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4 章
美人!

聲音歇斯底里,景橫波被嚇到,手一鬆,美人的衣袖從她手中滑過,身子一縱,噗通一聲,跳進了潭裡!

「原來竟然是這樣!」她又大叫一聲。

「喂你不會受刺激了吧?」景橫波緊張了,要伸手拉她。

聲音竟有幾分淒厲。

「謀殺哦……」美人呆呆地看著水面,眼裡的光芒痴痴的,忽然雙手摀住臉,大聲道,「原來是這樣!」

「是吧?是不是一個跌宕起伏,足可以反應人生百態的謀殺案啊?」

美人脾氣很好,也不生氣,又垂下頭,幽幽地道:「從來沒想過還可以這樣想,原來是這樣……」

摸完忍不住捻拈手指,哇塞,好滑好滑。

美人呆呆地看了她半晌,景橫波覺得她這樣子真的好呆萌,明明是個靈動光華周身仙氣看上去如玉如菩薩的女子,但呆萌起來卻又令人覺得嬌美可愛溫軟好摸,她忍不住就伸出狼爪,在美人臉上毫不客氣捏了一把,笑道:「嚇著了。」

「九狐狸是母的,十狐狸陪在她身邊關心她,應該是喜歡她的。十狐狸喜歡九狐狸,但九狐狸不喜歡他,喜歡五狐狸。十狐狸妒忌之下,給大狐狸下了毒,他很清楚二狐狸也喜歡九狐狸,一定會利用大狐狸生病這個機會除掉五狐狸,所以。十狐狸才是主謀啊親!」

景橫波隱約覺得這個「啊」字有點不對勁,但此刻沉浸在自己思緒裡,也沒多想。

美人「啊」了一聲,急忙用手掩住口。

「十狐狸啊,十狐狸必然有其作用。肯定不會只是為了安慰九狐狸一句。那麼他的作用是什麼?他是主謀!」

美人蠢萌蠢萌地瞧著她。景橫波想所謂美貌和智商成反比真是真理啊真理,當然她自己是一個奇妙的例外。

「還沒完呢,」景妖婆繪聲繪色地道,「真相抽絲剝繭,還沒出完全部。這個故事裡還有個人物。似乎出現得毫無意義,但很明顯,每個人物都有聯繫,這個人物不會隨便出現,那麼他是誰?出現的理由是什麼?」

美人眨巴的眼睛已經不眨巴了,看樣子好像嚇呆了。看著景橫波的眼神充滿畏懼和崇拜——能把這麼一個無辜可愛小憂傷的童謠,詮釋成這德行的人,該有多黑暗啊……

「六狐狸怎麼死的?誰殺的?七八狐狸既然去挖坑和埋,下手的就應該還是別人,比如三狐狸。三狐狸為什麼要殺六狐狸?很可能老六和老五關係很好,當時兩隻正好在一起,或者六狐狸發現了三狐狸在對五狐狸下手,所以三狐狸順手連老六也一起殺了。」

「六狐狸抬。這話奇怪了啊,一隻狐狸怎麼抬?所以是六狐狸被抬。他也死了。抬他的兩隻狐狸,一個挖坑一個埋。就是七狐狸和八狐狸。」

「老九在哭,哭老五一去不回來,老九愛的是老五,而老二愛著老九,所以老二借刀殺人殺了老五。」

「母狐狸是誰?誰愛哭誰就是母狐狸,自然是老九。」

「二狐狸為什麼要讓五狐狸死呢?當然可以有很多原因,但同門師兄弟之間最容易出現的原因是什麼?從後文可以推斷,十有八九是情殺,因為一隻美貌的母狐狸。」

「買藥呢,應該是個暗喻,所謂買藥是殺人,所以三狐狸是個殺手。」

「二狐狸是醫生,所以二狐狸向大狐狸建議,決定了五狐狸的死亡。」

「五狐狸忽然死了,這個忽然兩字很有玄機啊親,因為他是被自己人害了,拿去做藥引了。」

「哪,這個兒歌聽我細細給你分析,其實我覺得這是一個折射黑暗的恐怖故事……」景橫波笑眯眯地道,「首先,這裡是比喻,狐狸是指人。這種比喻很常見的對吧。大狐狸是首領,首領病了,要治病就要不惜一切代價,比如,犧牲一隻狐狸做藥引。」

景橫波心情大好,作為一隻美豔版的妖婆,她最喜歡美蘿莉了,更喜歡欺負美蘿莉,如果能將美蘿莉的童話夢幻打碎,那就更更好了!

