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一聲,景竏不用看也知道來的是什麼人了。
「您才是我的親娘……」
是,站在門外的就是景老夫人,一身廚娘打扮,手裡攥著一個鐵鍋鏟子,正因為拿鏟子敲門卻不慎敲了自家兒子的腦門兒而暗暗吐了一下舌頭,默默把鍋鏟子藏到背後的景老夫人。
「娘……」景竏捂著一跳一跳發疼的腦門兒,有氣無力地看著似乎是在憋笑的親娘,「您找我有事?」
「我不找你,」景老夫人端莊而慈祥地微笑,「我找雞,丫鬟說見你把雞拿到這兒來了。我又不等著你下鍋,我找你幹嘛?」
「……」
冷月坐在屋裡聽著,驀然想起她與景翊成親那天景老夫人自言自語的一句話——喜歡老四這口兒的人多,也不知道誰喜歡老三這個味兒的。
冷月那會兒就有一種莫名的感覺,景翊有點兒像是景老夫人逛夜市買零食的時候順手買的,而景竏就像是景老夫人買景翊的時候店家順手送的。
反正都不像是她自個兒生出來的。
「娘……」景竏像是真怕景老夫人把他抓起來往鍋裡塞似的,往後退了一步,側身閃到了一邊,「您剛才不還在廚房裡問老四嗎,老四在這兒呢。」
景翊意識到自己該躲一躲的時候已經晚了。
「呦……」景老夫人像是沒想到會在屋裡看見兩個人似的,怔了一怔,目光在冷月有點兒僵硬的笑臉和景翊披頭散髮的後腦勺之間游移了片刻,最後看著景翊被粉嫩的裙裝包裹著的腰身,重新正式嘆了一聲,「呦!這衣服還挺合身呢!」
冷月愣了一時忘了笑了。
景老夫人這話說的,怎麼好像這衣服是特地做給景翊穿的一樣?!
冷月見鬼似地看向景翊。
景翊好像比她愣得還厲害,轉頭站起身來看向一臉驚喜的景老夫人,「娘……您見過這衣服?」
景老夫人幾步上前,把拎在手裡的鍋鏟子和冷月的長劍並排放在桌上,扯著景翊的胳膊前前後後看了好幾遍,才轉過頭來美滋滋地對冷月道,「這是我特地請人給他做的,瞧瞧,好看吧!」
冷月又狠愣了一下。
景老夫人是當朝同輩的郡主中最難伺候的一個,這不是冷月說的,是景老夫人的親堂哥,當今聖上說的。
據說,當年還是太子爺的當今聖上聽說景老爺子要上書先帝爺請求賜婚,連夜找景老爺子長談了一回,主要內容就是論我堂妹的腦袋被門擠過,結果當今聖上口乾舌燥地說了一宿,景老爺子津津有味地聽完,第二天一大早就把求親的摺子送進宮裡去了。
冷月知道景老夫人有些異於常人的嗜好,但給兒子做裙子穿……
看景翊的神情,這事兒他好像也是頭一回知道。
冷月下意識地往門口看了一眼,不知什麼時候景竏已經溜得無影無蹤了。
冷月只能實話實說,「好……好看。」
本來嘛,不管是衣服還是人,都好看得無可挑剔。
得自家媳婦這麼一聲誇獎,景翊有點兒想哭的衝動,「娘,您什麼時候給我做了這麼一身衣服……」
景老夫人像是沒聽見如花似玉的兒子說了什麼似的,一邊繼續美滋滋地看著這套衣服,一邊對兒媳婦絮絮地道,「小月,你還記得吧,三年前他因為賭色子玩輸了,讓人砍得半死不活的……」
冷月不知景老夫人怎麼突然提起這件事來,猝不及防之下,心頭上被狠狠地一揪,難受得有點兒喘不過氣來。
冷月剛想出言打斷景老夫人,正對上景翊遞來的一個眼色。
景翊深深地看著她,帶著一點兒傻笑,微微搖頭。
也對,這會兒要是讓景老夫人知道景翊跟她撒了謊,照景家規矩,景翊今兒不知道要跪祠堂跪到什麼時候了。
冷月到底只應了個「記得」。
景老夫人好像終於看夠了景翊,轉回身來拉著冷月一起坐下,繼續道,「你不知道,大夫給他止血的時候,他一直抱著個畫了一半的美人圖不撒手,哼哼唧唧的非要當女人,我就找人給他做了這麼一身衣裳,花了不少銀子呢,結果這兔崽子醒了以後就再也不提當女人這回事兒了。」
「然後……」冷月怔愣之間鬼使神差地根據現有的線索做了個最為直接的推斷,「三哥又說想當女人了?」
「哎呦!」景老夫人美目驟然一亮,一把抓住冷月的手,全然一副看見花重金弄到手的寶貝突然發光發亮的興奮模樣,生生把冷月嚇得一哆嗦,「我就說嘛,老四就得找個這麼聰明的媳婦才行,要不然還不得生出一筐饅頭來啊!」
生饅頭……
冷月噎了一下,臉上一時有點兒發燒,倒是景翊先從自家親娘的話裡聽出了點兒要緊的味兒來。
「娘……三哥說他想當女人?!」
景老夫人依舊拉著冷月的手,對著兩腮緋紅的冷月百般親切地道,「有一回老三喝多了,回來蹲在桌子底下吐得要死要活的,哭著嚎著說什麼也要當女人,正好他和景翊身架差不多,我就讓人把這裙子給他換上了,換上以後他立馬就消停了,再也不嚷嚷當女人的事兒了。」景老夫人繪聲繪色地說完,還笑著追問了冷月一句,「娘聰明吧?」
冷月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什麼了。
