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橫波拿手絹的手頓在半空。眼眸瞬間睜圓。
宮胤這樣的反應太出乎她意料了!
好吧,她其實是知道大神對她有一咪咪好感的,女人對這種事不可能毫無感覺,可是她不認為那一咪咪的、也許大神自己都不能確定的好感,能讓大神這種心在天下野心勃勃的人物失控。
這種一看就極其具有控制力的人,難道不該是平常暗搓搓嚥口水裝正經,半夜三更的時候把自己交給右手小兄弟嗎?
無論從他性格推斷,還是從他表現推斷,他此時都該是傲然不睬,拂袖而去,或者乾脆來一句「別啃髒了我」之類的毒舌啊!
然而此刻身上軀體沉重提醒了她某些變化,他淡若雪山青松的氣息有種孤遠的冷,呼吸卻是灼熱的,拂在她頸側,她覺得從肌膚到心臟都似因此微微緊繃,感受到那般濕熱,像盛夏季節的雨後,氣壓低沉,萬物蔥翠而又騷動不安,將所有情緒蟄伏,隨時等待下一場狂風暴雨的抵達。
她終於心顫。
根本沒有準備好該如何應對,她貪戀他清郁高遠的氣息,卻畏懼他肌膚的如雪之冷;她著迷於他落雪青竹般的氣質,卻又不願走進他眼眸裡冰封琉璃的世界。
他的天地,於她是好奇,是誘惑,是神秘,是天山高處的一泊玉池,她願意遠遠欣賞,也願意乘風掠過,以指尖試探那般因自己而生的淡淡漣漪,她想看見他的人間煙火味道,卻又害怕真正走近,被一懷澈冷凍著。
今晚……也許他是生氣了。肚皮舞這種曾經令老美都無法接受的放縱舞蹈,讓宮胤一個恪守規矩的古人如何面對?
她呼吸微微急促,隨即慢慢放緩,拿手絹的手落了下來,準確地將手絹扯在手中。
睡一睡吧,對彼此都好。
他卻忽然兇猛地傾倒下來。
手一落,就壓住了她拿手絹的手臂,另一邊手肘一抵,便抵在了她腰間,她頓時上半身動彈不得。
景橫波驚嚇地睜大眼,此時腦海中才反應過來大神剛才那句話。
代價?呃?什麼代價?
不會是那啥那啥吧?
不要啊姐的童貞!
「宮胤你怎麼了?」怎麼都覺得不對勁,她反手去握宮胤的手,試圖推開他,「中毒了?中藥了?忽然重生了?」
他不答,沉沉地壓下來,她忽然一頓,脖子半仰著僵住——一雙柔軟微冷的唇,忽然落在她的耳垂上。
微冷與灼熱,柔軟與溫膩……彷彿電光流過,穿透相擁的機體,他和她都顫了顫。
景橫波只覺得心跳太急,以至於似乎整個心臟都悠悠地浮起,此刻感受出乎意料,人模模糊糊如在夢中,只感覺到他唇間由冷到熱,似一枚終於被溫暖的千年玉。而自己的耳垂忽然似著了火,一路火線,騰騰地燃到了肺腑裡。
理智告訴自己不妥不妥,年輕的軀體卻自有其渴望,她忽然就提不起力氣,眼眸裡的抗拒化為一汪盈盈的目光。
他卻似個笨拙的少年,唇在耳垂一沾,便似被燙著般一讓,再落下時,尋到了她烏黑的鬢邊。
她的發柔軟細滑,烏亮潤澤,散發著淡淡的奇異香氣,唇觸上去,便似要滑落,他被那香氣所驚,又似被那香氣透入肺腑,化為一段吐不出嚥不下的複雜心情,梗在了胸口。
景橫波有些癢,想笑,忽然又起了淡淡憐惜——此刻的他遠不是平日的冷靜自持,運籌帷幄風範,有些笨,有些拙,似懵懂初開的青澀少年。
他的過往二十餘年歲月,定然無比清淨,如冰封天水,不曾為人間煙火風華,掠動一絲皺褶。
她似乎不必緊張清白是否會被侵犯,卻得擔心他會不會因為始終不知道該怎麼吻女人,而將她壓到窒息。
他的唇似在追索也似在尋找,猶豫了半晌,下一瞬落在了她額上,她忍不住又想笑——高冷的人萌起來真讓人毫無抵抗力,瞧他就是找不著該落的地方。
他肌膚冷玉一般柔軟又舒適,讓人想要靠近的清涼,唇卻似在微微輕顫,在她同樣微涼柔軟光潔的額頭停住,她濃密的睫毛無辜地刷在他臉上,一掃一掃,似要將這人生裡所有難控的複雜的心緒,都掃進心的角落裡去。又似要將塵封的情緒撩撥而起,一波波漾出清晰的波紋來。
她也似微微蕩漾,被他逼人的氣息籠罩,似困在了黑甜溫軟鄉,倦而無力,只想沉溺,忍不住便想將這樣的氣息留得久一些,再久一些,雙臂無意識地抬起,想要抱抱他,忽然發覺他的雙臂竟然還僵硬地垂在身側,忍不住心底又是一笑,手指抬起,輕輕觸了觸他的手背。
觸手冰涼!
隱約還似有什麼東西碎裂在指尖!
她霍然瞪大眼睛!
