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8 章
血染上元

  

  人流漸漸散開了一些,顏末由著小娃娃帶路:「走挺久了,在哪兒呢。」

  很久以後,每每想起自己當時的這句話,顏末都極其懊惱,深深地覺得自己簡直就是不折不扣的往陷阱裡跳的驚天大白癡。

  葉葉朝不遠處聚集了不少孩子的巷口指了指,興奮地拍手:「到了~姐姐,就在那邊!那個神仙姐姐就在那邊!」

  神仙姐姐是不會蹲在路邊跟小屁孩玩的喲孩子,不過為了不毀人家童年,顏末將這話咽了下去,對於這神神秘秘的「神仙姐姐」,她其實也有些好奇。

  仙女?仙術?就算是大祁的護國聖女她顏末,也不過是個矇騙世人的神權傀儡罷了,這點她可是心知肚明。

  想必那路邊的神仙姐姐大抵不過也就是個走江湖耍戲法的吧。

  葉葉迫不及待,牽著顏末就要拉著她往那巷口的人堆裡走,偏偏葉葉小姑娘個頭又小,踮著腳也看不清被人群圍著的裡頭,顏末無奈撇嘴,雙手穿過她腋下將她抱了起來:「快些看過癮。」姐姐我還要趕緊去問路呢。

  她雖說不算手無縛雞之力,但好歹也是從小到大沒幹過重活,真不知道自己腦子哪根筋搭錯了,竟然主動抱個小孩看洗髮,簡直就是莫名愛心氾濫。默默在心中對自己的行為嗤之以鼻。

  看客中多是年紀不大的孩子,她的身高在其中很是佔優勢,一邊抱著葉葉,她也稍稍擠進去一些,這便看清了一些。

  巷口被就街上花燈有些距離,現下被那些孩子們擋著,只見裡面黑咕隆咚,隱隱越越可以看見靠著牆坐著一個戴面具的女人,一隻纖細蒼白的手在半空中打了個圈,眨眼間就有一片熒藍的光點緩緩地從她之間灑落出來。指尖稍作變化,那藍色的光電就像是仙女手中的玉帶般柔順地飄動。

  人群中發出驚歎,顏末頓時與身邊的小孩子一樣睜大了眼睛,不過心中可不是驚豔讚歎——

  骨朵的藍色蠱蟲?

  想起今晚南疆宮中夜宴不見骨朵身影,她心中一緊,骨朵來了南疆不去赴宴卻在街角賣藝?

  這不對勁啊。她是誰?

  顏末深呼了一口氣,這裡孩子多,不似方才的人群那樣氣息渾濁,她卻仍舊分辨不出那人的氣息。腦中警鈴大作,她還記得當初在蠱城,她也同樣也無法辨別骨朵身上的氣息。

  「姐姐,你看這個是不是很漂亮?」葉葉湊到她耳邊笑眯眯。

  顏末此刻已經完全沒有心思去理會葉葉,只是匆匆說了一句等等,便用力擠開人群。還沒走到那人跟前,卻見一個小男孩搶在她前面跳著就要用手捏那些藍光小點。那坐在黑暗中的人原本一直低垂著的面孔一下子抬了起來,斗篷的帽子滑落,銀色的面具顯得有些寒氣森森。一雙黑眸在黑暗中流轉過一圈暗紅。

  真的是骨朵!

  顏末大吃一驚,只覺得這一切似乎哪裡有些奇怪,仿佛是一個安排的完美無缺的陷阱,用一個個看似無意的巧合只為了讓她步步深入其中?

  來不及多想,轉身就要走,卻見骨朵原本微微笑著的唇角倏然一緊,面具下的眸光刹那間變得甚是陰沉,卻是投向那欲捉蠱蟲的小男孩,下一瞬,纖纖玉手抬起就要捉住那孩子的手,卻沒想到那孩子在驚嚇間雙手胡亂揮動,無意打到她的臉上,啪的一聲,那銀色的面具翻落在地。

