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崇城到W縣, 自駕五小時。自市區進省道, 沿路已是平湖煙樹, 寧寂空闊, 闃無人聲。
小蝦米四歲的時候,蘇南當年曾經推拒掉的W縣陪同考察之旅,終於成行。
時隔多年, 縣內山美水美,只是旅遊業仍是毫無起色。
陳知遇沒在縣內逗留,直接開車去了清湖鎮的民宿。民宿是當地出身的一個年輕人在經營,生意頗不錯,尤其是夏天,得提前一個月預約才能搶到房間。
車停在民宿門口,蘇南把小蝦米抱下安全座椅, 放在地上。
小蝦米自覺抓住了蘇南一根手指, 展眼看一眼, 激動地喊起來:「媽媽,荷花!」
蘇南蹲下神,從隨身背的包裡掏出防曬霜,往蝦米臉上抹,「接天蓮葉無窮碧……」
蝦米粉嘟嘟的臉被揉來揉去,拽著蘇南衣袖,微微眯著眼,」映日荷花別樣紅!」
擦完臉再擦手臂,「小荷才露尖尖角……」
蝦米:「早有蜻蜓立上頭!」
「乖。」蘇南在她臉上輕輕地親了一下。
蝦米解放了,沿著千畝荷田的堤岸,向著前方的大門一路小跑而去。
「慢點跑!不要摔倒了!」
蝦米跨過台階,邁進民宿鵝卵石的院子,瞅見院牆上爬了滿藤的薔薇花,走過去輕輕撥一撥花瓣。
「小朋友,你找誰?」屋內走出來一個年輕男人。
蝦米指一指花,「我家裡也有。」
年輕男人瞅她一眼,總覺有點兒眼熟,蹲下身耐心問她,「你家裡在哪裡呀?」
蝦米搖頭,「不告訴你。」
「你爸爸媽媽呢?」
「他們慢吞吞。」
慢吞吞的陳知遇和蘇南,拖著行李過來了,「蝦米……」
年輕男人循著聲音轉過頭去,驚喜道:「陳老師!」
陳知遇點一點頭,與他打聲招呼。
年輕男人站起身,過去同陳知遇握手,「好久不見了,房間已經收拾好了,您先去入住?」
「叨擾了。」
「您這就見外了。」年輕男人把一家三口引進店裡。
蝦米抓住爸爸的衣袖,好奇不已,一路走一路看。
地價便宜,加之政府有意扶植旅遊業,這民宿以極其便宜的租價拿到了大片的地。民宿在設計上也毫不吝嗇,獨立獨棟,三面是因勢而建的木屋或lofter,中間分佈著各類的「蛋居」、「穴居」。「蛋居」整個外形似蛋殼的形狀,內部裝修以童話為主題展開;「穴居」仿照《魔戒》系列霍比特人的居所,內部裝修走魔法奇幻風格。是以一到夏天,常有家庭帶著孩子過來避暑。
蘇南他們住的是靠南邊的一個lofter,跟其他房子隔了一些距離,十分清淨。背面出去有個小型的游泳池,蝦米看見了立即去翻行李找泳衣。
陳知遇蹲下身把她攔住,「不吃飯的啊,嗯?」
蝦米手臂搭在他肩膀,「游餓了好吃飯!」
「你問問媽媽答應不答應。」
蘇南把帶來的洗浴用品一一拿出來,「陳老師,你不要推我出來當惡人。」
蝦米咯咯笑,學蘇南:「陳老師。」
中飯在民宿的餐廳,山野風味,清淡爽口。
蝦米特別愛吃一種拿野菜煎的餅,混著菜糊吃得小肚子都漲起來。休息一會兒消食半小時,回房間也不提游泳的事了,困得在沙發上就睡著了。
陳知遇將她抱回二樓的床上,脫了鞋蓋上薄被。
下樓,蘇南窩在沙發,也有點昏昏欲睡。早上起太早,又坐了一路的車。感覺到床鋪陷下去一點,她睜開眼,「陳老師……」
「去床上睡吧。」
「我眯一下就好。」說著身體往下滑,枕在陳知遇腿上。
窗簾分兩層,亞麻下面一層細紗,亞麻的那層拉開了,從細紗布里漏進來的光柔和朦朧。
「上回我指甲傷了不來,你一個人是不是挺失落的。」
陳知遇微挑著眉,「失落什麼?跟人談合作,人直接往我房裡送女人。」
蘇南差點跳起來,「還有這回事?!」
「讓你不來,你來了他們就沒這膽了。」
蘇南一笑,「還是記仇嘛。」
陳知遇輕哼一聲。
說著話,過了一會兒,沒聽見蘇南再出聲,低頭一看,蘇南已經睡著了。他從立在一旁的箱子裡把浴巾扯出來給她搭上,手掌有一下沒一下地摩挲著她的頭髮。
不知過多久,聽見有人叫「爸爸」。頭一動,才發現自己也睡著了。
拍拍蘇南肩膀,起身把她腦袋擱在沙發上,上二樓去看蝦米。
蘇南已經醒了,睜眼瞧著他身影上去,緊接著上面響起溫和安撫的聲音。
她頭枕在自己手臂上,翻個身,瞧見透過薄紗灑落在地上的陽光,不知為什麼就笑出聲。
