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警局,甄意最終是去律師公會把律師執照取回來了。
走出大樓時,陽光燦爛,她心裡卻是一片陰霾。想起今天在警局裡,尹鐸檢控官和她說的話:
「雖然hk城的法制歷史上,沒有受脅迫殺人的案例,但相似法律體系的英美出現過類似案例,而受脅迫殺人的被控者最終連二級謀殺的罪名都沒有,無罪釋放。
根據hk城所用法律的判例特點,這次的審判,陪審團和法官很可能會參考國外的相似案例。」
淮如,真的會經過審判,然後無罪釋放嗎?
甄意立在階梯上,上網搜索了一下,論壇裡已經有很多人在討論淮如殺警案。網上還有一個投票,「如果你是淮如,在凶手威逼性命的形況下,會殺死他人嗎?」
有41%的人選擇可能會;42%的人選擇不知道;明確說不會的只有3%......
一時間,她又想起了易洋說的話:「雖然警察們死了同僚,都恨她,但甄意,你信不信,等公審的時候,民眾絕對會站在她這邊。她給我的感覺是,她也留了極大的心理陰影,她也是受害者。」
甄意裝好手機,用力揉了揉眉心,頭很疼。
淮如和林涵,安瑤和許莫的案子都會在十幾天後審理,到時,甄意也會出庭作證。就在剛才,尹鐸已經往她的郵箱裡發了一份資料。
准備下台階,卻看見楊姿走了上來。
兩人見面聊了幾句,楊姿說:「淮如也可憐,莫名其妙被一個神經病綁走,為了活命殺了本來就快要死的警察,她也算是自衛,現在卻攤上官司。」
甄意不太舒服,淡淡道:「不管她是主動,還是被逼,殺人就是殺人。」
「但她是迫不得已沒有選擇。這一切都是許莫的錯,淮如她自身對社會沒有危害力。」楊姿爭辯完,又道,「不過相信你看過媒體的報道了,輿論是同情淮如的。再說了,甄意,你其實是受益者,如果淮如沒殺林涵,你的下場是怎樣?要我說,是淮如救了你。可沒想到,你現在要給尹檢察官他們當證人。」
甄意不語,只覺得,自從離開事務所後,和楊姿說話說不到一處去了。
准備走,楊姿忽然叫住她:「甄意,我聽人說了一件事。」
「什麼事?」
「安瑤以前就認識許莫,或許,還有不正當的關系。」
甄意皺眉:「你亂說什麼?」
楊姿稍愣:「我也只是聽人說了,和你八卦一下,你反應那麼大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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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意心情不好地走下台階,郁悶憋屈的表情全寫在臉上,看著像受了一肚子氣恨不得把人生吞活剝一樣。
言格立在車邊,靜默地看著她。
給她開車門的時候,停了一下,說:「你想留下嗎?」
「什麼?」
「我感覺,你想留下,和尹檢察官一起打官司。」他溫淡地說。
甄意心一磕,她的確有這樣一點兒小心思,但:「我也不想錯過言栩和安瑤的婚禮。安瑤她......」
甄意心裡有點兒疼,剛才聽了楊姿的「八卦」,更疼。
或許她又感情用事了,可和安瑤一起被綁架的經歷後,她就是莫名感覺,安瑤是個好人。
她那麼愛言栩,愛到一個朋友也沒有。而且她是孤兒,婚禮上連一個親戚都沒有。
「我是為了安瑤去的。」
她吸了一口氣:「只耽擱一天,沒關系的。婚禮過後,我就立刻回來。熬夜准備作證和案子。」
言格看了她一眼,沒再說什麼。
