩心相悅情投意合。你還指天誓日說出為了我不惜要違逆天帝與爹爹立下的婚約,因為你知道,爹爹已知我母親之死乃是天帝與天后所為,恐爹爹因為天帝的緣由撤銷這門婚事,那樣的話,你便會徹底失去水神爹爹這一堅強的後盾。爹爹良善,若是見我傾心於你,必不忍拆散姻緣,還會全力支持於你。如此,你若與旭鳳相鬥,勝算便可添上一成。」
「你任由我出入棲梧宮,,任由旭鳳頻頻見我,僅是為了用我托住他。你送我魘獸,為的只是掌握我的行蹤。」
「那一日,佛祖爺爺在西天大雷音寺開壇講禪,六界諸神眾仙皆赴,天后未去,你恐怕一下子便料到了端倪。你不慌不忙將天帝禾水神爹爹領了進來,看著我詐死卻只字不透,你眼睜睜看著爹爹心痛疾首誤以為我已死,借著爹爹的手來殺天后,卻不想被旭鳳擋去。然而就算天后未死,旭鳳重傷,天后入獄,你的目的也算是達成了」
「爹爹被那穗禾毒辣殘害,你明明知道真凶,明明知道我懷疑旭鳳,你明明知道......」
「可是你對我說:『水神為報弒女之仇欲取天后性命,火神代授三掌,重挫,其母入獄,火神懷怨於心,又恐水神不能釋懷再度殘害其母,遂滅水神,永絕後患!』」
「三年,三年裡你知曉旭鳳一直知道你在調兵遣將,知道你欲奪天位的野心,你料定旭鳳會在關鍵時刻拿住你的把柄發難。」
「可是,你不僅是個佈棋聖手,更是一個賭徒,不是嗎?」
「大婚之時,一場豪賭。不賭別的,就賭旭鳳會闖入婚殿,就賭我會為父報仇!殿外的十萬大軍根本就是幌子,你的賭注其實僅僅押在了一個人身上,一個誰也想不到的人......」
「而我,就是那枚籌碼。一招定輸贏。那次,你徹底大獲全勝,滿載而歸。」
「可是,為什麼你還是不肯放過我呢?我找老君求丹藥,老君答應我考慮一夜,你第二日便佯裝替我游說老君,實則阻撓我取丹。你明知我過去最珍視的便是靈力,將靈力看得比我的性命還重要,因而你便為老君支招,讓我以六成靈力換金丹。你以為我定會不捨,而老君也保住了丹藥,最後我會感激你的游說之情,而老君亦會感激你的建議。豈料,我卻毫不猶豫地獻出靈力換來了金丹。」
「可是,你又如何會漏算一步?你事先便防了萬一,在老君的丹藥中動了手腳,屆時,若是萬一我肯獻出靈力,換得的也不過是一枚有殘缺的丹藥。」
「你怎麼可以這麼清楚地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你怎麼可以如此步步為營,算計得分毫不差?你怎麼可以讓所有人都淪為你的棋子、被你利用,卻還將你視為這世上最乾淨清澈、良善貼心的人呢?」
「如今,你已經坐穩了天帝之位,整個天界除了月下仙人,無一人會與你叫板,而月下仙人根本威脅不到你高高在上的帝位。你的夙願已達成,為什麼還是不肯放過我呢?」
真相暴露在烈日下,明晃晃的叫人無處可盾。
他低垂著眼,對我所言不置一詞,煞白著臉不可辯駁。
