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我也該去抽根煙了。」鷺阪邊說邊站了起來。他剛剛在對空井說教的中途就已經有點嘴癢了,可是之後電話一通接著一通,一直沒能抓住抽煙休息的時機。
這時,比嘉從外面探頭進來。
「室長,現在方便說話嗎?」
「不方便。」
鷺阪邊說著,邊拍了拍自己的長褲口袋。「那,我也一起去。」比嘉說完之後,也跟著離開了室長室。
佔據走廊一角、僅放置了桌子和沙發的吸煙區裡正好沒人,可以獨佔整張沙發,任意放鬆。
「其實我是想提有關空井二尉的事,這個……」
比嘉說出口的事情果然在意料之中。
「我還是覺得他剛來不久就要應付稻葉小姐實在太為難他了,因此想請問室長,不止是否能讓我代替他……」
「你已經是第二個來問的人了,比嘉。」
比嘉眨了眨眼睛,隨即「啊」了一聲,像是瞭然於心似地點點頭。第一個人應該是片山吧!
「看在你們眼中,可能真的覺得很危險沒錯啦。」
「嗯,是的。老實說,一想到之後要是再發生同樣的事的話……他很老實,而且東西學得也快,我真的不想讓他在這種事情上遭受挫折。」
「可是,我倒覺得這樣的組合其實並不壞喔!」
比嘉的表情,明顯流露出對鷺阪所言深刻的懷疑。「哎呀呀……」鷺阪揮了揮手,又繼續說道:
「事實上,空井的前任上司曾拜託我好好照顧他。」
「築城飛行隊嗎?」
「嗯,那邊也包含在內啦。」
被委託一定要好好照顧他的主要理由,只有一個。
「據說自從發生事故以來,他連一次也不曾表現出激動的情緒啊。你應該知道空井的事故吧?」
就比嘉聽聞的情況而言,這是一場不幸的交通事故。空井本人完全沒有任何過失,他只是和其他行人一起等候路口的紅綠燈而已,而十字路口右轉燈號轉紅的前一秒,其實也常有車子會硬生生地闖過去。
然而,闖紅燈的那輛車子是重量級的卡車,駕駛則是酒後駕車。這雖然是相當糟糕的事故,但是老實說其實也不算罕見;而沒有任何人死亡,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重傷者只有一名,而且只是腳部骨折,三個月就能痊癒,運氣算是很不錯的。
——前提是,那個人不是現役戰鬥機駕駛空井大佑二尉的話。
「他右膝蓋的半月板只剩下三分之一。對於日常生活沒有影響,但是激烈運動就必須和醫生研究討論;不過說真的,想找出比駕駛戰鬥機更激烈的運動,搞不好還比較困難呢。」
「不管聽幾次,都讓人忍不住感到心痛呢。」
比嘉露出沉痛的表情低下了頭。
「他好像從小就一直夢想能夠加入藍色衝擊小隊。……據說事故發生的前幾天,藍色衝擊已經內定好要讓他入隊了。」
「什麼!?」
或許驚訝之情超越了沉痛感吧,只見比嘉的雙眼幾乎要突了出來。雖然和空井的交情已經相當不錯,可是他似乎也從沒聽過這件事。
「沒騙你沒騙你,聽說他的同伴們連送行計劃都安排好了。」
「這真是……」比嘉再也說不下去,仰起頭望著天花板。
「接連遇上這麼倒楣的事,一般來說都會爆發的吧?反過來說,如果不爆發一下,一直讓情緒悶在心裡,感覺也會很不舒服吧?」
「呃、不,先不論感覺舒不舒服,這樣確實很讓人擔心呢。空井真的就連一次也不曾爆發過嗎?」
「他就這樣乖乖地接受了P免處分、乖乖待在總務部學會了新的工作內容……簡直就像機械人一樣。像現在,他不也一直戴著毫無表情的能面嗎?」
「不,我想應該不至於毫無表情……」
「他只是把臉固定在不會造成任何阻礙的溫和表情上而已,和沒表情沒啥兩樣。——自從他知道福建的極限之後,好像就一直都是那副表情了。
如果他能夠簡單地爆發怒氣的話,不知道會讓人多麼安心。一旦爆發出來,就表示重新振作也指日可待。只是,他打從一開始就笑嘻嘻地說著『沒關係、沒關係』,所以旁人無法知道他到底有多麼挫折;然而發生這種事情,根本不可能不感受到挫折。
儘管空井自己始終擺著那副表情,笑嘻嘻地說著『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但聽說當時他週遭的人都相當擔心,不知他會不會跑去自殺呢!
