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這句「想過」說得也很認真,全然一副「咱倆好好談談」的模樣,景翊微微怔了一下,興致更濃了幾分,除了還抱著冷月不撒手之外,認真程度已不亞於進宮面聖了。
「你會怎麼辦?」
冷月微微探身把手裡的雞腿擱下,拿手絹擦了擦手,才一邊輕柔地替景翊擦拭嘴邊的油漬,一邊微眯著鳳眼溫聲道,「當然是把你埋了,然後帶著家產改嫁啊。有了這些家產,估計想娶我的人也會比北疆軍營的兵多了。」
「……」
冷月的嘴角剛挑起一抹耀武揚威的笑意,就被景翊吻了上來。
景翊吻得不疾不徐,不深不淺,如暖風拂面,把那抹笑意吻化了,也把冷月整個人吻酥了。
「陪葬……我給你陪葬行了吧!」
景翊看著懷中被他吻得喘息淩亂的媳婦,純良乖巧地笑著搖頭,「不要。」
「那你說……要什麼!」
景翊輕輕在她眉心間落下一個吻,吻得認真,綿長,像是給什麼重要的契約上蓋了一個表示永不反悔的印,待抬起頭來之後,還是那麼一副哈巴狗般乖巧傻笑的模樣。
「哪天我要是死了,你能不能不要找人超度我,也不要給我立牌位,不要給我燒香燒紙,就把我往郊外亂墳崗子上一扔……也不要埋,就找塊稍微乾淨點兒的地扔下就好了。」
冷月剛在他的吻中緩過勁兒來,本還在想怎麼收拾收拾他出口氣,忽然聽到他傻笑著說出這麼一番話來,不禁一愣,「為什麼?」
景翊扁了扁嘴,「我不想轉世投胎。」
「那你想幹什麼?」冷月沒好氣地白他一眼,「當孤魂野鬼啊?」
「嗯。」
「……嗯?」
冷月有點發蒙地看著一臉認真的景翊,她還是頭一回聽說有人會在風華正茂的時候懷揣著一個當孤魂野鬼的志向。
景翊笑容微淺,淺了三分賴皮,多了十分滿足,「成了孤魂野鬼我就能時時刻刻跟你在一起了,你還眼不見心不煩,多好。」
冷月一怔,心裡最軟的那塊地方像是被景翊這十分滿足的笑容不輕不重地戳了一下,溫和地發疼,疼得聲音都輕軟了,「誰煩你了……」
景翊臉上的滿足之色驀然又翻了一倍,「那你是答應我了?」
冷月輕抿嘴唇,沒答,只抬起眼皮狠瞪了他一眼,沒好氣地道,「你還讓老爺子離欽天監的人遠點兒,我看你也是,再跟欽天監的那夥神棍學這些亂七八糟的,你就跟他們找七仙女過日子去吧!」
景翊一本正經地搖頭,「我已經把王母娘娘娶回來了,還要仙女幹嘛?」
「……」
冷月本想頂他一肘子讓他說幾句人話,胳膊剛抬起來,目光落在他這幾日清減了一圈的面容上,心裡一疼,沒捨得頂出去。
「你……」冷月默然一嘆,聲音輕了幾分,混在隱約的飯菜香裡,很有些人間煙火的滋味,「你腿上的傷口還沒長好,進了安國寺之後自己小心點兒,記得換藥……」
「嗯。」
冷月抬手撫上景翊瘦起來俞顯俊逸的臉,她喜歡景翊的樣子,從剛記事起就喜歡,很小的時候不知道什麼叫害臊,還會面對面直愣愣地盯著他看,現在想來,不知道景翊會不會以為她小時候是個有傻病的。
如今她倒是寧願景翊長胖一點兒,身子健壯一點兒,好不好看一點兒也不要緊。
「你這才剛病了一場,又不是真出家,別管那些戒不戒的,要是想吃點兒什麼就自己跑出來吃,想吃家裡的飯我就每頓都給你留著點兒,反正你輕功好,來來去去的沒人能發現得了……」
景翊任冷月略帶薄繭的手摩挲著他的臉頰,微笑著應了一聲,點頭。
冷月像是突然想起些什麼似得,怔了一下,眉心輕蹙,有點兒疑惑地看著這個像抱什麼價值連城的寶貝一樣抱著她的人,「不對……你練輕功這麼多年,成親以前我怎麼從來沒見你用過啊?」
景翊笑意微苦,看向冷月的眼神憑添了幾分受氣小媳婦特有的幽怨,「捨不得唄。」
冷月撫在他臉頰上的手鬆了鬆,兩根手指輕揪起他一塊兒臉皮,沒好氣地道,「你以為輕功是什麼玩意兒,還能用一點兒少一點兒啊?」
「輕功確實是用不少……」景翊任她揪著,眼神又幽怨了一重,「但是成親之前見你一面比見皇上還難,用什麼法子約你你都不帶搭理我的,只能想法子碰運氣,運氣好了,見上一回,還最多待不過半個時辰,從你身邊離開的時候用走的都舍不得,還輕功呢……」說罷,景翊扁著嘴篤定地下了個結論,「你就是煩我。」
景翊說著,把她抱得更緊了些,好像生怕手一鬆她就要跑得無影無蹤了似的。
冷月心裡熱了一下,想笑,沒敢笑出來。
她一直不肯赴景翊的約,其實原因只有一個——太危險。
她因為以女子之身混軍營入公門,在京城裡的名聲狼藉到了個什麼程度,她自己心裡還是很清楚的,她可以聽久了就不當回事兒了,但那會兒景翊還是太子侍讀,伴君如伴虎,他的名聲若稍有瑕疵,不光會斷送仕途,還很有可能斷送性命,甚至連整個景家都要受牽連。
若非他半年前已經入大理寺為官,冷月在決定嫁給他之前恐怕還會再好好掂量掂量。
他自己瞎折騰胡混那是他自己的事,她選擇進刑部當差賣命也是她自己的事,但冷月絕不願因為自己而讓他帶上任何一抹污點,反正太子爺總會長大,他也不會當一輩子的太子侍讀,等一等,傳得再怎麼熱鬧的流言也總會有被人說膩說煩的一天,那時再大大方方地見他也不晚。
不過,這些話冷月不準備告訴他。
都是掀過去的老黃曆了,生米已成熟飯,還說稻秧那會兒的事兒幹嘛?