這一瞬他也忽然一停,她感覺到他身體難以控制的細微輕顫,隨即他的唇飛快地向下移去,似乎終於明白要找到她的唇,然而沒等他抵達目標,也沒等她想好怎麼應對,他忽然身子一僵,半身仰起。
「哇。」
一口灼熱噴在了她頸側,景橫波赫然看見昏暗燈光下那一抹深重的豔紅!
飛揚濺射如血櫻,刺著了她的眼。
一口血噴出,宮胤的身子立即軟了下去,傾倒在一邊,景橫波駭然坐起,一眼看見滿地細碎的冰晶。
正是她剛才在他手上觸摸到的東西,從他的指尖出現,迅速蔓延,佈滿半條手臂,現在碎了一地!
溫暖空氣裡冰晶迅速融化,將一地鮮血洇染,地面牡丹花毯色澤更豔。
景橫波腦子一片空白,怎麼也想不到會遇見這樣的情況,宮胤這是怎麼了?
怔了好一會她急跳而起,急忙去扶宮胤,手絹落地被血水染髒,失去了效用,她也忘了。
宮胤並沒暈,只是臉色極白,皚皚如山巔雪,連唇色都不見一絲血色。他躲開景橫波攙扶的手,自己盤膝坐起,閉上眼之前,伸手對外指了指。
這是示意她自己趕緊滾蛋的意思。
景橫波這時候便是請她走也不會走了。看都沒看大神的手勢,先奔到門邊,確定四面無人,趕緊將虛掩的門關上。
隨即她看看宮胤臉色似乎沒有好轉,想著是不是去找點藥,天南王在閣內裡間有休息室,可是現在能去嗎?她和耶律祁正忙著好事呢。再說她和耶律祁對宮胤也沒有好意,知道他出問題還能不出手?
還沒想清楚,一回頭,她短促地「啊」了一聲,驚訝地發現,不知何時,宮胤露在身體外的所有肌膚,都籠罩了一層淡淡的冰晶,竟然頃刻之間,成了一個冰人。
冰雪琉璃徹,這一刻他美到肅殺。
這是個什麼造型?到底是發作還是療傷?
景橫波蹲在冰人胤面前,仔細研究了一下,眼看那冰漸漸蔓延過他的所有肌膚,在越來越厚即將凍住他整個人的時候忽然停止,隨即,有淡淡的霧氣升起,那冰又開始以極慢的速度在消融。
景橫波若有所悟,看來宮胤在療傷,冰化之時,就是恢復行動能力的時候。
般若雪到底是一門什麼樣的功夫?怎麼這麼奇怪?
景橫波從冰化的速度上推算了一下,最起碼還要一個時辰,宮胤才能恢復。
這一個時辰怎麼過?
景橫波捶胸——自作孽不可活!
……
內室裡,天南王雙臂入蛇,死死纏住了耶律祁。
不知何時兩人衣衫都已經半解,散落的衣襟垂在軟榻下。
「耶律……我的好人兒……」天南王回憶著景橫波看人時的角度,愛嬌地攀著他的肩,吐氣如蘭拂著他耳廓,「……今晚……今晚咱們在一起好不好……」
「好……」耶律祁含笑俯看著她,攬住她的腰將她放倒,「……那我先去洗浴……」
「不用了……」天南王迅速伸臂攬住將要抽身而起的他,一點點將他往榻上拽,「別敗了興致,我不嫌你的……現在……咱們現在就……」
手指有意無意幾個輕巧的打轉,耶律祁前襟的扣子無聲無息鬆落。
天南王呼吸越發急促,腳背弓起,輕輕蹭著他的腿彎。手臂如藤蔓般,死死將他纏緊。
她的手伸在被縟下,掌中「口罩」蓄勢以待,只是一直正面對著耶律祁,沒法給他貼上,她也不甘心貼在枕頭上,怕影響效果。
「也好……」耶律祁低低笑著,溫柔地攬住她,身子緩緩的傾下。
天南王心花怒放。
今日他如此配合,看來果真心動,也許無需口罩功用,便成水到渠成。
她撅起紅唇如嬌花,慇勤迎上。
唇將相觸。
耶律祁忽然一頓,隨即抬頭,道:「怎麼忽然冷了?」
天南王此時正渾身燥熱如著火,聽著便覺得他搪塞,眼神微微一冷,道:「這裡四季如春,哪裡冷了?」
耶律祁神色卻很凝重,抬頭注視著隔絕了外間的層層帳幔,忽然道:「有霧氣。」
天南王不耐煩地道:「夜霧而已!咱們趕緊睡吧!」一伸腿將耶律祁往自己面前一勾。
耶律祁撐住雙臂,低頭瞧她,笑道:「我這不是關心你嗎?你把護衛機關都撤走了,你的安全自然便該我操心,你瞧瞧這夜霧,有冰霜之氣,明顯不對勁。」
天南王聽他說得慎重,不甘不願地半轉身,看了好半天,才看見深紅帳幔縫隙裡透進一縷淡淡的白色霧氣,隱約似有寒氣襲來。
「可能外頭起風了吧……」她懶懶地道,伸臂去攬他的脖子。
「不像……我得去瞧瞧,馬上就來,」耶律祁低頭,在她脖子上輕輕一觸,低笑道,「別急啊我的美人,等著我……」
他溫柔卻又堅決地拉開天南王的手,起身下榻,天南王不甘心地起身,轉頭望他堅決的背影,恨恨擂了軟榻一拳。
耶律祁心思卻都在那一縷冰霜之氣上,掀開帳幔對外頭看了一眼,眼底忽然浮現笑意。
真是……意想不到啊……
「祁……」身後天南王在軟軟嬌喚,「沒什麼吧,快回來……」
「哦,好像有點不對,」他回頭,對她溫柔一笑,「我去瞧瞧,可不能讓刺客驚擾了你。」
天南王目光落在他領口,不知何時他被她解開的幾道扣子,都已經再次扣上了!
