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第十一根手指·第十案 地室懸女

  如果一切可能性都無效時,或許真相就保留在看起來不起眼的事物之中。

  ——福爾摩斯

  1

  近些年來,各地公安機關都著力於當地的法醫學屍體解剖室建設,大部分縣市區都建設成立了當地公安機關專用的解剖室。雖然解剖室的建設會大大改善法醫的工作環境,也能杜絶一些露天解剖帶來的社會影響,但在給「屍體解剖室」統一名稱的時候,也鬧過不少笑話。

  比如某市公安局在解剖室大門口掛上「XX公安屍體解剖室」,圍觀人等就會說:「難不成這裡只解剖公安屍體?」於是第二天,牌子就改成了「××公安局法醫屍體解剖室」,圍觀人等又議論了起來:「原來法醫早晚也得變成屍體啊。」局長恨得直咬牙,拍桌子要改成「××市公安局物證鑒定中心下屬屍體解剖檢驗室」,第二天秘書來彙報:「字兒太多,牌子上印不下。」

  為了不產生歧義,統一全省解剖室的名號,應各地的申請,省廳召開了專門的意見徵求會,召集了各地有文采的法醫來研究了一通,最後定稿為「××市公安局法醫學屍體解剖室」。

  「原來加了個學字,就不會有歧義了啊。」大寶猶如醍醐灌頂。

  想出這個方案的法醫更是揚揚自得,開始吹起自己在小學時候語文成績有多麼多麼好,若不是沒有背景,語文課代表肯定是由他來擔任的。

  自從有瞭解剖室,露天解剖就很少見了,去醫院太平間裡解剖更是極為罕見。想起剛參加工作的時候,還會到醫院太平間裡去解剖,真是膽顫心驚。在那陰風習習的地方,伴隨著空調外機的轟鳴,在狹小的冰棺裡解剖屍體。更難受的是,身側儘是一些白布蓋面的屍體,可能一個不注意,就會碰落白布,露出一雙圓瞪的雙眼或是一隻蒼白的手。

  在那種地方解剖,總覺得冥冥中有一些眼睛盯著你。

  「原來你們就是這樣解剖的啊,幸虧你們沒來解剖我,會不會疼啊?」我總是幻想身側的屍體們會這樣看待我們的工作。

  很多人很奇怪我的想法,一個幹法醫的,去醫院太平間居然也會有恐懼感?

  當法醫會有一個心理的坎兒。剛開始參加工作時,可能會有些害怕,然後這恐懼會轉變為對死者的悲憫,再然後是對犯罪分子的仇恨,最後到淡然。這種淡然不是情感的淡然,而是對生死的淡然,看破了生死,就過了這個心理的坎兒。

  而這種看破,是經驗的累積,也是注意力的轉移。當法醫把自己的注意力全部轉移到了尋找線索和證據上去,什麼害怕、悲憫、仇恨甚至生死都不值一提了。但不知道為什麼,太平間這種地方,總是不能讓我集中精力,所以一到這個地方,我就變回了當年那個青澀稚嫩的我。

  我曾經在全省解剖室基本建成的時候,發誓以後再也不會去太平間那種地方,但是這個誓言並沒有維持多久,就被打破了。

  九月中旬,我接到一個電話,「六三」系列殺人、碎屍、拋屍案,又添一案,拋屍地點是醫院太平間。

  這個電話有多重信息衝擊著我的大腦。

  首先就是「太平間」這三個刺耳的字眼,其次就是「六三專案」這個讓多少偵查員數月不得安生的系列案件。

  從6月5日發現第一具被殺害、剖腹的方將的屍體以後,緊接著發現了比方將更早遇害的孟祥平醫生的屍體,一直到現在,已經三個月有餘了。除了調查出三名來自不同地方的死者身份以外,其他幾乎一無所獲。

  我們對這個不斷挑釁警方,卻又無法覓其行蹤的殘忍惡魔彷彿失去了有效的辦法。公安部已經把此案掛牌,特案組甚至其間又來過一次,同樣也是無法找到頭緒。

  除了對蘇眉情有獨鍾的林濤以外,其他人對特案組這次居然也無功而返感到無比失望。案件就是這麼奇怪,死者之間沒有任何社會關係的交叉,死者的錢財沒有少一分。這個兇手到底是為了什麼呢?如果是精神病人,為何又能做出如此天衣無縫的案件呢?

  「六三專案」又添一案,法醫們心裡最不是滋味。一方面,因為未能破案而導致又有一名死者無辜被害,心懷悲慼;但另一方面,因為多一起案件就會多一層線索,又心生振奮。人有的時候就是矛盾的。

  這是一所快被廢棄的醫院,因為這所醫院有很多關於醫療事故的極為奇葩的笑話,這些笑話傳遍了龍番市,導致幾乎沒有人願意來這所醫院看病。十年來,醫院的設施開始老化,卻又無力更新,甚至環境衛生都無力去維護,目前這所醫院除了這片還比較值錢的地皮以外,幾乎一無所有。

  「病人A來醫院做乳腺癌手術,明明是左邊患病,醫生割了她的右邊,發現後沒辦法了,只有把左邊也開刀了。」大寶在車上繼續溫習這些「笑話」,順便也說給市局那些沒有聽過這些故事的實習法醫聽,「病人B去割闌尾,割完後疼得快要死了,回病房一問,別人不疼啊,怎麼回事兒呢?一查,你們猜怎麼著,麻藥忘打了。」

  「病人C的故事最經典。」大寶齜了齜牙,發現實習生們依舊一臉凝重,接著說,「一個人去開小腸疝氣,本來是小手術,結果上了手術台,靜脈通道都打開了,備皮、鋪巾什麼的都做完了,局部麻醉也打完了,他聽到手術室裡僅有的兩個醫生在討論,一個說『我沒開過疝氣,你做過這種手術嗎?』另一個說『我也沒做過。』」

  一個實習生還是沒忍住,噗的一聲笑了出來。

  大寶正色道:「我可不是和你們說笑話,我在教你們醫之道。學醫的,不能救人就會害人;學法醫的,不能破案就是飯桶。所以得好好學習!」

  關於這個醫院的笑話我聽過很多遍,也不知真假,但是來到這個破落的醫院時,我至少相信了輿論的威力。

  醫院的太平間位於醫院大門內東側的角落裡,一座平頂的平房,看起來搖搖欲墜。

  我暗自擔憂,這樣的房子,會不會在我們勘查的時候,忽然倒了?

