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上午,言格給甄意打電話的時候,她正在面試來她律師工作室應聘的人。
當「甄意~你男人電話~快來接呀~」的鈴聲在會議室響起時,面試者強忍著笑,甄意淡定無比,拿起來去一邊接電話,聲音很輕快,帶著親暱:
「怎麼現在打電話,今天工作不忙嘛?」
「嗯,不忙。」他中規中矩地回答,「我過會兒去接你(一起吃午飯)。」
「噢,不用啦。」她抱歉地吐吐舌頭,意識到他看不到,又微笑道,「我約了司瑰一起呢。」
「哦……甄意不和我一起吃午飯了。」他說。
很尋常的陳述,卻莫名叫甄意聽了心軟,乖巧道:「我晚上做飯給你吃啦,好不好?」
這樣哄小孩的語氣……言格默然。
半刻後,還是選擇不撒謊,說:「可你做的飯不好吃。」
「那把我給你吃好不好呀?」她笑瞇瞇的,連電話那邊的人都仿佛能看到她不懷好意的笑臉。
「……」他不能說她不好吃。
他便不答,問:「淮如的案子,警方沒聯系你了?」
「沒了,估計是沒什麼問題了吧。」
「嗯。」
言格沒多問,放下電話,漸漸蹙了眉。
淮如的案子,楊姿的案子,還有疑點解釋不通。可目前,他也無法接觸到警方的證物。
他想了半晌,帶上門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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厲佑這些天過得更不自由了。
言格不僅剝奪了他的放風時間,甚至不准他出病房。這半個月,他每天都被關在十幾平米的禁閉室裡,沒有電視沒有書籍,連紙和筆都沒有。
他不是真正的精神病人,所以也無法像其他病人那樣自說自話打發時間。但在某種程度上,他的心可以做到像言格那樣寧靜。
所以被禁閉了半個多月,厲佑的精神狀態還一如從前。
醫院的聾啞人護工帶著他出現在小廳的時候,言格見他情況不差,也不覺訝異。他關他,並不是為了精神折磨。
厲佑淡笑著坐去言格對面,即使半個多月沒見過人了,他看上去也沒有多大的交流興趣。還是和往常一樣,和言格沉默地坐上十幾分鍾,才用他常用的招呼語開頭:
「我知道你會來找我。」還是那種一切盡在掌握的語氣。
言格無聲看了他半晌,道:「說說看,我為什麼來找你?」
「甄小姐又出事了。」厲佑微笑,頗有看熱鬧的架勢,「我說過我什麼事情都知道。你以為把我關在密不透風的房間裡,不讓我和任何人交流,就可以阻止我的思想。錯。
言格,當初抓我進來的人都相信了,你卻還是冥頑不靈,不肯相信。我的確可以控制他人的想法。不是全部人,卻是有限的一部分人。外面的那個人,就在我的控制之下。」
言格平淡地「嗯」了一聲,眼裡閃過極淡的質疑:「你控制他做了什麼?」
厲佑捕捉到他的情緒,受了挑釁般微微瞇眼:「你以為我說甄小姐出事,是胡亂猜測的?」
「當然是猜的。」言格瞇眼望了一下窗外的陽光,看似漫不經心,「‘甄小姐’出事了,這話太寬泛。你很清楚,我來見你都是因為她。別人的事情,我並不關心。」
「哎,你這樣較真的性格,真是無趣。好吧......」他大發慈悲似的歎氣,十指交錯疊放在桌面,很悠閒的樣子,
「她知道了當年發生在你身上的事情,受刺激瘋了,或許失控後還殺了人。你只能催眠消除她的記憶。可她可能會深陷官司中,你想從此守著她,怕甄心又出來,所以你們的兩人關系中,你變得主動了,應該......」
他微微瞇眼,打量著陽光下言格白皙清俊而風淡雲輕的臉龐,「求婚了吧?」
全說中了!
