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喲媽呀到底啥字?
景橫波鼓著腮幫,咬著牙,強忍手心簌簌的癢感,刺客正要一劍刺出,一眼看見她便秘般的表情,不由一怔。
景橫波一抬頭,換了如花笑顏,道:「大俠且慢,我們可否做個交易。」
「拖延時間是沒有用的,」刺客漠然道,「沒有人能來救你們。」
「你不想知道宮胤的武功秘訣麼?」景橫波對他飛個眼風,「像你這樣的高手,難道不想知道般若雪的神秘之處麼?」
幾乎立刻,那神秘鬼魅,似乎沒有人類情感的刺客,眼底光芒爆射。
景橫波毫不意外嘴一撇——但凡不太正常,武功又高的人,一定對他人的神秘武功非常感興趣,這是千百本武俠小說告訴她的不滅真理。
宮胤眼底閃過一絲讚賞——這對話說起來簡單,但是一句話就能準確切中一個人內心深處慾望,這幾乎是一種天賜的能力。
刺客的劍停了停。
景橫波的腦筋卻在飛快運轉,一半心神應付刺客,一半心神揣摩掌心的字。
……劍……用劍……移動……
什麼鬼意思!
她腦筋轉得飛快,一眼看見刺客狐疑神色,連忙道:「你要不要殺宮胤我不管,我只要你給我一條生路,宮胤可以交給你,連帶他練武的秘訣也可以交給你。」
「你怎麼會知道?」黑衣人冷笑道,「我可以自己逼問他。」
「你覺得你能逼問得出麼?」景橫波一笑,「至於我怎麼能知道,我能出現在這大殿內,我就有理由知道。」
刺客默然,眼光閃動,似乎也覺得她說得有道理。
他知道護衛不可能進入大殿,此刻這兩人一個沒恢復一個沒武功,盡在他掌握之中,所以也無焦急心態,當真認認真真打量了一下景橫波,道:「你剛才拚命救他,現在賣他?你以為我會信你?」
「我這不是以為他能救我嗎?」景橫波拍拍宮胤的臉,「可是現在自身難保,誰的命也沒自己小命重要對不對?」
刺客一抬手,劍尖逼向她咽喉。
「那你說,他般若雪的秘訣在哪裡?你胡言亂語,我動動手指就能刺死你,宮胤也救不了你。」
景橫波神色自若,「當然在大殿裡。」
「胡說,這麼重要的秘訣,怎麼會放在這裡?」
「不放在這裡放在哪裡?還有什麼比這裡更安全?」景橫波立即反駁,「如果不是你們犧牲死士,看到了門上的密碼並猜了出來,你能進這裡麼?」
刺客沉默,心知確實是這樣。宮胤門上密碼是不定期常換的,光這一條就阻住了無數刺客的腳步。
「拿來!」刺客攤開細長無血色的手掌。
「拿不出來。」景橫波神秘地搖搖頭,「秘訣就在大殿中,無處不在,你到現在還沒發現嗎?」
她滿嘴胡言亂語,卻沒注意到,一直閉目養神的宮胤,忽然睜開眼,驚異地看了她一眼。
刺客的臉隱藏在一片忽濃忽淡的煙氣裡,看不清臉上神情,語氣卻聽得出有些動搖,「殿內?」
這大殿看起來確實與眾不同,頗有神秘之處。
景橫波忽然感覺到宮胤在她掌心寫:「讓……用劍。」
中間一個字沒感覺出來,大抵是個「他」字。
「看那殿頂,還有那背後照壁。」她立即道,「你不覺得那一大塊白石很有點奇怪嗎?」
宮胤又有點驚異地看了她一眼。
刺客的目光轉過去,似乎很以為然,「唔。」了一聲。
「我敢保證宮胤練功的關鍵就在那兩處。」景橫波道,「不信你用你的劍試試,看有什麼反應?」
刺客冷笑一聲,當然沒有採納她的建議——他把劍射出去了,怎麼挾持眼前這兩個?