「你至今唯一漏了的一點,恐怕就是你從未料到那金丹雖然缺了一味藥,卻仍舊湊效,你未曾料到旭鳳這麼快便復生了,如此短的時間內便統領了魔界與你分庭抗禮。」
一股冰意從頭頂心淋到腳底,我抖得牙關發顫,「你莫不是……莫不是還想用我去對付他?」
我慌亂之間生出一股蠻力狠狠推開了他,他跌倒在地上,我嘶啞著聲音道:「沒用的,他已經對我沒有丁點兒情意了!他恨我入骨,恨不能親手將我碎屍萬段,他愛上了別人,愛上了我的殺父仇人……」我哽咽著後退,泣不成聲,「你放開我吧!我再也不會去傷他了!」
「不是的,覓兒,不是的!」他半跪著身子將我攏進懷裡,任憑我拳打腳踢也不放開,「我錯了,過去皆是我錯了。可是,如今我是真的愛著你,愛得我痛不欲生,不能自拔……我看見了你的夢境,看見了夢境中你們的纏綿,你可知當時我是何等心情?我恨不能舉劍毀了自己的魂魄,若我從未存在,又如何會遇見你,不會遇見你,便沒有這樣的痛徹心扉……可是,我清楚地知曉,我必須忍,只有忍到成為真正的強者,強到沒有人能對我不低頭,才能牢牢地捍衛住我的愛人,讓我的愛人心悅誠服地追隨著我……」
「你三番兩次偷偷潛入幽冥去看他,我皆當不知,我只當你是上癮,就像當年吃糖一樣,總要一點一點慢慢戒去,不能一僦而就。」
「後來,果然你去看他的次數就越來越少,你不知道我有多歡喜。再後來,你在天河畔答應與我完婚,你可知曉,我那時有多麼不可置信?我高興得心都要飛起來了,我那時想,只要你能與我順利完婚,再無節外生枝地與我平淡相守一生,便是要我拱手送出天帝之位,也未有不可……」
我看著他慌亂得逼真的臉,聽著他說著天大的笑話,茫然地只知道搖頭。
「覓兒,你可以不信我,可以不愛我,可以恨我,但是你絕不可以離開我!」我頓時感到心被掏空了,孤立無援,只能絕望地看著他,只見他蒼白的面頰上一行清淚滑落,落在我的額頭,「覓兒,我錯了,但我卻不悔!」
錯了,我也錯了,我錯得離譜,錯得荒謬……可是,鳳凰他又如何聽得見呢?
原來,這世上有一種傷,可以嗜心蛀骨。
喚作——懺悔無門。
「覓兒。」
我繼續擺弄手上的花草,只當什麼都沒聽見。他將我囚禁了三個月,任憑我如何哀求,皆是溫和的一句話,「我不會放開你,亦不會告訴你金丹所缺之藥,春天一到我們便完婚。」一個月後我再也不求他,再也不說話,只當他是一叢荊棘。他每日都來,總是溫言軟語地和我說話,三餐過問,細致到連茶水的溫涼都要把控得剛好,坐著怕我腰疼,躺著怕我背疼,一副恨不能捧在手心的樣子。仙侍仙姑們皆替他鳴不平,覺得我十分不識抬舉,總說天帝陛下這樣癡心的男子天下少有。
是啊,世上哪有一個男子能對一個女子好到這般極致?若真有,那便必定是假的。所謂完美,皆是幻象。若非親身遭遇,誰又能相信這樣溫和雅致的背後竟是如此的狠辣?