因為他原本是個前途一片大好的年輕駕駛,所以有好幾位幹部前來委託我照料空井。其中不少人都說,『那傢伙原本不是那樣的,不是那種只會傻笑的小子』。——至少絕不是像現在那樣,被片山諷刺了還只會繼續傻笑個不停的小子。」
「原來是這樣啊,」比嘉歎了一口氣。「之前我只覺得他明明比片山一尉年輕,可是耐性卻是如此之好而已……」
不論是好是壞,個性好強的片山平常總是在裡裡外外到處引發衝突,而不管喜歡或不喜歡,比嘉也總是必須擔起調停的責任;所以掉了一根螺絲沒鎖好的空井,他那不慍不火的態度,反而讓比嘉覺得相當大氣。
「感覺上,大概就像是憤怒回路沒接通吧。」
「如果回路接通之後,還是比片山一尉成熟的話就好了……」
「那倒是真的。」鷺阪也有同感。「自大狂只要有片山一個人就夠了。」
「他原本似乎是個反應靈敏而且相當有活力的小子;前任上司的期望是,就算他原本的夢想破碎了,也還是希望能讓他擁有一個機會,脫離現在的困境。」
「那麼,您把他安排給稻葉小姐,算是某種震撼療法嗎?」
「你不覺得正好合適嗎?」
鷺阪得意地笑了一下。
「只花了幾天,就讓事故以來一直戴著假面具的空井發怒,稻葉小姐惹人不快的才能,真的是天下第一啊!」
「要是知道自己被人肯定了這種才能,說不定這次再也振作不起來的,就換成稻葉小姐了哪!」
「哎,總之我是為了讓她粉碎空井的假面具,才叫空井負責照應她的啊。」
比嘉的官階雖然只是士官,但是負責公關的資歷卻是現今公關室裡最久的;就連鷺阪也只是以救火隊的身份被調來公關室就任,原本的職種是高射部隊(注9)。雖然他從年輕時開始就在空幕及統幕公關室裡累積了多次經驗,但是就算全部加起來,公關資歷還是只有五、六年左右。(注9:日本空自的所謂「高射」部隊,指的是負貴操作地對空飛彈,攔截敵機或敵洲際飛彈的部隊。目前全日本共有二十一個高射隊,主要操作的是愛國者三型飛彈。)
另外,雖然比不上比嘉的資歷,不過片山也算是非常瞭解自己身為公關幹部的職責。
「如果把這責任交給一個能夠輕鬆應對的人,那就毫無任何意義可言了。像今天,就算聽見了那樣的惡言,你們應該也沒辦法大聲怒罵回去吧?」
「……我不知道您是基於這樣的理由,才把事情交給空井的。」
「要是被他發現就沒戲唱啦。空井必須要靠他自己成長才行。反省可是很重要的事情喔?」
從走廊這一頭看見當事人空井從公關室裡走出來,鷺阪便從沙發上站了起來。
「讓小跳跳自己努力煩惱各種事情也不錯,不然空井的受創就沒有價值了。」
「您這是在戲弄年輕人呢。」
面露苦笑的比嘉似乎打算再多待一陣子,隨即點起了第二根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