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6 章
鳥盡弓藏

  寧惟愷最近不太順遂。

  先是愛達那愣頭兵果然出了重招,推出了令整個業界震驚的「城市行者」品牌。並且推廣力度之大、創意之新、砸錢之狠,開業內單品牌營銷的先河。這舉動,狠狠打了新寶瑞這個號稱「行業領導者」的臉。

  不過寧惟愷自覺不是在乎虛名的人。既然對方膽敢出招,那他就封殺好了。

  可內部,自然又有牛鬼蛇神給他添亂。

  Aito上市已經一個月,銷量猛增、氣勢洶洶。如今只要跟「包」相關的地方,商場、超市、網絡、甚至地鐵和社區,到處都是Aito的廣告,到處都在談論Aito。明眼人都能看出,再過不了幾個月,Aito就會如箱包行業的Apple,創下前所未有的奇蹟。

  而那個時候,新寶瑞還能說是行業第一嗎?

  所以,在這個風口浪尖,祝氏集團總部,也不知在誰的推動下,強烈要求召開針對新寶瑞的專題會議,討論這個「前所未有的難題」。

  不過寧惟愷不買賬。會議通知已經發來三天了,他也就稱病拖了三天。

  這三天,他把自己關在總裁會議室裡,一副與世隔絕曲高和寡的姿態。祝氏兩位少爺吃不準他在搞什麼,名為討論實為責難的會議,只能一拖再拖,等他這個活靶子出現。

  而寧惟愷把自己關著在幹什麼呢?

  鬱悶?憤怒?糾結?一籌莫展?

  不,他在思考。很冷靜的思考。

  他沒去想Aito到底會給新寶瑞帶來多大的威脅,也沒去想這個時候他到底是要先攘外還是安內。他只想一個問題——

  厲致誠那個陰險的軍人,到底想要幹什麼?

  而包括原浚在內、跟了他數年的公司骨幹們,公司其他副總和部門經理們,在這種人心惶惶的時候,卻表現出集體的鎮定和耐心。

  因為他們很清楚自家總裁的風格,平時雖然看著輕~佻又傲慢,但越到緊要關頭,卻越是沉穩決斷,令人敬服。而過去的數次風浪證明,寧惟愷做出的這種大的決斷,幾乎總是對的。總是把新寶瑞帶往更好的方向。

  這是一個領導者難能可貴的戰略決策能力,以及承擔全局的魄力。

  遇到這樣一個領導者,何其有幸?所以他們耐心地等待。

  終於,在三天後的傍晚,總裁辦公室的門打開了。

  衣冠楚楚精神奕奕的寧惟愷走了出來,微笑掃一眼門口的原浚:「去把技術研發部的人叫來。」

  原浚一看他的神色,就知道他已有決斷,心中也是一喜,立刻把公司最前端也最重要的技術研發部的頭兒和幾個骨幹叫來。

  坐在精緻奢華的大班桌後,寧惟愷只問了他們一句話:「我們能不能做出更完美的包?」

  技術研發部經理早就思考過這個問題,答得詳實而有力:「以我們現在的技術和設計能力,能!

  面料方面稍微棘手些,需要採購部也尋找到跟Mind相同性價比的材料,或者就是把Mind的專供權從愛達手裡搶過來;

  技術上,我們絕對可以做到跟愛達相同水準。並且,去年下半年,我們從歐洲引進的幾項戶外專利技術,可以用在新包上,這一點,是國內獨有、愛達望塵莫及的;

  設計上,不用說了,他們這一款確實不錯,但全國前五的名設計師,都跟新寶瑞簽了獨家合作合同。

  技術和設計這兩方面的費用高一些,但不會計入單包的生產成本。所以,我們完全可以生產出比Aito價格更低、性能更好的同款包。」

  這種對話,以前在寧惟愷和公司的核心骨幹間,已經發生過許多次。而每一次,寧惟愷聽完他們的分析,都會滿意地安排他們立刻行動,並且給予全力支持。

  可這次,寧惟愷聽完,卻沒講話。沉吟片刻,彷彿自言自語般說:「花重金買來的專利技術,需要用上;昂貴的設計師,需要請來;此外面料,還不一定能完勝……」他抬頭看著下屬:「照你這麼說,這一局要贏過厲致誠,我新寶瑞必須傾盡全力,才能勉強勝過?」