天南王很想一拳再次擂到他胸上,或者一把將那些扣子都統統拽下來。
叫他扣!叫他裝!叫他騙!
耶律祁步伐輕巧,將往外間去。
……
景橫波時刻聽著裡頭的動靜,不知道怎的,她就是覺得不放心。
就她對耶律祁的瞭解,就算有霏霏尿液版手帕,天南王那個智商也未必能搞得定他。
可她又不敢移動宮胤,怕驚動外頭的守衛,也不敢試圖通知宮胤護衛,再說她也不知道宮胤通知護衛的方法。
耳中隱約聽到細碎動靜,似乎裡間有低低人聲。
景橫波轉目四顧,順手抄起一個琺瑯花瓶抓在手裡,輕手輕腳走到裡面門口。
醉霓閣的裡間外間沒有隔扇,就是一層層厚重的帳幔,人走過去完全無聲。
景橫波抓著花瓶蓄勢以待,同時在帳幔旁的盆架上瞄準了一盆盆景。
室內暗沉沉,氣氛壓抑而沉靜,物件都籠罩在晦暗的光影裡,聲音都悶在厚厚帳幔中,似從遙遠地方回聲而來,只有從宮胤身上散發出一縷淡淡冰霜氣息,似有若無地穿堂入戶。
帳幔忽然動了動。
一根手指探了出來。
景橫波屏住呼吸,舉起花瓶——
……
天南王盯著耶律祁背影。
被拒絕被欺騙的惱恨,這一刻似火一般蓬勃燃起,嚓一下便點燃了所有理智。
她悄無聲息翻身下榻,赤腳走到耶律祁背後,手裡緊緊貼住那加料「口罩!」
耶律祁掀起帳幔。
「啊你是誰!」天南王忽然一聲尖叫,聲音慘厲。
耶律祁下意識回頭,第一眼便看清身後沒有狀況,頓知不好,眼角掃到天南王狂撲而來,掌心一抹白色的東西!
他急退!
呼啦一聲帳幔直直飛起,如門戶洞開,他的身子已經閃電般退向外間。
「砰。」
他身子穿越帳幔那一刻,一聲脆響,一隻沉重花瓶,快准狠砸向他腦袋。
景橫波出手!
耶律祁後有天南王手拿衛生巾狂追,側有景橫波高舉花瓶埋伏,百忙中只來得及微微側頭。
啪一聲花瓶碎在他左肩。
便是鋼筋鐵骨,這一刻也難免微痛,他動作微微一頓,天南王已經撲上,縱身一躍將他壓倒,手中衛生巾順勢狠狠拍在他嘴上!
……
耶律祁身子一頓,後退之勢頓止,砰然倒地。
又是砰一聲,天南王收勢不住,栽倒在他身上。
接著再「砰」一聲,架子上的盆景倒下,砸在天南王背上,砸得她眼睛翻白,吭地一聲便暈了。
一地碎片旁,景橫波拍拍手,竄出來,無聲「耶!」
……
耶律祁醒得很快。
雖然有傷在身,又屢受暗算,但底子好就是好,霏霏尿也好,花瓶也好,都不能令他長久昏迷。
如果不是有傷在身,霏霏尿版口罩也好,花瓶也好,也不過是他指尖一抹煙雲罷了。
他睜開眼睛的時候,先看見一邊被捆起的天南王,再看見對面盤膝坐著的景橫波。
她還是先前的舞孃裝束,長髮披散花朵妖豔,七彩瓔珞琉璃垂在雪白的腹部和纖細的腰部,火紅飄逸的裙襬在身周覆蓋出飽滿的圓,同樣雪白的腳上金鈴金光一閃一閃,裝扮誘惑而姿態莊重,讓人想起古壁畫上色彩濃麗姿態曼妙的飛天。
耶律祁的眼神有一霎迷醉,不過當他發現自己的處境時,剛剛瀰漫的綺思,頓時消散。
他的嘴被一片白白的東西封住,印象中這好像是天南王最後一撲貼在他嘴上的,手被捆在背後,用的是越掙扎越能勒入肉的摻了牛筋的絲索。這還罷了,更重要的是一柄明晃晃的小刀插在他肩頭。
他斜睨肩頭,終於露一抹無奈的笑。
這插的可真巧妙。正正是他的真氣運轉樞紐之地,等於加上一層強力禁制,他的真氣會在這裡被阻斷,失去反抗能力。
她不可能知道這個,是宮胤教她的吧?
對面的女子托著下巴,笑得沒心沒肺,長長的捲髮和卷卷的長睫毛都微微顫著,眼角微微挑起,烏黑的眸光靈動入水,明豔狂野,是一朵在宮闕之巔搖曳的罌粟花。
耶律祁的眼神,閃過一絲他自己都沒覺察的迷失。
這樣的女子……
說無心卻有意,說痴茫又精明,善良卻又陰狠,決絕卻看起來最好糊弄。
她在他身上挑挑揀揀選擇下刀部位時,想必沒有一絲猶豫,看她此時笑得開心,想必也無一絲不忍。
美色其實從不能真正惑她,她對敵人,從來心狠。
他忽然想為自己,更為宮胤,長長一聲嘆息。
景橫波笑吟吟瞧著他。從他的神色中,確定自己猜對了。
她腦海中忽然掠過無數隻被肢解的兔子□子獾子,掠過當日密林裡,宮胤說過的話。
「從肩胛三分下部位刺入……對,不僅動物可以這樣處理,對某些人,也可以。」
大神從來不說廢話,這句他說過兩遍,所以當她看見耶律祁的時候,便想,這肩胛三分要害,是指他吧?