下午,蝦米在游泳池裡游了一小時的泳,洗過澡換了衣服,跟陳知遇和蘇南去附近的書院逛了逛。
清湖鎮是宋朝一位名臣的故鄉,那書院就是他小時候曾經讀書的地方。
書院清淨無人,院前種了棵楓楊樹,已有百年歷史,投下的綠蔭都都帶著點兒森然的古意。
進屋,授課的廳堂裡掛著孔老夫子的畫像,蝦米恭恭敬敬鞠個躬。
蘇南納罕,「你認識這是誰嗎?」
「認識!爸爸說,是他們教書匠的祖師爺!」她講話抑揚頓挫,這句更讓她說出點兒韻律感。
蘇南沒忍住笑了,「在我不知道的時候,你爸成天都教了你些什麼?」
「還教我,另外一個老頭,喜歡騎牛!還有個老頭,喜歡跟魚過不去!」
蘇南估摸著應該是說的老子和老莊,引導她,「跟魚過不去?」
蝦米晃晃腦袋,「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魚之樂也。」
陳知遇深感欣慰。
蘇南抬腳悄悄碰一碰陳知遇的鞋,低聲說,「陳老師,我讀書時老記不住老莊的《逍遙游》,你也教教我唄。」
晚上,民宿熱鬧起來。
進入的大堂裡擺著齊房頂的書架,設了咖啡茶座,還有架鋼琴。
蝦米一看見鋼琴就激動,「媽媽,我今天還沒練琴!」
「出來玩,特批你不練。」
「我能去彈會兒嗎?」
蘇南徵詢了茶座櫃檯的意見,得到許可之後,蹲下身囑咐蝦米,「可以彈,但是不能瞎彈,那邊有哥哥姐姐叔叔阿姨在看書聊天,你彈一點溫柔一點的曲子。」
蝦米點點頭,坐去琴凳上。個子矮,腿懸空著,還踩不到踏板。
門德爾松的曲子響起來,蘇南和陳知遇攜手走去門外。
隔了一道門窗,樂聲顯得朦朦朧朧。
院子裡一股花木的清香,頭頂星河璀璨,長長的銀河,彷彿要從天際垂落而下。
兩個人並肩站著,誰也沒說話。
過會兒,蘇南翻個身,湊前一步,頭埋在陳知遇的肩膀,蹭一蹭,「跳舞嗎?」
陳知遇摟住她的腰,很慢地晃起步子。
不約而同地想到了在非洲那一年的除夕夜。
已經過去了那麼久,又彷彿只在昨天。
晚上九點,陳知遇躺在床上,給蝦米讀睡前故事,「『她說過只要我送給她一些紅玫瑰,她就願意與我跳舞,』一位年輕的學生大聲說道,』可是在我的花園裡,連一朵紅玫瑰也沒有』……」
蝦米眨眼越來越慢,不一會兒小腦袋一歪,睡著了。
陳知遇闔上書,輕手輕腳地從床上起來,走下樓。
蘇南立在窗前,聽見腳步聲,沒回頭,「睡了?」
「嗯。」陳知遇走過去,從背後環住她,「該你了。」
「該我什麼?」
蘇南疑惑轉頭,卻一下被捏住下巴,帶著很明顯情.欲意味的吻落了下去。
「……教你《逍遙游》。」
窗戶忘了關,窗簾一下一下拍打著窗櫺,一角露出外面明亮的月光。
在沙發上,極其狹窄,怕掉下去,只得緊緊地抓住他。於是更深入地契合。
月色裡陳知遇俯視著她,目光裡有深沉而露.骨的欲.望。
她被盯著,從裡到外都在灼灼燃燒。
思緒有點亂了,就聽陳知遇問她:「知道當年為什麼讓你來跟我考察嗎?」
蘇南神思渙散,「……為什麼?」
「這個地方好……」
「……嗯?」
手掌捏著她胸前,很用力地往裡頂了一下,「明白了嗎?」
蘇南會意,臉燒起來,「你……變態!」
陳知遇抬頭抹一抹她額頭上的汗芽,俯身吻她,「……叫老師,我教你《逍遙游》。」
愈見大膽的蘇南今天也扛不住了,燒著耳朵,咬著唇一言不發。
他就真的教起來。
水擊三千里,摶扶搖而上者九萬里。
一小時後,「授課」才結束。衝過澡,清清爽爽的兩人,去陽台上喝啤酒。
陳知遇還要再開她玩笑,「背下來了嗎?」
蘇南:「……」
一輩子都忘不掉。
陳知遇瞅著她笑,「我記得你回國那年,辜田給你送了非洲酋長秘方,用得著嗎?」
「用不著!您老當益壯!」蘇南抬腳去踢他,「你怎麼這麼記仇!」
陳知遇把她腳抓著,「規矩點。「
她從前一直惶惑,篳路藍縷,尋一處棲身之地。
如今也會偶爾覺得誠惶誠恐,怕幸福太過滿溢,自己不夠惜福。
好在不管多遠的路,這個人會一直一直陪她。
這是很好的一天。
遠能看月,近能看山。
更近,心上人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