「你們都下去吧,我想與水神單獨說說話。」他揮了揮手,將左右仙侍屏退,俯下身道,「覓兒,你這是在做農活嗎?」
我手下一頓,是他的聲音,是他的樣貌氣息,只是這口氣……
「美……覓兒,本神來了,你怎麼還不起身相迎?你不能仗著本神如今正寵著你便如此怠慢,你可曉得我為何要做天帝?天帝的一大好處便是除了天后以外還可以納許多許多的天妃。」
我放下鏟子,道:「隨便。」許久不曾開口,聲音有些沙啞。
「哎呀呀,如此冥頑不靈,看來本神藥好好兒調教調教你才是。」他單手扶著下巴,頭疼得滿面惆悵,「只是,要怎麼調教才好呢?」
他忽然摸上我的手,驚得我一下便要舉起鏟子拍他,他卻捏了捏我的手心,鄭重地道:「讓本神關上房門好好兒調教調教你!」
說話間便領了我一路火急火燎地往廂房中行去,一路上仙侍仙姑瞧著我們握得牢牢的手,再看看我們行去的方向,皆是如釋重負地曖昧掩口一笑,我立刻黑了半邊臉。
「你來做什麼?」一入廂房,我便甩開撲哧君的手。
「美人,你太傷我的心了,我這次可是拼了身家性命來英雄救美的!」噗嗤君苦了苦臉,瞧見天帝的臉上扭出這樣的神情,我一時覺得渾身不適。
「不多說了,好不容易等到今日佛祖開壇講法,他不在天界,事不宜遲,再晚恐怕他便要回來了。」撲哧君從袖兜中放出兩隻鷯哥,又掏出一張紙往桌上一壓。
紙上潦草地寫了一行字:「借水神一用,探討雙修之真諦。」
我看清字跡的片刻,只聽那兩隻鷯哥立在床頭一唱一和地哼哼起來。
「嗯……啊!不要……討厭……」
「嗯……哼……嗯……你好美!」
接著便是一陣啾啾的水聲。
我一愣,被撲哧君不由分說拽著從後窗飛出去的時候,方才醒悟過來,險些跌了下去。後院外結界開了一道幾不可察的縫隙,撲哧君扯著我便化成水汽鑽了出去,一路飛到天河邊,他一把將我壓入天河之中,字跡亦緊隨其後潛了進來,借著天河之水避開一隊巡查的天兵之後,方才飛過天河出了天界。
我遠遠瞧見一個著一身紅紗衣的少年,撲哧君化回原樣,顛顛兒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少年被拍得一個踉蹌險些跌倒,正是狐狸仙。
撲哧君道:「丹朱,多謝你用法器幫我們開了一道口子。」
狐狸仙撅了撅紅艷艷的唇,不情不願地瞥了我一眼,對撲哧君道:「我是幫你,又不是幫她!如今你既已出來,我便走了!」
撲哧君一揚眉,道:「你怎麼越老臉皮倒越發薄了,不必含羞,美人和我不分彼此。」說著又拉了我的手左右看著,心疼地道,「可憐我家美人,真是太可憐了,原先放養便已經很苗條了,如今圈養著,越發瘦骨伶仃了。還日日被那天帝逼真做農活,瞧瞧,大拇指都瘦了一圈!再這樣下去,怕是就要變成農婦了!」
我鎮定地收回手道:「多謝撲哧君關懷,只是你方才瞧的是尾指,不是大拇指。」
「哦,我說怎麼這麼長!」撲哧君恍然大悟,又道,「美人,今天我好不容易挑了這麼個天帝出去的日子,又用私藏了近五萬年的『易行換息絕對像仙丹』將自己變成他的模樣,與丹朱聯手將你從天界偷出來。面對這得來不易的奢侈的自由,趁著月下仙人在跟前,趁著天帝還未察覺,天羅地網還未布下,你有沒有什麼願望,皆說出來吧!」
我一怔,撲哧君擠眉弄眼,補充道:「譬如說私奔之類的願望。」
狐狸仙立在一旁,一臉前所未有的嚴肅,定定地瞧著我。
