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晗光與墨青說罷他的猜測,墨青靜默許久,沒有言語,最後也只是安靜的出了門去。
他對自己的身世沒有任何表態,像是根本不在意一樣,繼續打理著萬戮門,也如往常一般對我好,只是晚上夜間,兩人相處之時,那一方床榻之上,兩人糾纏之時,我能感受到他一日比一日更激烈甚至粗魯的動作,有時甚至會用力到讓我疼痛。
可相比於以前種種,這種因墨青而起的疼痛又算得了什麼。
他一遍一遍的佔有我,而終有一次,在那抵死纏綿之中,他緊緊的抱住我,埋首於我頸項之間,嘶啞著聲音問我:「招搖,你會怕我嗎?」
我摟住他的後背,在他的動作中,化指為利刃,劃破了他後背的皮膚,我聲音有些破碎與沙啞,我問他:「墨青,我現在若要殺你,你怕我嗎?」
他親吻我的耳垂:「這條命,早便送予你了。」
利刃消失,我輕撫他破開的皮膚:「我又何嘗不是。」
我這條命,本就是為你而復生的。
他咬住我的耳朵,用力讓我有些疼痛,而這幾分疼痛便似一道電光,從耳朵鑽遍整個身體,讓我裡裡外外,從腳尖到發端,皆是酥麻一片。
我纏住他,這一夜近乎最後的瘋狂。
瘋狂的我和他都想將彼此吃掉,徹底裝進自己的身體裡,不得他人覬覦,不被外界所害,永永遠遠徹徹底底的屬於我。
狂歡罷了,墨青沉沉的睡了過去。
玩得太過荒唐,讓我身體如同散架了一般沒有力氣。
我睜著眼,看著漆黑的虛空看了一會兒,一身的粘膩與疲憊。可我還有事要做,我推了墨青的手,想要下床,可本以為已經沉睡了的他卻一動手,逕直將我一攬,緊緊的抱進了他懷裡。
他蹭了蹭我的額頭,沒有醒,只是下意識的將屬於自己的東西抱住了,即便在夢裡,也不允許我遠離。
聽著他胸口心跳,靜靜閉上眼,感受了片刻溫存,終究還是下了床榻,走到院子,掐了個淨身訣,復而又拈了個瞬行術,行至鬼市。
陰森氣息仍在,只是我現在已經復生,全然看不見這裡的鬼魂了,只是依舊能憑著四周樹木的模樣找到鬼市酒樓所在,我喚了一聲:「竹季,我知道你們做鬼的看得見我。竹季不在其他鬼就幫我去托個話,讓他磕一顆托夢丹,入我夢來,我有是要與曹明風說,讓他幫我帶信。」
說罷這話,我轉身離開,又回了無惡殿,可剛打算入寢殿,便見墨青披著他的黑袍,赤足站在殿門口,正在靜靜的等我。
我神色平靜,問他:「怎麼沒睡了?」
他卻並沒回答我的問題,只是反問:「你去哪兒了?」
「出來看看月亮。」
天上明月郎朗,墨青仰頭望了月色一眼,上前來牽了我的手,一個瞬行,將我帶到了無惡殿的房頂之上。
「與我一起看吧。」他道,目光卻一直盯著我。
我指了指天上:「你不看月亮嗎?」
「我正在看。」
我心頭一暖:「嘴這麼甜,我嘗嘗。」我垂頭,含住了他的唇瓣,唇舌交纏之際,正是甜味正濃,他卻倏爾道,「有多少次,我都以為從今往後,我的黑夜,再無月色。」
我心疼他,吻著他的唇,不再讓他多想。
一夜在房頂上看月亮,我看著看著便在他懷裡睡了過去。
竹季動作倒快,我才沉入夢鄉之中,便覺自己已經走入了那幽深山洞裡,這地方我識得,以前給顧晗光與琴千弦托夢的時候,便也來的是這種地方,只是這一次換了一個方向來而已。
