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青的傷好得蹊蹺,然而他的身體並沒有出任何毛病,每天打理著萬戮門的事,不見任何異常……
我是這樣感覺的,雖然偶爾有聽見下面的人私下抱怨,厲塵瀾的脾氣好像變壞了。可對著我,我卻鮮少察覺出他脾氣的好壞。因為無論我說什麼,他都說好。
再忙的時候,我壓著顧晗光來給他把脈,他也會乖乖將手伸出來,讓顧晗光探看。
只怪這南山主天下第一神醫的名號好像並不管什麼用了,一連探了三天,連帶著晚上在屋裡悄悄翻了好多醫書,也不知道墨青的身體是怎麼好起來的。
而墨青也並無任何不適。
他照常生活,因門主的事宜忙得不可開交,可只要有一點空閒,便會悄悄出現在我身邊。
不管我那時候是在教芷嫣修行,還是和十七去各種集市瞎逛,或者跑去和司馬容研究木頭人,無論我在哪裡平凡的享受著人世生活的快樂。他都會在不經意的時候出現在我的身邊,也不會打擾我。
我教芷嫣在山石尖上舞劍的時候,他便倚在樹下靜靜的看我。等我一回頭才會發現他的存在,而他也只是看著我淺淺微笑,眸光細碎一如晨曦最美的光。
我和十七去逛集市的時候,為了補償之前在鬼市吃過的沒錢的虧,我報復似的亂七八糟買了一大堆東西,但凡看上眼的,有人要了,也以三倍的價格買過來,鬧得力氣大的十七,即便提得了東西,手裡也抱不下了。而墨青有時便又會不經意出現在我身邊,輕巧的接過我手上的東西,他拿另一隻手拿著,這隻手便牽自然而然的牽了我的手,陪我一起走。
十七在後面罵罵咧咧的嘟囔,他也不理,嘴角的笑比天邊彩虹的弧度更美。
而我找司馬容研究機關術的時候,司馬容消息多,愛與我閒嘮嗑,他便坐在一旁,一邊陪我擺弄那些木頭,一邊再輕描淡寫的補上兩句。一本正經的說一些江湖上的逸聞趣事,因著是從墨青嘴裡聽到的那些瑣碎雜事,這事兒便比他講的事情本身,要搞笑三分。
我望著他笑,他整張臉的神色,比春日的風更溫柔。
最主要的是,每日夜裡,靜謐的無惡殿中,在那本是我的寢殿,後來變成他寢殿的那張床榻之上,他細細在我耳邊呢喃過我的名字,深深品嚐過我身體的每一寸肌膚,那感觸刺激我每一根神經。
每夜每夜,讓我沉溺不知世事何處,不管人間幾何。
在我做萬戮門主,橫行霸道人世間的那麼長久的年歲裡,竟沒有那一種舒坦能與此時此刻與墨青相處時這般,讓我迷醉。
這日子便美好得像一場夢,直到有一天,顧晗光一臉疲憊的來找到我,他說:「我知道厲塵瀾怎麼了。」
我心頭咯登一聲,忽然之間,竟然有點不想面對這件事,然而便在顧晗光直接將事情告訴我之前,林子豫倏爾找來,他一臉焦灼,沉沉在我面前跪下:「屬下知罪,可暗羅衛弟兄皆是聽由屬下命令行事,罪不至他們,還望先門主與門主求情,放過暗羅衛兄弟,留得他們,日後還可為萬戮門拚殺。」
聽聞此言,我有些愣神。
上次與姜武一戰之後,不少受傷的暗羅衛被送回了萬戮門,接受治療之後,接被罰去與林子豫一同做山下苦窯的奴役,刑滿三年,再繼續為萬戮門辦事。
我本以為墨青做了這個處罰之後,這件事便算是停歇了。可現在已經過了十天半個月,林子豫忽然帶著一身血,瞬行來與我求情,我實在有幾分沒想明白。
「不是讓你們在苦窯做事麼?這點處罰都不願受了?」比起以前我收拾背叛萬戮門人的做法,墨青這都算輕的了……
林子豫抬頭望我:「門主……欲將所有在苦窯服刑的前暗羅衛,盡數……凌遲。」
我一怔:「你說什麼?」
「先門主,子豫自知害萬戮門逢此大難,其罪當誅,只是暗羅衛……」
「墨青在哪兒?」我起身,打斷了他的話。
「山門之前。」掐了個瞬行術,我便行至山門之前,顧晗光尾隨我而至。
但見那山門牌坊之上,不知什麼時候竟然釘上了數根長長的木樁,數名暗羅衛被穿胸而過,掛於木樁之上。到底是年紀大了,久為見過這樣的場面,我狠狠愣了一瞬。卻見得墨青負手立於牌坊之下,仰頭望著那被掛起來的幾人,涼涼下令:「嘴碎,先割了舌頭。」
此令一出,站在牌坊上的萬戮門徒便拿了刀,彎腰下去,掰開那已經半死不活的暗羅衛的嘴,正要動手,我喝了一句:「住手。」
牌坊上的人望了墨青一眼,墨青點了頭,這才回頭望我,眸中冷色回暖了幾分:「你怎麼來了?」
我看了一眼那牌坊上的人,沒有廢話,直言道:「不是已經罰他們在苦窯服刑了嗎?」
墨青眸色微涼:「誰在你面前多嘴?」
林子豫瞬行而來,「撲通」一聲跪了下去:「子豫知罪,願以命相抵!望門主……」
「你忠於招搖,服刑三年之後,留你還有別的用處。」墨青握了我的手,「我罰他們,是因為他們犯了妄議之罪。割舌以儆傚尤。」
「他們議了什麼?」墨青不言,我便接著問,「議了我嗎?」
林子豫磕頭認錯:「議了先門主些許江湖傳言的過往,屬下治下不嚴,是屬下的過錯。門主責罰屬下便是。」
哦……我大概能想到了,關於我的江湖傳言,少不了一些亂七八糟的男女關係,連我與顧晗光在他們江湖人的嘴裡都能傳出一套話本子來的故事,更別說這次他們見了姜武和墨青對我的態度,那些私底下的遐想了。
墨青生氣,難免的,只是這處置的手段,卻有些超過我的想像了。
在這牌坊上釘了釘子……當初雖然我不在,可他推了掛屍柱,便不是為了杜絕這樣的刑罰嗎?為何這次,卻顯得如此暴戾?
