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意再次來到ecstasy。這一片到了白天非常荒涼破敗,甚至丑陋。夜裡燦爛的建築物沒了夜裡霓虹的彩光,像是被拆掉血肉,只剩枯舊的或鋼筋或塑料的骨頭。
街上冷冷清清,一個人也沒有。
裡邊黑黢黢的,開燈也陰冷。
甄意穿著會所的員工服,所以一路上,寥寥幾個為晚上開業做准備的服務員都沒注意她。甄意摸索一圈,找到了行政辦公室,正是下午,沒人值班。
她翻箱倒櫃。
既然說推理和做實驗一樣,她就要來找最客觀的證據。來之前,她用她的分析說服了司瑰。此刻,司瑰就在街區外等著。
很快甄意找到了想要的,正認真翻看,身後傳來索磊的聲音:「你在這兒干什麼?」
甄意沒理,飛速翻閱拍照。
「我說話你沒聽到嗎?不在前邊清點貨物,在這兒偷懶!」
甄意轉過身去。
索磊愣了:「是你……你,你怎麼穿著我們店的工作服?」
「做個實驗。」甄意說,「ecstasy常有臨時酒水促銷員,所以員工看見穿工作服的陌生人也不會注意。」
店長這次沒上次客氣:「甄律師,你這麼做很不恰當。」
「我有事情想再次請教,能喝杯酒再說嗎?」甄意提議,她手機藏在背後,另一端連著司瑰的錄音器。沒有證據,只能套話逼迫嫌疑人認罪了。
店長並沒懷疑,轉身帶她去內廳的吧台。
沒開幾盞燈,酒吧裡陰森森的。
甄意坐上高腳凳,偷偷看一眼手機,剛才拍的資料已經發出。抬起頭,店長在混酒。身後桌椅昏暗,甄意望一眼,漫不經心地問:
「在酒吧裡給別人的酒下藥,成功率多大?」
索磊正往酒裡混合碎冰屑,頭也不抬:「看對方的防備心。」
「有道理。」她點頭,「要是林子翼,酒吧裡遇到的女子給他下藥,有點難。」
他沒理,劇烈搖晃著調酒杯。
「不過,要是酒保給他的酒本身就不對勁,那幾率就大了……」
「你想說什麼?」他抬眸。
「你應該清楚。」甄意直視他。
隔著一束藍色的圓筒吊燈光,她身後是無邊的黑暗,只有她的臉格外白皙,輪廓分明,「我看過你們的登記表和簽到簿,每個賣酒的臨時工會待至少3天,但案發那天的賣酒妹只在當天出現過。身份證號碼是……。」
「她干的不好,做一天就走了,有問題嗎?」他不慌不忙,把調好的酒倒進雞尾酒杯,一層一層,奼紫嫣紅,「血色瑪麗。」
「聽上去很巧,會不會更巧的是你們的臨時工檔案裡唯獨缺她的身份證復印件。或者警方去查這個身份證號碼。要麼不存在,要麼名字不對應?」
索磊把杯子推到她面前,藍色燈光下,透明的酒水變成紫色的漸進:「是我們工作疏忽,以後會規正的。」
「有沒有可能這個疏忽是唐羽?那天在酒吧穿著工作服沒有引起任何客人注意,也沒有‘出現’在攝像頭裡的人是唐羽。」甄意揪著酒杯中的櫻桃梗把玩,「啊,如果是你的女朋友唐羽,那就不能說是疏忽了,而是……蓄意。」
酒吧裡很安靜,只有他們兩人。
一束圓錐的燈光從她頭頂打下去,襯得睫毛格外長,投了一片陰影在她眼瞳,幽深得比她身後的黑色還深。
他盯著她看了半晌:「你想像力不錯。」
「是嗎?」甄意握著手機,「我倒認為,雖然店員不會注意唐羽,不會認為她可疑,但如果警察拿著她的照片過來,說她是唐裳的妹妹,到時你能確保員工們沒一個對她有印象?」
他始終撲克臉:「你到底想說什麼?」
「想說的很多啊。有件事情我很奇怪:一個娛樂場所的案發房間,閒雜人等的指紋鞋印皮屑和毛發一點兒都沒有。是服務人員業務做得好,打掃得干淨?」
「我們的清潔人員非常專業。」他道。
「那如果讓法政人員搜搜其他的房間,也會這麼干淨?」甄意晃著酒杯,透明的液體在燈光不同的角度下,顏色變幻。
店長沒有立刻反駁。
甄意心知肚明:「索磊,案發房間的清潔弄到這種程度,很可能地毯什麼的都換掉了。凶手沒有酒吧內部人員的幫助能做到?」
吧台對面的男人無所謂地笑笑,拿抹布擦調酒用具:「房間的裝飾配備舊了,換套全新的。」
「哦,這房間新置換的東西有購買記錄和進貨單嗎?換了一整套,這麼大的工作量,是哪些員工參與的?」甄意問。
他不回答,手頓了一下。完全沒料到,這律師的問題滴水不漏!
