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3 章
剁椒魚頭(二十四)

  景翊雖然有編話本的嗜好,但畢竟生在官宦世家,身為朝廷命官,親自到站到茶樓酒肆裡一手茶壺一手扇子地說書是萬萬使不得的,何況以景四公子遠播千里的「豔名」,就是他想講,也沒有哪個店家敢讓他講,畢竟迄今為止還沒有哪家店面能自信經得住全京城女子的擁堵。

  在這件事上景翊頗有自知之明,所以冷月雖在茶樓裡聽過說書先生講景翊編的本子,但從沒聽景翊親口說過書,這個獨佔景四公子第一次的誘惑實在有點兒大,大到她暫時把來時準備好要跟景翊說的其他話先往肚子裡塞了塞,俐落地把桌上雜七雜八的東西往角上一推,長腿一翹坐了上去,景翊又起身給她倒了杯茶,冷月捧著手裡,更像是聽書的了。

  「話說,」景翊端起筆筒在桌面上輕輕一擊,算作開場,然後拿著說書先生特有的腔調像模像樣地道,「從前有座山,山裡有個廟,廟裡有個老和尚。」

  「……」

  趕在冷月摔杯子罷聽之前,景翊接道,「老和尚收了一個小和尚,給小和尚取了個法號,叫做神秀。」

  冷月一怔,景翊這是想要給她講神秀的事?

  冷月還沒來得及把精神繃緊,就聽景翊又繼續講道,「有一天,老和尚給神秀講了個故事,從前有座山,山裡有個廟……」

  「……」

  冷月把杯子往桌面上一頓,景翊立馬把語速加快了一倍,「廟裡有個老妖怪!」

  「……老妖怪?」

  景翊一臉認真地點點頭,「老妖怪收了一個小妖怪……」

  冷月額頭一黑,挑起眉梢幽幽地接道,「老妖怪給小妖怪取了個法號,叫做神秀?」

  景翊好像絲毫不覺得冷月這話是純粹在擠兌他,嘴角一勾,身子往前一探,湊過去在冷月光潔的額頭上響亮地啄了一下。

  「客官正解。」

  「……」

  景翊把那張笑開了花的俊臉從冷月眼前挪開些許之後,冷月才反應過來景翊這話意味著什麼。

  冷月輕輕擰了一下眉頭,「你是說,神秀是被人收養之後特地送來安國寺裡出家的?」

  景翊笑意微濃,冷月只覺得微風一動,眼前花了一花,眉心又被那兩瓣溫熱的嘴唇印了一記。

  「客官真是世上最聰明的聽書客。」

  「呵呵……」冷月繃著一張紅臉,眯眼瞪著近在咫尺的景翊,「誰讓我相公是世上最混蛋的說書先生呢。」

  景翊腆著一張混蛋味十足的笑臉,破罐子破摔地又往前湊了幾分,伸手環起冷月的腰。

  「你說得對……神秀的法號是老妖怪取好的,只是借老和尚的口告訴他而已,連同出家之後要做什麼,怎麼做,都是老妖怪向老和尚交代好的。」

  冷月頭一回這樣聽人說書,說書先生呵蘭般的氣息輕輕撲掃過她的臉頰,撩得她心跳一陣快過一陣,好像全身所有的力氣都拿給心臟去蹦躂了,連腦子都沒勁兒轉一轉了。

  直到景翊話音落了好一陣子,冷月才反應過來,「老和尚也是妖怪?」

  景翊帶著一個讚許的笑容,在冷月紅得誘人的臉頰上深深地印了一個代表著「所言極是」的吻。

  冷月一根手指頭戳在他肚皮上,把他戳得離自己遠了一點兒,才勉強喘過起氣來,板結實了一張大紅臉,像訊問死皮賴臉不老實的嫌犯一般沒什麼好氣地道,「這些妖怪是哪個廟裡的?」

  「客官請猜。」

  「……」

  冷月不大想猜,因為猜錯了丟人,猜對了恐怕更丟人……

  可景翊這副抿著嘴唇眨著眼的模樣,看得冷月忍不住想要豁出去丟把大的。

  景翊像是看出了冷月的心思,貼心地伸出一根手指直直地往上指了指,以示提醒。

  冷月抬頭往上看了一眼房梁。

  能將方丈和神秀都收入門下的人,肯定不是個修房頂的那麼簡單,那麼,一個自幼在天子眼皮子底下長大的京官伸出手指頭往上指,最可能的意思就是那一個。

  冷月微微一愕,聲音壓低了幾分,「宮裡的?」

  話音剛落,冷月就被景翊吻了個結實。

  這個震撼實在比景翊溫軟纏綿的一個吻來的有力,直到景翊放開她,冷月還沉浸在自己給出的答案為自己帶來的錯愕中。

  「真是宮裡的?」

  「不是。」

  「……」

  冷月剛剛被景翊溫熱濕潤的嘴唇流連過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抽了抽,眼前這個人依舊迎著青燈昏黃的光暈抿著嘴眨著眼,好像剛才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

  「不是……不是你還親我幹嘛!」

  「想親。」景翊說著,又在冷月紅得發亮的臉頰上輕快地啄了一下,愉快地眯起那雙清可見底的狐狸眼,饒有興致地看著埋下腦袋像是要找個地縫往裡鑽的媳婦,「不然呢,猜對了才親你嗎?唔……所以你才猜得這麼認真?」

