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章

「意,我代理宋依的賠償案,人死了,劇組賠償很快。可錢該交給誰?」楊姿趴在甄意辦公桌上問。

「發公告。如果沒親人,就捐出去。」

「好。」楊姿說完,小心窺探,「意,你還好吧?」

「很好啊,」甄意頭也不抬,「為什麼這麼問?」

「老大給你換了好幾個案子……」

「因為最近,委托人總投訴我。」

「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

「想過,」甄意抬頭,「他們有病!」

楊姿輕輕咬唇,不說話了。

這時,助理律師江江敲門,有些膽怯:「意姐,老大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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卞謙的辦公室一排落地窗,滿是陽光。甄意無心欣賞,坐下後應付性地沖他笑笑。

卞謙年輕有為,樣貌英俊,本身不學法律,是心理醫生,關系廣懂管理,倒把這家律師事務所發展得風生水起,已成為不少名校高材生的夢想求職地。

甄意上大學時,他就經常在爺爺家出入,兩人很熟,所以他說話也不繞彎:「小意,事務所裡好像只有你沒向我申請過心理咨詢。」

「我不需要,」甄意飛快說,想了想,一幅你有毛病吧的樣子看他,「你什麼意思?是說宋依的死讓我心裡有陰影了?」

「呵,」簡直好笑,「她想死就死,和我有半毛錢關系?自殺的人那麼多,每個都給我留陰影,我有那麼感情豐富嗎?」

卞謙微微斂瞳:「其實在唐裳的案子後,你就應該多休息一段時間。」

「不需要,我很好。」

「是嗎?我們來看看。」他依舊溫和,「小意,昨天江江被你說哭了,怎麼回事?」

「沒,我只不過表揚她努力,搜集了很多案件信息。」

「哦?你的原話好像是:‘江江,我真佩服你,居然能在一天內搜刮出這麼多垃圾來。’是這樣吧?」

甄意挪開目光:「我就這麼刻薄,這是我的風格。」

「小意,兩個星期,你被5個委托人投訴。」

「抱歉,我專業素質不夠硬。」

「我倒不這麼認為。嗯,能不能問一下,性騷擾案的朱先生和他女朋友在辦公室等你,你進去後見他女朋友坐在他腿上,你說了什麼?」

甄意抿了抿嘴唇:「說什麼,‘又是一個有椅子不坐非要蹭大腿的’。不是事實嗎?」

「你不覺得這話裡有不好的暗示?」

「沒有。」甄意反咬一口,錚錚道,「他想那麼多說明他本身就不是什麼好東西。他就長了一張性騷擾的臉……」

「ok,我們先不臆測朱先生的好壞,」卞謙抬手打斷,「交通肇事逃逸的張先生呢?他起初不肯描述撞車的細節,你是怎麼說的?」

甄意吸著臉頰,不作聲。

「怎麼?不好意思說了?」

甄意低下頭,又看向窗外,語速很快:「我說,‘你現在不開口,等著進監獄後讓人給你的下面開口嗎?’咳。」

卞謙看她:「張先生說,你後面還補充了一句。是什麼?」

甄意癟嘴,不說。

「張先生說他當時很震驚,結果你又說:‘別這麼驚訝地看著我,就是你理解的那個意思,雞魚菊,呵屋啊花。’張先生還說你的話給他造成了巨大的精神傷害,而且,」卞謙斟酌了一下,「他說他絕對不是受。」

「精神損失?」甄意不可思議,「一個心理素質強大到能肇事逃逸的人,居然被我一句話傷害?另外,他要是進了監獄,絕對是萬人受加萬年受。」

卞謙摸著耳朵,歎氣:「還有李區長的兒子,他想上廁所,你竟然下令叫他‘憋住’?」

甄意不耐煩地吐出一口氣:「那小子以為給錢就可以,什麼事都要律師擋,一問三不答,一分鍾三次廁所。什麼態度?」

「這麼說也的確有你的理由,」卞謙點點頭,摸著下巴,「但他說憋不住時,你說了什麼?」

甄意挑了挑眉,絲毫不知錯:「是他先挑釁我的,你是沒看到他說‘憋不住’時欠扁的表情。」

「再怎麼你也不能說‘憋不住我給你打個結’啊!」

甄意斜著眼看桌子,悶不吭聲。

「他當場被你嚇尿了!」

「哥,你多久沒上網了,‘嚇尿’是語氣詞。」

「我知道,可那孩子是真的尿……」

甄意暴躁,忍無可忍跳起來:「孩子?三次留級,17歲還上高二的家伙都懂得猥褻女生了,還是孩子?」

一片安靜。

她愣了半晌,緩緩坐回去。她也發現自己失控了。

卞謙:「現在意識到自己情況不對了嗎?」

甄意別過頭:「沒。我昨天沒睡好,脾氣有點急躁。」

「小意,我給你一個月的帶薪休假,好好調整一下,不想找專業的,至少找個你信賴的人,把心裡的事說出來。」

甄意急了:「我不需要,我真的很好。我現在要的是工作。」

「唐裳案結束後,我就該給你放假的。」卞謙身子前傾,帶著些許命令,「這個休假是強制的。你不能拒絕。這一個月,我不會安排任何事情給你。」

甄意忍著氣,騰地起身走了。

「不用謝!」卞謙對她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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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淡青草香,陣陣涼微風,老人療養院裡一派祥和。