甄意:「凶器也很奇怪不是嗎?」
「哪裡奇怪?」
「這不是沖動殺人,而是蓄謀。計劃殺人卻不准備凶器,把殺人的成功率押在酒吧的配備水果刀上?殺手好粗心,還是他知道案發現場一定有可供殺人的工具。」
店長沉默了,用干布把玻璃杯擦得一點水滴沒:「看來,不要小看律師。」
「是不要小看我。」她問,「你承認我說的都對了?」
他不置可否,盯住她的酒:「你還喝嗎?」
「我相信你不會動手腳,」她舉起杯,「但謹慎總歸是好的。」
他也不氣,接過她的酒杯一飲而盡:「你這些都跟警察說了?」
甄意不答,判斷他的表情:
「凶手想洩憤,所以不會讓他意識不清,否則折磨和宮刑就失了意義。死者也無法在意識不清的情況下不引人注意地上樓。所以林子翼酒裡的藥,不是蒙汗類,而是情.欲類。在他欲.火焚身而勃.起的情況下閹了他……真是,很有創意呢!」
她的語氣和選詞讓人發怵。
他把玻璃杯擺好,出奇的平靜,聽她繼續推理。
「這種藥你比唐羽更容易拿到,更無跡可尋。可藥是唐羽買的,說明一開始你們沒商量,只是唐羽的計謀。畢竟你對林子翼沒有強烈的殺人動機。我猜,你是在案發後幫助唐羽清理現場的。如果是那樣,我提議你和我一起去找唐羽,自首可以輕判。如果她同意配合,我願意幫她打官司。」
「好吧。我無話可說,跟你走。」他攤攤手,一副接受現實了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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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邊的車內,司瑰轉頭看唐羽。
「都聽到了吧。」她搖了一下手機,「我現在沒有執行公務,也沒把你列為嫌疑人,如果你現在坦白,可以算自首。這也是為什麼甄意讓你跟我來,而非把你關在警局等著。」
唐羽驚愕得瞪大眼睛,氣急敗壞:「他撒謊!我什麼也沒干,什麼也不知道!我買藥是准備和他用的,我根本沒想到那天會碰到林子翼。」
碰到?
司瑰一驚。計劃殺人總得要被害者在場吧?等等,店長和唐羽,難道不是店長更了解林子翼去酒吧的時間規律嗎?
司瑰頓時一身冷汗,跳下車就往路的盡頭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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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我打個電話吧,我找不到手機了。」索磊准備跟她走,又彎身在櫃台下四處找。
甄意猶豫著,關了和司瑰的通話,撥他的號碼。
手機鈴響。
「找到了。」他把手機揣進兜,「走吧。」他忽然關了吧台上的一串吊燈,酒吧瞬間陷入黑暗。
甄意輕輕一嚇,立刻打開手機燈,可狹窄的光束裡,吧台那邊空空如也,只有高低不一的酒瓶。
她頭皮發麻,忽聽身後聲音很低:「還不走嗎?」
她慌得回頭,心砰砰亂跳,尷尬笑笑:「沒想到白天也那麼黑。」
「因為牆壁厚,沒有窗戶。」他說,在這種氛圍裡聽著莫名詭異。
走出會所的小酒吧,是一道很長的走廊,同樣沒有完全開燈,幽深得緊。
「我來的時候,這裡有服務員。」甄意看著走廊上空空的服務台。
「下白班了,他們晚上再來。」
索磊鎖上小酒吧的門,問:「能問問最先讓你懷疑到唐羽的,是什麼嗎?」
甄意剛才忘了提這一點:「吳哲。」
「吳哲?」
「嗯。吳哲夢見和案發現場相似的場景,警察認為他看了《驚魂尖叫》,我認為是唐羽送他入院,她意外發現ecstasy和電影裡的場景重合,早計劃在這裡殺林子翼,就事先暗示吳哲,他才會一直做夢。唐羽這麼做是想轉移注意,因為警察會第一時間懷疑吳哲……」
甄意陡然停住,睜著眼睛望著前方的黑暗,一動不動:
「不對,唐羽她不會想要陷害吳哲。」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很扭曲,很虛。很多事情還解釋不清,可她驀然只有一種感覺……
寒氣從腳底往上蔓延。
身後的黑暗中,男人聲音很低:「哦,那該是怎樣呢?」
甄意嘴唇抖了一下,發不出聲:
「殺害林子翼的不是唐羽,而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