我垂下了眼,良久後,方才鼓起勇氣用我自己才能聽得見的聲音道:「我想去幽冥界,我想見見他……」眼底一酸,有什麼要奪眶而出,我趕忙抬起眼,用力眨了回去。
撲哧君嗷的一聲哀號,「天道不公!不公至斯!」
狐狸仙似乎長長舒出一口氣,卻別過臉去,道:「這次我會再幫你了,你要去便自己去,過去若非我將你推給旭鳳,想來他也未必會中了你的毒喜歡上你,此番我再不幫你了!我不能再害旭鳳了!」他一甩袖子轉過身去。
我鄭重地對狐狸仙和撲哧君鞠了個躬,「承蒙彥佑真君和月下仙人於危難之中真心相助,錦覓感激不盡,將來必定傾盡所能報答二位!」
我轉身離去前,聽得撲哧君嚷道:「怎麼可以這樣?怎麼可以這樣!我還未來得及和水神一夕共赴巫山……」
我從未這樣不化身形地進入過幽冥界,許是我身上的仙氣突兀了些,路上的妖魔皆停下手中動作,紛紛側目,竊竊私語。
「我第一次看見長成這般模樣的羅剎,是十八層地獄新升上來的嗎?」
「真笨!什麼羅剎,你沒聞到那一股子清湯寡水的神仙味嗎?」
「啊!竟是個神仙!可惜了這般好模樣,怎麼就想不開墮落得去做了神仙,委實可悲……」
我最終停在了那塊無字楠木牌匾下,深呼吸了一下,叩了叩門,許久無人應門,只有大門兩旁把守的兩隻□獰怪獸面無表情地看著我。許久後,我再次伸手叩了叩門。約莫過了三炷香的時辰,終於聽見大門沉重的一聲響,裡面施施然走出兩個女妖。
「何事?」
「煩請通報魔尊,便說……便說錦覓求見。」
「錦覓?魔尊日理萬機,豈是沒有名號的平庸小輩隨便可見。」其中一個女妖頗有幾分不耐,伸手便在關門。
我趕忙伸出手擋住她,急道:「便說水神錦覓求見。」
那女妖生生頓住手上動作,瞠目結舌地看著我,另一個女妖如遭雷劈,似乎嚇得不輕,重復道:「水神……哪個水神?難道是那個?」
兩個女妖對視片刻,然後毫不猶豫地一把掩上了大門,扣緊的大門幾乎要拍到我
的鼻尖。我一愣,嘴角扯出一縷苦笑,抬頭看了看天,復又低下頭看著腳尖。
不想,少頃後門忽地從裡面霍然打開,那兩個去而復返的女妖帶著滿臉古怪鄙夷的神情看了看我,不情不願地道:「魔尊有宣,水神且隨我等入內。」
一路向裡,我被引著入了後院,遠遠看見一片火紅的花海中有一個小湖,湖心一座飛簷亭,幾個樂令正在撥弦,絲竹嗚咽。一人憑欄而靠,面前案幾個散落三兩文牒,手上一卷半展開的竹簡微微泛黃,他凝神在看,露出的側臉半明半暗並不真切。
四周花木繁盛,僅他筆尖的一點朱砂觸目驚心。我心中一顫。
那女妖引著我立於湖心亭的石階下,「尊上,水神求見。」
我半斂著眉眼,一陣風過,亭下花海漣漪相撞,絲竹之聲剎那間停止上,周遭寂靜一片,片刻後劃過一絲不協調的徽音。
有人低低一笑,四周出錯的樂伶驚慌跪下,「請尊上責罰。」
「怨不得你們,這水神仙上我都畏怕。」他語調寒涼,明明是鋒利的諷刺,卻帶著一層隱晦的曖昧,像極了刀口上殘留的一道血痕,「都下去吧。」
「是。」一陣窸窸窣窣,左右之人退散而去。
我垂著眼,少頃後,一雙錦靴映入眼中,我心口突突地跳動著,千言萬語堵在喉頭,卻不知如何開口。
「怎麼?水神仙上怕不是責怪在下未有徒相迎,怠慢了你,連話都不屑於說了。」
他一口一個「水神仙上」,刺得我生疼。
