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祁國開國至今已經有三百一十八年,卻從來沒有一個君主早朝一半就將桌子掀了。
大祁新帝趙桓算是這開天闢地頭一遭。
大殿內還殘留著方才桌子掀翻時驚天動地的聲響,朝臣們跪了一地,哆哆嗦嗦地沒人敢站出來多說半個字。
跪在最前頭的右相沈天被翻倒在地的硯臺濺了一腦袋墨黑,硬著頭皮跪行上前:「陛下保重,切莫動怒傷了龍體。」
「切莫動怒?」平日裡端在面孔上的溫潤如玉卻被滔天怒氣所代替,揮著手沖著朝臣們輪番怒指,「護國聖女遭遇不測,你叫朕切莫動怒朕讓你們保證聖女安全,你們在做什麼?!」
禁衛軍統領上前一步,低頭抱拳道:「陛下息怒,據查證,護國聖女所乘馬車是在召州官道岔路上遇襲,當時車夫和護衛都被刺客引去別處,等回到馬車所在之處,聖女已經不知所終,只留下被毀的馬車和一些血跡……」
「蠢材!真是一群蠢材!!只是一灘血跡而已,你們就認定了護國聖女已經遭遇不測?!真是我的好愛卿們!」字字句句皆是諷刺,他不喜歡這種無法駕馭自己情緒的感覺,但卻也無法擺脫心中襲來的強烈不安。
似乎是突然間,才發現,如果她離開了的話,自己就真的是孤家寡人了。
自以為自己永遠不需要夥伴,卻在失去的一瞬間恐慌地像是個最卑微的乞丐。
腦中竟然只剩了他這個位置上最忌諱的三個字。
怎麼辦。
沈天很會察言觀色,連忙接上話:「陛下說的極是。現下並未找到聖女大人的屍首,確實不能就此判定聖女大人已經遭遇不測。」
趙桓稍稍收斂了怒容,知曉他話中有話:「右相繼續說。」
「是,陛下,」沈天面孔上染上幾分得意,「召州官道向東南方向通往臨澤聖山,而向西南則是通向我大祁與南疆邊境。上回遇襲,聖女口口聲聲篤定刺客不是南疆焱教,更是對焱教少主黎雁九百般維護,而那黎雁九竟也提出要陛下賜婚,這前後幾件事一聯繫,微臣不說自己如何想,想必陛下和各位大人也有所聯想了……」
不是沒想過,只是不願意想。這當頭澆下的真實感,幾乎是在提醒他自己是有多蠢笨和婦人之仁。
偏偏那沈天仗著自己是國丈,完全不顧及他人臉色,仍舊滔滔不絕:「陛下,容微臣多說一句。現在百姓中對於護國聖女頗有微詞,星宿宮以護國聖女手握神權已久,現在也許正是陛下權衡勢力的時候了。」
他心中惱怒地想往沈天腦門上拍硯臺,但作為大祁登基不久的君主,他不能,於是遷怒便成了他這種人最好的逃避方法,揮手:「右相可知道自己在暗示什麼?既然右相如此言之鑿鑿信誓旦旦,不如此事就交給你來辦,限你一月時間,若是沒有結果,朕會好好考慮該如何制你個污蔑護國聖女的罪名。」
說完便在那掀翻的桌子上又補上一腳,帶著一身怒氣走進後殿。
而與此同時,在距離大祁連都城百里以外的南疆邊境,十架馬車所組成的車隊不急不緩地行進,「被不測」的顏末正琢磨著怎麼從墊底的馬車竄到黎雁九所在的馬車中去。
身邊蜷曲著身子坐著的是一臉戒備的奉玉。
「顏末!我的聖女大人!你別在外面探頭探腦的,小心被那些南疆人看到了揪出去!」
顏末疑惑:「我本來就是要出去啊。」
話音剛落就被奉玉緊緊拽住了袖子,就見奉玉一雙明眸中此刻竟是不安和恐懼:「你有腦子沒有?!外面那些南疆人都是心狠手辣的!會被殺的!!說不定還會被……被先奸後殺啊!」
顏末二呆臉不解狀:「啊?」
奉玉以為她有所警覺,連忙趁熱打鐵:「你看見之前把我們擄過來的那個人沒有,那個桃花眼的?」
左淩嘛!顏末點點頭,憂心忡忡:「那傢伙一看就不是個好東西啊!騷裡騷氣的擋都擋不住!眼神就很不正經啊,你說那不會是拉皮條的吧?他們不會是把我們擄去南疆賣吧?聽說在大祁姑娘在南疆價碼很高的……」
這時只聽車轅上一陣輕響,伴著男人帶些輕佻的聲音,車簾被撩開:「哎呦,既然在下是拉皮條的,兩位姑娘,就跟在下去見見恩客吧~」
一張俊俏的面孔上,帶著笑意的桃花眼格外炫目。
奉玉果斷丟給顏末一個「你看吧」你眼神。
顏末淡定地拍拍她肩膀,對左淩說:「那我們走吧。我的神官不用去的吧。」
奉玉簡直熱淚盈眶。
沒想到自家不靠譜聖女如此仗義,如此捨身為她啊!