他一貫如此,對很多事都不怎麼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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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的傷都沒好,是司機開車。
過關後,汽車並未往市中心去,而是繞向海邊,行駛在一條非常寬闊的懸海公路上,一邊綠樹成蔭,一邊碧海藍天。
落日時分,海上流光溢彩,日落之景美得驚心動魄。
一路上空空蕩蕩,只有他們一輛車。或許因為開闊的視野,或許因為自然的美景,甄意煩悶的心情漸漸被海風吹去,心情無端平靜了下去。
長長的公路到了盡頭,汽車轉個彎繞上山,海洋漸漸隱匿在綠樹之外。
南方的山林翠綠而新嫩,山裡繁花盛開,奼紫嫣紅,薔薇花如瀑布般鋪滿整面山坡,黃色的雛菊像小動物般一簇簇擁擠著,白色的泡桐在綠樹的映襯下像晶瑩剔透的藝術品,一樹繁花。
山中美景太令人神往,甄意趴在窗口,東張西望,心情一度一度地好起來。不自覺微歎:「其實回深城也就一兩個小時,可這麼多年,回來不超過5次。」
言格眸光清淺,始終看著她,看她一開始神色蔫蔫,漸漸趴在窗邊吹風,後來伸手出去抓風,再後來,臉上有了笑容。
他這才稍稍安心,靠進座位裡,緩緩閉上眼睛,是真的累了。
還好,她仿佛天生就有一種迅速自我療傷的本領。一點點毫不起眼的事情都讓她心情好。
其實,早就想帶她來了。
遲了8年。
又過了約半小時,遠方連綿的山林裡,出現一道綿長的蜿蜒秀美的瀑布,水霧繚繞。
綠樹成蔭,繁花盛開,一座古老的南方園林隱匿其中。
隱約可見亭台樓閣,在落日余暉中,寧謐秀美,像溫柔婉約的古代美人兒,不可方物。
甄意腦中浮現出一個詞:桃花源。
「你從小住在這裡?」她興奮地問。
「嗯。」他不鹹不淡的。
彼時,晚霞的天光從玻璃窗透進來,琉璃一般灑落在他臉上,稀世俊美。甄意忽地想,是啊,只有這樣的地方才能稱之為地靈人傑。
只有這種地方蘊育出來的人,才會如此安然清寧,塵世不擾其心。
甄意心裡莫名激動,繼而又忐忑起來:「會見到你的很多長輩吧?」
「嗯。」他還是淡淡的,怕她緊張,安慰道,「別說奇怪的話就行。」
「奇怪的話?」她覺得不符實,「我哪裡會說奇怪的話?」
「......」她還真是不自知啊,言格斟酌半刻,「不要開那種玩笑。」
「哪種?」
「比如看見水果就說:香蕉真好,自己帶套;女人都喜歡香蕉。」
「……」甄意微窘,這種話她的確說過,可,「我會在這種場合說嗎?」
「哦,我只是看你緊張,想讓你放松一下。」
「不說還好。一說更緊張。」甄意癟嘴。
言格的目光又挪過來,見她皺著眉,是真緊張了,心裡柔軟下來,輕輕道:「明天才會見到很多長輩,到時,你跟在我身邊就好,不需要說什麼,交給我。」
一句話,甄意心裡便軟得一塌糊塗。
前方的綠樹間,出現了一道久遠如古物的大門,門自動打開,車下的路變成青石板。
四周出現了木欄小道,小橋流水,清雅古居,一路皆是綠樹繁花,其後偶爾露出一角屋簷,一串風鈴,抑或是一道古風畫的門角……
車最終停靠下來,天已經有些黑了。
言格帶她進了一處庭院,門口只有兩人守著,恭敬地鞠躬。
入口一道白玉嵌宣紙屏風,水墨畫著清明唱晚,畫中游子頗有魏晉灑脫澹然之遺風。
繞過屏風,是一處安靜的中式庭院,鋪著青石板,清涼而厚重,走上去潤潤的,腳步聲被大地溫吞地吸收。
有處石縫兒裡長出一兩株蒲公英,黃色的小花,白色的羽毛,生機勃勃。
瀑布離這兒不遠,走到哪兒都可以看見潺潺流水,水晶般剔透。這處庭院西側也有細細的湧泉。風一吹,院子裡水氣騰騰,像江南煙雨畫。
主屋是一座兩層的樓,木窗,露台,籐椅,石階,蘭花紙燈亮著微弱的光......