  冷月有點兒想瘋,想瘋狂地把他扒乾淨,啃得不剩一丁點兒骨頭渣子。

  這念頭剛起,景翊就會意地兩手展平乖乖站好了,笑得春意盎然,儼然一副願君多採擷的模樣。

  「……你還說不說了!」

  「說說說……」眼瞅著冷月要去摸劍,景翊趕忙挺身站好,眨眼工夫就變回到那副一本正經的說書先生模樣了,抄起筆筒又往桌上磕了一下,輕輕吐出五個字,「皇城探事司。」

  皇城探事司……

  冷月一愕之間,紅臉頓時白了下來。

  這是朝廷裡眾多衙門之一,知道這衙門的人不多,冷月曾在安王爺那裡聽說過,但也僅僅是聽說過。

  這是個只受當朝天子差遣的衙門,顧名思義,主要職責就是探事,但凡是發生在朝廷地盤裡的事,只要天子想知道,這個衙門就會替天子探個一清二楚,至於這衙門在哪兒,衙門歸誰管,衙門裡的活兒誰來幹,除了當朝天子之外沒人知道,也沒人有膽子知道。

  上至王侯公卿,下至黎民百姓,誰要是在茫茫人海中揪出了一個皇城探事司的人來,無論是有心還是無意,都免不了一場大難,同樣,探事司的人要是被人識破身份,也會悄無聲息地在人間蒸發。

  這也難怪方丈會把神秀的住處精心整理成那副沒有人氣的模樣。

  當初安王爺在她進刑部當差之前對她講明這個衙門的規矩,就是怕她打破砂鍋問到底,一個不留神弄明白了些不該明白的東西,惹出些無法挽救的禍患。

  景翊在宮裡混久了,知道皇城探事司的存在是很正常的事,但皇城探事司的規矩對任何人都沒有例外,連太子爺都躲之不及,他怎麼就敢這樣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說出來?

  冷月腰背挺得筆直,隱隱的有些發僵,擰起眉頭看著依舊眉目帶笑的景翊,妄圖在這張雲淡風輕的臉上看出哪怕一丟丟的玩笑之意,可惜一絲一毫也找不到。

  「你……你別胡扯啊,」冷月板下臉,沉聲道,「這話也敢張嘴就說,你不要命了啊?」

  「要,」景翊笑意微濃,「不過得先要你的。」

  冷月一愣,「我的?」

  景翊的嘴角依舊揚著一個很柔和的弧度,笑意清晰的目光裡帶著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流連,「你的脾氣我還不知道嗎,他倆的身份弄不清楚,你肯定憋得難受,這兒就咱倆,我跟你說清楚,你就不用去查了,回頭真要有個什麼萬一,皇上怪下來也能算我一個人的……」

  景翊話音未落,已被冷月一巴掌摀住了嘴。

  景翊清晰地感覺到,捂在嘴上的這隻手有點涼,有點抖。

  「你聽好了,我就說這一回,回頭犯錯挨揍的時候你別跟我鬼哭狼嚎地叫喚……打咱倆拜堂那天開始,你這輩子就沒有你一個人這一說了,好事兒是咱倆的,糟心事兒也是咱倆的,你要是覺得還是你一個人過著舒坦,那你趁早寫個休書,我一定能滾多遠滾多遠,下輩子也不回來。」

  冷月陰沉著臉卻微紅著眼眶一字一聲地說完,感覺到被她手心緊捂著的那張嘴微微顫了顫,露在外面的那雙狐狸眼裡笑意微淺,溫柔愈濃,濃得像熬了整整一夜的老母雞湯,只要一小口,就能把整副發冷的身子從裡暖到外。

  直到景翊輕輕點了點頭,那隻手才從他的嘴上拿開來,摟上他的腰,整個人緊緊埋進他的懷裡。

  景翊過日子講究,平日裡衣服洗過之後總要經過熏香才疊好收入衣櫥,所以景翊身上總有種淡淡的熏香氣味,如今穿著這麼一身素淨的僧衣,沒有熏香的氣息,只有直接從他皮膚上散發出的屬於他本身的淡淡氣味,真實,踏實。

  景翊苦笑著在懷中這副有些細細發抖的身子上柔柔地拍撫,低聲哄道,「你放心,這件事不是我查出來的,是我猜出來的,有九成的把握,除你之外我不會對任何人說,呈給王爺的公文裡也沒提,那個萬一是我胡謅的,沒有的事兒……這段書還沒說完,還想聽下去嗎?」

  「聽。」

  「那你先起來嘛……」

  冷月不但沒鬆手,還又往景翊懷裡鑽了鑽,「我又沒堵著你的嘴,你說就是了。」

  「好……」景翊有些歉疚地拍撫著懷中這被他一句話生生從虎嚇成了貓的人,稍一思忖,接著先前的道,「小和尚被老和尚養大,跟著老和尚一塊兒幫老妖怪幹活兒,可能是幹活兒需要,也可能是別的原因,老和尚與小和尚還聽一位龍子的吩咐幹著另外一份活兒。」

  這龍子自然就是慧王蕭昭曄,這幾句不難懂,冷月默然點頭。

  感覺到懷裡的人點頭,景翊又道,「他們為老妖怪幹的活兒沒人能知道,不能講,他們為那位龍子幹的活兒你已知道了,不必講,只有一件與茶有關的事,小和尚雖然親口說出來了,但受身份限制,說得很隱晦,你這回去蘇州應該也避不過這件事,所以值得一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