  本是緊緊擁擠著的看客們唰地後退一步,安靜了一瞬,帶著哭腔的孩童聲音響起——

  「是……是妖怪!!!」

  顏末腳步停下,回過頭,不禁也倒抽了一口冷氣,她從沒想過骨朵掩在面具下的是這樣一張面孔。

  骨朵身形一抖,卻還是站了起來,朝前走了一步,走出了那巷口的黑暗處,街上花燈的光亮照亮了她的面孔,生生將那些指指點點的看客們逼退了一步,她一手撫上了自己的面孔,指尖從眼眶下的大片紅斑開始一點點撫下,稍稍側過臉,正對顏末,一雙仍舊清冷明亮的眸子掃在了她身上。

  顏末這才算完全看清了她的臉,要是說方才是被她臉上的紅斑所驚到的話,現在就是實實在在地被震驚地目瞪口呆。

  她是第一次看到骨朵面具下的臉,卻又是如此熟悉,這張臉,除卻那幾乎要掩蓋了面貌的紅斑意外,那五官,特別是那雙眼,她每天都要在銅鏡中看到不止一遍。

  是跟她顏末一模一樣的臉。

  她從來沒有這樣的發自內心的戰慄和恐懼,這種感覺,就像是有個人在她耳邊帶著陰測測的竊笑——

  你不是你。

  你的存在是你的臆想。

  你是誰?眼前的人又是誰?

  手忽然被拉了一把,她忽然回過神,低頭看著小女娃葉葉掙開了她的手朝骨朵跑去。

  她忽然回過了神,失聲驚叫:「葉葉,過來!」

  在現在這個情況下,她完全難以辨別骨朵到底是敵是友,她不能讓無辜的人被波及,於是伸手就拉住葉葉後領,卻在這點光火石之間,只聽身後一陣破風之聲,白森森的利刃破空而來。

  人群中一整騷亂,紛紛四散開去。

  顏末雖說不會武功,卻勝在反應敏捷,拉著葉葉就往下一蹲,堪堪避過那直剌剌卻毫不留情的劍招。

  回過頭,那刺客也不急,若一潭死水般的視線從面具後死死盯著顏末,仿若看著一個將死之人。

  他媽的你想老娘死,老娘偏不死!

  顏末咬咬牙拉著葉葉就打算跑,一拉竟沒拉的動,回頭一看,竟發現葉葉被骨朵緊緊抱在懷裡。

  她心下有著萬千疑惑還沒來得及開口,只見那刺客深潭似的雙眸殺意迸現,一把長劍都出肅殺的劍花,眼看著就要朝她襲來。

  「快走!」她急得大喊一聲,下意識還是重重拉了葉葉一把,誰想這時,本是緊緊抱著葉葉的骨朵忽然鬆了手,葉葉一頭撞進了顏末懷中,哇地一聲大哭了出來!

  本是氣勢洶洶的劍氣卻忽然停在了離她面孔不多幾寸之處,似乎是在猶豫要不要下手。

  骨朵朝那刺客挪近了幾步,似乎是站在他一面,卻對顏末扯開了一抹最難看不過的苦笑,挺直的腰板深深彎下:「顏末,你帶她走。是我對不起你,容我厚顏求你帶她走!」

  顏末刺客腦中混亂,千鈞一髮間更是難以再細想,於是帶著懷中的葉葉趁那刺客猶豫之際轉頭就跑。懷中的葉葉已經嚇得閉著眼說不出話來。

  深窄的小巷不知道通向何處,那劃過臉頰的風吹得眼睛都生疼,不由自主生出一絲水光。她咬牙。

  那刺客像是忽然堅定了殺心,再不猶豫,一劍朝她當胸刺來,顏末隨僥倖避過覺得臉頰一痛,抬手一摸竟摸了一手的血。

  好強的劍氣。是個高手。

  這刺客身上沒有任何氣息。

  果然是星宿宮的人?

  即使她是他們當做棄子的聖女,卻也並不能對他們造成什麼直接的傷害,為何要幾次三番勞師動眾來殺她?甚至買通(?)了骨朵?

  而骨朵的臉為何與她一模一樣?

  為了什麼?難道是她身上唯一還帶著大祁護國聖女痕跡的聖女秘錄?

