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
露從今夜

  厲致誠,厲致誠,海一樣深的男人。

  一個多月來,這個男人鋒芒畢露。除了把Vinda品牌抽離出去,還在愛達集團手起刀落、抽筋扒皮。網絡銷售站穩腳跟後,超乎所有人預料,他和顧延之、劉同,立馬聯手推出了新的組織架構調整方案。

  原本冗雜繁瑣的龐大愛達,被徹底拆分。集團總部只留生產、採購、售後等核心環節,並且控制所有終端銷售網絡。各大類產品的策劃、銷售,全部成立獨立事業部,獨立核算、自負盈虧。有點類似於Vinda新公司跟愛達集團的關係。

  所有調整一夜之間宣佈,第二天就開始執行,態度非常強勢,不給任何人喘息抗拒的機會。

  林淺原先擔心的內部管理問題,被他以這種大刀闊斧的方式解決了。能力不行、冗員多、與市場脫節?OK,虧錢了你自己都幹不下去,灰溜溜走人;能力強、思路新,能給愛達帶來新的增長點?據說厲致誠許諾的分紅相當豐厚……

  攘外必先安內,非常時期用非常法。如果說「安內」是厲致誠所布棋局的第二步,林淺不得不說,他已初見成效。在他不斷對集團資產做著拆分重組的過程中,原本死氣沉沉的愛達,被徹底盤活,並且,牢牢控制在他一個人手中。

  而厲致誠這個冷漠英俊、心狠手辣的總裁,在全體員工心中的威望,也與日俱增,達到令所有人仰望的高度——人人談起BOSS,都是一臉敬畏。據說一些年輕的小姑娘,還自稱「荔枝」,組成了「BOSS後援會」。

  ——

  新公司是十天前成立的,薛明濤任總裁,原愛達信息管理部的經理任副總裁。林淺這個助理總裁,分管的是客服中心,以及行政人事財務等一切雜事。

  而新公司果然新氣象,網絡旗艦店的銷售一直居高不下,內部管理也十分簡潔高效。這個數百人的公司,已成為愛達最大的盈利點。

  林淺輕輕哼著歌,走回辦公室。剛到外間,就見幾個員工神色有些不對,個個噤若寒蟬,但又有些隱隱激動的樣子。

  林淺心裡「咯登」一下,一個員工站起來,小聲說:「林總,厲總來了,在您辦公室裡。」

  ——

  林淺站在屬於自己的辦公室前,輕輕敲了敲門。待聽到那熟悉而低潤的男聲說「進來」時,才將門緩緩推開。

  一室陽光寂靜。

  厲致誠就坐在桌後,她的椅子裡。背對著她,看著窗外垂落的斜陽。

  這一個月來,林淺跟他見面次數並不少,但幾乎全都是在工作場合,節奏繁忙而緊湊,她作為下屬之一匯報工作、參加討論。有的時候,也只隔著眾人看一眼他,看一眼他沉靜的、不怒自威的容顏。

  她已經習慣,跟眾人一樣,遠遠地開始仰視他。記憶中那個她曾經誤以為的那個實誠木訥的男人,已經徹底遠去了。

  現在的他,再也談不上陌生。因為這才是真正的他。

  她也很少想起他。忙得昏天暗地,只在有時候,結束一天忙碌工作時,趴在辦公室的桌上,看著色調柔軟的窗簾,看著幾何形狀的妖嬈窗格,才想起這辦公室,大概是他當初為她置辦的。樣樣擺設都合她心意,可見他花了不少心思。

  他那樣的人,居然也會對女人有這樣的心思啊。

  林淺偶爾還會有一絲歉疚心軟,感到不是滋味——因為如今回想起來,他那天是打算跟她表白,然後帶她來看新辦公室吧?結果被她秒拒了。這麼想想,她做得還挺狠的啊。

  每當想到這一點,她都跟自己說:好了,都過去了。現在她是他麾下的急先鋒,深受重託,要更努力,更努力。

  ……

  林淺在他對面坐下,微笑道:「厲總,您今天怎麼過來了?」語氣客氣得不能再客氣,正經得不能再正經。

  但這份正經,在厲致誠轉頭看她第一眼時,就生生破功了。

  此刻,他就坐在近在咫尺的距離。看起來跟一個月前,她還跟他朝夕相處時,並沒有什麼兩樣。高大頎長的身材、做工精良的西裝,還有襯衣袖口外,修長有力的雙手,輕輕搭在椅子扶手上。而他的臉輪廓清晰,顴骨略高,依舊是那種棱角分明的帥氣。當他轉頭,用那漆黑沉斂的眼睛望向她,林淺看著他的眼睛他的臉,他乾淨修韌的脖子,心頭就突地一跳。那感覺就跟平寂了許久的土地裡,突然長出了幾根草似的,不再安穩。