言格心中有數了,卻沒評價,先問:「當年的事,是誰告訴淮如的?」
當年甄心串通厲佑,找人打他,傷害了他。按理說,淮如不會知道。可最近,她得知了那件事並刺激了甄意。
淮如被判刑前和甄意有過多次接觸和對立,她都沒提及,所以這件事是她在判刑逃走之後才得知的。那時,厲佑囚禁在精神病院裡,言格已確保他無法和外界交流。
「我的‘電話人’啊。」厲佑慢吞吞地說,「我和你說過多少次,我可以用我的精神控制外邊的人,讓他給甄意打電話,讓他給淮如打電話,這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
言格垂了一下眼眸,心中默想:歪理說多少次,也不會變成真實。
他表面還是配合的,問:「你說的‘他’是誰?」
「隨意。今天選一個,明天選另一個。」厲佑摸著手指,不緊不慢,「我選的人每個都表現很好,總是能按照我的要求把實驗品,包括甄小姐的信息及時反饋給我。讓我計劃下一步實驗。」
言格不置可否,但也沒有反駁。
催眠,有可能。可厲佑已經被囚禁幾年了,不接觸外人地用腦電波催眠?言格從來不信厲佑的這番鬼話。
「電話人」把甄意的情況弄得那麼清楚,看似因為甄意的電話傾訴。可言格不這麼認為。甄意或許會找人說說難過的心事,卻決不會把生活的點滴和其他人比如案件當事人的細節透露給別人。
且見甄意頭幾面,在商場的洗手間走廊裡,他就給她試過反催眠;後來在相思樹下,開始加固療法;再後來在他的工作室裡,在她睡覺的時候,一次次穩固的反催眠治療,她不會被其他人催眠了。
所以,這個電話只是個幌子,打著遠程控制甄意的幌子,可事實上,獲取甄意信息的方式並非從電話。
這個「電話人」是甄意生活中認識的人。
他就是厲佑在外邊的同謀。或許,不止是同謀。
雖然心裡這麼想,可言格並沒有說出來,只是按著厲佑的話往下說:「為什麼要讓淮如去刺激甄意?」
厲佑:「怎麼會是刺激呢?淮如也是一個優秀的實驗品。她懂藥,懂淺顯的催眠術,她能自主逃脫,還能設計這麼漂亮的連環案栽贓甄意,她表現很好。最後,還讓甄意殺了她。讓我們的實驗進入了下一個階段。」
「不是,甄意不會殺人。」言格執著地替她維護著底線,
「如果淮如是去殺甄意的,以她做事情的堅決殘忍手段,在甄意醒來前就會把她制服,不可能給她反擊的機會。
如果說復仇,按鄭穎或楊姿的方法讓甄意受盡羞辱,這種選擇更適合簡單粗暴的淮如;
即使要陷害甄意,淮如也不會選擇跳樓。因為淮生活著,她就不會捨得死;而且這樣的死法太容易把甄意判為保護類的合理殺人,以甄意的能力,打贏官司太容易。
淮如很聰明,她不會做這種蠢事。所以,她的行為要麼是被催眠了,要麼是受人指示和要挾。我傾向前者。因為......」
言格說完長長的一段話,沉默下來,隔了好久,緩緩道:「淮如並沒有想殺甄意,她逃出去也不是為了復仇。」
厲佑臉色不變。
言格卻知道自己說中了:
「我看過她的屍檢報告,有多處侵......」他後面的話沒有說出來,這一刻,其實莫名覺得同情,「淮如逃出去不是為了復仇,是為了賺錢給她的弟弟。用一個女人最卑微最不見天日的賺錢方式。」
他再度沉默了,忽然想,如果甄意知道,一定又會心酸了。
良久,言格才道:「是你們。是你們不放過她,要搾干她最後的一點利用價值。」
「什麼利用價值?」
「掩飾真正的凶手。」言格抬眸,眸光冷冽,
「你們做這些,栽贓的不僅是甄意,還是淮如。她並不是催眠鄭穎自殺,並侵害楊姿的幕後凶手。
你們做這些,無非是為了設置兩個嫌疑人誤導項,雙重保險。因為,這次的凶手就是你真正的同謀。」
話落,空蕩蕩的小廳裡靜謐無聲。
秋天中午的太陽和煦而不刺眼,淡金色的,籠罩住兩人白色的身影。
厲佑的手指沒有動了,他的臉逆著光,眼眸看不太清:「我說了,我沒有同謀。是我隨機控制著外面的人。」