  他講得很犀利冷酷,技術研發部眾人猶豫片刻,都點頭答:「是。但勝算很大。」

  寧惟愷這時也起身,走了幾步,身體靠在大班桌上,手指在桌面輕輕敲了敲。倏地抬頭問:「你們做出這款包,需要多長時間?」

  下屬想了想,毅然答:「兩個月,拼了!」

  寧惟愷點頭:「好。我知道了。你們先回去。」

  見他並未像平時那樣立刻決策,技術部經理多問了一句:「寧總,我們是立刻著手準備,做這一款包嗎?」

  寧惟愷卻抬頭,看著他,笑了。

  「不,我們不做。」他說,「人家挖個坑,我們就往下跳麼?」

  ——

  第二天一早,寧惟愷當然不會傻啦吧唧地去祝氏總部當活靶子。他安排了車,直接回祝家老宅,見岳父。

  運氣不太好,抑或是祝家眼線太多,當他踏入那片近乎莊園的老宅時,一看就看到祝二少正坐在大樹下,陪父親在花園裡用早餐。

  寧惟愷走過去。

  祝老爺子一向對他親近,此時微笑招手:「惟愷來了,吃飯了嗎?一起。」祝二也笑:「惟愷今天也來了,真巧。」

  寧惟愷拉開椅子,在祝老爺子身邊另一側坐下,開門見山:「爸,我有事想跟你商量。」

  「說吧。」祝老和顏悅色。一旁的祝二看著寧惟愷,似笑非笑地樣子。

  寧惟愷把愛達引起的市場軒然大波,簡明扼要地講了一遍。祝老聽完,點點頭:「這個Aito的創意確實不錯。沒想到徐庸大兒子死了,還有個這麼能幹的小兒子。讓人羨慕啊。」

  祝二臉色微變,寧惟愷笑笑沒說話。

  「你打算怎麼做?」祝老問,「需要集團的財力支持嗎?都可以提。」

  寧惟愷端起傭人上的茶,輕抿一口,答:「爸,這次,我打算什麼都不做。」

  這話一出,別說祝二詫異,連祝老都有些意外,微一沉吟,說:「你說下去。」

  寧惟愷早已打好了腹稿,此時目光如流水清亮沉湛,侃侃而談:「爸,你說過,我們是市場領導者。身為領導者,就既要有魄力,又要有胸懷。我深以為然。」

  一旁的祝二嘴角浮現一絲譏諷的笑容。寧惟愷卻不理他,繼續說道:「這些年,我按照你的戰略思路,封殺了許多個品牌的進攻。但隨著新寶瑞越做越龐大,必然也會越來越不靈活。這個時候,我們就應該求穩,而不是求事事拔得頭籌。

  以前您就說過,這個市場上,總有一天,會有我們殺不了的品牌出現。現在,的確出現了。」

  祝二已經聽不下去了,嗤笑一聲。可祝老卻聚精會神聽完,點了點頭,然後問:「所以這個Aito,是你殺不了的品牌?」

  寧惟愷點頭:「對,我殺不了,也不能殺。」

  祝氏父子一愣,寧惟愷這時也不務虛了,開始坦誠內心的真實想法:

  「爸,你聽說了厲致誠這個人,幾個月前,從司美琪手中,奪去大片市場的事麼?

  這個人雖然是軍人出身,行事卻非常詭譎。上一次,他就以明盛項目為餌,把司美琪引進陷阱,令陳錚拼盡全力,全使在了明盛項目上。結果厲致誠根本是虛晃一槍,另闢戰場,在中檔皮包市場展開低價猛攻,一下子扭轉了市場局面。

  他雖然行事不定,但卻也不是沒有規律可循。這次他推出Aito品牌,與上一次的手法何其相似?我們新寶瑞幾乎要傾盡全力,才能打垮他這個新品牌。我可以肯定,這一定是他虛晃一槍。別人也許無法準確估計新寶瑞的實力,貿貿然就這麼衝上來,讓我們打死。可厲致誠一定不會這麼蠢。

  他有後招,目的,就是要引我們做出同類競爭品,去跟他死拼。」

  祝老沉默不語。連祝二都聽得入神,下意識就問:「他有什麼後招?」

  寧惟愷卻搖了搖頭,微笑對他說:「晗程,我不知道。知道我不就成神仙了?」

  祝二看他一眼,沒說話。寧惟愷又說:「現在能做什麼,我還沒有定論。但一定不能做的事,很清楚——不能直接就做一款競爭產品出來,掉進厲致誠的圈套裡。所以我想靜觀其變,探探厲致誠的虛實,再作打算。」