轉過一個漆黑的彎,面前是一張石桌,竹季穿著一身青布袍子,坐在石桌旁邊倒茶細品,倒不愧是個做老闆的,入個夢都要有品位一些。
「入夢丹時間不多,我開門見山……」我剛開口了一句,竹季便打斷了我。
「哎,不急嘛,我又不像你以前那麼窮,入夢丹只能買個一個時辰就沒了,我不在乎這一時半刻的,先坐下來喝喝茶。慢慢聊。」
我瞥了他一眼,並沒有喝茶的閒心,只在他旁邊的椅子上坐了,直言道:「我想讓你幫我去問曹明風一件事。他們天上的這些仙,可是有辦法將修道者身體中的暴戾之氣驅除?」
竹季瞥了我一眼:「心魔?」
「對……可不能殺了這心魔,只是讓他,沒那麼暴戾,驅逐他身體裡的……」
「厲塵瀾?」
我一愣:「你知道?」
「我自己的心魔,我當然知道。」
我呆住了,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說什麼?」
他將茶杯往我面前推了推:「現在可是有閒心慢慢與我說茶細說了?」
我不敢置信的盯著他,只見面前這個笑意溫和的男人,連給我倒杯茶也嘀嘀咕咕的自言自語了半天,這一整個話嘮……他居然敢說墨青是他的心魔?
他這話若不是在唬我,那他……不就是千年前的魔王,那個死了那麼多年的,封印了墨青的,困住我一族人的……魔王?
魔王居然是這種風格?
扯呢!每次只要牽連到和鬼市有關的,我果然都是不能理解!
而且,憑什麼他這個千年前的魔王,在鬼市呆了千年還做上了老闆,我這個千年後險些當上魔王的,卻竟然過得那般的狼狽?蒼天不公吧!
「我就是知道厲塵瀾逃出封印跑到這塵稷山來了,於是才在塵稷山腳下開了個酒樓,為了方便時刻觀察著他。」
「你等等。」我喚住他,「從頭說,你怎麼就是魔王了?」
竹季一挑眉:「我怎麼就不能是魔王了?我就是用我這充滿魅力的性格才爬上魔王之位的好嗎,我那時下屬都敬愛我,對手都崇拜我,我魔王當得很威風的。」
「……」
千年前的魔修,都是這種風格?
「只是……」竹季輕輕一歎,「我一個不小心,因猜忌身邊下屬而起了心魔,等我察覺到的時候,心魔已在我心頭成長壯大開始左右我每一個判斷,於是我果斷的將心魔排出了體內,可他力量太大了,我怕放他出去以後收拾不了他,於是在那山中佈了個封印,將他關起來,意圖借天地山河之力,日復一日化掉他身體裡那股邪煞偏執之氣,從而讓他徹底消弭於人世間。」
因猜忌而起的心魔……
「我令下屬鎮守封印,年年給封印加持力量,也放了窺心鏡在他身上,時刻窺視著他。」
原來……窺心鏡,竟是被做這樣的用處放在墨青身上的麼……
「可在我安排完心魔的事情之後,我力量虛弱,被仙門趁虛而入殺掉了,我在鬼市摸爬滾打好些年,終於……」
「我不想聽你的故事。」我打斷了他的話,「厲塵瀾被你封印你之後,過了千年,可他從封印中出來的時候,並不是現在這樣……」我頓了頓,「他並無任何心魔的模樣。」
與姜武比起來,當年的小醜八怪簡直就一個聖人。這麼多年以來,還堅持仁慈治理萬戮門,他身上沒有一點點心魔的模樣,要不是姜武……
我微微一咬牙。
聽得竹季道:「是啊,這結果也是讓我沒想到的,他在封印裡呆了那些年,身體中的邪煞魔氣被吸納入了天地山河之中,致使那片土地寸草不生,樹木刁萎,而他自己卻變得如一個正常人一樣。正常得讓我妻子也沒有下得了狠手殺他。」