美人很乖,對她眨巴著大眼睛,毫無抗拒地任她蹂躪。

「都狐狸了還相親相愛個毛。」景橫波譏諷地一笑,抓了一把她的頭髮在手中揉,啊手感真好。

美人抬頭,眼神有點好奇,也有點驚訝。然後她腦袋又垂了回去,低著頭,細聲細氣地道:「胡說,這歌兒是說一群相親相愛的狐狸,他們互相友愛,因為失去親人而憂傷哭泣……」

「你這個歌兒,我以前聽過一個類似版的,它的名字叫,狐狸謀殺案。」

景橫波對這個問題默然半晌,伸手撿了個石子,在水面上打著水漂。

片刻,景橫波聽見她細細地問:「我唱得好不好聽?」

美人看了她一眼,並沒有答話,狀似羞澀地低下頭,烏黑的發絲遮住了臉頰。

眼前這人,就有那女影星少見的超凡脫俗之美,和婉和她比起來,不過是乳臭未乾的小丫頭,陰無心和她比起來,也就是一段凝了冰的木頭。緋羅比之,如過季乾花,明城比之,不過是籬笆邊的野草。

但她的美和自己又不同。更加溫潤如玉而又有英氣。她沒來由的想起現代某著名女影星,年輕時容顏傾城,最難得的是天生英氣而又不失溫婉。扮女裝清麗高貴,扮男裝氣質猶勝三分,她有一個反串男裝的角色,至今是電影史上難以超越的反串經典。

穿越至今美人見過不少,沒見過誰如此奪人眼目。或者只有她自己狀態好的時候,在鏡中自賞,才會這般亮一把。

景橫波只覺眼前一亮,似見美玉生花,不能自禁地喝彩。

梳頭唱歌的女子,停下手,抬頭向她看來。

「嗨。」她在白石上坐下來,很隨手的把她最討厭的鏡子撥拉到一邊,輕輕鬆鬆打個招呼,「下午好。」

景橫波眨眨眼——我勒個去。這麼優美的曲調,這麼動聽的聲音,居然在唱兒歌!

「大狐狸病了,二狐狸瞧,三狐狸買藥,四狐狸熬,五狐狸死了,六狐狸抬,七狐狸挖坑,八狐狸埋,九狐狸哭泣,十狐狸問你為何哭?九狐狸說老五一去不回來……」

走得越近,便聽見對方的歌聲。

沒有再轉身走,是因為她覺得,這個女子,是在等著她,她如果轉身了,也許沒多久,還會在別處看見她。

她立即快步走過去,重重踏步,踩得落葉沙沙響。

但她太討厭梳頭這個動作了!

景橫波喜歡美麗的人和物,有那麼一瞬間她都感覺目眩神迷。

從她周身的每個細節,都可以確定是美人,楚楚動人,絕對精緻那種。

從那一頭令人驚嘆的好頭髮——不挽髮髻,如水如緞,烏亮純黑,光可鑑人。直垂過腰部,在地上流水般蜿蜒猶有尺許,那麼長的頭髮,從髮根到髮梢,都一般光潤,髮梢閃耀著深紅金黃的天光。

從那周身難言的美妙風姿。

從那修長雪白手以及珠貝般晶瑩的指甲。

從那纖纖若束的細腰。

從那平直精緻而纖細的肩膀。

哪怕就是背對也能確定絕對美不勝收的美人。

是的美人。

潭邊白石如玉,白石上擱著鏡子和手帕。白石邊背對她,坐著紫裳的美人。

前方一方小水潭,清亮如鏡,四面綠藤拱繞,垂無數紫色鳶尾。乍一看似一方被綠藤紫花鑲嵌的蛋圓的妝鏡。

尼瑪又是女人梳頭!

尼瑪又是梳頭!