  我看見很多技術人員在太平間的大門口拉起了警戒帶,在現場忙忙碌碌。我倒是滿懷希望地走進保安室,和保安聊了起來。

  「你們誰先發現屍體的?」我問。

  「一個醫生今天早上上班停車在那門口,看見門口有一個白色的屍體袋,是我們醫院的屍體袋。」保安說,「醫生就很奇怪,最近醫院沒什麼生意啊,也沒死人啊,怎麼會有屍體?即使有屍體,也不會扔太平間門口啊,太平間裡空著呢。於是他走近一看,屍體袋沒有拉上拉鏈,裡面是人的腸子。他知道事情肯定沒那麼簡單,就報了警。」

  「你們的監控,刑警隊調取了嗎?」我問。

  「監控?你知道監控設備一個月要多少錢維護嗎?」保安搖搖頭,「我印象中,從我來這裡上班開始,就沒見過一個好的監控頭。」

  「那昨晚有人拖著屍體進醫院,總有人會看到吧?」我仍不放棄。

  保安說:「這裡沒人值夜班。你知道嗎,我在這兒只坐上午半天,他們一個月給我三百塊錢,我下午和晚上還要去開晚班出租車呢。」

  「下午、晚上沒有人輪值?」我問。

  「整個醫院,就俺一個保安。我是保安隊長兼保安。」保安挺了挺胸膛。

  我頓時感到萬分失落。這個兇手真的很會選擇拋屍地點,這是一個不容易被人發現拋屍,卻又很容易被人發現屍體的地方。

  「那這附近有監控嗎?如果有車開進來,有燈光,裡面會不會有值班醫生注意到?」我做出了最後的努力。

  「據我所知附近沒什麼監控。」保安說,「這裡大門二十四小時不上鎖,晚上就成了周邊居民的停車場,院長懶得管,我們也懶得管。所以晚上會停不少車,有誰會注意到哪一輛車是進來丟屍體的?」

  我張張嘴,再也問不出有價值的問題,於是悻悻地走到現場警戒帶外。

  胡科長早已穿著妥當,攤著一雙戴著滿是血跡的手套的手,走到我的面前:「給我們的感覺是,案件越來越簡單,實質上卻越來越難。」

  我疑惑地看著胡科長。

  胡科長接著說:「這名死者的身份證都在身上。梁峰志,男,三十七歲。偵查員剛才查了,這個人是個律師,換了很多律師事務所,有在龍番的,也有在外地的。目前是在雲泰市恆大律師事務所工作。來龍番半個月了,一直在跟一個經濟糾紛的案件,在取證。他居住的賓館反映,昨天下午他三點多就出門了,然後就沒再回來,直到我們今天在這裡發現他的屍體。」

  「怎麼確定是『六三專案』的兇手幹的?」我看了看太平間大門口的三個大字,猶豫了下,還是穿了鞋套走進了警戒帶。

  「剖腹、割頸。」胡科長說,「這次沒有割腦袋,但內臟是用法醫慣用掏舌頭的辦法取出的,估計也是中毒死亡的。我就一直很奇怪,毒鼠強這種劇毒物質,國家有管制,按理說,查一些非法渠道,也該查出來它的來龍去脈了呀,可是就是一點兒線索都沒有。」

  「還有這個,完全可以串並了。」大寶攤開手掌,掌心有一坨黑乎乎的東西。

  「什麼?」我湊過去看了一眼。

  大寶的手掌心裡,是一枚人的舌頭。舌頭已經發黑,發出一股刺鼻的味道。這股味道不是腐敗產生的屍臭,而是福馬林的味道。

  「兇手用福馬林固定了這個舌頭。」大寶說,「不出意外,這就是八月初死的那個程小梁的舌頭,程小梁不是少了個舌頭嗎?」

  「以此類推,這具屍體應該也會少點兒什麼?」我問。

  大寶點點頭:「小雞雞沒了。」

  我把牙齒咬得咯咯直響:「這該是什麼樣的惡魔啊,我們怎麼才能抓住他?」

  我的情緒感染了大寶,大寶仰天長嘯:「賜予我力量吧!我是大寶!」

  屍體檢驗工作持續了四個小時,相對於熟手們做普通系統解剖兩個多小時的時間,延長了許多。檢驗工作很仔細,卻仍未能在屍體上發現有價值的線索。兇手的作案手段我們已經瞭如指掌:騙死者喝下毒藥,毒發身亡,然後在瀕死期割頸,用法醫的手段剖腹、掏舌取內臟。最後兇手會留下死者的一個器官,然後把屍體用割槽捆綁、碎屍或者顯眼包裝物包裹的方式拋棄到一個容易被人發現的地方。

  這是一個極端的變態者。對於這個推論,無人爭論。

  調查工作也進行了兩天,除了再次確認了死者梁峰志生前的活動軌跡以外,沒有發現任何線索。偵查部門調查了所有他身邊的人,比如他的親戚朋友、龍番市的同事和他本次來龍番辦案的關係人,甚至那個報案的醫生和看門的保安,都一一被排除了作案可能。