山林中無數次在兔子□子獾子身上練就的好手法,一刀準確到位。
她腦海裡飄過宮胤給她示範時的手,修長穩定,閃耀著林間細碎的日光。
為什麼會出現冰晶?
為什麼會有這樣的狀況?
……
耶律祁看著她微微放空的雙眸,就知道她又走神了,忍不住嘆口氣。
「你打算怎樣?這樣和我相看兩相厭嗎?」
聲音從衛生巾後傳出,不太清晰,那玩意黏性不夠,兩句話的工夫掉下大半。耶律祁覺得有點頭暈,甩甩頭,又掉下一截。
景橫波轉回目光,盯著他嘴上的衛生巾,白白的大一塊貼在耶律祁嘴上真是賞心悅目啊,她從沒想到衛生巾換個位置竟然效果如此銷魂啊銷魂。
她笑容太曖昧,以至於耶律祁狐疑地盯著那一大塊,問:「這是什麼東西?」
景橫波一點都不打算讓他好過。
「哦,」她輕描淡寫地道,「這是女人特製的衛生用品。不方便的時候用的。對了,就是你想的那個。聽說這玩意可以闢邪,還能令男人倒霉,我覺得簡直是天生為你設計的,瞧,妥帖安全三百六十度二十四小時不洩漏,點贊。」
耶律祁:「……」
下一瞬他運氣一噴,那玩意飄然落地,耶律祁臉色青了白白了青,唯一可寬慰自己的是這東西雪白乾淨,看起來是沒用過的。
下一瞬景橫波便殘忍地打破了他的自我安慰。
「對了,忘記告訴你,」她笑吟吟地道,「這玩意雖然沒用過,但是呢,我讓我的寵物在上面撒了泡尿。」
耶律祁決定以後有機會一定要讓她戴著自己的褻褲跳舞!
景橫波欣賞完了他迅速變換又迅速平復的臉色,暗讚國師級別的果然定力都不錯,本來她還想瞧瞧紫臉耶律祁好不好看來著。
「這玩意我還有很多,如果你不想一張張地被貼住,以後一輩子黴得出門被車撞走路被石砸的話……」景橫波笑吟吟點了點他。「咱們就來做個交易。」
「嗯?」耶律祁運氣,努力忘記地上那白白一條。
「我不要你的命,你送我和宮胤出宮。」她道。
「送出宮之後呢?宮胤護衛來追殺我?」
「那是你的事,難道我還得保護你?別告訴我這點自保本事你都沒,」她不買賬,「我不現在殺你,就是給你機會。」
「我肩膀很痛,怕走不動,」耶律祁對她展開微笑,夜色裡幽然生光,「你扶著我,我送你們出去。」
「我還是把天南王弄醒好了,」景橫波若有所思地道,「她雖然破了頭,但是應該還是有體力把你給辦了吧?」
「你捨得?」耶律祁似笑非笑,「我的人,本來只打算留給你呢,我的陛下。」
「不接收二手貨。」景橫波笑得比他還勾魂。
「二十餘年守身如玉,不信你可以驗證。」耶律祁眨眨眼。
景橫波指了指他的胸膛,「被別人靠過的。」
指了指他臉,「被別人摸過的。」
手指上下一劃,似將他整個人都划去,「被別人從頭到腳染指過的。」
指尖一彈,啪一個響指。
「三萬里大海都洗不乾淨你身上的脂粉味。」總結。
耶律祁挑眉,並不生氣,眼角斜斜瞟過半凝冰狀態的宮胤。
「沾染他人香氣,也比沾染他人身體要來得乾淨吧?」
「誰?」景橫波難得敏感。
耶律祁笑而不語,一眼眼瞟向宮胤的眼神,便是無聲的答案。
「和誰?」景橫波來了八卦心。
「你說呢?」耶律祁微笑,「國師若無意外,都是娶女王呢。」
景橫波倒是第一次聽見這個,微微一怔,忍不住瞟了宮胤一眼。
「大荒國內,對於當初的舊事,都諱莫如深,或許,這個答案,只有宮胤能給你了。當然,他會給你什麼答案,得看他自己情願。祝你靈台清明,永不為他人蠱惑。」
景橫波抬起眼睛,定定看他,耶律祁被她剔透又神秘的眼光看得有點不自在,輕咳一聲,微笑,「怎麼?」
「我現在就在被蠱惑,好在我靈台清明。」景橫波纖長的手指點點他,「耶律祁,不要白費力氣,想挑撥,也要看什麼時候。」
「哦?這麼對他有信心?」
「我對自己的直覺有信心,我對男人的細微反應有判斷。」景橫波狡黠地一笑,「什麼叫秘聞?就是只有當事人知道,然後一堆人猜來猜去傳來傳去傳得離題萬里面目全非的玩意兒,閒話八卦,聽聽就完了,當真那不是找虐?再說……那關我什麼事?」
景橫波背對宮胤,沒有發現,最後一句話音剛落,臉上冰晶已經全部消融的宮胤,忽然睜開眼看了她一眼。
一眼冷徹如凝冰,隨即他緩緩閉上眼睛。