我沒為那些暗羅衛求情,我一早便說了,他們背叛的是墨青,要怎麼處罰他們是墨青的事。我只反手將墨青的手握住,我問他:「墨青,你為何在這牌坊處做這般事?」
墨青一怔,神色亂了一瞬。
「太過了。」顧晗光終是在我身後開了口,「厲塵瀾,這五年來,你可從未行過這般事。嘴碎生氣,大不了殺了,這般手段,不像是你。」
墨青眸光一閃,回頭一望,他閉上了眼,腦中仿似有些混亂。
「這些日子我便是居於南山,也聽到了不少人私下傳聞,近來你暴戾許多。你且隨我來,我與你說你那好得蹊蹺的傷,到底怎麼回事。」
我拉著墨青隨顧晗光離開,臨走之際回頭給了林子豫一個眼神兒,林子豫叩首謝我。
其實也不用謝我,我不是在幫他,我只是在幫變得有些怪異的墨青罷了。那個這些天來,在我所沒看到的地方,逐漸變得有些怪異嗜殺的墨青。
隨著顧晗光回了南山頭,顧晗光拿了面鏡子出來,遂在鏡子面前放了一碗水,他讓墨青坐在鏡子面前,復而問他:「鏡子裡這碗水是什麼?」
墨青眉頭一蹙:「血。」
我往鏡子裡看了一眼,白水依舊是白水,並無任何血色。可為何墨青看到的……我望顧晗光:「鑒心門的鏡子?」顧晗光點頭:「托沈千錦借來的。」
我沒言語,這時候也不是打聽他與沈千錦關係的時候。
鑒心門之所以為鑒心門,還在門派劍柄上掛一面鏡子,便是他們的開山祖師有一面銅鏡,鏡裡能照出這人的心相,心若澄澈,則見鏡中物為物,心生魔相則見鏡中物為邪。
我看鏡中水是水而墨青觀鏡中水為血,則意味著,他心生魔相了。
可還是如之前那樣,墨青並未有任何走火入魔的徵兆。他只是比以前更暴戾殘忍了些。
他的手段開始……逐漸變得與姜武有幾分相似了。
製造出令人恐懼的氣氛,修魔道者,其實常常面臨殺戮,可那般殺而不令人死的手段,卻是在刻意製造人心驚恐與害怕。
我心頭收緊,姜武的消失,與他最後留下的話,終究成了束縛住我與墨青的詛咒。
「厲塵瀾,你不是人吧?」顧晗光終是說出了我猜測的那個事,「你不是魔王遺子吧。你或許……更像是被魔王遺棄的某個部分。」
他是……魔王遺棄的心魔。
我其實,不用顧晗光點出,便也能猜得到。能使萬鈞劍,能令萬鈞劍認主,他的血脈之中,必定有與千年前的那魔王相關的東西。
那巨大石洞裡的封印,哪像是在封印自己的兒子,他是在封印自己心底的怪獸。那滿崖壁的符咒,我族人每年在山崖上的祭祀……
我族人的存在,根本不是如同洛明軒所說的那樣,是為了守護魔王遺子。魔王給我先祖的任務,分明更像是在鎮守魔王封印。
我其實,細細一想,便能想得通。只是我看著墨青,好不容易能牽著他的手,時刻躺在他的懷裡溫暖繾綣,所以我不願意去面對這又起的風波。
我只是想和他牽著手,安安靜靜的,無甚波瀾的過完餘生。
可是這什麼玩意兒的仙人遺孀,這命能叫上天照拂?我真是想掀了上天。
能不能讓人好好談戀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