  專案會上,也有很多人對四名死者消失前最後的地點進行綜合分析,沒有交叉,沒有重複。也有很多人對他們的失蹤時間進行了聯繫,也沒有找到任何關聯的依據。

  總之,這四個互不相關的人,就這樣被同一個殘忍變態至極的兇手,毫無理由地殺害了。

  這幾天,每個人的情緒都是越來越低落,只有一個人越來越興奮。

  「這個車輪印痕是在靠太平間最近的車位上發現的。」林濤說,「雖然有多重車輪印痕的重疊,但是在不同光線下,還是能還原出一個比較新鮮的車輪印痕。我已經排除了報案的那個醫生的車輪印,所以這個印痕很可疑。」

  「可是,僅憑一個車輪印痕,基本沒有可能在擁有上百萬輛車的城市裡發現線索。」我說,「即便是通知交警部門大海撈針,也頂多找出類似的車輛,畢竟一種車輪印痕可能就對應著幾千輛車。」

  「只要能找出一樣花紋的車輛,我就可以通過磨損痕跡來排除或認定。」林濤說,「我們需要有希望!很多案件破獲都是有巧合存在的!說不準這個專案也是這樣。我這就去申請專案組通知交警部門留意!」

  雖然多了一個不太有希望的線索,但我們還是充滿期望地等待了兩天。

  奇蹟並沒有出現,出現的是另一起命案。

  2

  9月20日,中秋節臨近,天氣也毫無理由地冷了下來,短袖已經不能禦寒,我們換上了長袖警用襯衫。

  每天上下班要換衣服,給我們增加了不少麻煩。在收到程城市的邀請函後,我們甚至沒有換上便裝,便坐上了趕往現場的警車。

  我們急需一次偵案的成功來洗刷一下最近幾天的陰霾和「六三專案」陷入泥潭的挫敗感。在「六三專案」上,我們甚至找不到法醫還能繼續發揮什麼作用。

  程城市是一個縣級市,經濟還比較富裕,命案少發。但在趕赴程城市的路上,我們就聽說這個案子比較邪乎,甚至把報案人差點兒都給嚇傻了,因為偵查員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報案人的情緒給平穩下來,瞭解到了案件的具體情況。

  在下高速的路口,程城市公安局刑警大隊教導員,也是資深法醫張平一頭鑽進了我們的勘查車裡。為了節約時間,他在車上把案發的情況給我們簡單地說了一遍。

  今天下午,張春鶴接到了物業公司的電話。有業主反映貴臨小區四號樓的電梯間裡,總是若有若無地飄著一股臭味。

  張春鶴是風華物業的一名維修工,同時也兼任很多物業公司的維修工。這年頭技術資源共享的事情越來越多見,都取決於技術人員不受重視、技術不如金錢等原因。

  張春鶴來風華物業已經兩年半了,幾乎沒有去過風華物業管理的貴臨小區一次。這是個高檔小區,設施自然會完備些,出現的問題也少些。

  張春鶴在到達貴臨小區之前,先仔細翻看了貴臨小區的建築圖紙,以防萬一。作為一個資深技術維修工,如果到了地點卻不知如何下手,實在是一件非常尷尬的事情。

  這個小區的電梯間背後,有兩扇防火門,裡面是樓梯。一樓至二樓的樓梯間下方是樓道污水井的入口。每個樓道都有污水井,這個井的主要作用就是排污,也有一些用電、通信線路從這個污水井裡經過。當然,電線不可能導致污水井的惡臭,想必是污水井有些堵塞,積蓄了污水,污水才會散發出一股惡臭吧。

  可是污水井堵塞導致積蓄污水引發惡臭,肯定是需要較長時間的累積,在這麼長的時間裡怎麼會沒有人反映這個問題呢?尤其是現在的人都不好說話,物業和業主的關係就沒有好的。

  物業公司的人員倒是很輕鬆就解釋了這個問題。貴臨小區都是兩戶兩梯的單元,電梯速度還比較快,所以幾乎沒有人願意爬樓梯,一樓是儲物間不住人,即便是二樓的住戶,也都坐著電梯回家。如果不走進樓梯間,都很難聞見異味,因為樓梯間有防火門阻隔,空氣不流通。像現在這樣,能在電梯間聞到異味,一定是堵了一段時間了。

  張春鶴是個水電工,也做管道疏通,這樣的小事對他來說根本算不上問題,只是在這個驟冷的天氣裡,若是要下水,肯定會生病,而且這裡的水可不是一般的水,那是污水。即便是水電工,也有一身幾百塊的行頭,可要好好愛惜。

  他穿好防水服,費力地搬開了樓梯下方污水井口的井蓋,污水井裡黑洞洞的,一股惡臭隨著井蓋的打開撲面而來。他幹了這麼多年的管道疏通,也算是老江湖了,卻從沒有聞見過這麼臭的氣味。

  「這井裡是不是死了阿貓阿狗什麼的?」張春鶴朝身邊的物業公司的人說,「你看看這有多臭!我還得下去,你們得加錢啊。」

  物業公司的人捏著鼻子乾嘔了幾下,擦了擦眼角的淚水,點點頭,說:「加兩百塊。」

  張春鶴覺得自己的適應能力還是很強的,他很快就適應了井口的惡臭,給自己蒙了層口罩,順著污水井一側的扶梯慢慢地向下。

  當他的頭部徹底下到井下,因為驟然黑暗眼睛有些不太適應,只有井口透射進來的些許光線給了他一線光明。雙足還沒有觸地,他突然感覺屁股被什麼東西碰了一下。

  「還沒有到井底,中間會有什麼東西呢?」張春鶴一手抓著井壁扶梯,一手打開了安全帽上的頂燈。他扭頭向後看去,頭上的頭燈照亮了背後。

  背後是一個空曠的污水井,頭燈透射過去的光線照亮了身後的一片區域。這一看不得了,張春鶴全身的毛都豎了起來。

  就在他的身後,一個人懸空飄浮著,低著頭,頭部離他只有半米的距離。長髮蓋住了面孔,正在空中晃晃悠悠。

  「鬼呀!」張春鶴被背後的景象嚇得差點兒掉進井底,好在腎上腺素瞬間分泌的他,並沒有鬆開雙手抓住的扶梯,他迅速爬上了地面,衝出了大門,一屁股坐在草地上,顫抖著拿出手機,撥通了110。丟下物業公司的人一頭霧水地坐在污水井邊,不知所措。