梳頭。

轉得太快,腳下一滑,她沒注意到腳下略有弧度,被落葉遮蓋,無法自控滑出兩三米,一抬頭,定住。

景橫波轉身就想走——一切好奇心都應該建立在安全的基礎上,否則就是莽撞。

很靜,因此所有聲音都被放大,這暗沉環境裡的幽幽女聲,便顯得淒涼幽深,讓人聯想起恐怖片的各種經典場景。

七峰山氣候多變,這一片山麓綠蔭如春,此時天色已將黃昏,晚霞漸收,密密林蔭灑下的瑰麗霞光,以肉眼看得見的速度在閃爍消失,失去光線的密林,淺綠變成深綠,深綠變成墨綠,墨綠變成沉黯的黑色,那些較遠處的林木被風吹動,嗚嗚作響,如怪獸在暗處潛藏。

景橫波停住腳步,身上忽然起了密密的疙瘩。

水聲越來越清晰,隱約還有歌聲飄散,聲音輕細優美,似乎是個女聲。

景橫波錯過了這條小水渠,再去找水就增加了難度,總是隱約聽見水聲,但也總是找不到,不知不覺便越走越遠。

……

心神有些恍惚,她步子很快。裴樞有點詫異地從樹屋子裡探出頭來,不明白剛才旁邊崖上就有一條小水渠,這女人怎麼就沒看見,拎著桶夢遊般地晃過去了?

她心中忽然一痛,搖搖頭,低頭加快了腳步。那些忽如其來的念頭,總是像浮在水裡的冰塊一邊,每次突然冒出,便要刺得她心中一痛。

如果耶律祁在,應該會接過水桶,這位有姐姐調教,懂得愛護女人。伊柒頂多踢著師弟們讓他們去動手,如果是他……

她又嘆口氣——這就是混古代和混現代的不同了。想當初她在研究所,別說自己拎水,勾勾手指連飯都不需要自己打。現在呢?號稱追求者眾多,可這些古代沙豬不要人伺候就不錯了,哪裡懂得現代文明裡熏陶出來的紳士風度。

和這種暴力狂沒什麼好說的,她拎著水桶快步走過,聽見裴樞在她身後懶洋洋地道:「喂,你好歹是個女王,幹嘛自己拎水?讓那兩個去啊……」

景橫波嘆口氣——看裴樞任何動作,都會讓你覺得生命脆弱。

一隻野鳥飛過來,習慣性去啄繩子,裴樞手一抬,閃電般抓住,鳥在他手中掙扎,試圖用尖喙啄他的手,裴樞獰笑著,單手一擰,卡嚓一聲。

他一說話,那吊著樹屋的傷痕纍纍的繩子就開始顫抖,讓人很擔心下一刻就斷,把樹屋給摜下來。

景橫波找裴樞找不著,想了想抬頭,果然,裴樞漂亮而英氣的臉從那個三角型樹屋裡探出來,衝著她挑眉毛,「這屋子怎樣?很適合我吧?」

英白性好疏闊,住在一個小峰頭的峰巔的石屋內,對面是一掛銀亮的瀑布,意境雖美,其實很吵,但對英白沒啥影響——他大部分時間喝得醉醺醺的,根本聽不見。

其間她路過了那幾個人選的房子,天棄看樣子很喜歡她那間,但不好意思和她搶,退而求其次,選了間山坳裡避風的木屋,他怕山風吹皺了皮膚。

決定了住這套,就得先打掃房間,房間裡床和桌椅居然也齊全。山巔空氣好,灰塵也不算多。紫蕊擁雪很勤快地找到掃帚開始打掃,景橫波閒著沒事,也拎個小桶,準備去打水洗抹布。

能看見這麼正常的房子,景橫波覺得幸運。

他們的房子要麼造在山陰,露水滴答。要麼靠近風洞,整天狂風呼嘯。要麼靠近野獸聚集地,狼嚎不斷。要麼就在山崖間斷石上凹陷地裡反正各種不適合建造房子的地方,形狀也各種千奇百怪,剛才她一路過來,就看見一個三角形的樹屋,吊在一顆大松樹下,那繩子被鳥獸啃得千瘡百孔,讓人擔心下一刻就會轟然墜落。

景橫波有點奇怪這間屋子的坐落地,按照逗比們的邏輯,這麼美這麼合適造房子的地方,那是一定不能拿來造的——合情合理的事,都太無趣了!

