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得不大正常?
不大正常也有很多種,景翊覺得,他想到的不大正常,和冷月所謂的不大正常,很有可能不是同一種。
景翊斟酌了一下,試探著道,「他是看起來不大正常,還是摸起來不大正常,還是聞起來不大正常,還是嘗……常見的那些種不大正常?」
他分明已經及時把那句「嘗起來不大正常」嚥回去了,冷月卻還是一副被深深地噁心了一下的模樣,眉頭一皺,把一口剛含進嘴裡的水原封不動地吐回了杯子裡。
「你別猜了……」冷月抬起手背抹了抹嘴,擰著眉頭把杯子放回到茶盤裡,臉色有點兒說不出的難看,「我去秦合歡那看看,然後去趟安王府,我直接把棺材弄到了刑部,估計京兆府又得擠兌我了……這事兒你就不用管了,也不要打聽。」說完,冷月又格外鄭重地補了一句,「千萬別打聽。」
「夫人放心。」
冷月朝門口走了幾步,又折了回來,摟過景翊的脖子,輕輕踮腳,迅速地在景翊還含著一抹微笑的嘴唇上親了一下,又迅速地說了一句,「為那杯熱水……賞你的。」
不等景翊回過神來,冷月已不見人影了。
冷月出門的時候確實是挺放心的,晚上回來吃飯的時候,一碟蒜泥白肉端上桌,景翊的臉驀地一下子變得白裡發青,冷月就隱隱地生出一種不祥的預感。
待季秋領著送菜的丫鬟們退下去了,冷月一邊吃,一邊看著身邊的景翊埋頭默默扒白飯,看了一會兒,景翊一直扒白飯,冷月心裡那種不祥的預感愈發強烈起來。
「你去打聽蕭允德的事兒了?」
景翊在一碗白飯中抬起頭來,無辜地搖頭,「沒有啊。」
「哦……」冷月面不改色,在那碟蒜泥白肉裡夾起一片,放在茶杯裡涮了兩下,涮掉肉片上綠油油的香菜碎和紅豔豔的醬汁,只剩下一片白生生的五花肉,水淋淋的送到了景翊的飯碗裡,「把這個吃了。」
景翊的臉色霎時又青了一重,「夫人……」
冷月一眼瞪過去,「吃。」
景翊把肉片夾起來,送到嘴邊,張嘴,張嘴,張嘴……
冷月幽幽地看著光張嘴就是不把肉片往嘴裡送的景翊,又問了一遍,「你去打聽蕭允德的事兒了?」
景翊乖乖地道,「是……」
「知道他是怎麼死的了?」
「具體的不清楚,只聽人說是白白淨淨的,有點兒像……」景翊看著夾在筷子頭兒上的那片白花花的五花肉,胃裡抽了一下,沒說得下去。
「行了,」冷月翻了個白眼,「別吃了。」
景翊像是被當堂判了無罪開釋的犯人一樣,長長舒了口氣,把那片涮得白白淨淨的肉送回到碟子裡,在醬汁中正正反反地泡了好幾個來回,浸得整片肉都不那麼白花花的了,才安心地把它留在碟子裡,埋頭猛扒了兩口白飯,扒得急了,一不小心嗆了一下,噴了一地米粒子。
「咳咳咳……」
「這點兒出息……」冷月擱下碗筷,沒好氣兒地給他敲背,「都告訴你了不讓你打聽,你怕我害你怎麼的!」
景翊咳得眼淚都要出來了,抽空擠出一句,「我怕人害你……」
冷月敲在他背上的手頓了一下,「誰害我?」
「你不是說京兆府會擠兌你嗎……」
冷月愣了愣,她的職位特殊,在各衙門之間受夾板氣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兒,她就是隨口一說,連抱怨的意思都沒有,他居然就放在心上了。
冷月驀地想起一件事兒來,「京兆尹今兒早上來見安王爺,進門的時候一瘸一拐的,滿頭大汗,喘得都快斷氣了,坐那兒好半天還手腳直打哆嗦,是不是你幹的?」
景翊成就感十足地點頭。
冷月覺得,那種不祥的預感又強烈起來了。
「你到底把他怎麼了?」
景翊喝了兩口茶,答得坦然,「他是堂堂從三品朝廷命官,年紀都快跟老爺子差不多了,我既是下官又是晚輩,怎麼會對他無禮呢。」
冷月默默鬆氣,鬆了還不到一半,就聽景翊愈發坦然地道,「我只是等你走了之後,去京兆府把他的馬車軲轆卸了。」
「……」
「然後又把他的轎頂子拆了。」
「……」
「還把他的馬尾巴剪了。」
「……」
「最後把他的官靴埋到他家米缸裡了。」
「……」
「根據禮部規定的些條條槓槓,他那會兒也就只能跑著去安王府了,我估麼著,他到安王府那會兒,你已經把什麼事兒都跟王爺說清楚了,此局夫人必勝。」
「……」
景翊話音甫落,冷月正在心裡默默地撓著,突然被景翊環住腰,一把抱進了懷裡,冷月驚得差點兒蹦起來。
「……你幹嘛!」
景翊揚著一張人畜無害的笑臉,看著坐在他腿上臉蛋通紅全身僵硬的媳婦,「有賞嗎?」
「我賞你大爺!」
景翊糾正,「咱大爺。」
冷月一口氣噎得差點兒背過去,「誰大爺也沒有賞!你給我鬆手!」
景翊怏怏地抿了抿嘴,抱著不放,「那你今早說的話就是騙我的。」
「我騙你什麼了!」
「你今早親我的時候說是為那杯熱水賞我的,倒杯熱水都有賞,我折騰這麼一早晨,難道沒有賞嗎?」
「有……」冷月有點兒想瘋,深深呼吸,急中生智,「龜孫子賞給你了,你抱它玩去吧。」
景翊沒有絲毫鬆手的意思,忽閃著一雙無辜的狐狸眼,「它本來就是我的,不算。」
「我買的烏龜,憑什麼是你的!」
景翊看著臉頰驀然又紅了一重的媳婦,笑得美滋滋的,「你買烏龜的時候不是跟一個公子搶嗎,砸銀子砸不過人家,就把人家拉到一邊跟人家說好話,說是要買來送給自己相公的,說你相公養的貓死了,養了一池錦鯉又死了,你怕他太難受,就想送他一個不容易死的東西養……」
景翊還沒說完,冷月臉上已經燙得快要冒煙了。
親娘四舅奶奶……
難怪他今晚這麼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
這話她是跟人家悄悄說的,他怎麼會知道!