  「你這是要下去嗎?」林濤面色有些慘白,他抓著我的胳膊,問道。

  「是啊。」我朝井口裡望去。

  污水井是一個「b」字形結構,上段是一個管狀的井口,下段才是一個方形的井室。也就是說,在井口根本看不見井室內的狀況。

  不過他們所說的鬼,並沒有藏在井室內的角落,而在井室靠近管狀井口的位置。因為我可以看見有個影子在井口扶梯上若隱若現。

  「幹法醫的,從不信那些牛鬼蛇神。」我拿著勘查燈向井裡照去,屍體的腐臭味告訴我,這裡是個藏屍現場,但是屍體正好位於管狀井口下方的死角,無法看真切。

  「報案人說,那鬼是浮在空中的。」偵查員在身邊顫抖著說,「他說絶對是浮在空中的,因為他下去的時候,看見它正在背後晃晃悠悠。」

  「晃晃悠悠?」我笑道,「沒咬他嗎?」

  「是真的。」偵查員看出了我的不屑,「張春鶴說,當時的位置距離井底還有一段,那個鬼的位置,不可能腳著地,所以肯定是浮在空中的。你說人也好,屍體也好,怎麼會浮在空中呢?」

  確實,井內沒有多少積水,屍體怎麼會浮在井室的半空中呢?還會晃晃悠悠?這確實有些讓人費解。正因為這些費解的理由,從報案到現在,一個小時了,民警們還在僵持著,沒人願意下井看個究竟。

  「死我不怕,就怕鬼。」當地被稱為趙大膽兒的年輕分管副局長解釋道。

  「我們法醫是技術人員,不是苦力。撈屍體的事情,不應該由我們來幹吧?」我不是不願意撈屍體,說老實話,此時的我,彷彿也出現了一些膽怯。

  我回頭看了看大寶和林濤,都是一臉慘白,再看看偵查員們,大家都在躲避我的目光。

  在不少圍觀群眾的注目中,該是下決定的時候了。在我們來之前,大家可以用「保護好現場等省廳專家來勘查」的理由搪塞。可是我們已經來了,再沒有理由不下井去看個究竟。如果傳出去,法醫也怕鬼,那豈不是被人笑掉大牙?不是說了嗎,要積極回應群眾訴求,現在群眾的訴求就是讓我們下去一探究竟,看看這個鬼究竟長什麼樣子,那麼,我們就必須得下去。

  我一邊想著,一邊鼓了鼓勇氣,戴上頭燈,順著梯子走下了污水井。

  幾乎和報案人張春鶴反映的情況一樣,我爬下幾步後,小腿肚子就感覺接觸到了一個晃動著的東西。

  這應該是管狀井口的底部,也是井室的頂部,離井室底部的距離至少有兩米五以上,這裡真的不應該有東西,但是我實實在在地感覺到有個晃著的東西碰到了我的小腿。

  我心裡一驚,汗毛直立,在這種場合,如果我發出一聲慘叫,井上的人一定都會被嚇得如鳥獸散。我憋紅了臉,強忍著恐懼,用頭燈照射下去。用俯視的角度可以看見,污水井的半空中,確實懸浮著一個人,有頭有手有腳,長髮蓋面,在空中晃晃悠悠。

  尤其是那束遮住面孔的頭髮,因為身體晃動慣性的原因,彷彿還在左右飄擺,這讓我不禁想到《午夜凶鈴》《鄉村老屍》等一系列恐怖片。

  這給一般人看,怎麼看都是一個飄浮著的女鬼。

  可是,理智告訴我,那是具屍體,不是鬼。法醫工作多年的經驗,給了我極大的心理安慰,我繼續向下爬,直到能看清楚屍體的全貌,才長舒了一口氣。

  惡臭刺激著我的嗅覺神經,我憋了口氣,觀察了一下屍體。看穿著,應該是個中年女性,頭髮散落,遮住了面孔。她的雙腋下正好懸掛在污水井錯綜複雜的線纜上,而線纜在黑暗中看不真切,所以整個屍體呈現出了一個飄浮的狀態。

  我為我剛才的恐懼感到一絲自責,自嘲地笑了笑,轉頭用頭燈照射我正附著在上面的扶梯。扶梯的一個欄杆上,有一處明顯的撞擊痕跡,還黏附著血跡。

  我爬出了污水井,開始張羅著大家把屍體撈出來。

  「兇手應該是從井口把屍體扔了下去。」我安慰著驚魂未定的林濤,「屍體撞擊到扶梯的欄杆,墜落路線發生了折射,正好彈進了井室。而井室的半空中有很多錯綜複雜的電線和線纜,屍體也就那麼巧合地掛在了電線上。」

  「照這麼說,兇手把屍體扔進去,就聽見了撞擊扶梯的聲音,卻沒聽見屍體落地的聲音。」大寶說,「他一定以為這個洞是孫猴子去的無底洞啊。」

  「怎麼會有那麼巧的事情呢?」林濤說,「肯定是有很大冤情啊!」

  我們對林濤的迷信都很無奈。

  3

  死者是個三十多歲的女人,原本就有些發福的身材加之腐敗,更顯臃腫。她的衣服被掀至胸部,露出黑色的胸罩。前胸儘是乾燥了的血跡。

  中秋時節,之前一直是高溫天氣,近兩天氣溫驟降,給我們對死者死亡時間的推斷帶來了不少麻煩。屍體只能說是中度腐敗,還沒有產生完整的巨人觀,但是這種腐敗程度,已經足以在密閉空間中散發出很強烈的屍臭氣味了。