他只是手一抬,景橫波腰後的匕首便飛了出去,直擊殿頂白石。
匕首還是宮胤送給景橫波的,景橫波為防身時常帶著,十分鋒利的匕首,叮一聲擊上白石,石頭連火花都沒迸射,卻突然逸出一縷冷白的煙氣。
空氣似乎忽然清冽了幾分。
「就是那個!」景橫波大叫,「就是那個,是宮胤練功的關鍵!是屬於般若雪的洗滌過的真氣精華,喂!去吸啊,走過路過不要錯過啊!」
「有毒怎麼辦!」刺客語氣,又激動又擔憂。
「你傻了啊,你沒注意到這殿內都是這煙氣嗎?和平常的煙不同,特別乾淨特別亮的感覺,這樣的怎麼會是毒煙?真要是毒煙咱們三個早一起死了好不好!」
刺客還在猶豫,景橫波眼看那煙氣變淡,大呼小叫地可惜,宮胤終於忍無可忍,怒道:「你閉嘴。」
景橫波嗤地一笑,道:「大國師,被說中了?急了?」轉頭對刺客道,「別以為這東西應有盡有,我看是有時間限制的,我先前就進來了,也只看見出現過三縷這樣的煙氣。」
刺客目光閃爍,頗有心動之意。隨即他眼中殺機一閃。
景橫波立即道:「你想過河拆橋殺掉我再去吸真氣?我勸你最好遵守諾言,這大殿秘密可不止這一項。」
刺客微微猶豫,劍指宮胤。
「你殺他我倒沒意見。」景橫波笑道,「只是我還是有點擔心,怕這殿內還有後招,留著他,必要的時候或許可以救命是不是?」
刺客默了一默,伸手從懷中拿出一段繩索,將兩人捆起。
「國師見多識廣,應該認識這是烈火沼澤中火蛇的皮製成。」他道,「火蛇功效有二,其中一種,就是受到內力反擊會灼灼生熱,如火鞭抽身,疼痛劇烈,傷筋動骨。如果國師不想被火鞭灼傷內腑,還是別輕舉妄動的好。」
「哦哦,」景橫波抗議道,「你不要這樣把我和他面對面捆著,我會覺得在被他佔便宜。」
刺客淫邪地笑了笑,道:「你二人也算金童玉女,我便成全你們一段風月之緣,算是要你們命的補償如何?」乾脆把景橫波又向上捆了捆,捆成景橫波坐在宮胤懷裡,這個姿勢著實銷魂,某人身材又太傲人,以至於宮胤連鼻尖都被緊緊頂住,動彈不得。
景橫波再大膽,這時候也不免消受不住,面上飛起一抹紅霞,低聲道:「鬆開,鬆開些……」宮胤更是連動都不敢動了,不敢動也受不住,呼吸都滿滿她的柔軟和氣息,他乾脆閉上了眼,耳側卻漸漸紅了。
刺客哈哈一笑,語氣頗有些嫉妒和興奮,道:「聽聞國師如冰似雪,從不動情。這可不好,堂堂大荒第一人,難道打算一生不接近女色嗎?宮胤,今日我成全你,讓你嘗嘗痛並銷魂的滋味,你下了陰曹地府,可要記得感謝我。」
景橫波紅著臉拚命吸氣,想要讓開些,模模糊糊聽見這話,又覺得不對勁,什麼叫不能動情?還有這傢伙說得這麼曖昧幹嘛?不就是捆在一起?等下解開了還能有什麼事……
捆好了他們,刺客似終於放了心,嘿嘿一笑後,縱身往殿頂撲去。
「喂,下一步怎麼辦?」景橫波悄聲問宮胤。
她現在背對刺客,看不到他動靜。無論如何,必須要把刺客整死在去殿頂的路上,否則他真的吸到真氣回來,第一件事就是殺死他們。
宮胤不做聲,身子微微挪動,看樣子似乎打算把她挪到面對刺客的方向去。