住在這種地方,很容易便心境開闊,雄心萬丈,覺得自己君臨天下。

而頭頂就是浮雲,天很近,藍到近乎透明色,大片大片白雲如蓬萊遊蕩,隱隱透出遠方靛青的起伏的山色,似一片海水珍珠散落在玉盤上,清豔而有仙氣。

推開門一看,難得的居然很乾淨,估計因為新造不久的緣故。這屋子視野絕佳,屋後就是懸崖,推窗就可以看見鐵青色的崖壁上掛著銀白色的浮雲,蒼松在黑色山縫裡探出遒勁的枝椏,一點紫的黃的細碎的野花在青綠的松針間零星點綴,這有些疏闊凝重的色彩,便顯得靈動鮮豔起來。

七殺說得不錯,果然大部分屋子都是粗製濫造離奇古怪,大部分都是養老鼠長蟲。景橫波好容易在一處山石後找到一處屋子,紅瓦白牆,青色籬笆,造得很有風味。小小的三間屋子,正好她一間,紫蕊擁雪一間,剩下一間會客。

其餘人都表示贊同,這群人本就沒一個愛守規矩的。只有一個紫蕊有點不安,每看見一個屋子都要敲敲門,然後被身後某人將屋門一腳踢開。

「不找!我就不信他們捨得不玩新人!」景橫波很決斷,「咱們各自找屋子,休息睡覺!」

所以,現在要在峰頂找到紫微上人,談何容易?一間屋子一間屋子找也罷了,一個洞一個洞,一個窩一個窩地翻,景橫波覺得她會瘋的。

當然,他們的老傢伙也一樣。

七峰山七個峰頭幾乎是連在一起的,往峰頂的路雖然不遠,但峰頂本身的範圍卻很大,半山之上雲遮霧罩,也看不見建築物。用七殺的話來說,房子這種東西他們是有的,而且有很多,都是他們這麼多年零零碎碎造下的。打個賭輸了造一間,拉個屎便秘了,在拉屎的地方畫個線造一間,想要看風景了在絕頂上造一間。但這些造好的房子是不是要住,不一定的。七殺一向具有充分的娛樂精神,絕不肯老老實實睡在房子裡躺在床上,房子是用來養老鼠臭蟲長蛇的,他們可能住在洞裡,可能拉根繩子吊在兩峰之間,可能在樹上弄個吊床,也可能把熊瞎子趕走,睡在熊瞎子的樹洞裡。

但很快眾人就傻眼了。

……

「咱們自個,去見那個老傢伙老神棍老混蛋老妖婆吧……」

「親們。」她抬頭看看峰頂,反正也不遠了,不用帶路,大概也可以找到吧。

「七個峰頭全倒,也填不平你們的坑……」景橫波嘆息,不用回頭就知道某人一定去捉傻□子去了,而且不捉到明天一定不會回來的。

「啊媳婦,那裡有只傻□子!□子這個季節最肥美好吃啦!咱們去獵一隻孝敬師傅怎麼樣……」

「啊,是啊,好的,記住你的話。」

「媳婦你說的哪裡話?」伊柒瞪大眼睛,「你以為我會和他們一樣半路溜走?我和他們一樣嗎?我是他們那種無恥的人嗎?我是七殺大師兄!我是師傅最寵愛的弟子!我是七殺中最正直最靠譜的一個!我一身正氣兩袖清風三心二意四方通達,我又不像他們都是得罪了師傅偷溜下山的,我急著見師傅呢!他一定也很想我!我完全沒必要偷!溜!」

「不管什麼日子,我說,」景橫波道,「媳婦不能喊著玩,最起碼你別跑,老老實實帶我們上山見過你師傅你再滾,這也算你對媳婦的誠意,對不對?」

「是啊咱們什麼時候成親?既然一起回山了咱們就請師傅主婚好不好?你看三月初三的日子怎麼樣?要麼二月初二?」

「我說,你喊了我很久媳婦。」景橫波慢吞吞地道。

「媳婦,我今兒比昨兒更美了?」伊柒也端著下巴瞧她。

景橫波轉頭,摸著下巴,盯住了伊柒。

不用找了,爾陸一定也不見了。

眾人一驚抬頭,眼前山路空空蕩蕩,哪有人?