  屍體腹部出現了綠色,這被我們稱為屍綠。我們也只有粗略地根據經驗判斷,在這種氣溫下,全腹出現屍綠,死者應該死亡四五天了。

  除非死者在自己家中死亡,或是有熟人可以認出死者,又或是死者身上帶著可以證明身份的物件,否則法醫在到達任何一個命案現場的時候,眼前的屍體都是無名屍。而儘快查清屍體身份,成為任何一起命案中最為重要的工作。

  「給你們講個笑話唄。」大寶最近心情很好,總是愛說笑話。我們認為一名法醫若是擺脫陰鷙,變得愛說笑話了,那麼就等於他過了心理的那道檻兒,變得對生死淡然了。

  「我以前在青鄉市公安局工作時的一個同事,」大寶說,「在現場發現了一副穿著衣服的骸骨。這個同事一直在行內號稱自己的法醫人類學學得最好,所以我們局裡經常笑話他說,發現骨頭只有他和警犬最開心。然後這一次他也特興奮,把骨頭拉回解剖室就開始研究啊,研究了一下午,得出結論,死者男,五十歲。他的結論剛下完,一名一直在旁邊打醬油的痕檢員就從死者的衣服兜裡掏出個身份證,姓名、住址全有了。領導一生氣,就把這哥們兒調去看守所當獄醫了。」

  大寶話剛落音,就停止了正在搜索死者衣物的動作:「哎呀媽呀,幸虧我先翻了翻她的褲子口袋,還真有個身份證!」

  根據死者褲兜裡的身份證,偵查人員很快認定死者就是住在這棟高層的十一樓的李怡蓮。

  「我們初步瞭解了一下。」偵查員說,「死者今年三十四歲,在市國稅局工作,丈夫在雲泰市經營一家大型建材企業,長時間不回家。」

  「一週左右前,她丈夫回來過嗎?」大寶問道。

  偵查員搖搖頭,說:「他倆夫妻感情不好,丈夫兩三個月才回來一次。雲泰的同行正在固定她丈夫在前幾天的活動軌跡,但確實沒有什麼疑點。」

  我搖了搖頭,說:「污水井下面有同事已經清理過了,沒有發現死者的隨身物品。而死者穿著是工作正裝,應該是下班回家或者上班的時候被害,那麼她應該會有隨身物品。」

  我拿起死者的右手,說:「而且你看,她的無名指指根的部位,有個環狀的明顯凹陷,這是長期戴戒指留下的痕跡。」

  說完我又看了看死者的耳垂,說:「耳垂上也有孔洞,說明死者生前可能會佩戴耳環。而現在我們找不到她的戒指和耳環,這些跡象表明,這可能是一起侵財案件。」

  「侵財?」偵查員問,「在污水井裡侵財?她的衣服都被撩起了,會不會是強姦或者通姦什麼原因,導致殺人的?」

  「反正不會是在死者家裡殺人的。」林濤說,「我們剛剛用技術開鎖的辦法進她家裡看了,沒有任何反常跡象。」

  我拉平了死者的衣物,被血跡浸染後的衣服很乾燥,摸上去硬邦邦的。

  我對偵查員說:「我先回答你的第一個問題,死者是胸部中了多刀導致失血死亡的。」

  「是啊。」偵查員說,「這個不用你說我也知道。」

  「那麼,我們再把屍體的衣物給抹平,可以看到死者的衣服上也有很多破口。」我說,「現在我們要觀察的是,衣服上的破口可以和胸部的創口一一對應嗎?」

  說完,我掀起死者的衣服,對比著破口和創口,說:「好,你們也認可了,是可以對應的。既然每一處破口都對應了胸部的一個創口,那麼,就可以說明死者被刀刺的時候,衣服不是被撩起的,而是平整地穿著在死者身上的,對吧?」

  偵查員點了點頭,表示認可。

  我接著說:「現在回答你的第二個問題。作案的現場應該不是污水井,污水井不具備作案現場的條件,要麼井口狹小,要麼井室較高,死者的雙腿褲管也沒有污水的痕跡,說明死者並沒有到達過井室的底部,當然,死者也不可能沒事兒到污水井裡面去。所以,污水井應該是拋屍現場。」

  我頓了頓,指著死者額頭部位的一處沒有生活反應的創傷,說:「屍體之所以會被掛在線纜上,是因為兇手把屍體頭上腳下直立扔進了污水井。因為有個初始加速度,屍體是向斜下方墜落,在頭部碰撞扶梯欄杆後,發生反彈,這個反彈,恰巧讓她掛在了井裡線纜上,發生了轉身,所以屍體沒有落到井底,而是呈直立位掛在了線纜上。死者的衣服也是因為線纜的刮擦,所以才會向上撩起,造成一個性侵害屍體的假象。」

  「那殺人的第一現場會在哪裡呢?」偵查員說,「總不能在樓外面殺人,然後拖進樓裡面藏屍吧?」

  林濤說:「沒事兒,找第一現場這個事兒交給我了。」

  「那我就去屍檢了。」我說。

  死者是大失血死亡的。

  屍體的胸部被單刃刺器刺了十七刀,其中十一刀都從肋間隙進入了胸腔。這十一刀刺破了死者的心臟、主動脈和肺,導致死者迅速大量失血而死亡。

  我們仔細記錄了屍體上每一處損傷的部位、形狀、長度和深度,分析致傷工具是一把刃寬三釐米,長度超過十五釐米的單刃刺器。

  很多人認為致傷物推斷除了推斷出一些特徵性的致傷物以外,其他似乎沒有什麼作用。比如這起案件中,致傷物推斷得很詳細了,但是大家仔細想一想,幾乎每一家都會有類似的、符合條件的水果刀。其實致傷物推斷不僅僅是為了縮小偵查範圍,更重要的是可以為後期快速、便捷提取到有價值物證提供線索。比如案件破獲後,去嫌疑人家裡搜查,可能嫌疑人家會有數十把刀具,那麼根據法醫對致傷物的推斷,搜查人員可以很快提取到類似的致傷物,再進行物證檢驗,這可以節約很多時間和精力。

