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邊人毫無動靜,似乎連呼吸都忽然消失。景橫波剛剛還在慶幸,這傢伙總是山一樣一動不動,也許反應比較遲鈍也未可知?忽覺四周氣息嗆人,彷彿起了煙,眼角一掃——四周牆壁的牆皮,正在撲簌簌往下掉,像是有隱形人在大力剝牆,瀰漫出青灰色的煙塵,露出紅磚的內裡。
我靠,一怒剝牆皮?
這檔次比暴走撓牆牛逼多了!
景橫波忽覺渾身皮也在發癢……
她想跑,但跑不了,四周空氣令人窒息,充滿無形壓力,頭頂似矗了座巍巍巨山,她連頭都抬不起來,只能趴那裡,盯著那隻被舔的手指,手指紋絲不動,冰色的指甲晶瑩圓潤,看起來卻有點僵硬。
他是因為被調戲震驚,在尋找可以擦手的東西呢;還是在醞釀感情,準備好好一指頭捺死她呢?
景橫波拿二狗的貞操賭,絕對是後一種。
因為他全身寫滿嫌棄二字,保不準連拿她衣服擦手都嫌不夠檔次,因為他手指雖然沒動,但殺氣,忽然就唰唰唰竄了滿屋。
景橫波的小心肝在發顫……
擦擦擦牆皮飛了!
擦擦擦地板裂了!
擦擦擦花瓶忽然灰飛煙滅了!
擦擦擦他想好了!抬起手來了!
如冰似玉的指尖慢慢抬起……
「大神,我錯了……」景橫波聲淚俱下,趕緊把臉往他手指上一迎,「快!快拿我的臉擦一擦!」
手指霍然一僵!
機不可失!
景橫波立即頭一低,狠狠向前一撞!
「砰。」鏡子翻轉,她一頭撞進暗室,正撞到額頭大包,痛得她嘶嘶吸氣,險些又慘叫出聲。
但現在也不是呼痛的時候,景橫波一邊摀住腦袋,一邊掙紮起身,一邊呸呸地吐口水。
啊呸,要不是為了分散他注意力逃跑,她才不要舔!那傢伙看起來乾淨,誰知道會不會剛才噓噓過沒洗手?
景橫波爬起身,慶幸自己計策妥當跑得快,就知道舔一舔,精神好!
臉上似乎還殘存剛才迎上他手指的感覺,微涼玉潤,臉皮有微微的痛,唉,她狗腿地迎上去的時候太賣力了。
沒事,大波報仇十天不晚,今天她拿臉給他擦手指,下次就他拿胸膛給她擦腳趾。
走著瞧!
掙紮起身,她再不猶豫,身子一旋。
「走!」
「唰!」
一瞬之後。鬧哄哄的鳳來棲大堂,忽然一靜。
老鴇僵住,龜公灑了茶壺,抱住女人們調戲的恩客們歪了嘴,格格笑著的姑娘們笑成了一聲「嘎?——」
人人盯著大廳中央。
最中央一張八仙桌邊,不知何時坐了兩個人,一個白衣委地,身軀挺直,另一個坐在白衣人懷中,頭埋在他懷中,看不見臉,不過從鮮豔如火的衣著來看,好像是……
問題是,那八仙桌旁剛才還沒人,這兩人是怎麼出現的?
……
景橫波感覺自己正坐在一個人腿上,心中忍不住嘎嘎大笑。
BINGGO!成功了!
她進入暗門的時候就想好了,下一步不能瞬移到屋外,不然還是被那神出鬼沒的傢伙逮個正著,她就直接移到樓下大廳,移到某個老財的懷裡,將臉埋住。她就不信那一看起來就特別高貴特別冷漠特別潔癖的傢伙,會肯紆尊降貴出現在大廳,會一個個把人拽起來看人!
就算他真的這樣做,這裡可是大燕,不是大荒,她出現在大庭廣眾之中,廳中難免有改裝前來的達官貴人,這些人能容他一個來歷不明的人,生生將她擄走?
怎麼看,她都立於不敗之地,哈哈!
心安定下來,便自然注意到了自己所在的懷抱,鼻端有一股淡淡的香氣,非花非草,也不是時下流行的濃郁的熏香,令人覺得冷,又覺得安寧,像行走在高山雪線之上,在一片皚皚之中,忽然看見一株碧綠晶瑩的雪蓮。
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
真是少見的香氣,也真令人……迷醉。景橫波狠狠吸了一大口,手指按在對方胸膛,只覺得掌下似軟實硬,彈性內蘊,又是一種奇特的手感。
景橫波眉飛色舞——憑她現代那世浸淫各類同志論壇美男圖片電驢種子高H分享得來的無比豐富的經驗,她可以判定,這回移進來的懷抱,必定是個極品美人!
所謂因禍得福,如是也。
吸氣,雙手一抬款款抱上對方頸項,景橫波慢慢抬頭,醞釀出最搖曳的笑容,準備給對方一個最驚豔的亮相。
被美色迷惑,她也就沒注意到四面詭異的安靜,和這個懷抱的僵硬。
視線慢慢上移。
雪白的、質料高貴的外袍。
外袍每道縫邊,抿著不仔細看根本看不見的金線。
緊束的同色領口。
領口上,淡金色龍眼大的……珍珠!