對此,言格只是輕點了一下頭:「謝謝。」
厲佑不解地瞇眼。
「謝謝你剛才說起這個案子的脈絡和梗概,全對。」
「什麼?」
「這說明他是一個很克制,能嚴格執行計劃的人。」言格道。
厲佑一怔,微微斂瞳,知道自己再次被他套了話。
「厲佑,我對你的那一套精神空間理論和思維共振理論很感興趣,也知道那是msp成員想研究探索的終極目標。但我並不認為目前你們達到了那個高度。
是,每段時間,每一步,你都可以清楚地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你以此向我們證明你的理論已經可以實踐。你預感的事情太過准確,所以當初抓你進來的醫生和特工都開始動搖,懷疑這是通靈,是非自然。
可是......」
陽光灑在他濃密烏黑的睫毛上,在眼底投下了幽深的暗影,「我認為最合理的可能是,外面的那個人非常嚴格地執行著你們一開始就計劃好的實驗內容。他的執行力和控制力都非常強。或許,表演力和掩飾能力也不一般。」
厲佑故作無所謂地聽他說完,哼笑一聲:「你認為我只是......」
「依附。」言格不客氣地打斷,故意給他羞辱,「你是附屬品,外面的那個才是主導。你只是配合著讓整件事件看上去更離奇而已。」
厲佑臉上染了陰霾。
「厲佑,幾年前特工抓到你把你囚禁的時候,你就開始鼓吹你的這番理論。一來你的確堅信這是你們組織的終極目標,可二來,也是最重要的,你在給外面的隊員做掩護,分散注意力。你成功預測了所有實驗品的死亡,可這根本不是預測,而是事先就計劃好的。
不是你隨機控制了外面的多個人作案;而是外面的一個人,控制了你。為什麼?」
言格問,
「隊員間的信任和生死托付有如此強嗎?還是,你們之間有什麼特殊的紐帶?」
陽光燦燦。
厲佑看著面前這個男人白皙得幾乎要融化陽光裡的臉龐,不置可否地一笑:「你知道也沒關系。你不會找到。」
「會的。」言格非常確定的語氣,「因為他開始失控了。」
「失控。」厲佑緩緩地重復,「你上次也用過這個詞。」
「是。你們的實驗從來只用變故和慘劇去刺激實驗品的精神和意志,這是msp的本源。但這幾次,他用到了藥物。對許莫,對鄭穎,對楊姿,甚至最後對淮如,都用了藥。」
厲佑沒作聲,眉心極其細微地動了一下,瞬間被言格看進眼裡。
「msp的圖徽本源是單環蛇,象征正統與權威;可後來有一部分人開始借助藥物來刺激和改變人的精神,msp至此分為兩個流派。這是創新與挑戰,是重生,這才是鏡子上雙環蛇的意義。厲佑,你掩護的那個隊友,已經背叛你的單環蛇,轉向雙環蛇了。」
厲佑有很長時間沒作聲,那漂亮出眾的臉在中午的光線裡格外白皙。良久,殷紅的唇角緩緩浮起一絲笑容,搖了搖頭:「沒有。」
他輕松地呼出一口氣:
「言格,如果你想這樣挑撥,讓我說出那個人的消息。你未免太小看我。而且,不管動用哪種方式,只要是繼續執行著我們的實驗,我就不會生氣。」
言格不動聲色,清秀的臉上沒有任何微表情。因為他知道厲佑也是一個看「臉色」的專家。
他和外面的那個人能信任能到這種程度,信任到理念不同也無法分開的程度,只怕不是一般的組員合作,應該有某種更牢靠的關系。
msp在選擇實驗監督執行者的時候,一定考慮過這種牢靠的紐帶關系,讓組員之間絕不背叛。
一切都是早計劃好的。
以孤兒院為背景的那一串的實驗品裡,甄意一開始是廢棄品,但在她驚艷的成長軌跡下,她已逐漸變成中心點。
既然是中心點,接下來的實驗強度會更大,這就意味著給她設計的刺激和慘劇更強烈。
言格心裡微微有點兒悶滯,表面卻未顯露。
厲佑在外面的那個同謀,不,應該說真正的*oss,在一路清除實驗品的同時,最近已經開始親自設計陷害(刺激)甄意了。
很可能下一步就是......
