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
從天而降

  這個除夕夜,對於許多人來說,並無不同。

  寧惟凱照舊陪著妻子,回祝家老宅吃團年飯。子夜時分,擁著她站在窗前看著煙花守歲,再一次,向她許下相愛一生的承諾;

  陳錚照舊坐在燈紅酒綠的舞池裡,身旁是妖嬈得如蛇一般的女人。他眯著眼,醉醺醺看著眼前的紙醉金迷,今夜只想放縱,只想盡情享樂,釋放自己。

  薛明濤依舊在辦公室加班;顧延之神出鬼沒、出國旅行了;高朗在保安室值班,想著工資卡上發的年底雙薪,心滿意足……

  但每個人都會想到同一個問題——新的一年,我要……怎樣怎樣。

  我要繼續保持新寶瑞的行業冠軍地位,勒殺掉一切可能的進攻和挑釁;我要報復他,還有她,此仇不報非君子;還有,那些大事我不懂,但我會跟著營長好好幹,多存錢,給父母寄回去……

  慾望,永遠是人心裡填不滿的洞,時時刻刻、纏纏繞繞。

  而此刻,歷經了十多個小時的飛行後,林淺拖著行李,站在曼哈頓上東區的一間雅緻幽靜的公寓門口,美滋滋地想:明年,我一定要更強大,鞏固自己的高管地位!

  不過現在,先來探望關懷下冷血孤獨的老哥吧。

  「叮咚——」

  門鈴響了一陣,無人應答。

  林淺聳聳肩,今天不是週末,林莫臣在加班很正常。而她為了給他驚喜、也不給他帶來額外叨擾,所以都沒提前告訴他。

  果斷掏出自己的鑰匙,開門進去。

  一小時後。

  林淺躺在浴缸裡,手邊是一瓶某人珍藏的紅酒。水晶玻璃杯中酒色豔紅,映著窗外滿城星光,疏懶又愜意。

  只是手機,一直叮咚叮咚響個不停,全是朋友同事們發來的新年祝福短信。甚至還有死對頭陳錚發來的:祝她新年心想事成、步步高陞——司美琪陳錚敬上。估計是群發的,林淺讀著就有點樂,沒理會他。

  因為身在國外,大多數短信她也不回了。只挑了幾個領導,發了祝福短信過去。到厲致誠時,她就有點猶豫的。

  不知怎的,想到他昨天神色淡淡地問她,要不要一起去聽戲,她心裡就又跟長了草似的,野野的,亂亂的。

  想了想,開始打字:厲總,祝你新年心想事成,愛達再創佳績。另:除夕茶會一定很好看吧,祝你今夜愉快。

  一分鐘不到,他就回覆了:「我沒有去。」

  林淺看著這簡短的回覆,微怔。

  再想起他那日沉默而英俊的容顏,她怎麼感覺從這看似平靜淡漠的四個字裡,讀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落寞意味呢?

  這令她忽然有一絲絲歉疚。

  就在這時,樓下傳來人聲。林淺精神一振,把手機丟到一旁,從浴缸中站起來。

  ——

  樓下。

  林莫臣今天的確忙得焦頭爛額。他也完全沒有要過節的想法。過什麼?一個人對月獨酌,傷風悲月嗎?還是跟其他在美國的單身男人一樣,去酒吧混跡一晚、尋一場豔遇?他沒有那個太平洋時間和無聊情~趣。而且酒吧的女人大多太醜。

  直至此刻,他的工作也沒有結束。邀了幾個合夥人到家裡,大家也不囉嗦,徑直在他家那燈光燦爛、花草雅趣的露台坐下,品著茶,低聲討論最近手頭的一個投資項目。

  剛聊了半個小時,忽然有個黑人合夥人愣住了,問他:「傑森,你有沒有聽到什麼聲音?」

  他這麼一問,所有人都靜下來。然後果然聽到,二樓傳來均勻輕盈的腳步聲:嗒、嗒、嗒……

  所有人面面相覷,林莫臣聽著這腳步聲,卻已聽出了是誰,微微一笑。是那種罕見的、真切的、愉悅的笑,深邃飽滿的輪廓在燈下英俊得一塌糊塗。以至於坐在他身旁的女合夥人,恍然大悟:「傑森,難道你家裡有女人?」