  所求即弱點,她扯著嗓子大喊:「你要的是聖女秘錄?!」

  那刺客幾乎是在他身後不到一臂處,她明顯感到身後的劍勢一弱,卻不過眨眼間,那長劍斬風劈來,劍招要刺她心口處,卻都不知道為何忽然避開。

  噗地一聲入肉聲,長劍刺進肩胛,她疼的沒有力氣慘叫,腳下一軟險些栽倒,懷中再也抱不緊葉葉,將她推出好幾丈遠,硬是咬著牙朝前一步拔出劍鋒,指尖顫抖地摸進了袖口。

  那刺客見絕殺之時已到,正要補上一劍,卻沒想到眼前這個受了傷的女人像是被羅刹附身一半,罔顧著肩頭重傷,頭髮散亂地捏著銀針毫無章法地朝他撲來。

  再厲害的高手的死穴還是輕敵。

  當銀針入肉的那一瞬,那刺客死死直視著顏末滿含殺氣的雙眸,估計怎麼也想不到自己會栽在一個毫無武功傍身的過氣護國聖女手上。

  顏末很是瞭解銀針上淬的迷藥有多強悍的藥力,看著那刺客握劍的手無力垂下,她頓時失了力一般靠在了牆邊,染了血跡的胸口劇烈地上下起伏,蒼白的唇角有氣無力地勾起了一個得意的弧度。

  星宿宮的暗器,作為護國聖女好歹也是有所準備的,卻沒想到頭一次用就派上了大用場。

  她眸子朝旁邊一掃,一眼就看到了瑟瑟發抖的小女娃:「你到底是誰?小小年紀不學好,拐我這個白癡大人身處險境有是不是挺有成就感?」

  「不……不是的,姐姐……我和娘親……」

  「娘親?」顏末扯下外衫的手一頓,「骨朵?」

  葉葉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低頭怯生生,眼眶裡都是淚水:「我我答應過娘親不說的……」

  「不說我也知道,就是她,」她冷笑一聲,咬著牙將手中血跡斑駁的衣衫撕扯成條狀,一邊動作扭曲地試圖為自己包紮,「這倒是有意思了……呼……蠱城當寶貝的大小姐有了一個那麼大的女兒。」

  「姐姐……我我……娘親……我們不是故意的……」葉葉說著邁著小短腿小朝她跑去,「我幫你……」

  帶著哭腔的尾音還飄蕩在寂靜的巷子深處,數道黑影忽然落下,一把長劍攔在了葉葉面前。

  顏末從來沒有像現下這樣慶倖連如夜的到來,靠在牆壁上的僵硬背脊也好像鬆了下來:「三皇子。來得挺及時。」

  終於在我還沒死前來了,她用所剩無幾的力氣默默吐槽。

  連如夜神情十分凝重,目光落在她受傷的肩胛上,臉色又沉了不少,對左右吩咐了一聲:「帶姑娘回宮。」

  「我要回驛館。」

  他少見的嚴肅和果斷:「回宮。」

  「……」顏末無奈任命,毀容又身殘的人註定志堅不起來,「隨便。只要不死就好。」

  「這個小孩是?」

  顏末眯了眯眼:「算是我的救命恩人?」

  害命仇人才差不多,只不過現在這其中的曲折緣由未明,她想知道個究竟先得把能掌控的當事人掌握在自己手裡。

  而能將一個平凡的小娃娃帶進宮中,似乎只有瞎編這麼一個理由。

  反正現在宮中有禁軍有黎雁九,她還怕個小娃娃再害她不成。

  葉葉咬著下唇,雙眸垂下,一聲不吭。

  連如夜點了點頭,目光落在葉葉身上頗有些玩味,隨後來到顏末身邊點了她身上幾處穴道,將她抱起。

  「阿九可還在宮內?」

  「……還在。」

  「你瞞著他了?」

  被戳穿的連如夜尷尬笑:「哈哈哈哈哈這個其實……你才走丟了那麼一會嘛,我琢磨著派人回宮告訴他的時間也足夠找到你了。」

  「恩,的確是只有一會……」顏末聲音有氣無力起來,卻仍舊忍不住要踩他痛腳,「只有那麼一會,我就快死了。」

  「哎哎哎?阿九家小娘子那個……待會你就幫我說說好話嘛,我就算賣身都把你這肩傷治地疤都不剩!真的!」信誓旦旦地打完保票才發現抱著的人臉孔蒼白地可怕,立馬焦急起來,「你你你先別睡啊,等等,馬上到了!我馬上找最好的御醫!」