「你的妻子?」
「嗯,為了防止厲塵瀾從封印中跑掉,我令下屬鎮守封印,也令妻子一直守著他,即便我死了,也不能讓厲塵瀾從那封印中出來,他會吸食人世的情緒,就如同在我心裡吞噬我的情緒那樣。這般心魔若是成長,可就一個人都活不出來了。我是魔王,可也沒壞到那種地步,可後來,我妻子見了他卻沒捨得殺他,倒是為了護他,也被仙修仙者殺掉了。」
他說的,是那次我救墨青時,死在他懷裡的那個「母親」吧……
竹季一撇嘴:「我妻子死了之後,來了鬼市,見了我,還在罵我來著。活著的時候沒讓她生個孩子,死了留個那麼像孩子的心魔下來,讓她捨不得動手……」
我揉了揉眉頭:「你說重點就好了。我不想聽太多你和你妻子的事。」
「你想聽什麼重點?」
「厲塵瀾那時候沒有渾身暴戾之氣,甚至也沒有吸食這人世間的痛苦恐懼,他好像沒有那個能力,但是最近他卻……像覺醒了。」
「我知道,我派出去的鬼回來報給我聽了,那個叫姜武的心魔,將厲塵瀾這千年來,被天地山河剝奪掉的能力,還給他了。」
我一怔:「什麼意思?姜武……用自己最後的力量,喚醒了厲塵瀾?」
「可以這樣說吧。」竹季摸了摸下巴,「我也在愁呢,這心魔出世,你若要讓我去告訴曹明風,他們這些做了仙的人,一天沒個什麼事兒幹,可就唯獨對這種吧,危害蒼生的,為禍世間的,要下手剿滅。你的事我以前聽過。咱倆都幹了差不多的事。可卻是在天理範圍之內的,沒人管,厲塵瀾這不一樣。我光是封印了他,在鬼市的評判體系裡,便將我判做了大功德之人。」
我拳頭一緊,難怪……
竹季接著道:「他現在是還沒讓天上那些人知道,要是知道了……」
我肅了面容:「沒有方法讓他變回以前的樣子麼?」
「重塑我的封印,再把他弄進去封住,至於多長時間才能讓他變得和以前一樣,就只能看運氣了。」
封個千把年?
那等他醒來,我又在哪裡?
「別的法子呢?」
「告訴曹明風,讓他們天上的仙下來殺了他?」
我靜默不言。
「哎,時間差不多了。收收茶具我該走了。」竹季一邊端茶杯一邊道,「我知道厲塵瀾喜歡你,你要是願意,便將他勸一勸唄,讓他自己把那個封印重新修修補補,自己躺進去得了,省得為害世間,讓他人受苦。」
說得容易……
你的存在便是對人世的危害,你把棺材補補,自己躺進去吧,別出來了——這樣的話,要我如何才能與墨青說出口去。
光是想一想我就能知道,他受傷的目光,會有多麼讓人心疼。
一覺醒來。
我還躺在墨青的懷裡。房梁之上,天色已經泛了亮光,我氣息一動,墨青便輕聲在我耳邊道:「招搖,日出了。」
那麼平淡的一句話,可卻在這種時候讓我聽到,不知為何,卻有幾分控制不住的難過。
日出了,墨青,我想和你看過以後歲月裡的每一個日出,可……
我們可以嗎?
墨青身形微微一僵,我抬頭看他:「怎麼了?」
他淺笑一下,輕聲回我:「手麻了。」他聲色那麼溫柔。溫柔得讓我迷戀,也讓我心頭陡升一股狠勁兒。
心魔就心魔,不他娘的管,我就要和墨青在一起,不去那勞什子封印,也不管那什麼天神,仙敢動我的墨青,我就殺仙,佛敢動,就殺佛。我要這天下,誰也不能阻攔我與他在一起。
大不了,將這天捅個窟窿,讓天下有情人陪我們一起死,有什麼好可怕的!