問題是兩人綁得太緊,刺客怕景橫波雙手自由,會以真氣御使物體來砸他,將景橫波綁得手指都動不了,現在就靠宮胤雙腿之力,一動悠悠顫顫各種摩擦,宮胤幾次鼻子被堵住,緊張刺激幾乎要窒息,景橫波努力縮著身體,臉撇向一邊不敢看,第一次對自己的尺寸產生了怨念,又悄悄想從此後他該知道她的CUP了吧……
好容易挪正,宮胤竟然出了一臉的汗,景橫波出了一身的汗……
這回她看到刺客了,正趴在殿頂搗鼓,但是煙氣這回卻出不來了。
景橫波大聲嗤笑。
「親,捨不得孩子套不得狼,」她道,「你難道想不到,必須武器敲擊才可能導致白石應激,出現煙氣嗎?你就不能拿你的寶貝劍,射上那麼一射嗎?」
宮胤唇角微微一彎。
景橫波的聰明,真的只有在絕境才能閃現,平時她太懶了。可也正因為如此,她絕境裡的嬉笑自如,詭計多端,才分外令人驚豔。
刺客猶豫了一下,想著先前匕首的作用,不得不承認景橫波的話有道理,只好飄身下殿頂,先看了一眼被捆得動彈不得的兩人,確定無事後,一劍對殿頂射出。
「叮。」一聲脆響,劍擊白石。
景橫波眯緊了眼睛,下面就看宮大神的算計了,她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但是宮胤既然讓她這麼做,她信他一定能成。
黑色細劍擊上白石,脆響聲中,白石似乎一震,隨即一股玉色煙氣緩緩溢出。
「成了。」景橫波歡呼得比刺客還興奮。
刺客也被她的情緒感染,眼底光芒閃動,飛身掠起,撲向那股一聞就令人感覺特別舒服的煙氣。
他終於成功,心情激動,也就沒注意到,黑劍擊上白石後,並沒有立即落下。
朦朧光線裡,劍上先前追刺宮胤時,沾染上的細白絲絮,遇上那股溢出的煙氣,忽然飛速膨脹,將劍緊緊捆住,懸在空中,甚至似有一雙手在施力一般,纏住劍柄,霍然向內一收!
此時刺客已到,被煙氣影響視線,一邊貪婪吸取白石逸散的真氣,一邊順手去拔劍。
煙氣被吸,微微晃動,黑劍上白色絲絮忽然一顫,向外大力一彈!
劍光電射刺客胸膛!
刺客大驚,半空一個鷂子翻身,劍尖擦他鼻尖掠過,帶起一抹血珠。
劍上黏連的細白絲絮,在白石煙氣的影響下,竟然如一張可控彈性網絡,能夠控制劍勢!
刺客震驚,腳尖在殿頂一點,縱身翻起,欲待奪回黑劍的控制權,那絲絮如有意識一般,霍然縮回,下一瞬間,閃電般從上到下直劈!
竟然重複了剛才刺客刺殺宮胤的動作!
刺客駭得魂飛魄散,半空想要倒退,但煙氣忽然一沉,四面氣場凝滯,他直覺身形不暢,為了避開這一劍,只得全力下沉。
他墜落。
只是剎那之間。
宮胤大喝:「匕首!」
景橫波反應幾乎同時,雙眼光芒一亮。
先前被刺客射出去,試探白石之後落地的她的匕首,向刺客墜落下方,飛快橫空掠來!
「砰。」
刺客胸膛著地。
「噗。」
他的胸膛,送上了景橫波等在那裡的陰險的匕首。
「啊!」
一聲慘叫,鮮血洇出,刺客掙扎欲起。
「叮。」
黑劍追下,刺入他背脊,將他釘在地上,黑劍和先前插入刺客胸膛的匕首,刃尖相撞,將他貫穿。
……
「你……你們……太……」
太狡猾?太壞?還是在說自己太后悔?
