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松島基地回來的隔天,空井早上第一件事就是向鷺阪報告情況。
「藍色衝擊小隊方面展現了配合的意願。另外總務班長也相當期待將來能在一般活動上進行飛行表演。」
「很好很好。這會變成往後空幕公關的主要方針,所以請他放心吧。然後這項推銷工作也要交給你囉;要推銷飛機,當然還是由駕駛員出面最好,對吧?」
空井當然不會拒絕。他有自信,自己比任何人都更瞭解飛機的魅力所在;在已經無法再次乘上飛機的現在,這樣的感情變得更加深厚濃烈了。
「既然已經獲得第一線單位的支持,那麼幾乎算是篤定可以實現了吧。你可以回報帝都電視台了。」
「我知道了!」
當空井急急忙忙地準備回到座位上時,鷺阪叫住了他。「不過話說啊……」
「你有把這件事情好好告訴稻葉小姐嗎?」
他的稱呼方式不是平常的「小跳跳」,而是「稻葉小姐」,所以空井知道鷺阪問這個問題是非常嚴肅的。
「那個……」空井一邊思考該怎麼說,一邊不斷游移著視線。
「由我來轉告可能有點困難,但是她一定會知道的。」
「唉——」像是刻意要讓空井聽見般,鷺阪重重歎息了一聲。
「我一直以為你在稻葉小姐面前,可以成為一個好公關官的呢。」
鷺阪的話直接戳中了空井的痛處。
當初第一次和理香起衝突的時候,自己曾經對她說「如果有任何問題都可以問我」;也曾經用強求理香接受的方式,對她表達說「因為讓稻葉小姐理解,就是我的工作。」
可是,自己後來卻被出現在眼前的打擊耍得團團轉,最後忘了起始的初衷。
「你還記得我說過的話嗎?我們沒有權利對任何惡劣的批評發動攻擊。」
公關人員必須瞭解,自衛隊遭人惡意攻擊的原因,正是由於自己的努力不夠——空井也是在同一時間,學到這個道理的。
不管心裡覺得多麼沒道理,也只能嚴正冷靜地做出抗議,自衛隊能做的就只有這個。
「……我記得。所以才沒辦法面對她。」
明明就算面對做出不當批評的本人,也不允許對他發洩怒氣,但是自己卻對著甚至不是節目相關人士的理香,說出充滿狂怒的話,這是空井最無法原諒自己的地方。
「雖然挺潔身自愛的,但卻是相當自我中心的負責方式啊。」
鷺阪若無其事說出來的感想又刺中了空井,令他不由得垂下了頭。「哪,我就把這個給你吧。」
鷺阪在抽屜裡翻找了一下,拿出一張紙片。那是一張新聞剪報。
「那篇專欄刊登出來之後,同一家報社在幾天後的晚報上登了這個。因為是晚報而且又是讀者投稿,所以我們剪報的時候不小心沒剪到,不過前幾天海幕的公關室長拿給我了。」
標題是「一意孤行的偏頗意見」,內容則是針對該專欄的反對與批駁。
某日批評航空自衛隊CM的專欄內容,我認為那實在是太過一意孤行的偏頗意見。儘管筆者的立場十分明確,但是在沒有任何證據的情況下就直接懷疑女性自衛官的故事是捏造出來的,這種作法只能說是譭謗他人名譽。
筆者是否認為因為對方是自衛官,所以自己就擁有無條件貶低他們的權利呢?自衛官也是人,他們也有人權,用臆測的心態來貶低他們,絕對是不可允許的行為。
身為援助社會弱勢族群的組織代表者,卻發表了如此一意孤行的偏頗意見,實在令人不勝唏噓……
投稿者的筆名是「因幡的白兔」。直接引用了鷺阪的同音字笑話。
「這篇投稿刊登的時間,是在那個代表上電視之前。她並不是在帝都的節目被人貶抑之後才知道的,而是一開始就知道,而且馬上就為我們抱不平。」
空井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能默默注視著那篇剪報。這篇一一點出了空井他們絕對不能問出口的質疑的文章,可以清楚看出她並不是因為自己的紀錄片被人批評,而是純粹為了籐川士長這位女性自衛官受到傷害、感到發怒才寫的。
「你不覺得在各方面都得到了救贖嗎?小跳跳的心意當然讓人高興,不過同時也有願意把這篇投書刊登出來的人在啊。」
「——這樣一來,我反而更沒臉見她了啊。」
「的確是這樣沒錯啦。所以,我幫你找個理由吧?」鷺阪點點頭,然後開口說道:
「——我今年春天就要異動了。」
這顆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的炸彈,讓空井忍不住喊了起來:「咦!」
「本來以為可以再待上一陣子的,不過算一算也已經兩年了啊。」
「其他人都知道了嗎?」