  有的時候,只有當某個人真正坐到你面前,當你看清他此刻的容顏,才會發現,不管多久沒見,他對你的影響、他帶給你的種種感覺,其實一直存在,從未改變。

  「來看看Vinda的銷售情況。」他聲沉如水,同時微垂下頭,翻開林淺桌上的一些報表文件。陽光映在他線條簡潔的側臉上,男人英俊美好得像一幅畫。

  林淺:「好的。那我……簡單跟您匯報一下?」

  「嗯。」

  兩人都坐著,一動不動。屋內靜悄悄的,林淺講著話,還能依稀聽到窗外樓下,人們的腳步聲和講話聲。還有她擺在書櫃上那一小缸金魚,鮮紅欲滴,在兩人中間游來、游去……

  林淺的目光,就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地瞄向他。

  他似乎剛理了發,髮型比以前更短了些,露出棱角飽滿的額頭。以前林淺就發現,他的眼睛比普通男人略大一點,深邃又澄澈。而此刻,眉宇間有一絲倦色,是近日來太辛苦了嗎?他身上甚至還有淡淡的酒氣,靠在椅子裡的姿勢,也比以前更加隨意和慵懶一些——是中午有飯局要應酬?儘管貴為集團之首,但跟一些政府官員、大的合作夥伴的應酬,肯定是少不了的。嘖嘖,難以想像他在酒桌上是什麼樣子……

  很快就匯報完了。林淺試探地問:「厲總,公司的情況差不多就是這樣。您有什麼指示嗎?」

  他依舊神色平淡地翻著面前的資料:「沒有。」

  林淺就有點不知說什麼好了。

  沒有?沒有你一個大老闆,不去總裁辦公室,不去副總裁辦公室,突然殺到我這個三號人物這裡幹什麼?她剛才還以為,他來,是有什麼辛秘要囑咐給她呢?

  兩人沉默相對。

  而他儘管一言不發,低眸專注,仍能令林淺感覺到那無所不在的清冷氣場。

  林淺到底是個坐不住的人,很快發現BOSS面前的水杯已經空了,就理所當然地想要站起來:「我去給你您添點水……」

  「不用。」厲致誠頭也不抬,清冷的聲音打斷了她,淡淡地說,「有點累,你坐著陪我就好。」

  有點累,你坐著陪我就好。

  林淺一怔,有點似懂非懂。

  陡然間,臉上有點發熱。

  久違的感覺。

  她一直以為,他跟她已經過去了。

  可他明明是狀似無意的一句話,為什麼讓她隱隱感覺到某種……捲土重來的勢頭?

  不過,林淺這一個月到底如他所說,獨擋一面、率領了幾十人的部門,心態也成熟不少。她很快鎮定下來。

  既來之則安之。她繼續坐在他對面,安靜地陪他看資料。

  這麼呆了有半個小時,她被他晾得有些無聊,就開始胡思亂想——古人說「紅~袖添香」,按他剛才的說法,莫非她這麼安靜地陪著他看枯燥的資料,他也覺得很好?

  打住打住,想什麼?

  泥馬她的心態哪裡成熟了啊!明明她已經在這天高皇帝遠的地方,牛氣哄哄當了一個月領導。結果現在皇帝來了,一句話就攪得她方寸大亂……

  林淺這個人,一遇到困難,反而會越戰越勇;而一心慌意亂,總會做點什麼掩飾。於是她又開口找話題了:「厲總,集團那邊最近怎麼樣啊?」

  這個話題顯然選對了,因為厲致誠聞言,放下了手裡的資料,抬頭看著她,臉上竟然浮現了淺淡的笑容:「截止昨天,集團組織架構和人員的調整,已經全部到位。」

  林淺感同身受,心中大讚一聲:「好!」這意味著厲致誠已經徹底完成內部整頓,解決了最棘手的大難題了。

  剛要講點什麼,真心實意地表達她的恭喜和敬佩,誰知厲致誠用那靜靜的、沉沉的眼睛盯著她,同時話鋒一轉,緩而有力地說:「所以,現在我可以集中精力,去追求我想要的其他目標了。」

  林淺點頭:「對,我們可以……」

  話沒講完,突然反應過來……不對!

  他想要的……其他目標?

  林淺的臉突然地、徹底的紅了起來。

  是她自己心中有鬼、過於敏感了嗎?

  這話怎麼聽,都像是某種再戰宣言。就像是在說——因為已經完全控制了集團的局面,所以他現在可以騰出手來……對付她了?

