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5 章
又相信了愛情

驀然一聲尖利高吼,壓下了沸騰的一鍋亂粥。

眾人都覺得耳膜一陣嗡嗡直響,一抬頭,就看見三層台階上站著一個女子。

女子普通長裙,戴著帷帽,眾人先前有注意到她接近,但人多並沒在意,此刻從下往上仰望,忽然發覺這女子端的好曲線!

玲瓏又飽滿的身線,最經得起角度的挑剔,從下往上看過去,那身姿的起伏流暢讓人目光也跟著浮波濺浪,跳上幾跳。

幾乎立刻人群靜了大半,男子們驚豔,女子們驚嫉。

景橫波揮開禹春,款款從台階上走了下來。一指頭點在最前面一個少年額上。

「掌櫃就是我,我出來了,咋樣?」

少年呆呆地瞧著她,忽然臉紅了。

「規矩是我訂的,我是掌櫃我說了算,」景橫波又一掌推開面前一個大漢,「教訓我什麼?用口水噴我一臉?喂,你幾天沒洗澡了?」

大漢下意識退後,趕緊去嗅自己腋下。

「拿銀子砸死我啊!」景橫波站在護衛群裡,昂首向前,大力挺胸,「砸啊!趕緊砸啊!有本事砸塌了我這剎那畫像館再裝逼啊!」

眾人盯著那一霎洶湧,連剛才自己說什麼都忘了。

「堵人家幹嘛?」景橫波一把拽過那幾位照上相的人家,來照相的都是老頭子,正被家人緊緊護在中間。

「這位,」景橫波指著一位白髮老者,「浮水部的太尉。年輕時一夫當關的英雄,據說當年有一人救一城的美談。浮水部百姓得他救命數以千萬計,這樣的人,不配排你們前面?」

人群向後退了退,老者臉色唏噓,似乎沒想到自己當年舊事還有人記得,無聲對景橫波長揖。

景橫波笑笑,一轉身,又指住了一位臉色如鐵的老頭。

「這位,御史台院正,一生耿介的司馬老大人。你們應該聽過名字,」她道,「老大人一生不畏強權,剛正不阿,清廉耿介,赤膽忠心。在位時彈劾貪官污吏近千人,得罪豪強無數,三個兒子先後都被仇家報復身死,自己也曾三次下獄,光是上刑場待斬被刀下留人就有兩次!一生起落,足可寫一部抗爭之書。這樣的人,不配排你們前面?」

老者老淚縱橫,對景橫波深深一躬,啞聲道:「不為姑娘讚譽,只為還有人記得老夫那慘死的犬子……」

景橫波微微躬身,又指住了第三人,老者轉頭對她看著,不辨喜怒,似乎在等著聽她說什麼。

「大賢者瞿緹。」景橫波道,「原禮司禮相。曾任三十年國學府大監。在位時謙恭自省,提攜後進。桃李遍天下,五司門下,多半都是他的弟子,在場的人,有一半都得稱他老師吧?還有一半得稱師祖,太師祖?」

人群靜了靜,有人開始後退。

「這樣的人,不配排你們前面?」

人群騷動漸歇,那臉上沒什麼感動之色的第三個老頭,忽然將腦袋湊到景橫波面前,低聲道:「女王陛下,老夫還在想,老夫可沒前兩位那麼光輝彪炳的事蹟,你若說得太吹捧,老夫可不打算給你面子。沒想到你居然把老夫給抬出來當盾牌……嘿嘿。」

「嘿嘿。」景橫波悄悄道,「誰說您老沒事蹟的?只是朕曉得您老為人品行高潔,不喜歡人家當面吹捧,只好把您老祭出來當盾牌啦,你瞧著架勢,幫忙走一個?」

瞿緹忍不住一笑,「常方那老傢伙總說女王陛下智慧天縱,絕非常人,老夫還不信,如今瞧著,明明是修煉了千年道行的狐狸……照老夫看來,您今兒這一席話,甚至咱們這幾個人,都是早早安排好的吧?」

「您老英明。」景橫波聲音更低,「背你們英雄事蹟都背了我半晚上,那些文縐縐的句子,累死人吶!」

瞿緹哈地一笑,道:「都說女王不學無術!老夫說怎麼今兒忽然出口成章來著!就是不知道陛下今兒這一出,到底演得何戲?」

「您老明白人,還瞧不出?」景橫波笑得真如狐狸。

瞿緹瞧她一眼,微微一笑。

誰說女王散漫無用?