如此發狠的一想,我心裡卻要好受了許多。
墨青的手輕輕摸了摸我的頭,我轉頭看他,他目光望著遠遠的初生的朝陽,似含淺笑,也藏住了所有壓抑與心底的心思。
天色大亮之後,墨青便能開始忙碌他的事了。
我也回了房間,十七來找我,進門便如以前一樣熱情的撲過來抱住我,只是這次我心裡一直在琢磨這墨青的事,一個沒站穩,腰撞在了身後的桌子上,只聽後背「咚」的一聲,有東西掉在了地上,我垂頭一看,愣了。
窺心鏡……竟然從我身後掉了下來。
先前對付了姜武之後,我害怕墨青看見我心裡對於他身世的猜測,於是便一直佯裝忘了窺心鏡這回事,沒有將窺心鏡戴在身上,即便我知道,墨青花了很大功夫在才我故鄉幫我把這鏡子找回來。
至少在昨天,我身上都是沒有這個窺心鏡的,是什麼時候……
墨青將它悄悄掛到了我身後……
竹季說墨青是因猜忌而起的心魔,所以,他便是連我,也在猜忌了嗎?可知道這樣的事,我卻對墨青生不起氣來。只覺墨青現在已經知道我所有的打算了,也知道他所有的身世了……
我恍悟過來,想起今天早上日出之時,墨青那有幾分奇怪的小細節。登時心頭一涼。
他的沉默,又是什麼意思?
他會不會……
我推開十七,以神識往塵稷山上一探,探明墨青所在,得見他正在顧晗光那裡,便立即瞬行跟了過去,見了墨青,我不由分說的拉了他:「你都知道了對不對?你不會想自己一個人去重塑那封印吧?你……」
墨青與顧晗光都靜靜的看著我,顧晗光挑眉:「重塑什麼封印?」
墨青沒搭理他,只望著我道:「不會。」他說,「我想的,與你一樣。」
神擋殺神,佛擋殺佛,唯一要的,就是與我在一起。
他是……這個意思嗎?
墨青我鬢邊散亂的發幫我挽到了耳後:「招搖,不要怕。」他道,「我不會離開你。」
我怔怔的望著他,心頭卻覺那麼奇怪,明明,我是這樣想的,我也不想離開他。可此時看著墨青專注且帶著幾分執著的目光,竟有幾分……感覺微寒。
他讓我感覺他在……不知不覺的改變。
那日之後,墨青開始吃顧晗光給他的藥,令他清心靜神,我則多次跑到千塵閣去,意圖從琴千弦那裡找到突破口,可琴千弦對於心魔如何治癒也並無頭緒。
而儘管我與墨青都在尋找突破的方法,墨青的性格也日漸變得更加陰沉易怒。
我別無他法,只有日日與琴千弦研究千塵閣的經書,希望能尋找到破解之法。
我去千塵閣的時候,十七常常陪我一起去,我與琴千弦討論,她就在旁邊陪著我,聽不進去枯燥的內容,她就在一旁打瞌睡,偶爾睡著了,琴千弦瞥一眼,便以法力帶動他的掛在屋裡的素衣裳,輕輕蓋在十七身上,做得那麼的不經意,甚至有時候連我都沒有察覺到。
我旁敲側擊的問了琴千弦幾次:「我家小十七是不是很可愛?」
他便答我:「天性至純至此的人,已經很少了。」
我是不懂他們這些修菩薩道的人的心思。不過對十七我卻是瞭解的。就算琴千弦有哪天真的喜歡上了小十七,他最大的難題恐怕不是他自己,而是……在十七的眼裡,她最愛的……是我啊。
要給沒有男女有別這觀念的十七解釋,男女之愛與朋友之愛的差別……難度很大。
我同情的看了眼琴千弦,作為過來人,為他的前途感到了擔憂。