「聰明……」
「哎!」景老夫人像是這會兒才想起來屋裡還站著自己的親兒子似的,轉過頭去,美目一瞪,「你這媳婦都娶了,怎麼又想起來當女人了!」
「不是……娘,那什麼,我三哥好像跑了!」
「啊?」景老夫人好像終於記起了自己到底是來幹嘛的,「噌」地站起身來急匆匆往外走去,邊走邊叨唸著,「這兔崽子,我還等著雞下鍋呢……小月你先坐著啊,你倆的活兒還早著呢,不著急!」
目送景老夫人雄糾糾氣昂昂地走遠,景翊像是死裡逃生一般長長地鬆了一口氣,還沒來得及重新吸氣,冷月突然低了一□子,把他打橫抱了起來。
「……小月!」
冷月氣定神閒地把差點兒嚇丟了魂兒的景翊抱進她剛才換衣服的內間,往床上一扔,膝肘並用,合身壓了上去,居高臨下地擠出四個不帶溫度的字,「你敢騙我。」
景翊仰躺在自家三哥的床上,身上壓著一臉冰霜的媳婦,欲哭無淚,「我不敢……」
「你到底為什麼畫我?」
「想你……」
「你抱著那副捲軸的時候也是在想我?」
冷月貼得很近,近到景翊的視野中就只有一張她的臉。
好像他昏迷中的視野一樣,眼前模糊一片,只有她的臉是清晰的。
「是。」
「你再胡扯!」
景翊被冷月吼得一愣。
他清清楚楚地知道冷月在生氣,在生他騙了她的氣,但他一時半會兒實在想不出來,他到底騙她什麼了……
冷月與景翊距離之近,可以清晰地感覺到景翊瞬間凝滯的呼吸,「你一邊想我,一邊想當女人,蒙誰呢?」
景翊一怔,意識到冷月氣的是些什麼的時候,眉眼倏然一彎,綻開一道濃郁的笑容,趁冷月被他這一笑笑蒙的工夫,引頸抬頭,一親香澤。
「……你給我老實點!」
景翊很不老實地抿了一下還殘餘著冷月體溫的嘴唇,「冷捕頭容秉。」
「說!」
景翊睫毛對剪,用那雙乾淨得一眼就可以看到底的狐狸眼認真地看著被他吻紅了臉的冷月,「乍看之下,想女人和想當女人這兩件事確實是不大可能一起發生的,但此案嫌犯的情況有些特殊,不能以常理來推斷。」
景翊的聲音認真而平靜,像是抱著必死的決心也要推翻一樁馬上就要審定判刑的案子一樣,堅定得讓冷月不忍不聽。
「說……嫌犯怎麼就特殊了?」
景翊笑意微苦,聲音輕了幾分,憑添了一點溫柔,「嫌犯覺得自己當男人當得不太好。」
冷月愣了一下,眉梢輕佻,「胡扯,嫌犯被人譽為京城第一公子,滿大街的女人哪個都在夢裡嫁給他百八十回了,他還想當男人當到什麼份兒上?」
景翊咂麼著冷月話裡濃濃的酸味,輕笑搖頭,「那又不是他心上人譽的,他才不待見呢。」
冷月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毛病……」
「所以,」景翊淺淺地笑,慢慢地說,「嫌犯之所以在垂死之際懷抱心上人的畫像卻想當女人,是想來生若他為女人,心上人為男人,心上人也許會喜歡他一點兒。」
冷月一時呆愣在那兒,放鬆了手腳,被景翊伸手環住了腰身也不自知。
景翊輕輕環抱著冷月,像夢囈一般輕輕地卻掩飾不住期待地問道,「會嗎?一點點兒也算。」
「不會,一點點也不會。」
冷月答得乾脆而絕決,像是皇上御筆親書的判詞一樣不留絲毫轉圜的餘地。
景翊環在她腰身上的手臂僵了一下,整個人都僵了一下,剛勉強扯出一道笑容,想若無其事地說個「好」字,冷月的身子倏地一沉,用兩片花瓣一樣的嘴唇把那一個「好」字緊緊地堵了回去。
冷月把景翊身上那套一摸知道就很貴裙子撕了個稀碎,瘋了一樣地吻他,好像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一樣。
景翊就這麼四仰八叉地躺著,始終帶著一副客官請慢用的表情。
一直到冷月冷靜下來,羞得不知道該怎麼收場,把一張紅得像猴屁股一樣的臉埋進他的頸窩,景翊也沒去伸手碰觸她的衣衫。
她是在對他說話,她的話還沒說完,他不願打斷她。
冷月在他頸窩間一動不動地埋了好一陣子,才緩緩地動了一隻手,伸到景翊背後,摸到景翊粉琢玉砌般的身子上唯一的那一道瑕疵,聲音微顫,低低地道,「我喜歡人的本事總共就這麼大點兒,你能感覺到也好,不能感覺到也好,反正我就這點兒本事了,甭管你是男是女是禽是獸,我都只能喜歡到這個程度,再多我實在是沒有了……」
景翊側頭在冷月尚未乾透的頭髮上輕吻,剛剛吻完,正想開口,房門口突然傳來一陣不大卻足夠使勁兒的掌聲。
對……
她剛才兩手把景翊抱進來,沒騰出手來關門,也就沒有關門。
何況,那會兒她也沒預料到有關門的必要……
冷月一驚之下迅速起身回頭。
就見景老夫人站在門口,咯吱窩下夾著剛才匆忙間落在桌上的鍋鏟子,一邊掉淚一邊拍巴掌。
「好!再來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