  這就是一起簡單的用刀捅死人的案例,屍體檢驗可能並不能發現太多的線索和證據,只能做一些固定死亡原因、死亡時間、致傷物、致傷方式的鑒定。

  死者的胃內還有殘存的玉米粒,食物還沒有進入十二指腸,我們推斷死者是在最後一次進餐後兩小時之內死亡的。

  除此之外,我們依照慣例,對死者的衣物進行了檢驗和拍照固定。死者的外套背部沾著大量的灰塵。值得注意的是,死者的外衣外褲口袋內側都有擦拭狀血跡。

  「你說死者的衣褲口袋內側的血跡是怎麼形成的?」我笑著問大寶。

  大寶對這種問題信手拈來:「有兩種可能,一種是死者受傷後,用黏附有血跡的手掏了自己的口袋;第二種是兇手殺完人後,用黏附有血跡的手掏了死者的口袋。一般第一種只會在個別口袋裏出現,而第二種通常在每個口袋裏都出現血跡。本案中,死者上衣三個口袋,褲子兩個口袋都有血跡,所以我傾向是第二種,兇手掏的。」

  「對!」我點頭說道,「有掏口袋的動作,更加說明了兇手是為了錢殺人的。這和兇手拿走死者的戒指和耳環高度符合。我們法醫說屍體能說話,現在屍體的衣服也會說話,它告訴我們,這是一起侵財殺人案件。」

  屍檢結束後,我們看天色仍亮,便馬不停蹄趕往專案組會議室。

  「死者的丈夫已經可以排除嫌疑,他沒有作案時間。」偵查員最先發言。

  「嗯,」我說,「死者的首飾是被兇手拿走的,屍體上都有反映。還有,死者所有外衣口袋裏,都有擦拭狀血跡,這是兇手在殺人後掏口袋留下的,綜合這些情況,我們可以斷定兇手是為了侵財才殺人的。」

  偵查員說:「另外,據調查,李怡蓮最後一次出現是在五天前,週五的晚飯,他們單位幾個人在談事情一起吃了飯,晚上八點左右離開。從那天晚上後,李怡蓮就失蹤了,週一沒有上班,電話也打不通。因為她是閒職,上起班來屬於那種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所以單位的人以為她去雲泰市找老公去了,也都沒有在意。」

  「一起吃飯?」我說,「死者的胃內容物不像是聚餐的食物啊,僅僅只有玉米粒,難道她不是週五晚飯後死亡的?」

  偵查員說:「哦,據調查,李怡蓮一直在節食減肥,晚飯基本都不怎麼吃。那天晚上,她確實只吃了一根玉米。如果和胃內容物對上了,她應該就是那天晚上死亡的。」

  「至於殺人現場,我們還沒有找到。」林濤打開了幻燈片,說,「我們從一樓沿著樓梯走到了十一樓死者家門口,只在二樓到三樓的樓梯口發現了好像有被拖把拖過的痕跡,但是牆上沒有噴濺狀血跡。我聽說死者是被扎破了心臟死亡的,應該會有很多噴濺狀血跡吧?樓梯口狹小,牆壁如果噴上了血,肯定是打掃不掉的。所以我們認為死者應該是在室內被殺害,然後拉出來拋屍的。」

  我皺了皺眉,搖頭說:「我不太贊成這個看法。你們看,死者的衣服背側黏附了大量灰塵,應該是在有灰的地方呈仰臥位停了一段時間。如果是家裡,不該有這麼多灰。我看你們的勘查照片,一樓的樓梯間地面貼了瓷磚,而上了一樓樓梯後,就是水泥台階了。這棟樓的住戶很少走樓梯,所以樓梯上就有大量的灰塵。這個現象提示死者是在樓梯間被殺害的。」

  「不可能是在運送屍體的時候,在樓梯間地面上擦蹭上的灰塵嗎?」林濤問。

  我搖搖頭,說:「不會。擦蹭狀的灰塵有方向性,而死者衣服上灰塵的分佈是大面積、均勻的,所以是完全接觸而黏附上的。而且,我們在現場檢驗屍體的時候,死者的屍斑位於腰背部未受壓的部位,說明死者死後處於仰臥位停留了至少三十六個小時。」

  「只有二樓到三樓的樓道裡有拖把拖過的痕跡,我們用四甲基聯苯胺也做出了潛血反應,DNA檢驗正在進行。這麼說,死者應該就是在這裡被殺害的了,可是為什麼沒有噴濺狀血跡呢?說不過去吧?」林濤問。

  「這個問題很好解釋。」我說,「並不是說每個動脈破裂的現場,都會有大量噴濺狀血跡。這名死者裸露部位的動脈,如頸部,沒有破裂。破裂的都是胸部的臟器。雖然前幾天天氣還比較熱,但是死者穿著了一身職業套裝,居然還是長袖。加之胸部還有文胸的包裹,這個位置的衣物很厚,那麼即便有血跡噴濺,都會被衣服遮擋黏附。所以只要是穿著比較厚的屍體,胸部受傷,都很少有明顯噴濺狀血跡。」

  「那麼,是什麼人作案的呢?」偵查員問。

  我直截了當地拍了桌子,說:「我認為兇手就是樓裡的住戶。」

  4

  「就因為這單元門有門禁系統嗎?」偵查員質疑道,「一個單元三十層,每層兩戶,六十戶人家互不認識,如果有人尾隨死者進入門禁門不也可以嗎?比如說,那天晚上聚會的人,或者是聚會後約見了一些不正當關係的人,不都是可以進入門禁嗎?而且,我們都覺得是熟人作案,生人是沒法把死者騙到二樓到三樓的樓道裡的。」

  「不對吧。」大寶說,「如果是尾隨進入後挾持,完全可以挾持到一樓樓梯下面啊。如果是熟人,也應該是坐電梯到死者家附近殺人啊。為什麼要拉死者去二樓半?然後殺完人,再從二樓半拖回一樓扔污水井?這人腦子不好吧。」