「啊!」景橫波慘叫聲幾乎撞破屋瓦,唰地一蹦而起。
自投羅網,風緊扯呼!
可惜已經來不及了。
白衣人手一勾,就勾住了景橫波的衣領,將她拎到一邊坐下,另一隻手將一張銀票往桌上一推。
「贖身。」
語聲清冷,如玉珠相撞,整座樓的人都禁不住打個寒戰。
老鴇愣愣地走過來,看一眼那大額銀票,神色有點猶疑,又看一眼白衣人。
白衣人隱在帷帽下的容顏沒有任何變化。一隻手指虛虛地點在景橫波肩頭,景橫波滿臉通紅,眼睛瞪如圓珠,一副有話不能說模樣,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她是被制住了。
景橫波只能用眼神向老鴇叫囂:別答應!老娘是你家頭牌!搖錢樹!答應了你鳳來棲就沒戲唱了!
老鴇果然捨不得,挑起一邊眉毛,狐疑地道:「公子要給大波姑娘贖身,本是一樁美事,老奴樂見其成。只是這贖身也得你情我願,不然這人出了門,有什麼不妥當的事兒,難免是我鳳來棲辦事不明召來的孽。如今瞧著大波姑娘神情態度,似乎不是很情願?您看是不是……」
白衣人不語,伸手一招,人群裡忽然出現一個瘦高男子,也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他直挺挺上前一步,老鴇警惕地後退一步,男子卻變戲法般拿出一隻茶壺一隻茶杯,恭敬地給白衣人斟了一杯茶。
青玉浮雕雙螭龍茶盞,被淡紅迷離的燈光照得薄透,茶葉根根直立,柔曼青翠,尖端銀白,是頂級的銀毫,從老鴇的角度看過去,淡淡水霧裡,似有兩條小龍在碧水中游動迤邐,玉杯方寸之地,隱有氣象萬千。
識貨的人開始吸氣——這樣的茶盞,無論是質料還是雕工,都當得上奇珍異寶,便說是貢品也來得,這人什麼來頭?
下一刻吸氣的人齊齊「啊」一聲。
白衣人喝完了茶,將杯子遞給了隨從,隨從接過,隨手將杯子一扔。
「嗆啷」一聲,碎的不僅是千金難求的異寶,更是許多渴慕希冀的心。
大廳上捶胸頓足一片,人人面色慘白。被震得瞠目不語,連句「敗家」都不敢罵出口。
敗家敗到一定境界,就是霸氣。
見多識廣的老鴇卻顧不得心疼,眼睛直勾勾盯著那碎了的杯子,杯子剛才撞在柱子上,碎成了粉。
碎成粉……
老鴇激靈靈打個寒戰,她確定自己再大力砸杯子,也不能把這樣薄脆的杯子砸成粉,她更確定如果砸杯子的人想用什麼東西砸她的腦袋,那必定會比杯子的粉末還碎。
「……您看是不是現在就走?需要老奴給您整理大波姑娘的行李細軟嗎?」老鴇唰地一躬到地,老臉上笑意如菊花盛放。
滿廳嘩然,不明白老鴇何以話風忽轉,景橫波卻是看明白了,只恨不得將那銀票揉巴揉巴,塞進那傢伙的嘴裡。
白衣人點點頭,似終於滿意老鴇的識相,手指一拂,解了景橫波腿上禁制,隨即站起。
景橫波還想賴著不肯動,白衣人輕描淡寫對她比出三個手指。
好吧第三次。
手指纖長挺直很漂亮,景橫波這回卻真想狠狠都咬斷。
看她悻悻不語,他回答老鴇,「不必了,走吧。」
眾人神色惋惜。人人都知這「贖身」有貓膩,只是奈何不得對方極度強勢,可惜色藝雙全景肥水,從此流入強盜田。
景橫波眼珠子東溜西竄,指望著天降英雄來解救她出牢籠,可是哪怕媚眼飛抽了筋,也落不到實處,平日裡那些叫著喊著心肝寶貝,信誓旦旦要為她拋頭顱灑熱血的男人們,此刻眼神比她還飄,飛上樑飛下地,飛到東飛到西,就是不肯和她對一對。
至於那些樓內姐妹們,大多還沒瞧出來不對,都聚集在樓梯口,又高興又心酸又嫉妒地給她送行。
姐兒從良本就是喜事,何況這來贖身的人雖然掩了容貌,但久經風月的姑娘們誰看不出,這位風姿氣度,絕非凡品。
大波運氣真好啊……
看遍眾生神情,景橫波也絕望了。
危難之前,世人多半選擇明哲保身,她景橫波還沒有真正能令眾生顛倒,為了她不顧身家性命。
這個白乎乎的傢伙,連話都不肯多說,做的事卻如藏筋骨,凶意內斂。斟茶砸杯,不是為了擺富而是為了立威,一個能順手將價值連城寶物毀棄的人,財力勢力,豈是這些尋常人物能及?
這傢伙,是自己懶得開口,便要讓所有人閉嘴。
這傢伙,才是大荒的真正掌權者吧?和他比起來,那位黑美人,足可算得上溫婉慈善親切可人……
景橫波轉著眼珠子,決定好漢不吃眼前虧,識時務者為俊傑。走就走,聽說那個大荒千里之遙,她就不信一千里的路,就找不到一個逃跑的機會?
她轉身。
「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