刺客終究沒能說完,喉間發出格格的聲音,眼珠慢慢凸了出來,手慢慢移向背後,似乎至死不能明白,自己明明完全掌握優勢,怎麼忽然就落入了死局。
沾血的手未及挪到背部,便頹然垂落。
殿內一霎寂靜,景橫波和宮胤,同時長長吐了一口氣。
今日本是絕境,無比安全的大殿成了阻礙救援的絕地,宮胤動彈不得,景橫波沒有戰力,對方這個刺客,又是真正的高手,怎麼看都是死局。
所幸他們還有智慧。
兩個智慧的人聯手,宮胤以自身相誘,使刺客的武器沾上他床邊的秘密天絲,景橫波把握高手對武道的追求之心,討價還價,擾亂刺客殺心,騙得他窺測殿頂白石,再騙得他射出自己的匕首,作為下一步的武器。當刺客撲向殿頂,其實就已經在走向死亡。
天絲遇上白石裡蘊藏的般若雪真氣,就會擁有伸縮之力,將刺客逼下殿頂,迎上景橫波在那一霎以意念迅速調動的匕首。
環環相扣的局,誘惑與危機共存的不動聲色的機關,沒有經過研究的計畫,身在其中也無法看破。靠的不僅是兩人的智慧,還有彼此的默契,不需解釋的信任,無需過多言語便天衣無縫的精妙配合。
兩人都鬆了一口氣,忽然又都茫然若失。似乎就在這合力禦敵之後,有些氣氛已經改變,有些心情已經不同。
大殿一時顯得特別安靜,各自的呼吸都有些心不在焉,當外在的危機解除,身體的危機便烈火一般爆發,兩人都感覺到了對方身體的灼熱,氣息的急促,和彼此清郁清甜的呼吸。這樣毫無距離的接觸,似乎都將對方的體膚揉進了自己的懷中,以至於觸覺無比敏感,似一根絲絃顫顫繃緊,稍一撩撥,便要斷了。
景橫波臉紅若火,試探著掙紮了一下,立即便覺得那火紅的繩索似勒入肌膚,似帶著倒刺的火鞭,細密尖銳的疼痛燒心,她「啊呀」一聲險些慘叫出聲。
「別動!」於此同時宮胤喝止。
喊遲了一步,景橫波已經被勒得火氣大減,而且她明顯地感覺到,掙動之後,繩子似乎又緊了一些,她嘶嘶地吸著氣,道:「這什麼見鬼的繩子怎麼這麼痛,這樣怎麼解綁?」忽然想起那刺客臨死前說的話,心中咯登一聲,道:「宮胤,咱們不會解不開這繩子吧?那傢伙的口氣,好像是要我們被勒死呢。」
宮胤默不作聲,將手掌移了移,擋在了她被勒緊的臂膀上,景橫波清晰地看見三道繩索立即若有生命般纏緊了他的手背,在手背上留下三道宛如被火灼傷的傷痕。
她一怔,心中一熱。想要感謝,卻又不知怎麼開口,他卻已經轉過眼去,神色不動,似乎不覺得疼痛,也不覺得這樣做有什麼不同。
她忍不住想笑,悶騷的人,自有悶騷的可愛。
宮胤在慢慢移動,將手臂探進繩中,儘量避免她被繩索碰到,這樣就等於他張開雙臂抱住了她,她不得不將臉貼在他胸膛上,聽見「砰,砰,砰。」的穩定心跳聲。
景橫波有點怨念:這個時候他居然心跳如常?太傷她自尊了。
不過馬上她就發覺不對勁了,不是心跳如常,是心跳太慢,她細細數了數,一分鐘六十次都不到。
這叫什麼?難道他的激動緊張,和常人反應不一樣?
聽他的心跳聲,特別沉穩厚實的感覺,似山在遠處巍巍,永遠為自己遮蔽風雨,景橫波此刻心情安寧,如果不是背上被那繩子勒得越來越緊越來越疼,她甚至不介意這樣捆上個一天一夜。
只是想著也想笑,她和宮胤和繩子有仇嗎?上次是網這次是什麼火蛇繩,總這麼緊緊捆在一起真的好嗎?
隨即她知道真的不好了。
火熱的感覺越來越明顯,疼痛也越來越尖銳,她都這樣難以忍受,何況抵擋了大部分繩索的宮胤?
景橫波運起意念,將那插在刺客背上的黑劍攝來,試著割繩子,結果差點把宮胤肌膚割破,也沒能割開繩子。
她沒辦法了,只能指望宮胤,朦朧光線裡宮胤臉色微紅,神情卻似有些猶豫。
景橫波不相信他沒有辦法,可是此刻他似乎還在斟酌,到底是什麼讓他為難?