「你老實聽著,我還沒說完呢……」冷月鬆開他的臉皮,聲音輕了幾分,也沉了幾分,「王爺對張老五的事避而不談,裡面肯定有些門道,你千萬長點心眼兒……不過你也不用怕,和尚們要是欺負你,我就去把廟拆了,王拓要是欺負你,我就去把高麗收來給咱們朝廷添塊兒菜園子。」
景翊無聲地笑彎了眼睛,點頭,點完頭,景翊靜待著冷月繼續往下說,冷月卻像是已經把所有想說的話都說完了似的,只看著他,不出聲,景翊到底忍不住把最想知道的一道叮囑問了出來。
「那我要是想你呢?」
冷月紅唇輕抿,低頭把微熱的側臉貼到景翊胸膛上,隔著衣服在景翊心口那點兒紅記的位置偷偷地輕吻了一下,沒答。
景翊的聲音哀怨了幾分,「現在就想你了,怎麼辦?」
冷月合起眼睛,細長的頸子垂得更低了幾分,還是沒吭聲。
景翊騰不出手來,只能用下巴輕輕磨蹭冷月的頭頂,聲音又哀怨了幾分,「想得傷口都疼了,疼死了……」
冷月實在憋不住,睜開眼睛,頂著一張憋得通紅的臉狠瞪他一眼,「人都給你抱著了,你還在這兒乾想,疼死你活該!」
「……」
第二天早晨,一切如安王爺所料,景翊妥妥的睡過了。
景翊一路火急火燎地衝到安國寺,越上高大的院牆,正見安國寺方丈清光大師一人獨立於院中的一口水井旁,若有所思地盯著被一塊兒厚木板子蓋得嚴嚴實實的井口,像是在全神參悟佛法。
景翊覺得,既然已經遲到了,那麼,他應該以一個很有氣質的方式出現在這老和尚面前,才好為安排他前來的蕭瑾瑜挽回一點薄面。
於是,景翊對準那塊蓋著井口的厚木板子,縱身一躍,悠悠落下。
落到一多半的時候,方丈不知道頓悟到了什麼,突然一拍腦門兒,猛地掀了板子……
於是,方丈在掀開板子的一瞬,眼睜睜地看著一團雪白的東西「撲通」一聲扎進了井裡。
景翊被人從井裡撈出來的時候,一眾聞聲趕來幫忙的小沙彌都像看佛祖顯靈一樣地看著他,方丈素來一片祥和的臉已經抽得有點兒發僵了。
「景施主……你沒事吧?」
「沒事沒事……」景翊裹著一個大胖和尚從身上脫下來的僧衣,硬著頭皮努力笑著,擺手,「井水還挺甜的,就是有點兒牙磣,呵呵……」
方丈的嘴角又抽動了一下。
「景施主。」
一直站在方丈身邊的一個面容俊秀的年輕僧人向前走了兩步,在景翊面前站定,謙和微笑。
景翊認得這個僧人,方丈的得意弟子之一,與他年紀相仿,法號神秀。
他小時候跟他娘來寺裡上香的時候偷爬寺裡的一棵梨樹,從樹上摔下來,抱著屁股嗷嗷大哭,就是這個神秀,蹲在一邊笑得快抽過去了。
如今,他長大了,神秀也長大了,神秀看著比當年還要淒慘得多的景翊,笑得滿臉慈悲。
神秀微微頷首,對景翊立掌道,「景施主在師父悟出佛法的瞬間從天而降,師父說景施主是有慧根有佛緣之人,有意收景施主為徒……」說著,神秀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景翊光禿禿水靈靈的腦袋,「不知景施主是否有入我空門之意?」
景翊看向方丈,方丈看向景翊,四目相對之下,景翊讀懂了方丈目光中的深意。
坡已經鋪好了,驢,趕緊下來吧。
景翊咬了咬牙,擠出一個飽含著感激涕零之情的字,「有!」
方丈慢條斯理地點了點頭,宣了一聲佛號,緩聲道,「那便準備剃度吧……」說著,方丈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水淋淋的景翊,又看了看那口無辜的井,稍一思忖,沉聲道,「景施主與井有緣,老衲便為你取一法號,神井。」
聽著一眾僧人齊刷刷沉甸甸的一聲「阿彌陀佛」,景翊突然很想知道,冷月昨晚說的那句和尚們要是欺負他她就來把廟拆了的話,算數嗎?
【小劇場】
小景子【淚目】:神秀師兄,看在你曾經無恥地嘲笑過我的份上,我們換換法號好不好!
神秀【溫柔笑】:不好,我就是為無恥地嘲笑你而存在的,神井師弟。
冷女王【嗑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