景橫波沒看見這一眼,卻忽然發現坐自己對面的耶律祁笑得很賤很開心。
一般狐狸們這種笑容都沒好事,她不想再和狐狸扯皮下去,起身,隨手扯過之前備好的披風披了,拔下那柄小刀,用刀背敲敲耶律祁的背,「走吧。」
刀刺入的傷口只要還沒癒合,都會對耶律祁造成阻斷,她留著這把刀還好防身。
耶律祁從容地站起身,景橫波將宮胤挪到他背上,笑道:「背好你的老相好啊,千萬別摔跌了。」
然後她一腳踢醒天南王。
「大王,」她在剛從昏迷中醒來,還沒搞清楚狀況,眼神發空的天南王耳邊絮絮叨叨地道,「你剛才差點死了!多虧我冒險救了你!現在那個白衣服受了傷,耶律祁要送他出去療傷,我勸你,趕緊把瘟神送走吧,別給自己找麻煩了,這些人你搞不掂的,啊?」
「我……」天南王暈暈乎乎地。
「你就這麼辦了。」景橫波一手攙起她,手中小刀,硬硬地頂在天南王的腰上。
天南王渾身一顫,稍稍清醒,驚恐地望著她。
景橫波對她展現足可顛倒眾生的笑容。
這樣的笑容璀璨又堅硬,天南王咽口唾沫,無可奈何地認識到,和景橫波這樣看似好商量的人,其實沒什麼商量的餘地。
她只能慢慢挪出去,耶律祁真氣被阻斷,行動卻沒什麼妨礙,似笑非笑背著宮胤跟著,景橫波最警惕的就是他,一手挾持著天南王,一邊還用眼角掃著他。
耶律祁走了幾步,也沒回頭,忽然道:「我背後有什麼?」
「這都被你發現了。」景橫波嬌笑如花,「一根釵子而已,稍稍有點尖,可能刺死人,也可能刺不死,或者你可以試試?」
天南王駭然看著一根金釵不知何時悄然懸浮在耶律祁背後,閃閃發光的尖銳頂端對準耶律祁後心。
景橫波卻覺得疲憊,她的意念控物其實不能維持長時間,正如帶人瞬移也不能太遠一樣。等下一出去,她要挾持天南王,要看守耶律祁,還要注意天南王的護衛的動向,一心三用,怎麼顧得過來?
果然幾個人一出現在閣外,立即有幢幢黑影出現在橋的兩側,將橋堵死。
「我說,你何必一定要抓著我?」耶律祁悠悠道,「這一路退出去,大王的護衛隨時可能出手,你顧得過來嗎?」
「不抓著你,你才是最大的變數。」景橫波的釵子輕輕戳了戳耶律祁,「向下走。」
向下是近水的階梯,繫著宮人們用來傳送菜品的小舟。
耶律祁眼底掠過一絲詫異,一絲激賞。
想不到她竟智慧如此。
一行人下橋,上船,景橫波讓耶律祁坐在船頭,天南王綁住雙手放在船尾,她和宮胤坐在中間,金釵懸浮在耶律祁身後。
這是宮中活水,順水可以駛向宮外,河水頗寬,兩岸射箭的可能性不大,天南王押船尾,就是一個活活的擋箭牌,避免了有人從橋上射箭暗殺她和宮胤。
耶律祁在船頭,自然也是一個人肉擋箭牌,等會接近宮門處必定有閘門看守,誰要阻攔出手,就讓耶律大人擋著好了。
「麻煩耶律大人撐船了,」她將槳遞給他,嫣然一笑,「咱們剛認識的時候,你便為我撐過船,現在正好試試手生不?」
「你若許可,我願為你一輩子操船。」他毫無異議,語氣深情款款。
景橫波不過呵呵一笑,揮揮手,像驅散迷惑人的霧氣般,把他的話驅散了。
耶律祁看她一眼,一笑坐在船頭。長袍悠悠地散開去,在夜風中緩緩鼓蕩。
水聲刷刷,反顯得船穩夜靜,岸上天南王的護衛們緊張地跟隨移動著,幢幢黑影,似風一般掠過。
耶律祁聽著身後女子平穩的呼吸,心中也似這水波般,微微漾起,諸多感慨。
以往……還是小看了她啊。
勇氣、智慧、冷靜、無畏,還有在任何環境下都能善於發現機會的縝密,以及在任何環境下都能平穩佈局的天生本能。
這些屬於最優秀人才的特質,以往被她的懶散和妖豔所掩蓋。她如此懶惰,只要有所依靠,便絕不願自己動腦。
可是一旦身無所靠,她強大到能一手將所有人玩轉。
有種女人乍一看是花瓶,無人知曉深藏的琉璃心。
以往從未真正將她放在眼裡,此刻,他卻聽著她的呼吸,想著她熠熠光彩的面容,心似這流水悠悠,面上平靜,自有橫波脈脈。
景橫波這時候卻忙得很,顧不上他的細微心情。她悄悄撤走了那柄金釵,偷偷抹一把汗,從宮胤身上剝下一塊冰晶,擱在了耶律祁的身後。
一直維持著金釵懸浮狀態,她現在是不行的。既然耶律祁感覺那麼敏銳,想必冰塊的寒氣也會讓他感覺到殺機?