他心裡已有猜想,卻用詢問的語氣:「實驗到最終階段了吧。」
「嗯,到了。」厲佑仰起頭,誇張地呼吸了一下空氣。
「最終階段要做些什麼?」
「你應該知道的吧?」厲佑微笑,「回收我們最完美的實驗品。」
這次,最完美的實驗品不再是安瑤,而是......甄意。
不,應該說,是甄心。
言格沒再多言,叫人把厲佑重新關回去。他說:「我想,你以後沒有再見面的價值。」
厲佑坦然微笑:「言格,你深入觀察過甄小姐的潛意識。你應該很清楚,你或許能治愈別的人格分裂患者,但你永遠不可能治好她。一輩子。」
他站起身,被護工控制著,呵呵一笑,「和她耗一輩子嗎?」
言格已拔腳離開。
「真不好意思,你做好了這樣的准備,我們卻不會給你機會。」厲佑眼眸變深,說出最後一句話,「我們要回收甄心,我們的隊員。」
言格腳步未停地離開,頭也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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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出小廳,從口袋裡摸出電話,兩條未讀短信,是甄意的:
「言格~我覺得楊姿的案子好多疑點的,她堅持說和她發生性關系的是真人哦~反正就是各種細節~呃,你懂的>_< 見面了告訴你:p」
「言格,楊姿說的應該是真的,我記得好像看見有只手從她的身體裡拿出了幾枚鋼環,增加摩擦的」
言格停住腳步,撥打甄意的手機,沒人接。
她的彩鈴是一首快樂的求婚曲,輕快活潑的幸福旋律是她最近的心情:
「......don’t say no no no, just say yeah yeah yeah yeah yeah, and we’ll go go go,you’re ready, like i’m ready...... it’ beautiful night we’re looking for......hey baby, I think I wanna marry you......just say i......」
可歌曲對面,可愛的准新娘沒有接電話。
他記過時,她接他的電話,從來不會超過7秒鍾。現在已經......
時間太久,自動轉語音信箱了:「嗨,我是甄意,現在不能接聽你的......」
「......甄意......」他對著「嘟嘟」聲後的信箱,喚出她的名字,然後,掛了電話,手心已微微發涼。
盡管理智告訴他,甄意出現危險的概率很低,可不知為何,仿佛有種解釋不清的不安情緒。
沉悶,窒息,他不敢深入探究。
撥了另一個號碼出去,對方接起了電話:「先生。」
「甄小姐呢?」
「她在前面的車裡。」對方回答。
「確定?」
「是。」
「嗯。」他剛准備掛電話,對方又說,「車裡還有一個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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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意盯著淮生手中的摩擦環,頭皮發麻,條件反射地猛踩剎車。淮生在巨大的慣性作用下陡然前傾,差點兒沒撞上擋風玻璃。
「你干嘛?」淮生揉著被安全帶勒痛的胸口,痛苦地皺眉。
甄意手摸進包裡,一邊找利器,一邊警惕地盯著他:「你怎麼會有這個東西?」
「我姐姐的啊。」淮生疼得齜牙咧嘴,卻沒松開安全帶。
甄意以此判斷出,他對她並沒有要加害和攻擊的趨勢。
她詫異:「你這段時間見過淮如?」
「沒有。」淮生捂著胸口,低下頭,「我和姐姐在體育館有一個儲物箱,兩把鑰匙,一人一把。姐姐逃出來後,一直沒去找我。可我感覺……算是心靈感應吧……她一定會去那裡,留什麼東西給我。」
這就是為什麼警察守了淮生的住處和電話那麼久,都毫無頭緒。
