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章
快到我碗裡來

景橫波想到可以走出去,自然歡喜,卻又生出些淡淡的悵然。這些在密林中行走的日子,除了一開始遇見一隻豹子,後來也沒發生什麼驚險,每天晚上宮胤會為她找好一個適合睡覺的地方,自己和衣在她附近休息,她有時甚至看不見他在哪裡,但就是能感覺到空氣中存在著他,存在著他的呼吸,平靜的,安詳的,悠長輕緩,似一層寧靜氣場,將她籠罩,她總是因此一夜無夢,睡到香甜。

早上起來在朦朧的晨光裡相視一笑,林子中透光如綠紗濛濛,他和她都覺得對方那個笑意純淨動人,雖然之後不多久就開始毒舌鬥嘴,可是晨間初醒,意識朦朧,心中空明那一刻,所展現的情緒才是最真的。

她漸漸和他學會了剝兔子皮,從一開始大呼小叫嫌髒嫌噁心到如今的一分鐘利索搞定,他也學會了辨認香茅草,甚至在她的指引下找到了牛至草,後者她總說有比薩味,至於比薩是什麼,她不說,他也就笑而不語——反正連猜帶蒙,結合語境,多半也能猜到她的意思。她的胡言亂語,特立獨行,才是這林間最亮麗新鮮的一幕,何必追究個是非明白?

這一日行到一處河水旁,前頭無數小溪到此處彙集成滔滔河流,滾滾而去,宮胤看了看河水的流向,道:「走過這條河,應該就可以出去了。」

景橫波舒出一口長氣。

宮胤取下肩上的□子,這是今天的飯食,景橫波則取下肩上的一堆獸皮鋪在地上,疲憊地舒展開長腿。獸皮是宮胤一路打獵收集的,用來夜間鋪蓋以免被山間寒氣侵襲,之前一直是他背著,但從昨天開始,懶女人景橫波忽然良心發現,搶了幾塊獸皮來背,所以她現在的表情,似乎躺下就不想動了。

「沒走了多少路,你怎麼就又困了?」宮胤皺眉看著她。

「你打呼,吵得我睡不著。」

「哦?」宮胤淡淡地道,「我打不打呼我不知道,不過想來我不會說夢話,更不會半夜大喊都敏俊兮我愛你,都敏俊兮快給我睡一睡。都敏俊是誰?」

「怎麼可能!」景橫波霍然坐起,大驚,「我喊的應該是:都敏俊xi你不要這麼熱情,我還沒考慮好!」

「都敏俊是誰?」宮胤對這個問題很執著。

「我夢到了他麼?怎麼沒印象?」景橫波很懊惱,「哎呀,這麼大好的機會……」

「你這樣的機會很多。」宮胤生著火,面無表情,「有時候你說,小貝你真帥,和維多利亞離婚吧,我比她身材好多了!有時候你說,長腿歐巴你腿真長,給我摸摸好不好?有時候你說,卷福你怎麼越看越中看呢?來給姐笑一個。有時候你說,哇!小哇!哇哇哇哇哇……」

「哇……」景橫波目光發直,「這也能夢到?」

宮胤注視她半晌,她捧著心在那神遊萬里,又是高興自己的夢又是懊惱自己怎麼都記不得這些夢,臉上表情一會高興一會沮喪一會鬱悶一會得瑟,千變萬化豐富得像萬花筒,精彩是精彩,可看的人就覺得鬱悶了。

傻子也能看出來,這一刻她在美男的海洋中遨遊,什麼宮胤什麼霏霏什麼耶律祁什麼大荒統統靠邊站。

「我問你。」宮胤臉色發青,忍無可忍地道,「都敏俊是誰?小貝是誰?長腿歐巴是誰?卷福是誰?小蛙是誰……」

「都是美人……」景橫波目光直勾勾地,手在虛空中招魂般招來招去,「美人,快到我碗裡來……」

宮胤站起身,背上的□子甩開來,撞在景橫波肩上。

啪一下神遊的景美人應聲而倒。

她很沒姿態地大字型躺著,按說這種姿勢很不雅很難看,可架不住她的好身材,反而越發顯得腿長踝細腰若一束,起伏曲線美妙,她對宮胤的暗中攻擊似乎毫無所覺,翻了個身支住頭痴痴地笑著,大抵還在煩惱如何在都敏俊李敏鎬貝克漢姆卷福鐘漢良之間選擇,翻動間裙子掀了開來,長腿若隱若現,一抹肌膚若凝脂,又似遠方山頂皚皚的雪。

霏霏乖乖地坐在一邊,動作很乖巧,態度很謹慎,表情很端正,就是美瞳不停地往腿縫裡瞄。

宮胤的目光從她腿上飄過,飄出,又飄過,再看看霏霏。半刻鐘後,他從她身邊過,抱著一堆撿來的柴禾,長長的樹枝落下來,勾住了景橫波的裙子,宮胤手腕一帶,裙子掩上了。

還有一根帶刺的樹枝落下來,砸到了霏霏的頭。

馬大哈景姑娘毫無察覺這一刻的勾心鬥角,她還沒遐想結束,早知道自己有夢美男的功能,該在來這裡之前多帶美男照片才是。

她忽然想到一個嚴重的問題,耶律祁和宮胤也在她的美男標準裡,她有沒有夢過他們?有沒有喊出什麼話來?