「比較敏銳的人應該都已經隱約察覺到了吧,不過真正做出決定是這幾天發生的事,所以你算是第一個知道的人。」
「怎麼會……」空井喃喃自語的聲音有些嘶啞。雖然明白幹部的異動相當頻繁,但是自己真的很想在鷺阪手下再工作久一點。
「所以呢,萬一小跳跳的心情還是很差,你就向她哭訴說,『看在鷺阪大叔很擔心的份上,可憐可憐我,和我和好吧!』這樣就行啦。」
「我才不會哭訴呢!」
因為空井緊咬著嘴唇,所以回答有點虛弱無力。
「可是,我到底該說什麼才好……」
「真是笨啊。」鷺阪一腳將空井的煩惱踢到一邊。「既然你傷害了人家,那就只能老老實實說聲對不起了,不是嗎?」
「快去快去。」鷺阪出聲催著空井快走,於是空井便從室長室裡走了出來,躲到走廊角落拿出手機。
因為那一天打手機沒通讓空井相當灰心,所以這次他是打給帝都電視台,請他們幫忙轉接。
電話的保留鍵音樂響起。心臟就像是快要裂開一樣疼痛。
嘻擦一聲,電話似乎已經轉接過去了。旋律停止,話筒對面傳來了輕微的呼吸聲。
「電話已經轉接過來了,我是稻葉。」
一聽到那個拚命壓抑住內心動搖、努力保持冷靜的聲音時,
「對不起!」
空井的頭也在無意識之間跟著用力低了下去。想說的話在腦海中不斷盤旋,最後實在選不出來該說什麼,所以空井又重複了一次「對不起!」
就像是牢牢抓著「既然傷害了人家,那就只能說老老實實對不起」這個指示一樣。
「對不起!——我因為遷怒,對你說了很過分的話!」
到了第三次,空井才好不容易加上了理由。
「我可以過去找你道歉嗎?」
「……不好意思。」
理香用充滿苦悶的聲音表達了拒絕之意,然後突然喀擦一聲掛斷電話。空井整個人呆滯地聽著電話掛斷後,反覆迴響的嘟嘟聲。
果然,事到如今根本來不及了吧。空井無力地切斷通話,結果就在這時,手中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被嚇了一跳的空井趕緊望了液晶畫面一眼,發現來電號碼是理香的手機。
「是!」
空井像是被恐怖的長官叫住一樣全身僵硬地接起電話之後,電話那頭立刻傳來了一陣聲音:
「為什麼用公司的電話講那種東西啊!」
「對不起!」
反射性地道歉之後空井才發現,理香罵完之後,就這麼開始啜泣了起來。看樣子,她似乎是逃出辦公室打這通電話的。
「對不起,請你別再哭了啦。」
空井沒有握住手機的右手在虛空中不住地揮舞著,想要安慰理香。
「對不起,因為我實在沒什麼自信,不知道你願不願意接手機……」
啊,要是你現在在我眼前就好了——拚命壓低的哭泣聲明明傳進了自己的耳中,但是伸出的手卻碰不到她,就連遞出一條手帕也辦不到。
「因為我說了那種話,所以很怕你是不是討厭我、會不會根本不想接我的電話了……」
「怎麼可能啦!」理香再次哽咽起來。
「我才在擔心你會不會這樣呢!」
「對不起。」空井又再次一成不變地道歉。
「所以、那個……我可以過去向你道歉嗎……?」
「你到底想道歉幾次啊?」理香的聲音變成了破涕而笑。
「在稻葉小姐原諒我之前,我會一直道歉的。」
「我是那種需要別人反覆道歉的女人嗎?」
「可是我想見你。」
說出口之後,空井才慌張了起來。
「那個,只是既然和好的話,就想要看看對方的臉安心一下這樣……」
一直因為誤會你而見不到面,實在很痛苦——這話畢竟還是說不出口,所以空井就拿出了公關室的同伴來當擋箭牌:
「而且,大家也都為稻葉小姐一直沒來而擔心呢。」
「既然這樣,就變成我不去不行了吧?」
雖然是透過吐槽的形式,不過理香的聲音終於不再哽咽而是笑聲了。空井不由得鬆了一口氣。
「如果你願意過來就太好了。其實室長馬上就要異動了,他說覺得很寂寞,很想見你一面。」
空井把所有罪名都推到鷺阪身上,用力說出自己難以啟齒的理由。
「而且前幾天,我們也從阿久津先生那裡拿到一個很大的案子,想要趁機順便向你報告一下。」
空井已經把手裡的牌全都丟出去了,連一張也沒剩下。
其實,最後還是我自己想要見你——當他正在猶豫到底該不該再次回到一開始的理由時,一陣柔和的聲音回答道:
「那麼,明天下午過去打擾可以嗎?」
「可以!」空井的回答聲,洩露出了他此刻的心情。將剛剛異常高亢的音調努力調整回來後,空井說了聲「恭候你的來訪」,然後便依依不捨地掛斷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