想起姐弟倆這樣的默契,甄意心裡一時感慨,再度緩緩發動汽車,出了地下車庫,駛向光明的戶外路面。
「所以你去那個儲物櫃裡拿過東西?」
「對。有錢,還有信。那些錢全都是零零碎碎的,拿橡皮筋捆成一摞摞。」淮生說到此刻,鼻子紅了,眼淚在眼眶裡直打轉,「她在外面逃亡,能去哪裡賺錢呢?她在信裡只字不提,只說現在天氣冷了,我們淮生要注意飲食啊……」
淮生別過頭去,不讓她看見自己的眼淚,聲音卻哽咽了,「我給她留了信,要她不要管我了,我可以賺錢的。可她還是往櫃子裡放錢……」
甄意眼睛濕了。
車廂內一片靜謐。她不知該說什麼,只說了句:「對不起。」
「不關你的事。」淮生舉起手臂,拿袖子抹眼淚,「上星期我在櫃子裡看見這幾個環。上面有血還有透明的油。那時候我就知道……」
他的手狠狠握成拳頭,頭埋在手臂裡,泣不成聲,「就知道姐姐會要死了。」
甄意狠狠一愣:「你是說心靈感應?」
「不是。我猜得到姐姐為什麼要殺許莫,一定是她制藥做了什麼不法的交易,有人要害死她滅口。甄律師,」
淮生用力抹去眼淚,
「我想,是有人想殺我姐姐,然後推到你頭上。所以,我想和你一起去警署。拿著這個物證去。」
說著,他重新用塑料薄膜包好了摩擦環。
甄意張口結舌。
果然是寫恐怖懸疑小說的人……思維縝密,一清二楚……
淮生眼睛紅紅的,吸著鼻子,努力控制語音:「甄律師,我姐姐也絕不會是什麼連環害人的嫌疑人。她以前殺過人,但我知道這次不會是她。她只想出來賺錢給我用,她不敢冒險去殺人,讓警方再次抓到她。甄律師,我確定。」
甄意望著淮生再一次淚濕的眼睛,那樣清澈,那樣悲傷,卻那樣信任,她一度無言。
鬼使神差的,她腦子裡劃過一個想法:如果真的不是淮如,她願意幫她正名。
她從座位上摸出剛才嚇掉的手機,才知不小心碰到了靜音鈕。劃開一看,言格的未接來電。
打過去,那邊接起來。
「甄意?」聲音很沉,稍稍探尋。
「誒?有事嗎?」
「你現在在哪裡?」那邊問。
「在車上啊。」甄意奇怪,他很少這麼問,於是又道,「我和淮生一起,准備去警局呢。」
「好。」他平平淡淡的,「我剛好也要過去。」
隔了幾秒,他輕聲說,「在那兒等我。」
「唔。」甄意收了手機,不知為何,被他最後清沉的一句叮囑弄得心咚咚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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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格到警署時,甄意坐在走廊的座椅上,垂著頭,臉色不太好。
但看到她,他便心安了。
言格去她身邊坐下,問:「怎麼了?」
她抬起頭來,下巴朝審訊室揚了揚:「那裡,淮生在接受審問。」
她把來的路上和淮生的對話都告訴了他,說完,長長歎了一口氣:「他本來是想幫他姐姐麼,結果陳sir和季sir好像懷疑他是淮如的同伙,就關起門審問了。」
想起上次尹鐸還有自己受審的情況,甄意有些同情淮生:「只怕所有的淒慘往事和苦難史都要被挖出來了。這種抽筋剝皮的審問,審一次,都是對被審者的摧殘。」
可她也理解他們。
不到最終證據確鑿,就得廣撒網,所有可能的嫌疑人都要被審。
言格見她無奈不悅的樣子,沒多說什麼,只手覆過去,握住了她的手。
她頓覺溫暖,遂歪頭靠去他的肩膀,小聲道:「言格,我知道了。」
「知道什麼?」
「知道你其實派人跟著我。」
他稍稍一愣,低頭看她靠在自己肩上的腦袋,不自禁臉微紅了,窘迫道:「抱歉。我不是想監視你或是探尋你的行蹤……」
「你好貼心。」她抬起頭,紅唇輕觸他的耳垂,柔聲一句情話叫他剩下的話凝滯在了嘴邊。
「言格……」她親暱地纏住他的手臂,聲音異常的溫柔乖巧,帶著滿滿的幸福,「你是擔心我的安全對不對?好sweet~」
她緩緩吻一下他的耳朵,又歪頭靠去他肩膀:「所以下停車場,在車上看見淮生手裡的環的時候,雖然擔心,但沒多害怕。因為我知道呀,如果我有什麼事,我未婚夫的人就一定會沖出來救我。哼!」