還沒問,宮胤已經開口道:「你想辦法弄來一個燭台。」
景橫波操控來一隻離自己最近的青銅燭台。
宮胤微微轉頭,對黑劍呼出一口氣。
氣是白氣,濃厚若實質,撞在黑劍上竟然咚地一聲,黑劍應聲飛起,擦著燭台飛過,帶起一溜火花,釘入前方牆壁。
「快!」
景橫波唰一下攝來燭台,燈芯湊上那溜火星,嚓一聲火光亮起。景橫波才來得及讚一聲:「帥!」
朦朧煙氣中,他以氣擊劍陡然生星火的一幕,漂亮得如同仙術。
宮胤伸出一指,拖住了燭台,燭台微微傾斜。
「原來可以燒斷?」景橫波眼睛一亮,「那快燒啊。」
宮胤卻似乎在猶豫,到底是燒景橫波那邊的繩子,還是燒自己的繩子,似乎這是一個很嚴重的命題,以至於殺伐決斷如他,手在半空頓了好一會。
景橫波看得莫名其妙,這麼糾結幹嘛?是怕燒痛自己嗎?這繩子其實很細,稍稍一接觸可能就燒斷了,肌膚被灼傷的可能性很小。
「你要怕痛,就燒我這邊啊。」她催促。
宮胤淡淡看她一眼,他清澈的黑眼珠子活水黑石一般,流動著幽藍如深雪的光。
「我怕你控制不住。」
「至於嗎……」景橫波咕噥,不就是短短燒一下?他那麼嚴重的語氣神情幹嘛?
宮胤不答她,燭台緩緩傾倒下來,他神色很凝重,手指控制力度很輕巧,景橫波被他的嚴肅神情所懾,也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
火光湊上繩子,絲一聲微響,幾乎立刻,繩子就燃著了,下一瞬間,「彭。」一聲輕微的炸響,景橫波瞪大雙眼,駭然看見細細的繩子在接觸火的一霎,忽然膨脹蔓延,恍惚間化為一條巨大的紅色火蛇,罩向宮胤和她!
景橫波驚訝的「啊」字還沒出口,宮胤迅速衣袖一振,火蛇斷裂飛起,在半空中化為一片紅色的煙霧,盤旋迴繞,無數細碎的火星濺射,在朦朧煙氣裡紛落如血色星雨。
宮胤衣袖一捲,將火星擋開,景橫波忽然被一星碎火灼著,忍不住「啊」一聲,宮胤分神回頭對她一看,一蓬已經散開的紅色星火忽然又逼了近來,落向宮胤後背。
景橫波直覺不妥,正要提醒,宮胤忽然將她撲倒,攬著她順地一滑數尺,離開了紅色星火肆虐的範圍。
景橫波眼看那燦爛一蓬在淡白煙氣中盤旋如蛇,幾番飛舞,才化為星屑,漸漸淡去。頗覺神奇。
大殿內終於安靜下來,她舒了一口氣,忽然覺得四面氣息似乎有點不對,微腥,卻又不算難聞,吸入之後,有種特別膨脹激越的感受。
這感覺有點熟悉……
「快午夜了吧,得看看雷暴天氣來了沒……」她惦記著外頭的事,推了推宮胤要起身,手一觸上他的身體,忽覺燙手。
宮胤的身體忽然火熱如炭,景橫波一低頭就看見他剛才被火蛇碎屑覆蓋的手背,正有一線深紅,逼進臂上。
「你怎麼……」她剛想問怎麼回事,忽然宮胤向前一撲,將她撲倒,冰涼而柔軟的唇,緊緊地覆上來。
……
天又崩了。
地又裂了。
景橫波又傻了。
過往十九年歲月,都是她各種調戲挑逗虛晃一招,何曾真正這麼實地開戰?
他灼熱的氣息逼近,吞吐之間也如一條火蛇,燎在她肌膚上,似要將她烈烈捲了去。她恍惚裡想起那火蛇被燃著一刻的異像,終於明白了刺客要說的是什麼,也終於明白了宮胤先前的慎重,這火蛇還有第二層功效,就是傳說中最狗血穿越必備橋段的功效!