再走幾步,爾陸一抬頭,「師傅!」他熱淚盈眶地衝上去,「師傅!您最近可好?徒兒想死你了!」

「沒點新意!」天棄咕噥掏銀子,「這是我要留著買花戴的私房。」

「哈哈哈我贏了,尿遁,尿遁!」裴樞大笑,攤手,「拿錢來!」

「哎喲我肚子痛。」山舞猛地彎腰,捧住肚子,撅著屁股往草叢裡一鑽。

已經能看見山巔的雲霧。絲絲縷縷,如煙如帶。

接下來的山路英白裴樞天棄開始打賭,嘰嘰咕咕不知道在說什麼。

沒人表示異議,沒人說要等——司思短期內不會回來的,他們懂的。

片刻後,司思說看見那邊山崖上有朵百年難遇的藥草,要去采了來給景橫波療毒,作為醫者,此事義不容辭,眾人看他爬上了那邊山崖,景橫波道:「走吧。」

「是哦,有種你一直坦蕩蕩。」景橫波摸著下巴。

她轉頭盯住了司思,司思嘻嘻一笑,「看我幹嘛?他們害怕被老傢伙報復,我走的時候可沒得罪老傢伙。啊,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慼慼。」

「佛祖遲早要劈死你。」景橫波大罵。

「佛光百年難得一見,老衲必須立即參拜!各位再會!」武杉光速消失。

「啊!看!佛光!」武杉忽然驚喜地一指天上,景橫波抬頭,天空亮亮堂堂,哪來的佛光?

其餘幾個露出沒趕上的悔恨神情。

景橫波大驚,急忙要去救,陸邇大聲道:「我去救!」啪一下跳下懸崖了。

眼看快到山頂,戚逸忽然道:「哎呀,我今兒酒喝得真多……」歪歪扭扭一倒,骨碌碌滾下山崖去了。

七殺表示。他們深以為然。那裡空氣濕潤,便於給師傅下毒。山頂雷電多,他又愛在雷電中裝鬼,方便早點劈死。

步行上山,老傢伙並不像世人想像的那樣,住在雲深不知處。他就住在山巔,離天離雲最近的地方,七殺說,這是因為,第一,他覺得那裡空氣濕潤,可以養顏。第二,山頂雷電多,方便早點劈死七個徒弟。

……

景橫波看著七殺噴紅的臉頰,彎起的唇角,激靈靈打個寒戰,有拔腳就逃的衝動。

「以後你就知道啦!」

「為什麼?」

「他叫你做的你就反著做,他不叫你做的你可以試探著做,他無所謂你做不做的,你就不做。」

「啥?」

「老傢伙一輩子就沒幹過一件好事。跟著他,你記住一件事就行了。」

「為什麼?」

景橫波覺得還是後一種說法比較靠譜。

「老傢伙說儘管得罪你,以後人生會很歡樂。」另外六隻道,「我們商量後決定,不得罪你。」

「因為你是我未來媳婦呀。」伊柒笑嘻嘻地答。

路上,景橫波忽然想到一個問題——七個逗比以玩弄眾生為樂,為什麼卻沒有玩弄她?雖然各種坑爹,但主體傾向是好的,態度是端正的,這是為什麼?

在之後和小鎮人打交道,以及買料蓋房之類的事,都算是對他們的考驗,他們是互相競爭也好,是放下心結合作也好,是暫時合作以後再打也好,全憑他們自己。景橫波和裴樞,是不會費心思調和的。

景橫波不養廢物,裴樞更對自己的手下有信心。

她當然知道這兩支隊伍是死對頭,裴樞也知道。兩人都沒有管——物競天擇,適者生存。有敵對情緒,就敵對著。任何人都要學會在險惡艱難環境中保護好自己,這點都做不到,談什麼以後保護他人?

上山的人不宜太多,景橫波將封號校尉們和裴樞的那群手下都留了下來,給了他們錢,讓他們自己去解決買材料蓋房子的問題。

負責看守那山居的是一對老夫婦,這景橫波一路行來,唯二看到沒有對七殺表示出恐懼和躲避意圖的人們,不過他們做任何事,都偏著半個身子,儘量避免靠近七殺,看起來姿勢很累很彆扭。