  林莫臣:「是我妹妹。」

  話音剛落,就見一個年輕女孩,從樓梯口娉娉婷婷地走下來,衝他們笑:「哥!嗨,你們好。」

  男人,都是視覺動物。而在座的華爾街精英,大多數男士。此時,就見黑人白人黃種人,只要是男人,大家的目光全落在林淺身上。

  二十幾歲的華人女孩,穿著簡單的黑色連帽衫和牛仔褲,腳下是雙毛絨絨的拖鞋。濕漉漉的長髮披在肩頭,白嫩的臉頰染著紅暈、沾著水汽。雖不是至美的容顏,但五官俏麗清新,既有異國風情,又鮮活生動。

  林莫臣的目光先是落在妹妹身上,而後一掃眾男人。

  微不可見地蹙了一下眉頭。

  他站起來,淡笑如風:「有家人來探訪,今天我們就討論到這裡?」

  果斷送客。

  五分鐘後,家裡的閒雜人等已經被林莫臣清空了。

  林淺站在他身旁,笑嘻嘻地送最後一個人走出玄關。就見林莫臣淡淡掃她一眼:「來之前不知道打個招呼?一個女孩自己瞎跑什麼?」

  林淺「嘿嘿」一笑,挽住他的胳膊往屋裡走:「我不是想給你驚喜嘛。哥,剛剛有沒有被我幽怨的腳步聲嚇到,哈哈。」

  林莫臣低低嗤笑一聲,不予作答。

  這麼久沒見了,林淺來探望,肯定要給他準備禮物。只是她在愛達上班到最後一天,完全沒時間去逛街。所以送給他的禮物也非常湊合——

  是順手從公司拿的一款愛達男士錢包。

  果然,林莫臣接過錢包,很是忍耐的看了一眼,就丟到沙發上。

  林淺抗議:「你不能歧視國產品牌!其實質量做工都很好的。而且這是我現在在的公司啊,心血所致。」

  林莫臣:「等你和你的小夥伴,做到全球前五,我可以考慮使用。」

  林淺佯怒,剛要反駁,卻忽然因他的「小夥伴」三字,想起了厲致誠。想起了他曾經鼓舞眾人爭奪明盛項目時的熱血堅毅,也想起了他的運籌帷幄、殺伐果斷。

  忽然間,面對牛氣哄哄的哥哥,也感覺很有底氣是怎麼回事?

  她也不炸毛了,一反常態,淡定自若地一笑:「哼……會有那一天的,你等著。」

  ——

  公寓對面,隔著馬路,就是家豪華的五星級酒店。這晚下了小雪,紛紛灑灑,綴在街邊的樹枝和行人的頭髮上,燈光掩映,璀亮晶瑩。

  林淺坐在酒店的餐廳裡,望著窗外漂亮景色,不知不覺就有點出神。

  坐在對面的林莫臣,手持銀質刀叉,動作優雅地切割著牛排,同時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妹妹的神色。

  「有男朋友了?」他突然開口,「是那個厲致誠?」

  林淺全身一僵,轉頭看著他。

  「你怎麼知道……不是的,我沒有交男朋友。但是你怎麼說他啊?」

  林莫臣嗤笑一聲:「其他人你也看不上眼。」

  林淺被他的毒辣眼力震住了。沉默了一會兒,也不隱瞞,說道:「沒有好。他跟我表白,我拒絕了。」

  林莫臣看著妹妹不說話。

  雖然她很淡定地說拒絕了,卻完全沒意識到,自己手裡的刀叉,正一下下亂戳著盤子裡的上好牛排。

  林莫臣眸色一沉:「很好,應該拒絕。我現在也不會同意。」

  這下林淺吃驚了,問:「為什麼?」

  林莫臣放下刀叉,又拿起餐巾擦了擦嘴,這才淡淡地答:「因為他不是普通人。林淺,越是機關算盡的男人,在愛情裡,你越要令他抽筋剝骨,什麼都不剩,才能看到他的真心。」

  ——

  半小時後。

  林淺穿著羽絨服,戴著帽子手套圍巾,站在餐廳外的門廊下。過了一會兒,回頭望向玻璃窗裡,還坐在原地打電話、臉色沉靜的林莫臣,她忍不住再次腹誹!

  哪有這麼剛愎自用的哥哥!

  她不過是在聽了他剛才的那番論斷後,下意識就反問:"哥,你也是這種男人,你被人抽筋剝骨過嗎?"