這個時刻她依然在走神,想著他如此灼熱,為何唇還是如此溫涼柔軟,依稀記憶中的好滋味,清如流泉,攜著高山雪水的清冽和雪蓮花一般的淡香……
她抿了抿唇,這個時刻反倒不敢再試圖挑逗他,而他雖然灼熱,卻也有些僵硬,似乎一直在努力控制自己,又似乎根本不知道下一步該做什麼,他只是熱烈著,苦惱著,在一色鮮紅的纏繞中,映像著她的雪膚紅唇,柔若無骨。影影綽綽,風姿搖曳。
他將她更深更深抱緊,有些慌亂不安地尋找著屬於她的清涼,卻又在下一個瞬間退縮,然後因為灼體的熱而微微呻吟。她未曾見過他如此失控模樣,忍不住微笑觸了觸他的唇,換得他更深埋入,將彼此的香氣交換邀請。
……
驀然她身體一僵,慌亂地向後退,大聲道:「不!不是時候!」
他抬起頭,烏黑的眸子掠過一絲迷亂和茫然。
忽然外面一聲巨響,整個大殿一震,殿頂一縷玉質般的煙氣飄下,所經之處,原本被火蛇碎屑染成淡紅的空氣頓時被滌蕩,化為一片透明,那清冷的透明色迅速蔓延,直入他的眼眸。
幾乎瞬間,他抬起頭,眼眸已經微微清明,低頭一看不由變色。
景橫波慌亂地抓著衣裳,左抓一把右抓一把試圖為他也為自己遮掩,一邊語無倫次地道:「其實也沒有什麼……其實我是理解你的……其實都是那個見鬼的火蛇繩子作怪……那個……這個……」
宮胤定定地看她半晌,景橫波駭然看見他眼底紅絲又一點點蔓延開來,難道那煙氣並沒有完全驅除火蛇的火性?
不過這回宮胤沒有再被火蛇所控,他手一招,那柄黑色細劍呼嘯而來,景橫波一看劍來方向,疾呼:「別!」
然而劍比她的呼聲快,嚓一聲掠過他肩頭,帶起一溜紅得發紫的血液,在半空中濺射。
一滴鮮血噴上景橫波眉心,豔若桃花,她怔怔撫摸那滾熱的血,喃喃道:「至於嗎……」
宮胤卻在自刺出毒血之後,飄身而起,正在此時又一聲巨響,景橫波聽見「卡嚓」一聲。
她怔了怔,跳起來,大呼:「雷電!」
是雷電,還是特別兇猛的雷電,否則不能傳入這封閉的大殿。
白影一閃,宮胤已經掠了出去,景橫波看他奔雷般的速度,驚覺已經到午夜,他的禁制已解。
她對了對手指,茫然若失,不知道是該怨他解得太不及時,還是遺憾解得太及時?
殿門已開,她來不及多想,牽掛著自己的預言,跟著奔了出去。
第一眼看見外頭電閃雷鳴,大雨如瀑。
第二眼看見如瀑大雨裡奔走的人群,到處搖晃的宮燈。
第三眼看見宮胤已經到了高處,筆直立在大雨中,毫無遮擋,似乎想用這樣的暴雨好好清洗掉一些不該有的慾望,蒙虎匆匆趕去為他撐傘,被他拂袖擊下圍牆。
第四眼,看見祭司高塔。
本來夜色漆黑,此刻正好豁喇聲響,天邊一道閃電劈下,將半邊天空刷白,那白色的天空下,是黑色的,正緩緩崩塌的高塔。
成功了!