冷月板下臉來喝住景翊的話,「你再胡扯我抽你了啊!」
「你還跟人家說,你跟了你相公好了十幾年,從來就沒見過你相公難受成那個樣子,心疼得要命……」
冷月很想找個地縫鑽一鑽,塞不下整個人,能把這張臉塞進去也好……
可惜地上沒有那麼大的縫,她也沒有那麼小的臉,冷月只能一把揪起景翊的衣襟,有多大聲吼多大聲,「你活膩味了是不是!」
「那個公子是剛來大理寺的一個小官,今兒中午吃飯的時候講給大傢伙兒聽的,還說羨慕死你相公了……」
冷月手一抖,差點兒勒死景翊。
大理寺的官員,還講給大傢伙兒聽……
當時只以為那是個有錢的文弱公子哥兒,出價出不過他,就好言好語地跟他商量,那公子較真兒,非要她說出個子丑寅卯來才肯讓給她,她一急之下就說了幾句心裡話,天曉得……
冷月慶幸自己當時留了個心眼兒,沒自報家門……
景翊說到這兒,停了停,冷月以為終於到此為止了,放心地鬆開了景翊的衣襟,結果景翊把她抱得更緊了幾分,笑容愈深,好像笑意融進了骨血裡,連說出來的話裡都帶著肆無忌憚的愉悅,「我都不知道你已經跟我好了十幾年了。」
「……你還說!」
「你心疼得要命也不告訴我。」
「……你沒完了!」
「你疼壞了身子怎麼辦?」
「……你別逼我跟你動粗啊!」
「你吃飽了嗎?」
冷月被這不知打哪兒□□來的一句晃了一下,額頭一黑,「沒有……鬆手,我吃飯了。」
景翊鬆了手,只鬆開了一隻手,穿過冷月的腿彎,打橫抱著冷月站起了身來,低頭在冷月還沒來得及罵出聲的嘴上深深吻了一下,「請你吃點兒好的。」
「……!」
冷月再次想起來自己姓什麼的時候,天都快亮了。
冷月頭一回有這種全身骨頭架子都被拆散了的感覺,好像跟人打架打了三天三夜,明明輸得慘慘的,卻又有種難以言喻的愉悅。
這不是神經病嗎……
跟她打架的人就在眼前,光潔如玉的肌膚上細汗涔涔,整個人都水靈靈的,除了沒有了泥土的氣息之外,看起來還是像一根剛洗好的白蘿蔔。
今早在後院只看到了半根,這回算是看到囫圇個兒的了。
囫圇個兒的……
比半根看起來更爽口。
這麼想著,冷月的肚子咕嚕響了一聲。
響了一聲還不夠,又接二連三咕嚕咕嚕響了好幾聲。
冷月破罐子破摔地閉起眼來,躺著沒動,反正今兒已經把這輩子所有的人都丟出去了,不在乎這麼一點兒了……
囫圇個兒的白蘿蔔溫柔地在她扁扁的肚皮上摩挲,「還沒飽嗎?」
冷月沒睜眼,有氣無力地答道,「滾犢子……」
「那再換點兒別的吃吧。」
冷月聽天由命地躺著,沒動。
從進屋起,這話她已經聽了不下十遍了,這話裡所謂的吃是什麼意思,她起初沒明白,現在算是刻骨銘心了。
冷月都準備好了再陪他吃一頓了,景翊只俯身品了一口她水淋淋的額頭,就給她蓋上了被子,披衣下床了。
冷月一怔,睜眼,人已經不知道哪兒去了。
天要下雨,那啥要那啥,隨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