耶律祁似乎毫無所覺,背影平靜,景橫波吐一口氣,看一眼身邊宮胤,他身上冰晶已經化到了膝頭。月光下臉色冷白,不似人間氣息。
她忽然想用掌心捂熱他。
手還沒抬起,忽然聽見耶律祁悠悠道:「行舟唉乃,月夜花明,身邊有美人相伴,岸上有好漢相送,似乎正是一個談心說故事的好時機。」
景橫波格格一笑,「好啊,要麼說一說你和宮胤之間不得不說的故事?」
「或者是宮胤和前女王之間不得不說的故事?」耶律祁聲音含笑低沉,似有無窮誘惑,「想不想聽?」
「不想。」景橫波悻悻哼一聲。不認為從耶律祁嘴裡出來的八卦有什麼可信度。耳朵卻不由自主豎了起來。
耶律祁就好像沒聽見她的話,手指輕輕掠過流水,開講。
「大荒的政治格局,一向都很奇怪,巧合的是,每代的左右國師必定一個出身豪門,一個出身民間。傳說裡,如果有一代出現了變化,將預示著大荒政治格局的巨大變動。」
景橫波插嘴,「反正這一代還是沒變化,你出身豪門,宮胤出身民間。」
「呵呵沒變化……」耶律祁笑得似乎有幾分古怪,「好吧,算他出身民間好了。話說有一年,還是前前女王在位的時候,大荒朝野上,流星般崛起一個小子,獲得了前任右國師的信重,短短三年,為前任國師剷除異己,穩定部族,豐滿羽翼,交聯勢力,立下了汗馬功勞。」
景橫波靜靜聽著,輕輕撈起水面上浮沉的一瓣落花,花上結著細碎的冰晶,看上去像假花。
「前任國師很喜歡這小子,數次說要將女兒嫁給他。當時前國師的女兒年紀還太小,都說等再過幾年,大抵好事就要成了。」
「但是好日子終究沒有來。一年後,前任國師出巡時被刺暴斃,整個府邸被屠滿門,連那小小女孩,也難逃毒手。」
耶律祁語氣深幽,景橫波注視黑漆漆的河面和遠處宮殿森然星火,想著數年前的某一夜,刺客在黑夜中翩飛,細長的劍尖滴落濃膩的鮮血,不由打了個寒戰。
「那個深受前國師大恩的小子,自然發誓要為恩人報仇。但是刺客下手乾淨利落,毫無線索。而此時前國師留下的勢力,急需一個新的領導者。這位領導者自然非這位原未來女婿莫屬。畢竟之前好幾年,這些事都是他出面打理,早已為大家所信奉,他接受前國師基業,順理成章。」
「所以,四年,他只用了四年,便成為大荒歷史上最年輕的國師。上位之後手段鐵腕,行事決斷,以強硬手段迅速鎮服大荒朝野,逐漸把持了政權。」
「他掌權後沒多久,有消息傳出來,說當初前國師的女兒沒死,流落荒野。他聞訊派人多方打聽,至於打聽沒打聽著,除了他沒人知道。總之對外,都是說沒打聽著的。」
「又一年,前女王駕崩。國師定轉世女王,那一年我剛做國師,在宮中勢力還不如他,當夜占星塔上左右國師定卦,我的卦在出來前一刻忽然被天風所毀。卦象便以右國師為準。而我當夜下塔時失足受傷,迎接轉世女王便是他親自去了。」
他似乎輕笑了一下,景橫波垂眼不語。
「他迎回了女王。便是前明城女王。回來的第一天,就有些臣子覺得不對勁。」
「哪裡不對勁?」景橫波忍不住問。
「女王似乎有點臉熟。」
「你不會說她是前國師女兒吧?」景橫波冷笑,「問題是如果是前國師女兒,自然很多人見過,相隔也不算久,應該一眼就認得出,怎麼會僅僅覺得臉熟?」
「是啊……」耶律祁點點頭,手一遍遍在船幫上輕輕拂過,「這是個問題。再說也只有幾個人這麼覺得,所以都將疑問擱在了心裡。之後不多久,眾人又發現了第二個疑問。」
這回景橫波不問了,反正不問他也會說的。
果然耶律祁道:「眾人發現國師和女王似乎關係不和。兩人從來都避免見面,難得一次見面,據說就會出些事端。但國師也沒有因此對女王不好,相反,他對她約束比較寬泛,明城女王是歷代女王當中,擁有自由較多,權力也相對較大的一位。」
「兩人之間奇異的狀態,令人猜疑,卻也沒人能得出答案。但眾人公認的是,無論國師態度對女王如何冷淡,但他確實給了女王很大優裕。有些遵守舊傳統的人,就開始提出女王下嫁國師之事。」
景橫波托著下巴,瞟一眼宮胤——好像沒嫁成?
「你說,」耶律祁忽然問她,「他同意沒同意?」
景橫波懶洋洋地道:「關我毛事?」
「他同意不同意先不說,但是另外有件事不得不說,」耶律祁笑得似乎有幾分惡意,「這件事,和現在船尾這傢伙滿身掛冰的狀況有關係。」
景橫波眯起眼睛,這事兒她還是關心的,總得知道原因才能對症下藥,不然這傢伙不小心就結冰她哪裡來得及敲?