「旭鳳……」我猛地抬頭看他,冷不防撞上一雙冰冷的眼睛,「我……」我已不知自己要說些什麼,只是這樣近地看著他的眉眼,一時滿足得近乎癡了。
他微微一挑眉,似有不耐,移開眼去,「聽聞水神明年開春便要榮登天后之位了,可喜可賀。今日可是來送喜貼的?水神膽識如今真得越發大了,只身入我幽冥,就不怕有去無回?」他信手撥了撥尚未撤去的琴弦,殺伐之間一瀉而出,「還是,你賭我不敢殺你?」
「旭鳳……」我一時不知如何言語,手上卻下意識地抱住了他的一條臂膀。他一頓,片刻後眼角一沉,似乎大怒,又似乎嫌惡至極,旋即手上一揚,護體魔功將我重重彈開,我一下跌坐在地上。
「水神請自重!」
我掌心生疼,火辣辣的疼,然而,卻遠不及心中疼痛之毫厘……他那道嫌惡的眼神竟像一把刀生生扎入我的腑臟之間,狠狠地剜開一個鮮血淋漓的創口……
他一甩袖,似乎多看我一眼都怕玷污了雙眼,轉身抬腳便要步出湖心亭。
我驚慌失措地掙扎起身想要追上去,腳力卻一脫力,再次狠狠地跌在地上,看著他已跨下石階的腳,我頓時怕得全身發抖,這是我僅有的一次機會呀,若錯過了,便再也不會有了!凡人還有來生可盼,可是我們卻只有這一世,漫長而沒有止境的一世,若是以後再也看不見他,那樣漫長的千年、萬看甚至幾十萬年將是怎麼的酷刑……
頃刻間,各盡所能淚流滿面。
我啜泣著在背後喊他:「旭鳳,我錯了,過去皆是我錯了!你殺了我也好,剮了我也好,可是……不要不理我……我知錯了……」
他驀地停住了腳步。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啊,我以為是你殺了我爹爹,我答應過爹爹要孝敬他,報答他中,可是他卻灰飛煙滅了……一下子什麼都沒有了,沒有爹爹,沒有了方向,我不知該往哪裡走……我誤會了你……我以為……」
「你以為?!」他一下子轉過身打斷我,衣擺帶起的落英紛紛揚怕,「好一個你以為!」他突然一笑,嘲諷盡顯。「為了這三個字,你便毫不猶豫地取了我的性命!水神之狠開天辟地無人能及,在下領教了。」
是啊,我錯得荒謬,荒謬到無可補救……怎麼辦?
我慌亂地看著他冷眼對我,神智恍然間卻有一絲清明……我知道,我僅有這一次機會,下一刻不是我被他殺了,便是被天帝再度囚禁,千方萬語,其實只有一句話,這句話我從未對他說過。
「有一句話,你信也罷,不信也罷……」我雙目直視著他,手心攥出了血漬,「我愛你……」
他一動不動,眼前緩緩飄落下一片凋零的花。他居高臨下地看著我,眼中有一瞬間倒映出了那花瓣的火紅色,慢慢地,浮起一層恍惚和不屑,最後竟是勃然大怒。
他冷哼一聲,唇角緊抿,「這次,你要的又是什麼?」
我一時愕然,不知所以。
他忽地抬頭一笑,「故伎重演?不想這麼多年過去,你的騙術倒是越發拙劣了。上一次,你與潤玉聯手,僅用一縷青絲騙去我一命,大獲全勝。如今兩界還未開戰,不想水神卻已粉墨登場,入戲倒快……」
「只是——」他突然俯身捏住我的下巴,「你二人就如此輕視我旭鳳?你以為我會在同一個地方跌倒兩次?」
「不是的。」我被他捏得生疼,明明只是下巴被捉住,心中卻揪成一團,連眨眼都是疼的,像一條被掐住七寸的蛇,語無倫次,「不是的……我從不知曉潤玉竟欲策反……我說的是實話……我愛……你……」
一串淚順著我的臉頰急速滑落,跌在他捏著我下巴的手背上。他一頓,竟像被煙火燙傷一般,迅速收回手,看著我,滿面鄙夷。