  「是啊。」我說,「我覺得兇手應該是在二樓半和死者偶遇,或是潛伏在那裡,等死者到達後下手的。」

  「如果是潛伏,那還不是熟人嗎?」偵查員說。

  我說:「可能是瞭解一些,但絶對不是熟人。我說過,死者被殺害後,是處於仰臥位了一段時間,然後被移屍的。在仰臥位的這段時間還不短。」

  偵查員說:「哦?怎麼判斷出的呢?」

  我說:「屍斑一般在人死亡後兩到三小時就會出現,逐漸加重,在二十四小時基本穩定。在二十四小時之內,如果你把屍體再翻轉一下,屍斑會重新在新的低下位置形成。這和屍斑的形成原理是有一定關係的。屍斑是因為死亡後,血管內的血液不再流動,血管通透性增強,血液就從血管裡滲透出來到達皮下組織,在皮膚上透視出斑塊狀的紅色。因為重力作用,血液總是往低下的位置沉積。翻動屍體,屍體就成了沙漏,屍斑就成了沙,會在新的低下位置出現。」

  一口氣說了一大堆,我有些口渴,清了清嗓子,接著說:「但如果死後三十六到四十八小時,沉積的血液就會浸染到軟組織內,這個時間段被我們稱為屍斑的浸染期。此時,屍斑在屍體上就固定了下來,不會再行變化。我們知道,本案的死者死於失血,雖然屍斑淺淡,好在屍體皮膚比較白,所以屍斑的紅色依舊可以在皮膚上清晰透視。死者被我們發現的時候,是懸空掛在線纜上的。也就是說,屍體從入污水井開始,就一直是處於直立位的。如果死者死後立即被拋入污水井,那麼屍斑應該在小腿和雙足出現,因為小腿和雙足才是屍體低下的位置。但我們檢驗的時候,發現死者小腿和雙足並沒有明顯屍斑,在腰背部卻有淺淡屍斑。這就說明死者死後,至少被處於仰臥位置停放了三十六個小時,屍斑在腰背部固定,然後才被拋屍。」

  我頓了頓,接著說:「死者敢把屍體放在樓道裡這麼長時間,說明兩個問題,一是對這個樓很熟悉,知道一般情況下是沒有人在樓道裡走動的;二是對死者並不熟悉,即使死者被人發現,也沒有人會很快懷疑到他。至於後來移屍,應該是因為屍體開始發出屍臭了。發出屍臭,即便沒有人走樓道,也會把樓道有屍體這個信息主動推送給住在這棟樓裡的人。他為了延緩發案時間,才把屍體移走的。當然,這個小區人多眼雜,拖出樓去拋屍肯定不切實際,那麼最好的位置就是樓下的污水井。知道樓下有污水井這個信息,也提示了兇手很熟悉這棟樓的結構,很有可能是這棟樓的住戶。」

  「嗯,我贊同。」偵查員說,「對樓道熟悉,對死者不熟悉,很符合這棟樓的鄰居啊。不過,既然樓道沒人走,為什麼兇手和死者會在樓道裡出現?死者為什麼會走樓道?兇手又為什麼會走樓道?」

  我說:「對於鄰居的判斷,我很認可。現場屍體被移走後,還被打掃過。說明兇手對現場很熟悉,而且還能輕易拿到拖把。這些情況都指向兇手就是鄰居。至於兇手和死者為什麼會在樓道相遇,至少我覺得李怡蓮會在樓道出現是很好解釋的。」

  「怎麼解釋?」

  「剛才偵查部門說了,死者正在減肥。」我說,「住在十一樓,每天爬樓,會不會是個好的減肥方法?」

  「有道理。」偵查員說,「李怡蓮在減肥這是事實,她這個年紀的女人都是想努力留住青春美麗的,而且她的很多同事都能證實她在節食。通過我們調查,她沒有其他的什麼體育運動,而她應該知道運動加節食才能減肥。現在我們知道她的運動是什麼了,爬樓!不過,兇手為什麼會在那裡出現呢?」

  我撓了撓頭,說:「這個,我們還是再去現場看一下再做定奪吧。」

  經過一下午的工作,專案會也開到了七點多。夜幕已經開始降臨。我和林濤並沒有因為天色已晚就放棄勘查,我們知道能否迅速破案可能只有一秒之差。正所謂差之毫釐失之千里。所以我們頂著漸暗的天色,再次來到了案發現場。

  現場周圍還是有很多住戶向污水井周圍的警戒帶內張望。雖然我們已經通過工作證實了井裡的是一具屍體,而不是女鬼,但大家還是心有餘悸,生怕井裡不僅有一具屍體,還有一個女鬼。

  樓道裡有聲控感應燈,我和林濤踏上樓梯,乾咳了一聲,樓道頓時一片光亮,但是我順著樓梯間隙朝上方看去,卻發現二樓到三樓的樓道裡,光線暗了許多。

  我抬頭看了看頂上的燈泡,說:「沒想到晚上來,居然還真有重大的發現。」

  「是呀,」林濤會意地說,「每一層的樓道裡感應燈都是好的,只有這裡的是壞的,而且這裡是我們認定的作案現場,不會有這麼巧的事情吧?」

  「你說,會不會是兇手挑了一個比較暗的地方下手?」大寶問。

  林濤說:「有可能,不過,我上去看看就知道是不是這樣了。」

  林濤下樓,從勘查車上拿下便攜式人字梯。他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用勘查燈看了看燈泡,露出一臉驚喜:「老秦,燈泡上有幾枚指紋,而且在滿是灰燼的燈泡上,顯得很新鮮。」