這日回到萬戮門,我也問了問十七:「你覺得琴千弦怎麼樣啊?」
「人很好。」十七這般答了我,復而又看了我一眼,一把抱住我的腰,在我懷裡蹭,「不過主子還是比他好,一百倍,一千倍。」
我摸著十七的腦袋笑。
而便在這時,墨青的聲音倏地在身後響起:「絮織,放手。」
十七正蹭得開心,轉頭給墨青吐了舌頭:「門主是我的,才不要放手。」
此話一落,週遭氣息一沉,我一愣,十七也是一怔,但覺一股大力,狠狠將我懷裡的十七推開,十七踉蹌退了兩步,開始擼袖子了:「小醜八怪,你是不是想打架!」
我回頭看了墨青一眼,護著十七:「她……」我話剛開了個頭,一記劍氣竟然從我肩頭擦過,這力道之狠,速度之快,我心頭一凜,知曉以十七之力怕也難以抗住!我瞬行一動,落於十七身前拔出六合劍,逼出一身氣力生生架住這記劍氣。
然而更出乎我意料的,劍氣來勢被我擋住,可力道竟大得震裂我的虎口,六合劍發出「嗡嗡」的哀鳴之聲,但聞「啪」的一聲脆響,六合劍應聲而碎,萬鈞劍氣撞上我的胸膛,撕裂的疼痛傳來,劍氣斬開了我身體從肩頭至胸膛的地方。
我一聲悶哼,咬牙想撐住身體,可還是不由跪了下去,十七在我身後抱住我,驚呼:「門主?門主!」她聲色驚慌,復而又惡狠狠的質問墨青,「你瘋了?你瘋了嗎!」
面前沒有人回聲,我抬頭一望,但見墨青眸中是從未有過的驚懼,他看著我,也看著滿地的血,直愣愣的僵在原地,宛似被施了定身咒一般,也宛如被方纔那記劍氣所傷的,是他自己一樣。
面色更比我蒼白三分。
他手一鬆,萬鈞劍落在地上。
在十七的叱罵當中,我與墨青對視,我伸出手,試圖安撫他:「墨青,別怕,我沒事。」我斥了十七一句,「別吵。」我以法力封住胸膛的血,強撐起身體,一步步走到墨青身前,我抓住他的衣裳,「別怕,別怕。」
他伸出手,觸到我手上滑落的血液,他眸中黑瞳巨顫,仿似有一場天崩地裂正在他內心上演。
我只恨我無法用窺心鏡看到他心裡的話,我只恨我的安慰觸碰不到他內心真正的深處。語言那麼無力,我只好伸手抱住墨青,可當我撲進他懷裡,我才發現,原來他竟顫抖得這麼厲害。
「墨青……我沒事。」
他咬緊牙關,終是伸手抱住了我,一個瞬行,將我帶去了顧晗光的院子。顧晗光見了我的傷,狠狠驚了一瞬,脫口而出:「誰幹的?怎麼傷得這麼重?」
墨青眸光微顫,靜默不言,我立即咬牙道:「不重不重,我一點都不痛!」我作勢要蹦躂,墨青手指顫抖的壓住我:「招搖……乖。」
我霎時便難過了起來,我與墨青,都是這麼小心翼翼的,想要保護彼此……
顧晗光見狀,便沒再言語,幫我剪開了肩上被血黏在一起的衣裳,墨青全程都守在旁邊,看著顧晗光幫我清理了傷口,敷了藥,裹上繃帶。
處理完了,顧晗光離開,我便安撫墨青:「當年我當萬戮門主的時候,那麼多傷都受過了,這個只是撓撓癢,不痛。」
「是我傷了你。」
不是傷得重不重,而是因為是他傷了我,所以……
他無法原諒他自己。
我拽住墨青的衣袖,終於在墨青眼裡,看到了自己蒼白的臉,我問他,聲色帶著幾分自己都意想不到的顫抖:「答應我,你還是要無論如何,都和我在一起。」
墨青不言語。