  林莫臣當即就黑了臉,半陣也沒搭理她。

  林淺對於他的情史,的確不清楚。但此刻也猜出點什麼,也不敢多問了。趁他接電話的空檔,出來透透氣。

  這酒店是歐式建築風格,樓宇間有錯落的大樹掩映,還有一小片綠地,灑滿積雪、燈光暗柔。一旁的玻璃門上,還懸掛著中式紅燈籠,紅光盈盈,十分動人。上面還貼著些寫著漢字的小紙條,看樣子竟然是中國傳統的猜燈謎。有幾個人圍著那圈燈籠,左看右看。

  林淺也走過去湊熱鬧。

  拿起一張一看:噯,挺有意思的。只見上面寫著「男人的世界(打一字)」。林淺正想是什麼字,就聽到旁邊一個矮小的、相貌清秀,疑似日本人的姑娘,用英語對同伴說道:「不用猜了,剛剛有人把全部燈謎都猜完了。」

  同伴答:「那他豈不是贏得了頭等獎?」

  林淺來了興致,轉頭看過去,又聽一旁的白人女服務員微笑說:「是的,是一位非常handsomeguy(英俊小夥子),啊,他去拿獎品回來了。」

  話音剛落,她們幾個都望過去。林淺也回頭,只見前方走廊拐角處,一個男人,一隻手插在褲兜裡,一隻手提著盞燈籠,走了出來。

  那裡光線昏暗,隱約只見男人穿著黑色外套,身形高挑,腳步低沉。他低著頭,燈光映著他朦朧而修長的輪廓,只令人覺得十分冷峻、沉穩、俊毅。

  只是林淺看著……怎麼有點眼熟啊?

  但應該不可能啊。

  林淺身旁的日本女孩對同伴說,說:「是不是韓國男人?」立刻跟同伴上前一步,想要看清那人的長相。

  結果恰好擋在了林淺身前。

  林淺見狀不甘落後,也往前走了幾步,繞過她們,佔據了個前排有利地形,想看個分明。

  然後,就看到男人越走越近。

  那身形越看越眼熟,越看越驚訝。

  最後,那人抬起頭,完全無視旁人的議論和注目,一眼就看向了她。

  他今天沒有穿西裝,只穿著普通的黑色外套、休閒長褲,顯得更加年輕而醒目。漆黑的長眉下,沉湛的眼中,映出淺淺的燈光,也浮現層層笑意。

  「林淺,新年好。」

  林淺的第一反應是……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厲總,你怎麼在這裡?」為什麼會提著個燈籠?

  一旁的白人女服務員卻驚訝道:「咦,先生,你沒有拿一等獎的Ipone?這個燈籠是三等獎。」

  她這麼一說,林淺下意識也往他手裡望去。那是個非常精緻的八角宮燈,宣紙柔薄,垂穗烏黑。燈面上印的是古代仕女圖,線條婉約、嫵媚靈動。

  一旁的日本女孩還在小聲議論注目。而林淺處在震驚中沒反應過來,厲致誠看一眼她,眸色輕斂,說:「伸手。兩隻。」

  林淺莫名其妙地看著他,把兩隻手都伸出來。因為他的突然出現,她的心跳還突突突有點不穩。

  他的臉在周圍黯淡的光線裡,如同浮雕般柔和而生動。他用那雋黑的眼睛看著她,將手裡的燈籠,放入她的左手掌心。

  「拿著。」低沉清冽的聲音。

  「哦好的。」林淺拿穩了,心裡卻想——BOSS是看到旁邊有人,一個大男人拿著燈籠不好意思?所以讓她拿著?咦,那為什麼要伸出兩隻手……

  右手忽然一熱。

  被他握住了。

  男人的手乾燥溫涼,與她緊緊相握、十指交纏。

  林淺倏地抬頭看著他。

  他也靜靜地看著她,眼眸深如夜色,手卻握得很緊,手指紋絲不動,完全沒有要放開的跡象。

  「哇……」旁邊的女孩低呼讚歎。

  林淺的心跳「撲通、撲通、撲通——」

  且不說他突然神奇地從天而降,來到她面前。

  一見面就說:伸手,兩隻。

  然而一隻手拿著他給的燈籠,另一隻手……給他牽。

  這、這、這也太……

  四目凝視了一瞬間,他什麼也沒說,轉身牽著她的手就往外走。

  林淺只好提著燈籠,快步跟著他。被他握緊的手,彷彿鐵烙般滾燙。就這麼被他有力的牽著,無視旁人的注目,也無視周圍的喧囂。兩個人沉默地走過人群、走出酒店,走到了雪花飄飛的繁華大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