誰說女王無權,被困在大荒權欲的枷鎖內絲毫動彈不得?

她其實從未放棄對自己權力的爭取呢!

而且她眼光毒辣腦筋清醒,浮水部、御史台、賢者們,正是當前大荒朝廷中,對女王態度中立,可以爭取的三方勢力。

一個畫像,常人賺錢的玩意,也能被她拿來收買人心。畫像還是小事,藉著畫像這事兒,趁機對中立派示好,不著痕跡又正好搔到癢處。

了得。

這些早已清心寡慾的老傢伙,財帛美人都無法令其動心,只有尊重和肯定,才是他們一生不惜犧牲一切而孜孜追求的。

今日看似小事,然而那麼多人之前,將那兩位捧上神壇,讓他們親眼看見自己的威望和民心,讓他們知道世上還有人深刻記得當初他們的犧牲和偉大,定能讓他們生出「知音若此,此生不枉」感嘆。

算準了首日三張像會引起紛擾,這是安排好故意造勢,推動事態呢。

善度勢者明,善借勢者勝。

瞿緹一笑,覺得常方那雙老眼,有時候還是挺亮的。

景橫波三句話問完,人群退後了好大一截。

可以不敬英雄,可以不敬君子,但不可以不敬老師。

否則無以在帝歌上層社會立足。

「不好意思給三老添麻煩了。」景橫波鞠躬如儀,「不必理會這些毛頭小子,這邊請。」

三個老頭都捋鬚點頭,在家人護送下走入人群,景橫波含笑目送,鐵星澤站在她身邊,道:「要不要請人護送一下?人太多了,幾位老人家萬一絆著跌著……」

景橫波目光一跳,一抬頭忽然發現前方起了騷動。

騷動是從前方巷子口開始的,那邊擠擠挨挨的都是人,一大半看熱鬧的,忽然有人驚叫:「蛇!蛇!」隨即便有人蹦跳逃竄,人群頓時亂了起來。

外邊一亂,裡頭的人搞不清情況自然也亂,頓時有人往裡竄,有人往外擠,人頭攢動如黑壓壓的海浪,一波一波漾得人群中心要出去的幾個老頭也一仰一仰。

景橫波忽然發現那人頭海浪中有一小簇逆流而上!直逼向人群中央三個老頭!

「小心!」

話音未落,她的身影已經原地不見,再一閃已經撲到浮鐵部老太尉身前,抓著他的手狠狠將他一拉。

「嗤。」一聲微響,一溜血珠在日光下濺射如珊瑚。

「哎喲媽呀好痛!」毫不掩飾的呼痛聲,自然只有景橫波叫得出來。

人群一靜,齊齊看向景橫波,她不知何時已經到了人群中心,站在幾個老傢伙身前,此時正抖著手臂,臂上衣裳已經破裂,露出一道殷紅的傷口。

她身邊的浮鐵部老太尉,神情倒沒她狼狽,正微皺眉毛盯著她,老人胸前衣衫也已經破裂,隱約有一絲血跡沁出,但卻遠沒有景橫波流的多。

變起倉促,很多人根本沒明白髮生什麼事,更多的人擠過來想要看清楚。景橫波握住手臂,踮起腳尖四處張望,隱約看見似乎有人飛快地擠了出去,想要追卻被人群層層擠住,不禁又痛又煩躁,伸腿連踢,「讓開!讓開!尼瑪你們這麼擠我還怎麼找凶手!」

「你幹什麼!」剛才被擠到一邊,沒看清楚情況的太尉的家人護衛,此時都擠了過來,一眼看見老人胸前衣衫傷口,頓時大驚,轉身就抓住景橫波,「是不是你忽然衝過來傷人!是不是你!」