「我清清楚楚記得臨死之際水神贈了我兩個字——從未!旭鳳至今奉為金科玉律,銘記於心,一刻都不敢淡忘。水神過去從未愛過我,怎麼竟一夜轉了性子,愛上了我?還是說,水神竟有如此特殊之嗜好,癖好已死之人?潤玉素來行事滴水不漏,怎麼就沒教好你呢?撒謊亦要有理有據,方才使人信服。」
我婆娑著眼看他,水光朦朧,「我從一出生便被餵下了一種丹丸,喚做隕丹,至此,滅情絕愛……直到,那天我親眼看著你魂飛魄散,方才一口吐出……我亦不知何時喜歡上你的……」我低聲喃喃道,「或許,留梓池畔……或許,我詐死之時……又或許,你抱著宣紙對我回身一笑……或者僅是因為當年你那一句『何方小妖?』我不清楚,我不知道……可是我知道,看見你受傷,我會很難過,難過到肺腑仿佛都被蟲蛀……」
「隕丹?滅情絕愛?」他伸手緩緩捏上我的喉頭,「六界丹藥譜,我倒背於心,從未聽聞有一種丹藥可使人絕情絕愛。就算真有此丹,你又怎麼會心竅未開卻對我動情?是你太笨,還是當我太笨?」他手上一緊,我的喉頭欲斷,「說吧,潤玉這次派你來意欲何為?同一伎倆反復使用,不想他如今已黔驢技窮至此!你以為此番入了魔界還可以全身而退?」
從他口中吐出的話語字字錐心,而我卻不怨他,是我負他在先,便是他負了我的性命亦不夠抵償他半分。
眼前景象越來越模糊,我慢慢閉上了眼。其實,能死在他的手中未嘗不是一種幸福。
驀地,他鬆開了手間的桎梏,我一下跌落在他冰涼的懷裡。他就這麼任由我倚靠著,不伸手相扶亦未推拒,如此已叫我湧上一股微弱的希冀。
未料想,下一刻便是他三九風雪一般的冷言冷語,「水神對天帝之愛果然感動天地,為了他,你居然連姓名都可以捨棄?而他,為了鞏固帝位,竟不顧未婚妻子的性命,窮途末路到將你送到我的手上。普天之下,有這般無情夫婿,亦有這般癡情妻子。好,果然好,叫旭鳳大開眼界!」
我幾番想要伸手抱住他,卻使不上半分氣力,手腕動了動便無力地垂下,只能勉強睜眼看著他,「不是的,從來都沒有……沒有……潤玉……一直……一直只有……一直只有你一個……」
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竟然覺得掃過我額際的清風輕輕一滯。
「哈哈!」他倨傲地一笑,一手攬住我慢慢滑落的後腰,一手抬起我的下巴,一時間四目相對,「水神就如此自信?你憑什麼以為你能夠吸引我再受你一次欺騙?我想,我與穗禾的婚貼應該已於三個月之前送抵天界了,如果水神仙上被遺漏了,我現在便補你一份!」
他看著我,一字一頓地說:「你若再說一句愛我之謬言,我便立刻殺了你!說一次,剮一次!」
一陣風吹過,我的心片片碎裂,寂靜無聲。
「報——」有鬼魅從花湖盡頭一路飛奔而來跪在鳳凰面前,「稟報尊上,天帝攜百萬天兵在忘川渡口外,言明尊上若不交出水神便立刻宣戰!」
我心中一涼,指尖輕顫。
「果不其然!」鳳凰倏地單手將我摟緊,蒼白的唇靠上我的耳際,薄薄的唇瓣輕輕開合刷過我的耳廓,「原來,你今日之行目的在此……嗯,水神為幽冥魔尊挾持,天帝震怒,為營救水神,不得不大舉進攻魔界,領正義之師,替天行道!」
「看看,這是多麼完美的借口。人心所向,正義所趨。旭鳳自歎弗如,無遠弗屆……」他含住我的耳垂在口中反復用舌尖親暱地摩挲,最後,一口咬破,一滴溫暖濕熱的血順著我的頸側慢慢滑落。