聽著這故事,她看似不關心,其實一直在思索,也就沒再注意前方動向。
「聽聞下嫁消息之後不久,某日女王開繁花宴,宴請國師,國師本來不想去,女王派人給他送了一封信,之後他便去了。沒想到他一去,女王就對他做了一件非常殘忍的事……」
「什麼事?」景橫波心中一緊,忍不住身子向前一傾。
「讓你一輩子都難以幸福的事!」耶律祁忽然哈哈一笑,躍身而起,噗通一聲,躍入水中!
「尼瑪大賤人!」景橫波沒想到他重傷也敢跳水,大驚之下站起,剛要去抓,一抬頭忽然看見前方鐵閘!
最後一道用於防守的宮門水閘!已經被降下來了!
景橫波看見鐵閘深黑,上下左右都閃爍著武器的冷光,天南王宮的護衛已經嚴陣以待。
景橫波劈手就去抓天南王,這陣勢她早有準備,有種就射!
然而船身忽然一震,明明沒了操槳人,卻速度加快,箭一般向前射去,景橫波還沒來得及推出天南王當箭靶,上頭護衛還沒能看清船上是誰,船已經飛一般地直撞鐵閘!
電光石火,景橫波來不及罵耶律祁,心中念頭一閃而過,知道必定是他搞鬼!
尖尖船頭將要撞上沉重鐵閘!
三丈、兩丈、一丈……
風將景橫波長髮掠起,亂亂覆了她一臉。
鐵閘上士兵已經放下武器,誰都知道不必要再出手,看船的去勢,馬上就要在鐵閘上撞得粉碎。
景橫波來得及瞬移。
但是此刻卻根本沒有去想。
船身將要撞上鐵閘的那一刻,她忽然返身撲到船尾,撲在了宮胤身上,一把抱住了他。
正在此時,宮胤忽然睜眼,抬頭!
「啪。」
似有聲似無聲。
兩唇相交,緊緊貼合。
一瞬間景橫波瞪大了眼睛,在同樣忽然睜大的宮胤的眸子裡,看見自己驚愕的眼光。
兩目相望,倒映彼此。
而唇的香氣交融,是溫軟與微涼的對接,是馥郁和清冽的滲透。
一霎便如千年。
「砰。」一聲巨震,景橫波只覺大力似錘在背上,五臟六腑都似在翻湧。
船撞上鐵閘了!
巨大的撞擊力讓她身子向上一震,卻被身下的宮胤雙臂一抬緊緊抱住,隨即一個翻身,在落水之前平空騰躍而起。
他散飛的白色衣袂在空中團舞若落英,人未落下,手中寒光一閃,一劍直刺河心!
景橫波清晰地看見河水之下一道橫紋一閃而逝,片刻,大團大團的紅色液體升騰而起,將一片河面染紅。
她微微一驚。
耶律祁中劍了?
死了?
這狡猾多智,城府深沉,隨時都有新變化的大荒能人,真的就這麼死了?
不過宮胤這一劍決斷乾脆,突如其來,選的是人在水下動作最緩慢的時候,想想似乎他也不可能逃得開。
半空裡宮胤紛飛的衣袂似散開的梨花雪,細碎的冰晶簌簌而下,化為尖銳冰棱,直射河水之中。
滿天碎冰如冷月,他似從洪荒冰雪時代走出的天人。
宮牆鐵閘上護衛們茫然抬頭,一時忘記出手。
宮胤的反應卻永遠不會遲鈍,一抬手將被撞昏的天南王拎起,隨手一甩。
呼地一聲,百十斤的人被他凌空甩起,濕淋淋水花四濺,甩上牆頭。
「大王!」護衛們終於認出這倒霉蛋是誰,慌忙丟下武器去接。
一片亂象中,白影一閃,宮胤攜著景橫波已經施施然越過宮牆,身影似奔一輪冷月而去,消失在長天的另一端。
只留紛亂宮城,昏迷大王,一地碎片,和一池還在靜靜泛紅的河水。
……
馬車外的景色,漸漸由蒼黃色的雲雷高原,轉為連綿的大片的樹,葉片翠綠寬闊,泛著油一般的亮光。
景橫波掀開簾子,探頭看看外面的景色。臉上幾分期待神情。
離開西鄂已經有段日子,當晚脫險後,宮胤立即整裝上路,似乎也沒有興趣再去追索耶律祁的死活了。之後路途很是平靜,安全過了羯胡草原和雲雷高原,現在,已經可以算是將要進入大荒地域了。
道路掩映在長草中,不寬,勉強能行走馬車,樹林深處,似乎有大片大片的黑色土地,遙遙發出油膩的光,護衛說那就是佔大荒澤面積百分之三十以上的沼澤。這百分之三十的沼澤中,大部分危險無用,只佔據面積,只有百分之六的沼澤是有特殊出產或者作用的,每個特殊的沼澤,都會造就一個強盛的屬國或者部族。
而因為沼澤佔地面積太多,耕種面積太少,大荒澤的農耕發展得很不怎麼樣,這麼些年來,都是靠豐富的寶石黃金出產,偷偷地和外界買糧食,吃了不少虧去。
第一次聽到這個說法,景橫波忍不住脫口而出:「我靠,這要把其餘百分之二十四的沼澤給利用上,你們豈不是又多了一片國土,又多了許多產出?很多貧民得到溫飽,整個國力都有所提升?」
「可不是嗎。」護衛們答,「大荒閉鎖,也是因為沼澤過多,糧食太貴,民生難調,無法攻打別人,也無法應對別人的攻擊。沼澤保護了我們,也限制了我們。」
有護衛指著遙遠地在沼澤邊尋找吃食的百姓,指著他們襤褸的衣著道:「看見他們就想起我還沒進宮前,我娘和我妹就是這樣的,一年有半年在找食物,在餓肚子,逢上荒年和災年,為了搶一塊小地,會出現兩族火拚,地主可以殺掉一村人。」
「至於嗎?」景橫波很驚訝,「沼澤也可以種東西啊,一樣可以有產出啊。」
「沼澤怎麼能種出東西?」護衛們不以為然,「陛下您這想法,一聽就是貴人們理所當然的想法。百姓們在沼澤試種過很多東西,都沒能成功,還毀掉了很多寶貴的糧食,後來大家就知道沼澤無用,再也不亂試了。」
「這誰要找出給沼澤增加產出的辦法,可不就是你們的大恩人?」景橫波開玩笑。
「那當然!」護衛們答得堅決,充滿憧憬,「那人會成為大荒所有人的救命恩人!大荒所有人的神!他會成為大荒人永遠感激涕零的人,永遠享受大荒百姓的供奉!因為他讓百姓們不再餓肚子了!功德無量!」
於百姓眼中,國土擴充也好,國力強盛也好,都不如一個喂飽肚子來得最重要最實際。
景橫波被他的語氣說得熱血沸騰,然而隨即那護衛便頹然低下頭,「怎麼可能呢?那麼多高人試過都沒成功的事……別多想了……」
景橫波卻在抱頭拚命想——她記得好像在哪看見過沼澤的種植使用方法來著?在哪?在哪?