一番話裡毫不掩飾的幸福和驕傲讓言格的臉愈發有些紅了。
他沒說什麼,只是更緊地握住了她的手。
過了好一會兒,他說:「我也不認為鄭穎和楊姿的案子是淮如做的。」
「是嗎?」
「嗯。」他把今天見厲佑的事情和她說了。
甄意聽了,納悶:「你的意思是,確定這個凶手就是和我打電話的人了?他想殺死淮如,陷害我?」
「是。」
「可為什麼呀?」甄意不解,「我又不是他們的實驗品。」
言格稍愣,道:「或許是擔心你知道太多了吧。」
「哦。」甄意對這個解釋能夠接受。「對了,剛才你在電話裡說你正好要來警署。是發現了什麼疑點嗎?」
「疑點太多。
凶手留楊姿活命的理由。
凶手是怎麼不乘電梯把楊姿弄上高樓的。
還有最重要的,同樣是催眠讓人自殺,前面都是跳樓,為什麼到鄭穎這裡改變了作案模式,換成了羞辱諷刺式的性窒息?」
「諷刺?」甄意奇怪。
「嗯。」言格道,「把鄭穎打扮得那麼漂亮並非對她的尊重,而是諷刺。」
「為什麼?」
「她的打扮其實是百老匯前段時間很流行的鬧劇表演形式。」
「鬧劇?……但凶手為什麼要羞辱鄭穎呢?」甄意覺得矛盾,「剛才你不是說,你和厲佑說,這個凶手改變了他的信仰,所以才轉變了作案模式嗎?」
言格抿了一下唇角:「那是我故意試探厲佑的。只是想測試一下他對外面的這個主導者的信任程度。」
甄意不經意鼓了一下嘴,她已經覺得厲佑很奇特了,沒想外面這個主導者更詭異。
言格垂眸看她,緩緩解釋:
「單環蛇標志是msp的傳統和本源,堅持這一派的成員有天生的優越感,讓一個始終堅持傳統自然實驗方法的成員改變信仰,遵從雙環蛇那一派的藥物刺激,不太容易。這也解釋了,為什麼他會把神聖的雙環蛇圖徽隨意地畫在鏡子上。」
甄意眼睛亮亮的,認真傾聽,想了一圈,一下子明白:「你的意思是,凶手在鄭穎這個失控點上摻入了個人的仇恨?」
「對。」言格看著她興奮參與其中的樣子,大拇指無意識地輕輕摩挲她的手背,
「鄭穎不是msp的實驗品,凶手殺她是私人洩憤。如果用以往的催眠跳樓,太不解恨了。」
甄意驚歎:「那這個boss很聰明,他想用性窒息羞辱死者。而這時,我們已經開始關注那幾起跳樓案的詭異之處。再次催眠鄭穎太引人關注,所以他把鄭穎的死和‘衛道者’聯系起來。」
「對。」言格贊許地點頭,「可與此同時,他發現衛道者的畫像符合尹鐸。於是想到了設計一出淮如陷害你和尹鐸的戲碼,能夠除掉淮如的同時,還能反過來陷害你,拖你下水。」
甄意聽完,只覺不可思議:「這個人太處心積慮了。這麼說來,淮如也有些可憐。難怪那天去害我的時候,她看上去不太對勁。眼神一直怪怪的。」
說到這裡,她一面覺得淮如可憐,一面又覺得那個幕後主謀太可怕太恐怖。
她問:
「所以你來警局是要差鄭穎的事情嗎?」
「嗯,查鄭穎的背景和死亡報告。」
她「喔」一聲,松開他的肩膀:「那你現在在等什麼?」
他不緊不慢道:「等一個電話。」
「電話?」
甄意話音未落,審訊室裡的人都出來了。
淮生眼睛更紅了,臉上全是淚痕,低著頭不作聲。
陳sir看到甄意和言格,剛准備說什麼,旁邊有人遞電話給他,他接過去皺眉聽著,目光一直往言格這邊瞟。
言格則淡定如常。
甄意思考了一下,覺得言格不太可能會用家裡的關系壓人,最有可能的情況是他把情況反應給了當初負責抓厲佑的上級部門。於是……
陳sir放下電話,對言格道:「你可以跟我來了。」又看向甄意,「你不可以。」
甄意默默想:我又沒想去。
言格回頭看甄意一眼,輕輕撫了撫她的手背,也並沒說什麼,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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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靜而隱蔽的小會議室裡,只有言格,陳sir和季陽三人。
陳sir道:「大致的情況,上面已經說了,我們會盡量配合的。你想知道什麼情況?」