  他今天來找岳父,說這一番話,就是想獲得支持,從而抵擋各方面來的壓力,也避免岳父對祝二偏聽偏信。

  可祝老還沒講話,祝二卻笑了:「照你這麼說,難道就任由愛達吃掉我們的一部分市場?」

  寧惟愷答得很快:「對,就任由愛達吃掉我們的部分市場。」他看向祝老:「壯士斷腕,捨車保帥。」

  這就是寧惟愷做的決策。

  與許多優秀的企業領導者相同,在做大決策時,他依靠的,不是下屬給予的詳實市場分析數據;不是管理團隊少數服從多數的投票意見。

  而是抓住最關鍵的決策點,忠於腦海中最清晰最強烈的直覺。

  面對這一次,厲致誠令整個市場側目的強勢進攻,他首先看到的是一點:厲致誠就是要引他全力反攻。全力反攻封殺,才是所有人認為,他寧惟愷天經地義會做的事。

  所以他偏偏不攻。因為直覺告訴他,這樣一定會損失更多,更多。甚至可能,無法翻身。

  對,這就是他的感覺。他非常清晰地感覺到了潛在的危機——厲致誠專門為他量身打造了一個圈套。

  所以他當然不鑽。

  至於現在,如何對愛達實施強有力的打擊?

  沒關係,他完全可以從其他方面,實施進攻。譬如政府關係公關,譬如加大戶外產品和休閒產品營銷力度,擠壓Aito的市場空間,譬如對各地商場和經銷商施加壓力打壓Aito、譬如去與愛達的面料供貨商Mind談判……雖然的確會損失部分市場,但他可以先把這種損失壓縮到最小。再伺機而動,另尋機會,來年或者後年,報這一箭之仇。

  聽完他的話,祝老的臉色變得非常沉肅。而二兒子和寧惟愷這個半子,也都靜靜等他決斷。

  過了一會兒,他說:「惟愷,這件事我考慮一下。畢竟新寶瑞,從未主動將市場拱手相讓。」

  ——

  這天上午,祝老就召集集團董事們開會了。寧惟愷雖是新寶瑞掌門人,卻無祝氏財團股份,所以並未被通知參加會議。

  到傍晚的時候,董事會決議下發到新寶瑞。原浚第一時間電話通知了寧惟愷:「寧總,董事會要求,新寶瑞立刻針對競爭對手品牌Aito,推出新品,維護市場。」

  接到這個決議時,寧惟愷正和妻子祝晗妤,在一家餐廳裡吃飯。

  他的神色並沒有太多變化,放下手機,看到新上的菜色,微笑:「這是你最喜歡的一道菜,嘗嘗這家廚子做得怎麼樣?」

  對面的祝晗姝卻面有憂色,輕聲喊他:「惟愷……」

  寧惟愷失笑,放下手裡的筷子,抬頭看著她:「你是因為知道爸會反對我的意見,所以今天才特意過來找我吃飯?想安慰我?」

  祝晗姝:「嗯。」

  寧惟愷待這個妻子一向溫存有加,今天到底動了點氣,半真半假地問:「那你認為,是他對,還是我對?」

  這問題讓祝晗姝為了難,咬咬下唇,說:「我不知道。」

  到底是什麼也不懂、活在金屋裡的千金小姐啊。寧惟愷臉上緩緩綻開笑意:「傻啊你,就不會哄哄我嗎?」起身走到她身旁坐下,將她一摟:「別擔心,雖然我有自己的想法,但爸肯定有他的考慮。我怎麼會放在心上?既然爸有決定,我就會好好執行。這既是我的職責所在,也是我作為後輩應有的態度。好了,吃飯,晚上陪你回老宅,我再跟爸討教下後面的對策,好不好?」

  ——

  對於董事會為什麼否決自己的意見,寧惟愷想,也許有多種可能。

  或許在祝老的判斷裡,棄守為攻才是正途,大家的想法不一樣,這也無可厚非;

  又或許,祝氏兄弟在董事會中做了梗,偏偏要跟他對著來;

  又或者,連祝老,也不希望他也一直這麼順風順水呢?畢竟祝氏股份比較分散,祝氏兄弟能否獲得多數股東支持,將來順利接班,也不一定。

  既然大局已定,寧惟愷也不會怨天尤人;

  既然厲致誠挖了陷阱給他跳,那就讓這傻大兵掂量掂量,能否有本事接住。

  次日一早,他就叫來公司核心經營團隊,召開機密會議。

  「兩個月的時間,必須做出我們的新品。這是個非常艱難的目標,這種目標,也只有新寶瑞能完成。

  我要的,不僅僅是比Aito好。而是以絕對優勢,完勝Aito。徹底把他們打死,從這個市場打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