暮色中,遺世而矜貴。
角落裡有一叢竹子,幾只藍色的鳥兒在上邊蹦蹦跳跳,仿佛蕩秋千。
露台旁種著一棵枇杷樹,淡黃色的枇杷胖嘟嘟地擠在一起。
園中每一物,即便是花盆架子,也是精雕細琢,或鏤空著畫樣,或彩繪著古跡。偏偏整個兒看上去毫無奢靡之風。
這裡,美得低調而冷靜。
進了正屋,開門是客廳,花梨木的沙發外壁內嵌松木色軟墊靠背,清淡而雅致;靠近窗戶有座煮茶台,還有不知哪個朝代的美人榻。
客廳很大,隔著兩道拱月門,一邊是書房。桌上擺一台黑色的筆記本電腦,幾本黑色的紙質筆記本,幾個黑色木制筆筒,整潔而清淨。
另一邊則是洗手間和一道木制樓梯。
言格進門第一件事便是洗手。
甄意靠在門邊,暗歎連洗手間裡都是淡淡的沉香,洗手的蓮花台是水藍色的琺琅,牆上掛著古風裝飾。
這樣清幽淡雅的洗手間,只怕五星級酒店都比不上。
「我們在這裡等言栩他們嗎?」
「他們不來。」
「那我們來這兒做什麼?」
言格正拿毛巾擦手,聽了她的話,轉眸看她一眼,道:「我住這裡。」
「真的?」她瞪大眼睛。
這處古色古香的地方因為是他的成長之地,而變得格外親切起來。
她望向那道樓梯:「上邊該不是你的臥室吧?」
「嗯。」
她來了興趣:「我可以上去看看嗎?」
「到晚飯時間了。」
她笑瞇瞇,很善解人意又體貼:「好吧。」又說,「那我今晚可以睡這上邊嗎?」
「……」言格說,「西廂有客房。」
甄意不滿:「對你來說,我只是客嗎?」
「……」
還真……
「不是。」
「那我為什麼要睡客房?」
似乎一貫如此,她總是一堆歪理,分明邏輯不通,他卻無法反駁。
他低頭擦手,不說話。
甄意懶懶地靠在門邊:「言格,我知道你喜歡我。雖然你不說,但我已經發現了。」
他側臉白皙而俊秀,安靜幾秒,打開水龍頭......再度洗手。
甄意怡然自得,抱著手歪著頭,吃吃地笑,那語氣得瑟得欠扁:「我知道你喜歡我,嘖嘖嘖,還不是一般的喜歡,簡直喜歡得不得了吶~」
「你肯帶我回家,其實是認定了我是言栩的嫂子吧?呀,你想和我結婚吧?」
言格一聲不吭,乳白色的燈光下,面頰浮起一絲不易察覺的紅。
某人小人得志般張狂:「既然如此,你還不主動把我搞定?不然哪天我被別的男人拐跑了,你就一個人躲在被子裡哭吧。說真的,你以後對我好點兒。小心我生氣,我生氣了就挽別的男人的手,氣死你。」
言格眼瞳深了一度,說:「你不會。」
「......」
她笑容斂了,有幾秒沒作聲。
夜裡很安靜,外邊有鳥兒啾啾地叫,裡面水龍頭的水嘩嘩地流。
「是,我不會。」
聲音裡沒了輕松,透著極淡的委屈,
「你就是知道我不會,知道我對你死心塌地,所以才對我無所謂。」
她一扭身子,別過頭去了。
言格微怔,有點兒惱自己。她好不容易撇開hk的煩心事回到深城,好不容易心情好了一點兒,他又惹她了......