「可惜,叫你失望了,我早有防備,幽冥百萬鬼將日夜備戰,只待此刻!」他抬起頭,一個嗜血的笑容綻放在這張極致完美的臉孔上,他雙唇鮮紅,利落吐出兒子,鏗鏘落地,「應戰!」
忘川無垠,水無痕,魂不盡。黑雲壓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鱗開。
忘川那邊,天帝一身出塵白衣,負手而立,背後是天界的三十六員天將,還有數不盡的天兵,皆手持寒光凜冽的法器,倒映著正午的驕陽,叫人不能直視。
忘川這頭,鳳凰立於渡口,獵獵紅袍張狂翻飛,烏雲為之浮沉,驕陽因之見拙。十殿閻羅親自上陣,魑魅魍魎靜候帥令,鬼將妖兵嚴陣以待。
除卻流雲飛卷,風聲嗚咽,沒有一絲聲響,沒有一個動作,寂靜之中一股沉沉煞氣正在一點一滴、不疾不徐地緩緩醞釀。
我被安置在一把寬大的烏木椅上,周遭裝飾極盡奢華,長長的流蘇沿著椅背流瀉而下,像極了女子溫婉的長髮,在雲中起起伏伏搖曳飄飛。我伸手抓了一把,茫然地看著它們從指縫間滑脫,觸感細膩,綿綿密密扎入我幾近麻木的心頭。
我距鳳凰僅兩步遠,感覺卻比隔著一條忘川還要遙遠。我看著鳳凰,鳳凰看著潤玉,潤玉看著我。多麼可笑,多麼詭異的一個輪回。
「潤玉今日前來並非戀戰,只為接回水神。」天帝終於率先開了口,那雙滌淨凡塵的雙眸定定地看著我,隱藏在眼底的是什麼呢?似乎有一絲焦急和失落,但是怎麼可能?他永遠叫人捉摸不透。
「哦——」鳳凰輕輕一哼,狹長的鳳眼微微一挑,聲如羌笛悠悠開口,回蕩在招展的旌旗之間,「若我不放呢?」
天帝身旁的呲鐵獸跺了跺蹄子,暴躁地抬頭噴出一口鼻息,他緊了緊手中的韁繩,淡然道:「如此,只有先禮後兵了!」
鳳凰仰天一笑,「何必多言,如你所願!」
漫天秋色下,天鼓驟然擂響,角聲起,悲笳動,三軍甲馬不知數,但見銀山鋪天來。
仿佛只是一眨眼的工夫,殺戮便於寂靜之中似一壇被踢翻的酒,血腥味剎那間彌漫開來。忘川不再復昔日寧靜,一時間,川水之上,車錯轂連短兵相接,操戈批犀怒目相向,血肉橫飛慘呼連連。眾神魔挽弓運術,落矢交墜,凌余陣躐余行,左驂殪右刃傷,出不入,往不返。
有神將跌入忘川,再也沒有爬起來,亦有妖魔身中神矢,魂飛魄散。兩軍對壘之中,僅有二帥巋然不動,無情地看著芸芸眾生,運籌帷幄之間,仿佛一切乾坤早已料定。
只有我,既做不了那些沙場拼殺的卒,亦做不了這樣機關算盡的將,頂多只能當一個過河的筏子,一個挑起戰亂的禍端,無能為力地作壁上觀,將來怕不是還要背負千古罵名,被世人罵為亂二界的禍水。
我忽然記起佛祖也要曾將我比成山間一猛虎,我當時以為荒謬至極,今日一反思,真真沒有絲毫差錯。
我看著鳳凰的側臉,仿佛感應到我的目光,他亦回過頭,一雙子夜般的黑眸深不見底,他輕輕一笑,如昆侖美玉落於西南一隅,卻再也看不見那顛倒日月的梨渦,餘下的,有恨,有篾,再無愛。
漸漸地,天界之兵趨於弱勢,阿鼻妖魔漸占上風,復仇之光照亮了鳳凰的一張臉,他唇上沾染的我的血早已乾涸,卻在這光亮之中襯得他的臉有一種異樣的白皙,淺薄欲透……有一層淡淡的煙氣自他指尖飄出,慢慢浮動環繞在他周身,只見他眉間輕蹙,抿了抿唇。
難道是反噬?