  林淺正心頭紛亂,他卻像什麼曖昧的話都沒說過,神色淡然地拿起其中一份資料,指著其中一項數據,向她詢問細節。

  林淺內心又有點猶疑了——他指的也許只是業務上的事?於是收斂心神,仔細給他解釋。

  過了一會兒,卻有人敲門進來。

  是厲致誠的新助理,叫蔣垣,是從市場部調上來一個小夥子。林淺離開愛達集團時,他的助理明明是顧延之給安排的小姑娘楊曦茹,不知何時、因何原因,換成了他。

  有第三者在場,林淺下意識就感覺鬆了口氣。那蔣垣雖然年輕,但是親和又幹練,從文件夾裡掏出兩張票,遞到厲致誠面前的桌上:「厲總,這是明盛集團康總叫人送來的、明晚榕雅會館除夕茶會的門票。」看了看厲致誠的臉色:「您去麼?我提前安排好車。」

  「放著吧。」厲致誠不置可否地說,蔣垣就朝林淺笑了笑,轉身又出去了,帶上了門。

  厲致誠繼續看資料,看都沒看那兩張票一眼。林淺的目光卻不由自主飄過去——須知榕雅會館,是霖市最負盛名的一個去處。坐落於古城院落深處,幽靜古樸。館內無論精美飯食,還是戲曲表演,都是西南一絕。平時的票都非常難買,林淺以前去看過幾次,非常喜歡。這一年一度的除夕茶會,更是一票難求。而且看票號,還是VIP包廂票,看得她都眼饞了。

  沒想到明盛康總會送給厲致誠,看來他們關係依舊不錯。

  正想著,就聽到一道清冽的嗓音在耳邊響起:「想去?」

  林淺心頭一怔,抬頭看著他。

  他也正眸色靜黑地望著她。

  「昨天陪康總下了五個小時的棋,贏了這兩張票。」他輕描淡寫地說,「要不要一起去?」

  林淺的心又開始突突地跳了,一時沒講話。大概是見她沉默,厲致誠眸色輕斂地盯著她:「不必想太多,喜歡就去。這算是……我發給副官的年終福利。」

  林淺聽他提到「副官」這全無曖昧的二字,不知怎的臉更紅了。可偏偏他言談間十分自若,理由也很充分,好像真的只是跟副官林淺講話,而不是跟女人林淺在講話。

  好在,她根本不用選擇去還是不去,因為她低下頭答:「……厲總,謝謝你。我是很喜歡這個茶會,但是我已經訂了今晚的機票,去美國過年。」

  ——

  是夜,月如彎鉤,霖市四處張燈結綵,迎接除夕。

  厲致誠抵達療養院時,已是八點多。助理蔣垣跟在他身後,手裡提著買給董事長的一些禮物。

  徐庸看到兒子,非常欣喜。知道他最近摧枯拉朽般整頓集團,既無奈,又欣慰。因為當初厲致誠跟他提的三個條件,第一是拿股份換Vinda,第二就是在他的任期間,任何人都不許插手集團事務,包括他這個父親。

  父子倆在庭院的門廊前就坐,一壺清茶,一地月光。

  徐庸說:「現在集團被你救活了,我很高興。我不說太多,將來的路還很難。越是回到順境,你越要慎重。新寶瑞、司美琪的領導者,都不是簡單角色。」

  厲致誠淡淡答:「知道。」

  徐庸又問:「下一步怎麼走,想好了嗎?」

  厲致誠點頭。

  徐庸來了興趣:「你打算做什麼?」

  厲致誠卻顯然一如既往的談性欠奉,只沉聲答:「你會看到。」

  徐庸就笑眯眯地看著他。之前他玩的聲東擊西那一局,令整個行業知道內情的人,都為之震動。如今他雖然平實、卻沉穩果斷的話語,實在令徐庸浮想聯翩——難道他又要在行業裡掀起一場血雨腥風的戰爭?

  無奈這個兒子是個悶葫蘆,他不想說的事,誰也別想知道。徐庸就笑嘆了口氣說:「連爸都不能知道?罷了罷了。那我問你,以後娶了老婆,跟她說不說?」

  任何父母都會牽掛子女的終身大事,徐庸也是一樣。如今兒子事業初定,又已二十好幾,他自然而然就提起這樣的話題。

  以為厲致誠肯定不會回答,誰知他靜默片刻,不知想起了什麼,唇畔極難得的浮現一絲笑意。

  徐庸很意外,立刻問:「怎麼?有女朋友了?」

  厲致誠看著天空的月色,若有所思地答:「我把全盤計畫放到了她面前。」

  「然後呢?」

  厲致誠輕聲答:「她不敢看。」

  徐庸一愣,倏地笑出了聲。拍拍兒子的肩膀:「那是還沒追到手了。打算怎麼辦?」

  厲致誠低頭看了一下手錶,臉色恢復淡然:「露從今夜白,月是故鄉明。明天是除夕,她一個女孩子去異國過年,對我而言,也許是個時機。」

  徐庸沒太聽明白,結果又聽厲致誠說:「明晚不陪你過年了。我訂了兩小時後的機票,去美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