「甄意,」他關掉水龍頭,輕輕地說,「我沒有覺得無所謂。」
她不聽,耷拉著頭,很沮喪。
言格沒想自己一句話就讓她興致全敗,頓時有些無措,想起她說自己無趣。
他碰碰她的手背:「甄意,我沒有。你不要生氣。」
她聲音裡帶了哭腔:「我已經生氣了。」
一聽她嗚咽的聲音,他愈發不知所措,心裡很緊張,可嘴上只會笨拙地重復:「甄意,你別生氣。」
「那你親我一下。」她大發慈悲地松口。
言格臉微紅,思考了一秒,終究緩緩傾身,偏著頭,湊近她,很輕很輕,碰了一下她的嘴唇。柔柔的,軟軟的,呼吸很溫熱。
甄意心在顫,美好而微妙,嘴上卻不饒他:「我說的是深吻。」
言格一愣,臉上的紅色爬上了耳朵。
這時,寧靜的園林裡傳來暮鼓聲,一聲一聲,在暮靄中濃重而綿長,仿佛從遠古傳來。
「這是什麼?」
「晚餐時間。」
「那我們快走吧。」雖然很想親他,可第一次在婆家吃飯,要給家人留下好印象。
言格「嗯」一聲,片刻前緊張砰砰的心跳平息下去。其實已經做好准備了,嗯,此刻的心情說不清是慶幸還是遺憾。
出了門,繞上長廊,夜晚的風從籬笆上吹來,帶著金銀花的淡香,清冽而純淨。
甄意說:「言格,你欠我一個深吻,記好啦!」
「……嗯。」他沉默一會兒,問,「甄意。」
「嗯?」
「剛才你其實沒有生氣吧。」
「哈哈。反正你欠我一個深吻。」
轉眼見他的庭院一角有座小塔樓,屋簷的辟邪風鈴在風裡叮叮作響,閣樓上亮著燈。
「那裡是什麼?」
「放舊物的。」他簡短地說,見她還在張望,拉一下她的手臂,「快走吧。」把她推去前邊,自己卻忍不住回頭,望一眼上邊的閣樓。
在夜裡,那樣明亮,像太陽。
他的太陽,在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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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榭樓閣上,荷葉清香,蘆葦飄蕩。到餐廳時,其他人也剛到。並沒有叔伯輩的親戚,只有他們一小家子。
甄意這次見到了言格的爸爸,一身休閒青衫,相當儒雅英俊。他對甄意很客氣,但明顯沒有多喜歡。
甄意一開始還努力和叔叔阿姨說話,但終究招架不過他們太過禮貌而不親近的態度,漸漸,就不開口了,有些失落,呆呆地看傭人布菜。
家裡今天似乎吃素,清蒸竹筍,涼拌黃瓜,香芹百合……一道道色香味俱全,她卻沒了胃口。
言母趁布菜的間隙和安瑤說起婚禮,不自覺就顯露出對安瑤的喜愛。說他們的緣分是天注定云云。
甄意想起安瑤說,言栩小時候就見過她,但她不太記得了。
如此一想,還真是奇妙的緣分。
言母又說起後天的婚禮細節,登堂、三拜、沃盥、解纓結發、執手……
甄意聽得入迷,愈發期待。可聽著聽著,看言母對安瑤無微不至的關心,她心裡有點兒泛酸了。
低下頭去,覺得空前的陌生無助。下一秒,言格卻從桌子下伸過手來,掌心溫熱,覆住了她的小手。
她懵懵地扭頭,他清黑的眸子看著她,長長的睫毛微垂,另一只手起筷,各種菜往她碗裡夾:「多吃點。腿傷還沒好,本該多休息,我卻非讓你過來,抱歉。」
一時間,甄意感動極了,心裡幸福漫溢。
言格平時話極少,一開口,父母也明白了,問候甄意的傷勢,她倒也不受冷落了。