言格平靜答:「鄭穎和楊姿案子的證詞,現場細節,屍檢報告。」
「這個可以。」陳sir說,「我已經叫人准備了。」他看了一眼季陽,後者把厚厚一摞資料推到言格面前。
言格不做停留地拿起翻開,隨口道:「還有鄭穎的背景資料,包括她的家庭和父母,越詳細越好,最好是能夠挖出陰暗面的。」
對面沒人做聲。
言格停了半秒,緩緩抬頭:「怎麼?」
陳sir道:「鄭穎她的人生風調雨順,很普通,沒有任何大的坎坷。」
言格低下頭去了,一邊看資料,一邊分心說話:「家庭背景很強嗎?」
沒回應。
言格翻看著證據,淡淡道:「如果你們搞不清楚輕重緩急的話,我可以讓剛才給你們打電話的國家安全部親自來調查。」
「可以去查,但這可能需要很長的時間。」
「嗯。」言格漫不經心的,不說話了。翻了一會兒,眼瞳漸漸斂起:「鄭穎的喉嚨裡有刀片?」
「是。」
「即使發現了刀片,你們還一度認為這和‘衛道者’案子是一人所為?」
「我們無法排除凶手加重了虐待的可能。」
言格直接抬手,示意他不要出聲。
他握著那本厚厚的資料,腦中很多的疑點一個個串了起來。
鄭穎喉嚨裡的刀片只讓他想到了一件事,他甚至不用等警方對鄭穎的結果調查出來就知道凶手和鄭穎是什麼關系了。
「凶手一定是女的。」他簇著眉,自言自語,卻不是在和別人說話。
陳sir聽了,歎氣:「我已經這麼和受害人解釋了,可她不肯相信,剛才還在警局纏著,說就是有人強.奸了她。她很清楚。」
言格根本沒聽,腦子裡高速運轉,飛快轉到楊姿案。
為什麼不殺死楊姿?
為了刺激甄意?性幻想那種程度的刺激不夠。
是甄意及時趕到救了楊姿?
不是,是嫌疑人亮了燈吸引甄意上樓,給她打電話,把她打暈。
這個行為的目的是什麼?
是......
他的心一沉,忽然之間,一切都水落石出了。
他猛地站起來,臉色微變,居高臨下地俯視著陳sir:
「你剛才說什麼?」
陳sir愣愣的:「說受害人剛才還在警局裡纏著,非說有人......」
話音未落,椅子嘩啦啦在地上滑動,那個男人風一般卷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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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意揉了揉眼睛,有點兒困了。望望鏡子,今天風大,把她吹得發型全亂了。
她重新梳理了一下,拿水龍頭裡的水拍拍臉。警局的洗手間裡,安安靜靜的。
她拿紙巾擦掉臉上的水,一抬眼,看見楊姿站在鏡子裡,幽幽看著她。她猛地嚇了一大跳:「你走路沒聲音的?」
「你在怕什麼?我又不會吃了你。」楊姿淡淡地笑了一下。
甄意不知該說什麼,索性不講話,又想起剛才聽警署的警司議論,說這個「受害人」瘋了,天天來警局說自己被迷.奸了,要找出凶手。
甄意便說:「楊姿,或許你說的是真的。」
「什麼是真的?」她涼涼地問。
「你被人......」甄意輕咳了一聲,摸了摸鼻子,「我看見有人從你身上拿出了......環。我想起來了。但不是淮生,你不要因為看見他今天來警局而誤會。我看見了那只手,很小,像淮生瘦弱的手,可不是。」
「你怎麼知道不是?」
甄意說:「淮生手上有燙傷,但我看到的那只手沒有。」
「哦,是嗎?那你記得......」鏡子裡,楊姿勾了勾唇,抬起手對她晃了一下,
「是這只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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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甄意驚怔,想要說什麼,卻......視線開始模糊......
只看見,楊姿的眼神越來越陰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