甄意坐在活動大廳的落地窗旁,陪病人下棋。

言格所在的研究所和精神病院附近,有個老年療養院。甄意每天早上帶爺爺過來,去醫院工作,晚上順路帶他回家。

說來她已經是經過培訓的義工了。這是她第6天服務,心裡平靜又鮮活,像窗外陽光跳躍的草地。

比起施,她其實是得的那一方。

這些天,和可愛的康復期精神病人相處,遠離塵囂惡意,只有最單純的心,她的心情慢慢好些了。

陪病人下完棋,甄意去整理病房,走著走著轉錯了彎,不經意就到了一處安靜的走廊上。

盡頭,陽光灑在窗台,不知名的黃色小花開得正艷。微風吹過,一小簇一小簇擠擠攘攘,太可愛。

甄意忍不住走去看窗外的風景,路上經過一個紗簾翻飛的房間。

房間明亮寬敞,裝飾得非常溫馨,有人沉睡在寬大柔軟的躺椅上,身上連接著各種白色的線。而白衣的言格立在一旁,拿筆記錄著儀器上的數據。

這是這些天甄意第一次看到言格。她還記得要和他保持距離,來之前特意打聽過,他大多數時間在研究所,而非在醫院。

現在......

甄意一愣,剛才她腦袋放空,走錯方向,好像從一個禁止通過的正修葺的門穿過。這塊地方應該是研究所。

得趕緊在言格沒發現之前返回。

可,遲了。

言格抬頭,看見了她,鏡片後他的眼神很淡,從他這裡看,她此刻的表情又傻又呆滯,像不小心闖進人類木屋的小浣熊。

躺椅上的人起來了,那人沒穿病人服,和言格對話幾句,就開門離開。

甄意硬著頭皮立在原地,沒一會兒,言格也出來了,居然沒問她怎麼來的,只說:「義工做得還習慣嗎?」

「嗯,很好。」

她不知道,他有天去醫院那邊,經過活動室,看見她穿著義工的護士服,帶著病人們跳幼稚的舞蹈,像幼兒園老師。

甄意努力找話題,指指屋裡的儀器:「剛才在干什麼?」

「記錄幾種精神藥物配合使用後的作用。」

他沒說藥名,不然她該暈了:「算是實驗嗎?」

「嗯。」

甄意一驚一乍:「在人身上試驗?」

言格目光落到她臉上:「奇怪嗎?」

「任何給人用的藥,最後都會在人身上試驗。」他說。

甄意縮縮脖子:「可誰會同意接受實驗啊?」

「他們是志願者。」

「好偉大,為科學現身。」甄意心裡油然而生崇高的敬意。

「會給錢的。」

「……」她一口氣沒上來。

「除了藥物,其他非藥物的療法也會找人實驗嗎?」

「是這樣。」

「那我也想當志願者。」甄意自告奮勇。

「是想看醫生,但不想給錢吧。」言溯不客氣地戳穿。

「......」

她嘿嘿笑,提議,「大不了以後你打官司,我不收你錢好了。」

「暫時沒有殺人的計劃。」

「......」好冷。

「打離婚官司......」她在說什麼。

「暫時沒有結婚的計劃。」

安瑤呢?甄意疑惑,但畢竟是人家的私事,她不想探尋。

言格拿著文件夾,走在前邊:「如果你想試的話,推薦你休克療法。」

「休克?電擊療法嗎?」甄意擰眉,不滿意地癟嘴,「言格你想虐待我?」

他似乎彎了一下唇角,沒答。

甄意細細一想,覺得自己或許有偏見,又說:「是不是我說錯了,這種療法也很好吧?」

「不好。」

「是嗎?可好像很多醫生在用。」

「病人會非常痛苦。」他說,「你不能把病人當做他沒有感覺。」

甄意心頭微微一顫,有些感動,有些溫暖。

她問:「那還有什麼非藥物療法呢?」

「有很多已成體系的物理療法心理療法,暗示、脫敏......另外,雖然適用范圍有限,但催眠療法很不錯。」

她想起那次在商場他對她小小的催眠:

「那個要學很久吧。」

「嗯。」他已走到他的專用休息室,把門推開一條縫,又回頭,「甄意,你需要和誰說說話嗎?」他眼眸澄澈,嗓音清和,

「你可以把我當做,朋友,醫生,隨你。」

甄意的心稍稍一絆,他都知道了呢。

朋友......嗎?

她微微一笑:「醫生模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