  杯具的是顏末還是睡著了

  當黎雁九接到顏末遇襲的消息時,連如夜已經抱著已經昏睡過去的顏末站在了他面前。

  在見到臉上除了滿臉血外毫無正常人該有的血色的顏末時,縱使身邊還坐著南疆皇帝,他也抑制不住怒氣:「三皇子?!這就是你說的保護?!」

  南疆皇帝也緊皺了眉,視線落在顏末肩胛血肉模糊的地方,心裡惱怒自家老三怎麼如此不懂事,皇帝書房是能沾血光的麼?!於是慍怒:「老三,你這混帳!怎麼弄成這副摸樣!還不快快去請御醫!!」

  身邊的小太監一聽嚇得屁滾尿流,連忙奔出去宣御醫。

  連如夜就這麼抱著顏末,眼睜睜地看著黎雁九面無表情地朝他步步走近,此刻黎雁九的表情是他從未見過的。

  像是暴風雨前的片刻寧靜,那雙異色眸子中滿是沉痛。

  「阿九,我、我這次是我對不住你……」這次真的會被揍一頓啊吧?!不,會被拖到宮門外閹掉的吧閹掉的吧閹掉的吧?!!

  「是我的錯,」黎雁九逕自從他手中接過顏末,聲音中有些顫抖,「我應該留她在這裡的……她要去看花燈,我也應該陪著的……」

  他曾經信誓旦旦會保她平安,卻這麼輕易地就食了言……是他的錯,他怎麼能夠把她的安危交給別人……

  連如夜看著他這副模樣,心中沒底:「那個……」

  黎雁九看都不看他,:「勞煩三皇子安排間臥房。」

  不罵他?不扁他?連威脅都不威脅他一下?連如夜訥訥:「那先去我寢宮好了……比較近。」

  黎雁九點點頭,運了輕功就走。

  「哎哎,等等!」怎麼辦,阿九這反應著實有些嚇人啊……連如夜縱使心中有些畏懼,還是緊跟了上去。

  被落單的南疆皇帝看著兩人離去的背影,若有所思,片刻後,對身邊宮女吩咐:「準備禦輦,我要去一趟老三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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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說顏末不是南疆皇族,但是畢竟是跟著連如夜這個南疆皇子外出受到的襲擊,這事便可大可小了。

  挑釁南疆皇室,這大帽子扣下來,便是嚴重得不得了的大事。

  連如夜本就懷著愧疚,好不容易逮到個補償的機會,打包票定要幫黎雁九救出來元兇。

  連如夜寢宮中燈火通明。

  黎雁九進了臥房就將她放在連如夜那張華麗的大床上,也不管她身上血污沾染了他價值不菲被褥。御醫來得很快,現下正在由宮女幫著一起處理傷口。

  包括南疆皇帝在內的所有男子都被暫時請出了臥房,正在前廳中焦急等候。

  黎雁九沉著臉,腦中不斷盤旋著顏末那駭人的摸樣。

  她的臉上的劃傷雖然拉了一刀不短的口子,但不幸中的萬幸,只是劍氣所傷,傷的很淺,剛剛破了表皮,上些好藥,日後對面貌並無影響。可怕的是肩膀上的刺傷,看的出對方是起了殺心,也許是她躲得夠快,要不然,照著這傷口的力道很狠勁來看……很有可能對方的原意是直擊心臟。

  他簡直不敢去想這種可能性。

  連如夜的聲音響起:「行刺她的刺客已經被押進了天牢。」

  「恩,」黎雁九回了神,眸中厲色迸現,「把他交給我。」

  「咳咳,」坐在上座的南疆皇帝抿了口茶,「阿九,此事不妨交給老三來辦。在這皇城,到底是他比較熟悉些。」

  黎雁九心中腹誹了一聲老狐狸,但無奈也沒有反駁的理由,至少,讓連如夜處理總比交給這皇族中的其他人讓他放心一些。更何況,連如夜對顏末大祁護國聖女的身份心知肚明。

  卻在這時,忽聽臥房中哐當一聲,接著便是宮女的一聲驚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