  我遞上相機,說:「你先把燈泡上的指紋取證,然後看看燈泡是不是被擰鬆了。」

  林濤在拍照固定完證據後,輕輕一擰燈泡,燈果真亮了。

  「哈哈!」我說,「這真是一大發現。」

  「什麼發現?」大寶說,「能肯定指紋是兇手的嗎?」

  我點點頭,說:「燈泡不是壞了,而是被人擰鬆了。你說什麼人要費勁兒去爬那麼高擰鬆燈泡呢?只有要幹見不得人的事情的人。也就是說,兇手是提前做了準備,擰鬆燈泡,人為地把這裡做成一個陰暗的地方,好隱藏自己。」

  「樓裡就這麼幾十戶人,有了指紋,還怕抓不到人嗎?」林濤得意地看著相機屏幕上的指紋照片。

  「可是兇手是怎麼知道死者會從樓道裡走呢?」大寶問。

  我想了想,說:「看來兇手對樓道的情況非常熟悉,知道死者會經過這裡,也知道其他人不會走,所以才敢在這裡潛伏,然後在這裡殺人停屍。那麼,說明兇手是可以看到死者走樓梯的。我們想一想,什麼人才有可能不經意間發現死者走樓梯?」

  林濤略作思考,說:「如果是十一樓以上的住戶,應該就看不到死者走樓梯了。只有十一樓以下的住戶,才會偶然發現死者走樓梯,發展到觀察發現死者每天都會走樓梯,對吧?」

  「有道理。」林濤說,「就剩二十一戶嫌疑人了,怕是今晚就可以破案了。」

  又到考驗大寶數學的時候了,他掰著手指頭,對著我們的背影說:「哎,等等!怎麼算出來是二十一戶?」

  「十一乘以二,再減去一。」林濤甩下一句話。

  專案組會議室裡,放著一張貴臨小區四號樓的圖紙,以及物業公司提供的業主名單。偵查員正在逐戶分析排查。

  「301室長期不在家,401室是兩名女子住的,這都不太符合。」偵查員說,「這是高檔小區,市裡有錢人住的地方,怎麼會有人幹這種事兒?」

  我努努嘴,說:「看看601室,這個獨居的富二代。」

  601室,是韓氏集團董事長給他的二兒子韓風購買下的住宅。業主照片上這個染著紅頭髮、戴著粗鏈子和大方戒、歪眉斜眼的富二代迅速進入了警方的視線。

  通過兩個多小時的緊急調查,他的嫌疑更是逐漸上升。

  專案組決定先以吸毒的理由抓了他再說。

  韓風是在一個夜總會包間裡被抓獲的,被捕的時候,他剛吸食完毒品,渾身癱軟地躺在一個軟妹子的懷抱裡。

  林濤迫不及待地抓起他的手,在白紙上摁下了指紋,然後躲在一邊光線較亮的地方看了三分鐘後,說:「是他!」

  這個韓風天天不務正業,和一群狐朋狗友泡在酒吧、KTV,溜冰、泡妞。

  天天大把花錢,還給韓董事長惹麻煩的韓風終於徹徹底底地激怒了自己的父親。恨鐵不成鋼的韓董事長一氣之下凍結了他的信用卡,想藉此讓他反省。

  然而,這種誡勉式的懲罰,根本不可能讓一個習慣了大手大腳花錢的人浪子回頭。韓風在失去經濟來源後,就靠賣自己項鏈、手機、名牌服飾來維持花銷。在他山窮水盡卻又找不到自己父親救命的時候,慾望逼著他去犯罪。

  他想起幾週前,帶了個妞回來在樓道裡親熱時,看到一個女人珠光寶氣,卻在氣喘吁吁地爬樓,模樣很是奇怪。可現在他已想不起她的模樣,只能記起她的珠光寶氣。

  於是,韓風開始潛伏在樓道防火門口進行觀察。經過幾天的觀察,韓風發現這個女人每天晚上下班時間都會走樓道,而這個樓道裡從早到晚,也只有這個女人的身影會出現。

  為了白粉,只有拼一把了。

  他在家裡睡了兩天,不單純是睡覺,還設計了整個殺人搶劫的過程。

  為了讓他選擇的作案現場光線暗一些,方便隱蔽,他擰鬆了樓道裡的燈泡,然後在樓道的陰暗角落裡蹲伏著。

  果真在這天晚上九點鐘左右,他等來了那笨重的腳步聲。他看準時機,猛地衝出陰影,把驚魂未定的李怡蓮按倒在地,摀住她的嘴,用水果刀拚命地朝她的胸部捅去,直到她不再掙扎。

  這是韓風第一次殺人,但他完全沒有恐懼,他的腦子裡只有即將到來的燈紅酒綠。

  殺完人後,他拿走了李怡蓮的隨身物品和首飾。他驚喜地發現,這個女人的錢包裡還真是有不少現金,於是,他如願以償了。

  韓風獲得滿足後,終於踏踏實實地睡了一個長覺,一覺醒來,才想起來不能把屍體總放在那裡,要把屍體扔到一個神不知鬼不覺的地方。

  「樓下有個污水井,直接扔下去不就完了嗎?」他這樣想,也這樣做了。

  在清掃完現場之後,他以為自己這次殺人天衣無縫,卻未曾想法網恢恢疏而不漏。

  「我早上出門還沒見出事兒,怎麼晚上你們就來抓我了?」韓風對警察的高效破案一臉疑惑,卻未對他殺死的無辜女人感到半點兒愧疚。

  「這個案子破得還真是有不少巧合性啊。」大寶得意揚揚,「如果不是一些巧合,怕是破不了吧?至少沒這麼快!」

  我說:「很多案件的破獲都有巧合性,但是沒有認真嚴謹的態度去搜索線索和證據,沒有殫精竭慮的決心去分析、推理,那麼這些巧合就都不存在了。」

  「嗯!」林濤說,「有道理!所以我們也不能放棄『六三專案』!」

  「我沒有放棄啊。」我說。

  大寶說:「哎喲!你一說『六三專案』我就腦袋疼。算了,還是趕緊回家,抱著老婆過個安穩的中秋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