吃完飯,言家父母去陪爺爺奶奶泡茶去了。
言格和言栩則照例去露台上吹風,下圍棋。
甄意看不懂,就坐在欄桿邊上,看安瑤泡茶。
婚禮那天,安瑤要親自泡茶給公婆,到時言家大大小小的親戚都會看著,茶藝是新媳婦最直觀的品藝,一步可都不能錯。
夜風裡,水霧裊裊,茶香淡淡,含著清潤的圍棋落子聲,讓人心都安寧下去。
甄意看著安瑤篩茶,好奇:「安瑤,你和言栩小時候怎麼認識的?他為什麼叫你如笙,是你的小名嗎?」
安瑤停了一秒,垂著眸,並沒回答。甄意的手機鈴聲打斷了沉默。
放下電話後,甄意說:「安瑤,你不用那麼自責了。」
「怎麼了?」她正用心燙茶葉。
「警方初步給你定的是自衛殺人。但現在法醫鑒定結果出來了,刀片刺進了許莫胸口。離心臟很近,但剛好錯過,只差幾毫米。」
「哦。」安瑤正悉心地燙茶杯。
「司瑰讓我告訴你,許莫不是死於你刺進去的刀片,而是溺水而死。你的自衛行為並沒殺死人。」
叮咚一聲清脆,言栩手中的棋子墜落棋盤上。
甄意停下來,扭頭看。
言格淡然自如,把砸開的棋子一個個擺回原位,抬眸看言栩一眼,眸光很深,問:「怎麼了?」
言栩不吭聲。
甄意沒多想,安慰安瑤:「別那麼多心理負擔……」說到一半,想起楊姿的話,心裡不太舒服,小聲問:「你最近是不是惹什麼人了?」
「怎麼了?」安瑤盯著煮水器,煮久了泡的茶就不好喝了。
「謠傳說,你和許莫很早就認識,還……」甄意說不下去了。
安瑤的臉白了一度,卻幾不可察:「沒有的事。」她靜心下去,最終沏出一杯晶晶亮的茶,捧去給言栩。
言格看著棋盤,淡淡地說:「你和許莫的確很早就認識。」
這個「你」,當然是安瑤。
安瑤茶杯裡的水輕輕晃蕩了一下。有風吹,露台邊一樹月桂花輕輕搖擺,一片雪白柔軟的花瓣落進茶杯,漾起漣漪。
言栩垂著眸,像靜止的。
「季陽問你,許莫找你看病時,你有沒有察覺他有什麼不對。」
安瑤把杯裡的茶倒了,重新沏:「我和言栩就是這麼認識,所以誤以為許莫喜歡我,借機接近,因而也沒有懷疑他精神有問題。」
「邏輯上沒問題,但情理說不通。」言格仍在下棋。
而安瑤背著身,仍在煮茶。
像兩個世外高手。
「我對外人的事,向來漠不關心,所以沒迎合,也沒心思拒絕。」
「如果沒有言栩,你的確會這樣。」言格長指撿棋盤上的棋子,道,「但有言栩,就不一樣了。」
甄意驀然明白:有的女人即使有固定的關系了,也會接受其他男人的愛慕,但安瑤不會。
「你非常喜歡言栩,因為他,你和所有男人保持距離,工作中有同事和病人接近,哪怕只露出一點好意,你都會明確拒絕。」
言格側臉平靜,「而且,在綁架你後,許莫對你並沒有表現出別的心思。而你並不是那種會自作多情的人。因為言栩,你對其他男人都格外遲鈍。所以,安瑤,你本就沒有誤解許莫。」
安瑤靜靜地往茶杯裡倒茶,晶瑩的茶水流卻在輕顫。
「你知道許莫不停找你是因為心理出了問題,換言之,你早就知道許莫有妄想症。」
這意思是?
甄意驚訝地盯著安瑤,可她只是再度捧起了茶杯,送去言栩面前。
言栩抬手接過,輕輕捏住,說:「她只是不想給自己招麻煩。僅此而已。」
安瑤站在言栩身邊,低著頭,看不清表情。
言栩說:「許茜的死已經給如笙留下陰影,如果這次大家怪她沒早點意識到許莫的心理問題,她會承受不了了。」
言格抬眸,看著言栩。
同樣清秀的臉孔,同樣澄澈而深邃的黑眸......