一些不明情況的貴族子弟,先前不滿尚未退卻,此刻看見有熱鬧,趕緊都往裡面擠,「殺人啦!畫像館女老闆殺人啦!」

「讓開!不得無禮!」禹春鐵星澤也急急撥開人群到了。

外圍更多的人卻開始鼓噪起來,「女王!女王!」

景橫波一怔。

一回頭才發現,自己衝過來的時候,帷帽掉了。

而此刻外圍看熱鬧的老百姓越來越多,這裡靠近琉璃坊,很多百姓在上次琉璃坊事件中都是見過她的,她天生光豔,永遠都是人群吸引點,臉一抬,大部分人都已經認了出來。

「女王!女王!」更多的百姓湧了過來,興奮地揮舞著手臂。

內圍的官員貴族們一怔,紛紛回頭看她,有人已經認出她來,但大多都無百姓的興奮歡喜之色,有人皺眉,有人神色不豫,隱隱露出敵意,更有人反而悄然逼近了她。

禹春和鐵星澤看情形不對,一左一右護在她身邊。

百姓們感覺敏銳,也發現了官員們奇異的敵意,更加憤怒,大群的人湧進來,吵嚷呼喝之聲響遍整個西歌坊。

「讓開!讓開!」

「你們擠在女王面前幹嘛!」

「你們想對女王怎樣?有我們在,我們不依!」

「我們不依!」

官員們發現人越來越多,自己都被擠在裡面,不禁臉上變色,裡層人群開始收縮後退,各家的護衛聞訊奔來,站成一排擋在主人面前,和百姓人群之間形成楚河漢界般的對壘。

此時人群情形詭異,最裡面是景橫波和幾個老臣,然後是住在附近的官員貴族,然後是巷子外湧來的百姓,百姓在興奮,官員在沉默,景橫波在思考。

她此刻感覺很奇異。

這是她第一次在某種風波中,直面官員和百姓兩個階層,同時看見了官員和百姓對自己的冰火兩重天的態度。

如在兩極行走,她在顫巍巍的中心。

這樣的狀態,到底是好是壞?百姓的無比擁戴和官員的忌諱排斥,一旦激化到了一定程度,又會是什麼後果?

她轉頭看看浮水部的老太尉,眼神疑惑。

為什麼還不澄清?

難道真的眼看著釀成大規模流血衝突事件嗎?

……

「陛下的畫像館今日開張。」蒙虎在向宮胤匯報。

宮胤在桌前看摺子,只點了點頭表示知道。他身邊二狗子在吃炒米,霏霏在慇勤地幫他翻摺子。

景橫波三分鐘熱度,經常嫌棄二狗子太吵,又嫌棄霏霏太會騙人,還嫌棄兩隻湊一起各種打架弄得她身上總黏著獸毛和鳥毛,影響她的形象,所以出門常常不肯帶著。兩隻這時候總覺得寂寞,總是打架也甚無聊,便結伴了偷偷溜到靜庭這邊來騷擾。二狗子喜歡這邊的炒米,霏霏卻喜歡宮胤的書房走廊乃至寢宮——他所在的地方,它都能感覺到一種熟悉又奇異又舒服的沁涼氣息,這讓它貪戀流連,當然宮胤的寢宮不會允許它進去,霏霏也無所謂,它掛在寢宮門上睡一睡,給宮大神看看門也是好的。

景橫波若知道,又得捏著個手指大罵半天——人比人氣死人,她想讓霏霏睡她門口,這小怪獸從來就沒肯過!

宮胤對這兩隻的到來沒反應,就像沒看見。它們討好他就接受,搧風翻書頁來者不拒,哪怕搧風掉鳥毛,翻書有騷氣,他好像沒看見沒聞著。

沒反應就是最好的反應,兩隻十分會審時度勢——在宮胤這邊,從來沒打過架。

「陛下吊足了西歌坊眾臣的胃口,早一天就有人排隊,但陛下說只畫三張,屬下有些擔心人太多,要求得不到滿足,會鬧出事來。」

宮胤點點手指,霏霏立即翻過一本。

「她不就是想鬧事麼。」他淡淡道。

蒙虎有聽沒有懂,但聰明的不多問,繼續匯報,「陛下選中的畫像人,是……」

「這個不必和我說了。」

蒙虎閉嘴。眨巴眼看著自家城府比海深的主子。

宮胤垂下眼,當初知道她的佈置和規矩後,就明白這畫像館沒打算長久生意,她應該是想借此發出一些訊號。

那就讓她做。

至於結果如何,不重要。

如果一開始就擔心她的安危,捆住她的手腳,那麼稚弱的鳳凰,就真的再也飛不上長空。

到那時群獸環伺,誰來護她?