左淩看著奉玉那如臨大敵的緊張摸樣,不由玩心大起,將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圈:「唔,貨色是還不錯,但是我家主人口味不重,一個就夠了。」
顏末毫不猶豫地伸腿朝他屁股上踹了一腳,面無表情:「不給錢就想跟我家頭牌說話麼。要走快走。」
左淩驚悚,沒想到顏末入戲如此之快,更沒想到大祁護國聖女如此兇殘。
奉玉目瞪口呆目,忽然大喊一聲就朝左淩撲去欲將其絆住,卻沒想到被他轉身穩穩攬在懷裡,還沒等她掙扎,就被封了穴道。
「放心,你家聖女不會吃虧的。」
這話說的聲音不小,顏末也將其收入耳中,當她出現在黎雁九面前的時候,終於對左淩的話產生了強烈的共鳴。
對付純情青年什麼的,吃虧根本不在她的詞彙範圍好麼?
反倒是黎雁九,本來正端坐軟榻上調息練功,睜開眼看清楚眼前人的那一刻,險些功力逆行吐出血來。
還好走火入魔的次數多了,懸崖勒馬之類的搶救措施熟能生巧了。
「你怎麼過來了?!」
他視線掃向看好戲的左淩,頓悟:「左淩你把她擄來的?!」
左淩正氣淩然臉:「少主,我這樣的老實人怎麼會做那些事!」
老實人?真想頒個說謊不打草稿獎給你啊親。顏末頗為鄙視地睥了他一眼,視線轉而落到黎雁九身上,想了想,找了個自己覺得還挺合理的理由:「在去臨澤聖山的途中巧遇前來勾搭我家女神官的左淩,因為我對你頗為思念,所以拜託他帶我來了。」
你的表情哪裡想念了……聽著女孩子面癱著對自己說「頗為想念」,這種明顯在說鬼話的違和感讓人很憂傷好麼?!
莫非是她其實對他頗為厭惡,於是特地找個蹩腳的理由趕來與他說明白,說她不願意與他有什麼婚約?黎雁九頓時有點小小煩躁,別看視線,果斷遷怒,沖著左淩吼:「你這個被下半身佔據了腦子的笨蛋,快點給我去趕車!」
左淩未免再被踹屁股,果斷落荒而逃。
顏末定定地看著他,終於確定:「你生氣了?」
「沒。」生個妹妹啊!本少主只是有點挫敗而已……這樣的話他是決計不會說出說來的,哼唧!他作勢倒了杯酒就往嘴裡灌。
顏末更加確定他定是在生氣,想了想,有些明白過來:「哦,你覺得我說對你頗為想念是騙人,所以有點自尊心受挫?」
黎雁九半口酒差點噴出來,嗆在喉嚨裡不停咳嗽,真是想辯解半句都相當無力。
顏末點頭了然,掏出帕子往他:「果真是這樣啊。」
「咳咳咳……」住嘴啊!
她寬慰地拍拍他背脊,頗為認真:「好吧。我說實話,我的確對你頗為想念,真的。」
黎雁九轉過頭目光驚疑不定。
她聳聳肩,繼續說道:「你知道的,我身上的氣息對於我的純陰之體來說是十分有益的……」
果然還是為了他的**麼?!
怎麼辦,真的很想把她丟出去……黎雁九瞄了眼她細的只有他一般粗的手臂,歎了口氣。是男人的怎麼可以欺負人家姑娘家……
顏末看他似乎慍怒褪了些,又開口:「其實,我來找你,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
雖然似乎嗅到了陷阱的味道,但是他還是毅然決然地決定跳進去:「什麼」
「有人想要要暗殺我,」她眸色沉了沉,說的直截了當,「我覺得比起那些皇宮侍衛,你更可靠一些。所以,請求你保護我。」
馬車稍有些顛簸,她看向他的眼神中卻意外地鑒定。
黎雁九真不知道自己那根筋卡住了,手似乎脫了意識控制,在她稍有些亂糟糟的頭髮上撫了撫:「好。我答應你。」
這種被依賴的感覺就像殘留在口中的濃醇酒香,瞬間就充滿了所有的感官。
不得不說,真他媽的爽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