露台上,風鈴輕響。
言格收回目光,不徐不疾地收撿棋子,道:「那幸好,安瑤的刀剛好從許莫的心臟擦過,沒有正中要害。不然,即使是自衛殺人,她心裡也肯定過意不去。......警方怎麼說?」
後一句是問甄意。
甄意頭皮發麻,道:「說可能他從傳送帶上滾下,跌進水池裡淹死了。這樣,安瑤算是間接導致。但......」
言格接過話去,語調清揚:「但他們也不排除安瑤進一步把許莫溺死的可能,對吧?」
「......」甄意沒吱聲。
露台上明月皎潔,格外安靜。
甄意發覺,如果有朝一日,這個男人要是把誰當敵人,對方只怕絕對無處遁形,死相極慘。
甄意輕聲說:「警察明天還想請安瑤去配合調查,或者他們過來。」
安瑤進一步溺死許莫?如果是這樣,性質就不一樣了。許莫被刺,已沒有威脅能力,這就不再是自衛。
「那就讓他們過來吧。如笙要准備婚禮,沒有時間。」言栩寂靜地喝完杯中的茶,起身,拉起安瑤,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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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完棋,甄意和言格步行回去。路上,甄意默不作聲,好幾次偷瞄,可夜色裡,看不太清言格的表情。
她想,言格或許懷疑安瑤了。
在結婚的這個當頭,還真是......
穿過籬笆上的月牙門,甄意又望見那座塔樓,岔開話題和心情:「是你的樓嗎?」
「嗯。」
「我想上去看看,好不好?」
言格稍稍猶豫,但,此刻心情不怎麼好,或許上去待一會兒,就好了。
「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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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樓裡燃著沉香,一樓簡潔乾淨,沒有家具,只有木壁上淡雅清淨的裝飾,窗台上擺著一只白玉細頸花瓶,像個苗條害羞的美人,裡邊插了朵紅山花。
沿木梯往上,二樓是書房,清幽潔淨。
上去三樓,竟還是書房,卻與第二層不同。
窗前一張書桌,擺放著筆墨紙硯,四壁的書架上,從地板到天空,擺滿了書。
卻清一色放著一模一樣的黑色線訂本,大小,薄厚,全一樣。
只有這一種書。
甄意莫名覺得自己回去了古代,在某位史學家的書齋裡。
「這些書怎麼都一樣?」甄意走到書架前,抬手想拿一本黑色的書來,卻莫名敬畏,不敢觸碰。
轉頭看言格,他似乎也有些緊張,她甚至可以聽見他不太穩定的呼吸聲。
他極輕地蹙著眉,似乎在做什麼重大的決定,終於,他走去窗邊:「這裡的書是有順序的。」他抬手,去抽某一本,忽然,
一個聲音穿透寂靜的樹梢和夜色,淒厲地傳來:
「哥!!!」
甄意一驚,不敢相信這樣撕心般的喊聲來自言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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趕去言栩那邊,他的庭院裡,好幾個黑衣男人守在古老的房門口。
安瑤坐在門口的石階上,表情空洞,像死了一樣。
這麼多人,院子裡卻靜得沒有半點聲響。
房門開。
安瑤立刻回望,可,
言母,幾位黑衣人,和提著藥箱的醫生走出。
沒有言栩的身影。
言格上前奪過藥箱,摔在地上,針管藥瓶藥片全摔出來。
甄意沒見過言格如此,驚住。
夜色中,他的側臉冰冷得可怕,拳頭緊握著,手背上青筋繃起:
「你給他打催眠劑了?」
「必要的時候,也會對你這麼做。」言母絕美的臉上帶著不可抗拒的威嚴,看了甄意一眼,「言格,想保護你想保護的人,就別做我不允許你做的事。」
「和以前一樣,為了保護你們,我可以傷害任何人,包括你們的愛人。」
甄意不知為何,脊背發涼,看看言格,他側臉蒼白,受傷的肩膀上開始滲血,傷口裂開了......
言母走下台階,在安瑤旁邊停下,表情比夜風還冷,再也沒了和善婆婆的樣子:
「警察半小時內到。安瑤,你知道怎麼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