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章

安醫生加夜班,她的未婚夫會送她回家嗎?

這樣體貼,真不像他這個魂淡。

甄意心中發酸,裝不經意的樣子,低下頭。

余光裡,身邊的人影起身,走了。

她的心一點一點下沉,然後聽見關門的聲音。

心,徹底涼透。

緩緩抬起頭來,她一人坐在夜深無人的醫院走廊裡,好安靜啊。

甄意不知此刻心裡是種怎樣的感覺,做著深呼吸,獨自起身離開。

轉過走廊,經過洗手池,洗手。

深夜的醫院,靜悄悄的,有淡淡消毒水的味道。

這味道,她最近才開始喜歡,因為會想到他非常乾淨而白皙的醫生的手。

情緒一落千丈,她關上水龍頭,立在紙白色的燈光下,心痛如麻,輕輕歎息:「言格,我還是那麼喜歡你,怎麼辦呢?」

這樣的傾訴,沒有人聽。

她想哭又想笑,安靜一秒,最終選擇了笑。

她笑自己這樣好二,轉身卻猛地嚇一跳。

言格立在拐角處,無聲地看著她這個方向。

她魂都差點兒嚇出來,定睛一看,卻覺哪裡不對。年輕男子身形酷似言格,相貌都有九分相似,但不是一人。

他的表情看上去更空,眼眸很深,帶著稍稍的戒備和警惕,並沒有看她,而是她身後。

他原本要走過來,可看見甄意就停住了,擰著眉心艱難地思考著什麼,仿佛他要拿什麼東西但甄意是個障礙物擋住了他的去路。

甄意回頭看,沒什麼異樣啊。

而他終於做了決定,沮喪的樣子,一聲不吭轉回去了。至始至終沒和甄意有目光交流。

甄意覺得詭異極了,突然想到什麼,立馬追去核實。見他進了安瑤的辦公室,她跑去敲門,不等回音就推門進去。

言格和他都在裡面,安瑤正收拾東西准備下班,見甄意闖進來,十分詫異。

言格稍稍困惑,不知甄意怎會忽然闖出來;

另一個「言」低頭在玩魔方,手指白皙修長,彈鋼琴一般飛舞,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仿佛不知剛才闖進了人。

面前兩個男人長得真像啊,甄意心跳如鼓,快從耳朵裡蹦出來:

「言格,我都不知道你有兄弟。」

她沖進來就為說這句話,著實古怪;但言格早習慣了她無厘頭的行事作風,並不介意,平淡地介紹:

「甄意,言栩;言栩,甄意。」

言栩聽見言格叫他,立刻抬頭望,眼神像孩子般純粹。

言格輕輕朝甄意的方向偏了一下頭,示意他。他的目光才漸漸才挪過去看甄意,變得空空的,極其短暫又垂下眼眸去了。仿佛甄意是某種看了會眼睛疼的東西。

安瑤心裡有點兒刺。

她萬萬沒想到言格會把甄意介紹給言栩認識。以他對言栩的過度保護,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更何況,她太熟悉言栩的表情,哪怕是細微的。從他的表情,她看出來了,言栩之前就聽過甄意的名字。

她隱隱覺得,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甄意在言格心中的位置,遠比他表現的要深刻。

「言栩你好!」甄意大方地打招呼,「你和言格長得真像。」

言栩沒聽見似的,專心致志玩魔方。

甄意不介意,心情大好,抬頭沖言格嘿嘿地笑。她伸手進褲兜,左摸摸右摸摸,下一秒,言格的手機滴滴叫了一下。

拿出來一看,是甄意發的:「他才是安瑤的男朋友嗎?^_^點頭或搖頭。」

一個「才」字說明很多問題,言格轉眸看她,真心佩服她的想象力。

她居然以為他會和別的女人在一起?

但終究,他配合地點了點頭,於是,甄意臉上的笑容一點一點,無聲地放大。

她眼底眉梢全是笑意,越來越燦爛,咧嘴笑出了白白的牙齒。彎彎的眼睛只望著他笑,只對他一人。

言格的心裡,忽然就沒了聲音。

這時,安瑤的聲音插.進來:「言格,你和言栩去停車場等我吧。我找點兒東西,甄意你幫我一下。」

言格他們先走了,甄意心情依舊好:「要我幫什麼?」

「伴娘的事想好了嗎?」

「好啊。」

安瑤反倒有些意外:「你不覺得尷尬了?」

「我之前以為你男朋友是言格。」

「哦,我以為你說見到前男友會不自在呢。」安瑤低頭說。

「你看我和他像是不自在嗎?」

安瑤沒答,隔一會兒,問:「你還喜歡言格嗎?」

「嗯。」她倒大方承認。

安瑤不說話了,拿上包出門,走幾步又問:

「那你還會追他嗎?」

「會。」她毫不猶豫。

安瑤再次無話。

直到上電梯,她忽然開口:「甄意,不要打擾言格了,好嗎?」

甄意只覺莫名其妙,敗了興:「關你什麼事?」

安瑤冠冕堂皇:「你從他身上得到的快樂已經足夠不是嗎?我今年回深城,學弟學妹們還在講你的故事。壞女生把深城男神追到手。你一直是傳奇,還不夠嗎?」

甄意覺得她不可理喻:

「你說的這些虛幻的東西和我有半毛錢關系?我和誰在一起,只是因為我喜歡,不是因為別人羨慕。我談戀愛不是給別人看的。很多女人分不清喜歡的是光環還是人,但我不是這樣的女人。所以你和我說這些沒有任何意義。」

安瑤稍稍臉紅:「甄意,你太隨性,喜歡就瘋狂地追,絲毫不顧他的感受,用盡手段強迫他和你在一起,你不覺得很過分嗎?你認真想想,他和你開心過嗎?你適合他嗎?你和他相配嗎?」

甄意不做聲了。

安瑤的話句句刺痛了她的神經。

電梯鏡裡,她的臉變得冷漠:

「那麼關心言格做什麼?我又不是喜歡你的男人,輪到你來跳腳?」

「你!我只是為他好,像朋友一樣關心。」安瑤臉通紅,「這些年都是我和他一起照顧言栩,生活很簡單平靜,我們都是相似的人。而你不是。」

甄意的眼眸漸漸冷卻,電梯即將到底層,她忽然捶下緊急制停,電梯瞬間停住,紅色的燈光一閃一閃,詭異而陰森。

甄意回頭,光映在臉上,有些嚇人,安瑤不禁後退一步。相對的鏡子裡,紅光與人影無限重疊。

甄意盯著她,一字一句:

「不好意思,我就是這樣自私的女人。不會考慮為誰好,只會為我自己。如果我不喜歡誰,金錢名譽地位,一切都無法留住我;可如果我喜歡誰,一切都別想阻攔我;包括我喜歡的那個人他自己。」

「所以,我的事,你少管!」

陡然間的戾氣叫安瑤心驚。

甄意轉身摁鍵,昏暗發紅的電梯重回光亮,她恢復了淡定,仿佛剛才什麼也沒發生。

她穿著高跟鞋,柔軟地彎腰湊近壁鏡,微微張口,中指摸了一下嘴唇上的唇彩,動作相當嫵媚。指肚從顴骨抹上去,在眼角繞了個彎兒。唇彩清柔的光襯得她眼睛又黑又亮。

安瑤看見滿滿的風情,頗感不屑。

甄意抹了好幾下,滿意了,才慢悠悠直起身,道:「知道他還沒主,瞬間就想*了。」

安瑤當沒聽見,面色平靜。

她知道甄意向來不喜歡她,她亦如此。很好,她原本就不能接受誰打破她現在的平衡,甄意□□來,她不能接受。

地下停車場,司機和言栩都上車了,玻璃黑漆漆的看不清。

唯獨言格插兜站在車邊,甄意主動認為他是等著和她告別,興沖沖跑去他跟前站好,仰著頭,笑得跟向日葵一樣。

言格稍稍不自然地挪開目光,微微頷首:「再見。」

剛要轉身,甄意戳戳他的手臂,笑瞇瞇的:「你過來,我有話和你說。」

言格跟她走去一邊,心裡大概猜到是個什麼情況了。

自他收到那條短信並點頭後,甄意從頭發絲兒到高跟鞋尖的氣場都變了。每個眼神每個笑容......所有細微的肢體語言都在說一句話:

他被她盯上了。

性質和12年前的那次一樣。

他波瀾不驚,低下眼眸看她。

「剛才我發的短信,問題還沒問完。」

「嗯。」言格等她繼續。

「第二個問題,你有女朋友嗎?」甄意一點兒不羞,像少年時張揚,直直對視他的目光,毫不閃躲。

言格沒回答。

她倒是把他看得死死的,下一秒,咧嘴笑了:「那就是沒有了。」

他仿佛已有預感,知道她會說12年前那句話:我做你女朋友好不好?