「墨青,答應我。」
他摸著我的臉頰,輕輕一俯身,在我額上落下淺淺一個吻:「好,我答應你。」
夜裡我睡著了,週遭一片安靜,半睡半醒之間,我隱約感覺有人走到我身邊,我想睜眼,可眼皮卻沉重得讓我無法睜開,身體更像是被什麼術法束縛在了床榻上一樣,我起不來。
黑袍人坐在我身邊,是墨青來了。
知道是他,我身體放鬆,他輕輕的撫摸我的頭髮:「招搖,劍塚那日,你說,我能為你放下一切,是因為我本來就一無所有。」啊,是啊,我是那麼說過,小醜八怪還記仇啊,這句話,居然記到現在。他手指輕輕撫摸過我的五官:「當時便想解釋了,可當時確實一無所有,便也無從解釋,而現在……」
他俯身,在我唇上淺淺一碰,那麼輕那麼溫柔,也帶著讓人心碎的留戀:「我有了一切,也可以為你而全部放下。」
什麼意思?
我想睜眼,可我睜不開,我想拉住他,可卻也動不了。
我感覺到了他的離開,也感覺到他氣息的消失,可是我一點都動不了。
我躺在床上,只覺得每一刻的時間都那麼難熬,我想衝破週身的禁制,可無論如何也衝開不來。
我知道,這是墨青給我的禁制,他現在心魔之力甦醒,早便不是這人世的修仙修道者能對付的了。我跨越不了他的禁制,除非……當他消失。
天亮的,我聽到有人來過我的房間探看,可見我再睡,便也又出去了。
不,去攔住墨青,讓他回來。不要讓他走。
不要讓他……
再獨自一人去面對那些殘忍的選擇了。他這一生,已經背負得足夠多了,最後,就算在他生命的最後,不要讓他獨自背負著那些傷人的,沉重的過往,隻身赴死。
我願意陪他,他為何都不問問我的意見,我願意陪他!
我閉上眼,用盡全力,終於,我雙眼睜開,外面已是黑夜,四周靜寂無人,我坐起身來,什麼也沒想,瞬行而至我故鄉之地,在那巨大洞穴之下,光芒如白日一般耀眼,下面的封印已經被重塑。而在那灼目光芒之中,有黑髮黑袍的一人那麼醒目,他立在光芒正中,執萬鈞長劍,正在為自己塑那一方墳墓。
我剛到這處片刻,地上光芒倏地大作,沖天光柱拔地而起,將他身影籠罩其中。而隨著光芒自天際落下,墨青的身體便如飄零的落葉也被帶了進去,我不管不顧,一頭衝向那光華之中。
光芒裡,劇烈的疼痛撕扯我的身體,我卻抵擋著如逆流一樣的排山倒海的痛苦,找到了墨青,抓住他的衣襟。
墨青睜眼,不敢置信的望著我:「你來作甚!」他萬分憤怒,「回去!」他作勢要推我。
我死死抱住他的脖子,與他一同承受著身體被擠碎般的疼痛:「不要命令我!」我斥他,「不要為我做決定。我知道怎樣是最好的選擇!」
我知道怎樣是更好的選擇,我知道這世上有很多事情比愛情重要,可我也知道很多愛,比生命重要。
能得以體會這樣的愛,是我的福氣。
「黃泉忘川,只要你在,我便相隨。」
比起活著,我更想陪你。
墨青喉頭一哽,終是不再推我:「路招搖,此生有你,何其有幸。」
真好,到最後一刻,我們都認為自己是幸運且幸福的人。
在巨大痛苦之中,我所有的感知都變得那麼破碎,可唯有懷抱裡的溫暖,永遠都沒有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