從宮胤彷彿更年期提前的臭臉色來看,大抵是沒有的。

嗯,他不高興,應該就是覺得,他如此美貌,卻不能入她之夢,這極大地挫傷了他的高傲和自尊,導致他行為失常。

嗯,一定是的。

可以理解,選擇原諒。

姐是個寬宏的妹紙。

「來剝皮。」宮胤若無其事地招呼她。

景橫波自覺做了一點錯事,很積極地爬起來,去給□子剝皮。自從收留霏霏之後,宮胤這個無良的,就說他沒義務養兩個廢物,景橫波必須貢獻勞動,將處理動物的活兒強行扔給了她,他給了景橫波一柄鋒利的匕首,親手教她如何動手,還監督景橫波的動作,要求景橫波一定要嚴格按照他的要求步驟去做,有次景橫波覺得他教的辦法麻煩,有心偷懶,被他發現了,那天宮胤足足逮了三十隻兔子□子獾之類的玩意兒,逼著她處理了整整一天,到了晚上,她連手腕都抬不起來,飯還是宮胤塞到她嘴裡去的。

景橫波堅持認為宮胤是一個偏執狂,搞不好是處女座?沒有按照一定的步驟和順序來,他就會渾身長蝨子一般難受?

她熟練地按著□子,手腕一挑一起,轉過幾個流利而古怪的弧度,嚓嚓嚓嚓一陣輕響,骨頭先於皮毛分離出來,再刀尖一轉,一整張皮完整地剜了出來,整個過程不超過一分鐘,最牛逼的獵戶看見了也得以為她在叢林已經呆過二十年。

宮胤眼底,微微露出滿意的神情。

「我去洗洗刀,順便解個手哈。」景橫波披著獸皮,蹣跚地向河流走去。

宮胤轉身用香茅草包裹□子,又取出前幾天曬的岩鹽細細塗抹。霏霏跳到她懷裡。

景橫波轉過一個彎,進入一株足可遮擋視線的大樹後,立即抽下肩頭的獸皮,翻開獸皮,裡面是一長條用獸皮拼接的東西,拼成圓形,看上去像個巨大的腸子。

景橫波拍了拍那玩意,倦意襲上,忍不住打個呵欠。這東西,她偷偷摸摸,熬了好幾個晚上才做出來呢。

圓圈狀的「腸子」一頭留有吹氣的孔,景橫波一邊緊張地對那頭望一邊鼓足腮幫往裡吹氣,吹了好半天險些吹痛了肚皮,才勉勉強強把這東西吹鼓起來,現在可以看出完整的輪廓了——獸皮游泳圈。

景橫波把游泳圈套在自己腰上,湊過去對霏霏悄悄道:「現在,你能想辦法幫我逃走嗎?」

……

這片大陸現在已經是盛夏,火紅的太陽從大燕的最東邊一直點亮到雲雷高原,卻在雲雷高原背後那一片沼澤前停步,無邊的黑色沼澤隔絕了視線似乎也隔絕了日光,在沼澤的背後,神秘富饒的大荒沉默似在等待。

大荒首府帝歌,位於大荒中心的第一雄城,最近也籠罩在神秘的氣氛裡,安靜底湧動著喧囂的暗流。

城中心一座官邸內,簾幕深深,花影扶疏,風從湖面上來,到此處徘徊輕響,不敢造次。光可鑑人的青玉磨石地面倒映著侍從垂頭斂容的身影,所有人穿軟底鞋來去,輕巧斂行如一隻隻黑暗中潛行的貓。

或粗或細的對話聲,響在珠簾琳瑯的碰撞聲裡。

「他們在大燕魯南北部無名谷中失蹤,距今已經過了半月有餘。」

「難道他們……死了?」

「你倒是敢想!要我看,宮胤何許人也?幾場境外暗殺就能令他魂斷異鄉?我看過大燕山川圖了,他們所在的那片山脈廣闊綿延,出口卻正好靠近大燕北部,如果宮胤走得快的話,保不準現在已經走出大山,接近大燕國境或者西鄂。」

「可惜了!這麼好的機會,耶律祁和斬羽部費了那般大力氣,居然也沒能留下宮胤那小子,真是令人扼腕!」

「何止,耶律祁還被迫和斬羽部決裂,斬羽部大王發誓和他不死不休,正在派人追殺他。前幾日,斬羽部大司寇竟然秘密託人給老夫送來了族中至寶秘藥,希望和老夫結成同盟呢。」

「那您的意思是……」

「當初我們曾有誓言,永不侵犯玉照宮主人,何況宮胤手下『蛛網』探子極其厲害。所以任何公開的行動,我們都不能做。」

「時移世易,玉照宮現在也被鵲巢鳩佔,換了主人,我們何必還遵守當初的誓言,再說什麼叫永不侵犯,咱們當初對那一位做的事……」

「噤聲!」

室內一陣沉默,有人訕訕地咳了一聲。

「說到這裡,有個好消息通報於諸位,新女王已經找到了。」

「……呃,早就知道了,這算好消息嗎……」

「這當然不算,我還沒說完。聽說新女王居然相貌也和前一位有幾分相像。」

「啊?」

「你們瞧,這轉世一說,還真有幾分道理。」有人呵呵地笑起來,十分快意,「宮胤大權獨攬,翻雲覆雨,可是,他不是沒有軟肋的。如果他知道當初的真相……」

「如果咱們早作準備,好好地栽培新女王……」有人含笑接口,「也許將來,不用咱們動手,玉照宮自己就能爆出血海火花來。」

「然也!」一眾人等舒心快意地笑起。

「既然她繼承了那一位的位子,還繼承了她的容貌,那麼屬於前一位未盡的恩仇糾葛,是非謀劃,就請她繼續接下!」

「咱們就好好準備,好好迎接新女王的到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