我心中突然生出一絲懼怕,懼怕那味金丹之中殘缺的不知名的草藥。
我慌亂地去看天帝,卻見他微微仰著頭,眼神落在遠方,看著那些流雲。在這喧鬧的錚錚殺伐聲中,他安靜地失神,寂寞地沉浸在我所看不見的天地之中。驀地,在我看向他之後,他亦轉頭看向我,剎那間,滿眼繁星,華彩流轉。
他張了張口,無聲卻有言,我看懂了他的口形:「覓兒,回家吧。」
我定定地看著他,亦輕輕開口吐出一個口形:「藥!」
瞬時,他身上一僵,別過臉去。我頓時大急,一股急火燒上心頭,燒得我一陣眩暈,竟跌下了座椅。
椅下浮雲散開,是茂密凌亂的荊棘,根根帶刺,刺上染血,厲鬼的號啕聲響徹耳畔。然而,就在我以為要落入荊棘叢中時,卻被人伸手一托,再次坐於椅上。我眼前晃過一角紅色衣袍,竟是鳳凰。待我回神時,他已立回原處,眉梢眼角更加陰沉,輕挑唇角,滿臉譏諷。
他的頭頂上,一支鳳簪利落地插在烏髮之間,如天外飛劍,襯著大紅的戰袍,煞氣四溢,金光熠熠……
金?金!我突然如同的醍醐灌頂,一下子全明白了,激動地攥緊了坐椅扶手,在刀光劍影之中大聲喚他:「旭鳳……」我聲音斷續,語無倫次,「我曉得了,檮機,是檮機草!」
對面,天帝臉色一沉。
我心中突然湧起一種不祥之感,顧不得嗓子嘶啞疼痛,急急喊道:「那金丹裡多加了一味檮杌,服食蓬羽即可,蓬羽剋檮杌!」
潤玉根本沒有刪減過金丹之中的藥草,而是添了一味檮杌,而我當時跟蹤穗禾之時,心中急切竟將此遺忘,一味跟進了那暗藏機關的木樁之中,竟忽略了懷中所攜帶金丹不能近木,而那金丹居然也未化,說明此丹根本不懼木!我適才方記起此事,前後一貫通,頓時明白這丹藥之中定是添加了一味可壓制金性之藥,而能壓金又寒涼去火的藥天地之間僅有一種----生長於瑤池水底的檮杌。檮杌中性涼,卻有一草能剋,便是忘川邊常見的野草,名喚蓬羽。
鳳凰 驀然轉頭。
我尚未來得及看清他面上的神色,眼角卻掠過一道奇異之光,自忘川彼岸射來,如離弦之箭,脫韁之馬,風馳電掣,來勢凶猛。
我來不及多想,不知哪裡來的力氣,縱身便往鳳凰胸膛處撲去。不想,鳳凰早已察覺那道暗光,已抬手相迎擊出一掌,電光火石之間,他掌上烈焰騰地躥起,紅蓮業火敷藥勝放……
不過一剎那而已,很短,很短。
那道暗光沒能射入魔尊的胸膛,而那掌紅蓮火亦沒能燒至彼岸的天帝。
我悶悶哼了一聲,慢慢滑落,手心一道佛印金光四射……
「錦覓!」
依稀聽見有人喚我,是誰呢?是鳳凰你嘛?如果是你,那真好。
原來,我可以這麼輕,輕得像一片迷路的羽毛,不知皈依何處。
真的有來世嗎?
那麼,我願為一直振翅而飛的蝶,一滴滲透宣紙的墨,一粒隨風遠去的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