可,接下來,她不知想到了什麼,笑容稍稍收斂,張了張口,臉上露出一絲遲疑,轉瞬即逝,繼續笑:「嗯,我很開心。」

沒有了。

這短暫的變化落在他眼裡,其實不無失落。但他也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兩人沉默無言地對視幾秒,她想了想,終究還是不捨,慢慢踮起腳,仰頭湊近他。

他雙手插兜,筆直立著,並沒有閃躲。

一寸一寸貼近,他發間的香味讓她神思恍惚了一瞬,她的唇幾乎貼上他的耳朵,嗓音很輕,像羽毛:

「言格,等我一下,先不要和別人在一起,好不好?」

言格低眸看她,一瞬不眨,也不吭聲。

她近在他耳邊,鼻息溫暖輕柔,掠過他的脖子。黑白分明的眼睛盯著他,語氣像在商量,表情卻是高傲地命令。

她從來都是這樣,那些年死纏爛打地追他,嘴上說「好不好啦,求求你了」,但其實沒有哪怕一絲的卑微,就像他天生欠她的債,她是從他身上討要她應得的。

「答應我,好不好?」她微微張口,在他耳朵尖上輕輕一抿。

她擔心他會推她,飛快閃回來。

但他不會,表情淡靜,其實心底起了波瀾。

「就這麼定啦!」她超滿意他的反應,笑靨如花面對著他,念念不捨地一步,兩步後退,裊裊轉身。

走一步又轉回身,善意提醒,「約定了哦。」

言格看她離開,眸光深邃,並未透露出任何情緒。他在原地站了好幾秒,才走回車旁。才坐進去,言栩抬頭,喚他:「哥!」

「嗯?」

「我喜歡她。」

「謝謝。」車內很暗,言格的側臉已看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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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瑤坐在言栩身邊,聽了他的話,很不痛快。

她明白言栩是在對言格表示支持。而言格那句謝謝算是表態。安瑤不解,怎麼回事?他應該清楚,甄意真的不適合他,也不適合他的家族。

汽車緩緩開動,言格剛要闔上眼睛閉目養神,車開過停車場的倒車鏡,圓滾滾的凹面鏡裡,小小的甄意在車後追。

「停車。」他命令。

司機立刻踩剎車。

言格摁下車窗,甄意一溜煙跑來,身子探進去,一把死死捉住他的衣袖。副駕駛上有人回頭看,言格眼神制止,那人瞬間回歸原狀。

甄意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劈頭就問:「喂,我們剛才沒約好呢!你不會為了躲我,跑去美國毛裡求斯埃塞俄比亞之類的地方去吧?這可不行,絕對不行。」

「你穿著高跟鞋百米沖刺就為了說這句話?」他是個精神科醫生,但偏偏很多時候都搞不懂她腦袋裡裝著什麼。

「呃,你是擔心我扭到腳嗎?」她很感動。

「......我的意思是......不是可以打電話嗎?」他們的確來自不同的星球。

「......」甄意對自己無語,「別岔開話題,你可不准躲我。」

「你又不是瘟疫,我躲你幹什麼?」

甄意的手稍微松開,想了想,又緊緊揪住:「你可說話算話,要是敢玩失蹤,我就炸了你們精神病院,把美美梔子他們全放出來。」

言格:「作為律師,說這種話合適嗎?」

甄意癟癟嘴,徹底松開他,見他衣袖起皺了,又笑瞇瞇拿爪子給他摸平。言格垂眼看著,沒動,也沒阻止。

等她摸夠了,他清淡地問:「這麼晚了,沒開車來嗎?」

甄意一聽,難道他要送她?如此良機,當然要撒謊:「沒開。」她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表情相當誠實。

言格一眼看穿,說:「嗯,那去打車吧。」隔了半晌,還疑似關心,「注意安全。」

甄意:「……」

混蛋啊!

甄意站直了身子,恨恨地俯視他,在心裡磨牙:臭小子誒,等你成了我男朋友,看我怎麼收拾你!暖手搓腳捶肩揉背代步坐墊,一夜十三次叫你精盡人亡!

但「臭小子」頭都不抬,沒看到她咬牙切齒的表情。

甄意毫不介意,彎下腰,沖窗戶裡擺手,笑得可甜了,簡直像迎賓小姐:「言格,再見;言栩,再見。」

言格稍稍頷首:「再見,甄意。」

而言栩低頭不理,帶著拒人千裡之外的漠然。

甄意剛要轉身離開,旁邊車喇叭響,是一輛白色路虎。

車窗搖下來,駕駛座上的尹檢察官面容俊朗,抬起頭,微微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齒:「甄律師沒開車嗎?我送你。」

末了,意味深長加一句:「夜深了,讓你一個女孩子獨自回家,叫人不放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