「人太多了。」蒙虎擔憂,「那些平日裡高高在上的官兒們,吃了這個癟,又得怪上女王。」

「不吃這個癟他們就喜歡她了?只要她不肯老實聽話,怎麼做他們都不會喜歡。還不如做自己想做的。」宮胤道,「這點她比你們看得清楚。」

「就怕他們人多勢眾……那麼多各家護衛,禹春未必扛得住……」

「她有百姓。」宮胤從容地示意霏霏翻頁,「今日之後,她應該能更看清楚他人的敵意,也看清楚,自己的真正依靠在哪裡。」

蒙虎準備退下,既然主上什麼都知道,他也不必多操心。

「我那畫像,她撤下來沒有?」宮胤忽然問。

「陛下有讓……」蒙虎正要回答,忽覺外頭似乎有風過,與此同時宮胤忽然頭一偏。

霏霏停了爪,大眼睛慢慢眨了眨,輕巧地躍了出去。

二狗子還在傻兮兮地吃炒米。

「知道了。」宮胤再轉頭神情如常,「下去吧。有點冷,窗戶替我關上。」

蒙虎心領神會地眨眨眼,關上了窗。

「卡噠。」一聲,外頭花枝微微搖曳。

霏霏輕巧地躍了回來,對宮胤眨了眨眼,坐在了門楣上。

宮胤低頭繼續看摺子,吩咐道:「點燈。」

門外有人應了一聲,片刻,一個護衛慢慢地走進來,手中一盞油燈,燈光暈黃,將他的臉照得模糊不清。

宮胤沒有抬頭,專心看摺子,淡黃光芒下,衣衫如雪黑髮如緞,垂下的眼睫濃黑似羽。

護衛的步子很慢,似乎在屏住呼吸。

「有煙氣,放遠點。」宮胤隨意地吩咐,看也沒看他一眼。

護衛應了一聲,將燈放在一邊的燈架上,很慇勤地將燈架搬遠了一點,搬完後順勢就站在了宮胤的身邊,似乎很忙碌地撿起了地上被風吹起來的一枚枯葉。

他撿葉子的時候,目光落在桌下,從宮胤的腿看到腰看到脖頸,再在他被長髮半掩住的側面輪廓微一停留,才慢慢站起身。

「你擋著我的光了。」宮胤忽然道,「站開些。」

他急忙應一聲,往前站了站,這下離宮胤更近,在他的側後方。

宮胤注意力始終都在摺子上,不住圈點,那護衛踮起腳尖,仰著脖子,小心地看宮胤落筆,眼光並沒有落在摺子上,卻不住在宮胤雪白如玉雕的指節上打轉,又著重看了看他冰貝般的指甲。

他呼吸漸漸急促,努力屏住,下意識扭著手掌,掐著掌心,細微地晃動著身體,盯著宮胤背影,步子微微向前一點一點地挪。

「好看?」宮胤忽然道。

他一怔抬頭。

「嘩啦」一聲,滿桌的摺子忽然飛起,辟裡啪啦一陣亂飛,金紅硬皮殼子半空拍擊迴旋縱橫來去,竟如大陣,堵死了他所有道路。

「護衛」哈哈一笑,並不緊張,大聲道:「果然瞞不過你!」身形詭異一轉,已經脫出鋪天蓋地的摺子大陣,到了宮胤背後,五指一亮如爪鉤,抓向宮胤肩膀,「那就和我一起走吧!」

「吱嘎。」一聲銳響,他的手指在一道冰練之上滑過,濺開冰屑無數,雪影一閃,宮胤已經到了他身後,一腳踹在他後心,「砰。」一聲他撞倒在桌案上,筆墨硯台乒乓落了一地。

「好狠!」他依舊大笑,在宮胤第二腳踹過來之前,身子游蛇般向前一滑,從桌案前滑了出去。宮胤那一腳對他似乎沒有絲毫作用,速度快到無法看清。

「啪。」雪影漫天一聲巨大裂響,宮胤出手的雪鏈重重擊打在桌案和地面,生生在堅硬的白石地面上,劈出一道足有尺許的滿是冰晶的溝!

那位置如果還有人,此刻連屍骨都已經粉碎!

那人閃電滑出,半空回頭,眼中也露出駭然之色,驚道:「她沒騙我,你果然……」

宮胤手指一抬,雪影鎖鏈呼嘯而起,滌蕩出滿室的風雪鏈光,那人哪裡還來得及說話,身子一扭向外拚命便逃,宮胤指尖一彈,鏈尖忽地長出三尺,「啪」一聲,那傢伙神一般的速度也沒能完全逃掉,後背立即濺出一塊手指大的血肉!