遠處呼嘯驚叫,靜庭四周卻靜寂如死,無數人站在雨地裡,呆呆仰頭,看著那數百年雷電避讓,傳說裡永遠矗立,代表著祭司家族神賜榮光和無上權威的神聖高塔,一寸寸自天幕之下,萎縮。
似看著一段傳奇結束,一個時代終結,一個家族傾毀如廢墟,一段新鮮的歷程將從廢墟中崛起。
於景橫波,則似看一出驚心動魄的末世默片。
未看他起高樓,卻見他樓塌了。仿若素手輕輕一推,毀的是這長矗高塔,也是這強權長圍,不變帝歌。
而這個漆黑雨如瀑的黑夜,帝歌城中,又不知有多少人,默默走出家門,立於高處,以複雜震驚的眼神和心情,看祭祀家族的傾毀終結。
雨如天瓢傾倒,整個宮廷乃至整個帝歌,都在大雨中震撼無聲,遠處高塔傾塌的方向,卻驀然傳來一聲長嚎。
尖銳、淒厲、不可置信,也似一抹冷電,刺著眾人的胸臆。
是桑侗的聲音。
聽見這聲音,一直靜靜立在雨地裡的宮胤忽然動了,拂袖下了牆頭,對蒼白臉色迎上來的蒙虎道:「調動亢龍,全力戒備。」
祭司高塔前,桑侗跪坐在地,大雨激烈地打在她深黑的袍子上,將黑袍的邊緣不斷拽入泥水中,她渾似毫無所覺,只仰著頭,死死盯著慢慢傾毀的高塔,雪白的脖子上,夾雜著泥沙的黃色雨水滾滾流下來。
高塔上不斷有斷裂的木料石頭滾落,落在她四周,濺開渾濁的泥水。
「大人!此處危險!」一個女祭司撲了過來,拽住她的胳膊,「快讓開!」
女祭司急著把桑侗向安全處拖,桑侗卻紋絲不動,霍然轉頭一把抓住女祭司的胳膊,她嘶啞地道:「桑俏,祭司高塔完了,桑家完了!」
「不!姐姐!」桑家最小的妹妹在雨中大聲哭號,「只要你還在,桑家就不會完!這只是巧合!起來,你起來啊!」
桑侗昂起頭,看著失去尖頂的高塔,不用去查看,她也知道,祖輩秘密埋藏在那裡的接雷劍,已經不見了。
她甚至不知道是怎麼不見的。
動用了數百護衛,密密包圍了塔內外,將所有機關調到最危險程度,就是飛進去一隻蒼蠅,也會被所有眼睛發現,被十道機關擊殺粉身碎骨。這樣的防護,她相信就算宮胤親自來了,也不能毫無聲息地破開。
她早就打定了主意,不管來的是誰,都要她來得去不得,如果來的是景橫波那更好不過,祭祀高塔葬過無數女王,很樂意再多葬她一個。
但是,沒有。
沒有人,絕對沒有人。守衛高塔之巔的都是她絕對忠誠的親信,所有人賭咒發誓說絕對沒人。
她的護衛,也沒一個人受傷。
桑侗在嘩啦啦的大雨中,艱難地撐著身子,站起身來。
她身後,所有護衛也在雨中佇立,一張張蒼白茫然的臉。
忍著欲裂的心痛,桑侗站直了身體。
妹妹說的對,她不能倒下,她倒下,桑家就真的完了。
祭司高塔毀了,可以重建。神今日不助她,可桑家這麼多代在朝內外和帝歌城營建的勢力,神也奪不去!
雨聲猛烈如戰歌,或許,傾毀只是一個開始,有些事不破不立,從廢墟上重新站起,開端也高於他人。
她環顧身周,忽暴烈一喝。
「祭司護衛何在!」
回聲如雷。
「皆在!」
「報上數來!」
「四百有一。一總領,十銅領,四十鐵領,四十九三星護衛,三百二星護衛,另鐵馬俱全!」
「天殺之器何在!」
「在!」
雨地裡她緩緩扯開笑容,冷如落雪棠棣花。
手一抬,不知何時掌中已經多了一枚匕首,雪亮,雨水在匕面停留不住,流得飛快。
手起刀落。
一朵血花在胸前爆開,染紅一片雨幕如血幕。
「大人!」
桑侗一擺手,蒼白的臉已經恢復從容笑意。
「祭司高塔為人偷襲毀壞,祭司被刺。」她緩緩道,「按照國律第七十二條,這是足可列為一類國家事件的突發事務。當此危急時刻,祭司護衛當何為?」
「護主!追敵!保衛祭司高塔!」應聲轟然。
「那麼,去吧!」
鐵甲在雨中反射靛青色的冷光,鑲了甲刺的長靴下黃褐色泥水四濺,一道道身影攜劍的冷光,撲出祭司高塔。
桑侗半身血染,笑意冷凝在唇邊。
「無論你獲得怎樣的勝利,死了……」她輕輕彈出肩頭一片染血的木屑。
「都不再有用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