想了很久沒有結果,景橫波只有暫時遺憾地放棄做大荒神的機會。
在那樣的路上走了兩天,景橫波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一件事——傳說中大荒的遍地沼澤呢?傳說中大荒的神秘門戶呢?傳說中那無數被凍住的各國士兵雕塑呢?為什麼這一路過來都沒看見?
她回望兩側似要壓下的高山,恍然大悟。
難怪大荒這些人對大陸各國並不陌生,各國眼裡大荒卻無比神秘,原來在大荒境內,另有通往各國的密道,只是掩藏在大山和沼澤之間,多年來各國沒有發現罷了。
一根手指敲在掀開的車窗邊,手指雪白如玉雕。
她色迷迷地想,這手指真好看。
手指在她面前一晃,變戲法般手中多了一個華貴的大盒子,宮胤的聲音從上頭冷冰冰的傳來:「請你注意這盒子,而不是我的手。」
景橫波:「啥?」
盒子扔在她腿上,重得她吱吱亂叫。
「換上這衣服,從今天開始,你可能就要不間斷地接見六國八部的代表,注意儀態,千萬別丟了我的臉。」大神冷冷淡淡地答。
景橫波嘆口氣——自從那坑爹的一晚之後,她和宮胤之間的狀態,便一夜回到瞭解放前。宮胤好像忽然患了失憶症,忘記了之前那些隱約的眼神和曖昧的萌動,重新做回了他自己——冷峻、疏離,而毒舌。
他行走過的風,都帶著無言的拒絕,也不知道拒絕的是景橫波,還是他自己心底無法言說的無奈。
景橫波這才注意到宮胤今天的衣服,似乎也有了變化,雖然仍舊是白衣,但質料更加精美,袖口一排銀色珍珠扣子緊束,每枚珍珠四周都繡著極其精美的卷草瑞獸紋,日光一照,瑞氣升騰。
雪白鑲銀邊的披風從他肩頭卷下,從肩至手腕,亦有銀線繡成似龍非龍飛騰之獸,隨著日光出沒忽隱忽現,如龍隱深淵,待時而升。
他一頭烏髮以一枚溫潤雲紋白玉簪簪住,玉色如高山之上無人履及的皚皚的雪,而發如流水,閃著暗暗的烏光。
從馬車陰暗的角落看車外日光下的他,像看見藍天之下矗立的水晶雕像,清淨自持,不容褻瀆。
景橫波口水滴答,好想褻瀆。
……
盒子裡的衣服,她用盡了力氣才拉出來,果然是綴滿寶石,金線就用了好幾斤的華麗禮服。
景橫波很喜歡寶石,但絕不喜歡背著寶石到處跑。何況這禮服毫無式樣,從頭到腳直統統一條,絲毫不能展現身體曲線,她最討厭不能展現她美好身材的衣服!
穿著密不透風的禮服,端正坐在車裡,等著什麼亂七八糟的野人來迎接,景橫波覺得自己特別傻逼。
唯一的樂趣,就是隔著窗子看看宮大神華麗麗的背影了。
真好看。
景橫波第十八次抹掉唇邊口水。
可惜宮胤就是不肯回頭,脊背筆直,目光只在前方。
景橫波十分怨念——這傢伙也太彆扭了,不就是佔了她一點便宜嗎?怎麼搞得好像是他被佔便宜一樣?難道要她付精神損失費?
景橫波悻悻地縮在座位上,抓住窗簾穗子慢慢地揪。
霏霏在一邊啃肉夾饃,時不時抬頭看看她,眼神裡寫滿「手賤!」
遠處忽然傳來號角聲,雄渾悠長,節奏一快三慢,隱約有獅虎咆哮之聲。
宮胤的馬停住了,似乎在仔細辨認號角聲。
一個前探的護衛,快馬奔來,老遠就在高叫。
「報國師:六國八部使者,百里遠迎王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