那傢伙慘叫一聲,拚命向前狂撲,他輕功無與倫比,一閃之間眼看就要逃出,忽然門楣之上,一個毛茸茸的玩意翻了下來。

那傢伙只看見一雙巨大的幽紫色圓眼睛,在自己面前慢慢一眨,一眨。

然後他驚駭地發現,自己的速度忽然就慢了下來!

門檻近在咫尺,卻若遠在天涯。

「嘶。」勁風呼嘯就在背後,可以想像出手人的決斷和毫不容情。

他心中一嘆,閉上眼,不敢去想一霎後自己屍骨裂成兩半的慘景。

這種死法……算不算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早知道該信她的……

念頭一閃而過,寒氣凍僵肌體,他緩慢的意識忽然一滯,發覺有一些不對。

風聲怎麼忽然停了?

但身後那種尖銳凜冽,足可刺入靈魂的威脅殺氣還在。

一點冰涼的東西,探入他的脖子,隨即輕輕巧巧一帶,霸氣而冷靜地,將他翻了個身。

他第一眼看見指著他咽喉的,銀光閃爍造型特別的雪鏈。

第二眼看見毫無血色,但令人感覺特別穩定的執鏈的手。

順著衣袖一路看上去,最後撞進一雙靜而冷,如千萬年雪山的眸子。

千萬年雪山冰雪不化,千萬年長空滌蕩如洗,千萬年天池如玉明澈,千萬年的風,掠不去的無垢光華。

所謂肌膚勝雪,眉目如畫,在這樣的逼人氣質之前,都似嫌多了幾分煙火氣。

天棄很慢很慢地,抽了口氣。

「原以為那畫已是極致,卻原來不過十中之一。」他喃喃道,「朝見美人,夕死可矣!」

宮胤就好像沒聽見這明顯味道不對的話。

他自幼姿容出眾,大荒民風也多怪異,什麼樣的人也遇見過,什麼樣的怪話也聽過。眼前這個,能令他住手,自然不是因為行止特別。

「名字。」

「天棄。」

「何方人氏。」

「商國。」

「師承。」

「無師承,山野得奇技。」

問得漠然,答得老實。強力之前,沒有奸猾的餘地。

「見過我畫像?」

「我一生最正確的事,是見過你畫像後,再趕來見人。」

「死了你就不這麼認為了。」

「我承認,我自大了。」天棄嘆氣,「不過我想我不會改變看法的。」

「似狂放又謹慎,似瘋癲又明智。性情詭異而堅執,且擅隱匿身形,擅輕功提縱,擅臨急應變,擅內家功夫。」宮胤的語氣,像在點評一塊肥瘦適中的豬肉。

「不過三招,你就能得出這麼多結論。」天棄對四面望瞭望,「能以白衣之身登如此高位,大國師名下不虛。」他滿目傾慕地望著宮胤,「不過我覺得你的容貌還勝你才能一籌,真不明白為什麼外界不知。」

「知道我是誰,就應該聽說過,我不是心慈手軟的人。」宮胤就好像沒聽見他最後一句。

天棄的臉色變得很古怪。

「你要什麼?」

宮胤手指一彈,一枚雪色藥丸激射而出,天棄下巴一陣痠痛,無可奈何地張開嘴。

藥丸入腹,涼意泛起,他激靈靈打個寒戰。

宮胤收回鎖鏈,坐回座位,他靜靜沉默在椅中的白色身影,在灰黯的室內看來有些模糊而疲倦。

「不想死,就去保護一個人。」他道。

天棄的臉色更加古怪。

「你一確定我的性情武功,就做了這個決定是吧。」他道,「為什麼?」

「危險也許永遠不會來,但必須為此做好準備。」沉默半晌,他語氣淡淡。

「去做,用盡你的全力,你的一生。」

……

天棄從牆頭一躍而過,不驚花葉。

他知道這一刻靜庭無數護衛目光籠罩著自己,如果他稍有異動,會死得很慘。

他心中並無畏懼,卻有奇異的情緒流動。

越過高牆時,他回頭對靜聽看了一眼,隔著重重碧影,隱約一抹白影靜靜佇立。

他不由想起在另一所庭院裡,那個躍動如火笑聲慵懶的紅影。

兩心一知,今日終於得見。

他在風中穿行,留下一句輕輕的感嘆。

「今日之後……」

「……終於又相信了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