車馬到了半山,無法再繼續前行,半山有一處山居,是七殺往日的落腳點,馬車和馬都留在那裡,自有專人照料。山居很簡陋,三間瓦房有一間還鎖著。

……

「去死!」景橫波砰一聲關上車門,將七個腦袋狠狠拍了出去。

「所以,」七殺齊聲聲明,「不關我們事!老頭太卑鄙!我們是被連累的!」

「經常敲詐大戶。」戚逸探進頭。

「經常從攤子上拿東西。」陸邇探進頭。

「大媽也不放過。阿彌陀佛。」武杉探進頭。

「還喜歡調戲民男。」司思探進頭。

「老傢伙最喜歡調戲民女。」山舞探進頭。

「是老傢伙經常下山騷擾。」爾陸探進頭。

「我跟你說,媳婦,」伊柒探進腦袋來,遞給她一個蘋果,自己卡嚓啃著另一個,「鎮上人這麼怕我們,真的不是我們的錯。」

為什麼有這個推論?看七殺就知道了。

這段傳說其實語焉不詳,其間經歷也平實無奇,如官方套話,所有高人都用得上。景橫波嚴重懷疑,紫微上人的真實經歷,肯定比這些乾巴巴的傳說要牛逼得多,要離經叛道得多,正因為太離經叛道,為尊者諱,這些傳說才這麼面目模糊。

對這位大荒傳說中近乎於神的人物,她本來是很敬仰的。傳說裡紫微上人出身貧寒,出生時天際有鸞鳥飛翔,七歲受天雷擊而不死,被當時的某著名隱宗掌教看中,收為入室弟子。入宗後迅速嶄露頭角,天資超卓,有望接掌教之位,因此引起同門嫉妒。沒多久他殿頂掛劍,反出宗門,雲遊天下,濟世救人,以其無所不通驚才絕豔,漸成無上名聲。他本來的門派反而逐漸衰落。傳說裡他生性滑稽突梯,喜怒無常,不按常理出牌。中年以後蹤跡漸隱,神龍見首不見尾,由此更添神秘,漸漸便成了傳說中的人物。

景橫波想又要出什麼⼳蛾子?不是說都要去見紫微上人麼?

她掀開簾子一條縫,就看見七殺在菜葉子雞蛋風暴中自如遊走,一人拎了個籃子,一邊撈一邊大叫:「看誰撈得多!誰輸了誰去見老妖婆!」

「還好有你們兩個。」景橫波唏噓,「讓我覺得這人生還是正常的,這日子還是能湊合過的,不然和這麼一堆不正常的人混久了,神經病就是唯一下場啊親。」

「主子。我們女官,進宮後要學百家藝。宮中所有職司都必須要學。所以我也去管理過一陣御廚,掌秤點菜什麼都自己來,聞見味道就知道是什麼菜了。」

「這你也能聽出來!」景橫波詫異。

馬車背辟裡啪啦之聲不絕,紫蕊一邊聽一邊眯著眼睛道:「青菜……雞蛋……筍乾……紫瓜……」

一枚雞蛋擦她鼻尖而過,啪一聲砸在了前方馬屁股上。

景橫波掀開簾子向外看,被擁雪一把抓住拽了回來,「小心!」

馬車剛剛從長街轉過,辟裡啪啦,身後忽起風暴之聲,似乎有無數東西砸了過來。

……幹你妹啊!

「幹!」

「來,為她們的好運乾一杯。」

「她不入地獄誰入地獄?感謝她們,拯救了我們。」

「哎又有人要倒霉了。」

「好啊好啊。七惡這下沒工夫來玩我們了。」

「啊,這次有新人上山。」

隱約還聽見門板後的議論。

一路從長街過,一路看見那些門縫的眼珠子歡天喜地目送,那感覺實在不太好。

而且她也受不了那無數門縫裡透出來的骨碌碌的眼珠子。

最終景橫波還是驅車離開,她覺得如果再逗留多幾個時辰,本地居民心臟病發作的幾率會增加三成。

……

「你怎麼知道?」異口同聲。

景橫波望天,「你們不是七殺,你們一定叫七惡。」

「哎呀,打進去啊。」答得那個異口同聲理所當然。

「所有店門都關了,親。」

「你不是說想住一晚嗎?」陸邇道,「住呀。」

「我們還是趕緊上山吧。」景橫波又爬上車,她本來還想在鎮上呆一晚,瞭解一下當地民情,現在看來也沒必要了,有客棧敢收留他們嗎?住進去不會嚇死人嗎?

「是啊。」伊柒毫不臉紅,頭一昂,「如果不是在他們心目中形象特別,地位根深蒂固,有這麼大的反應嗎?這只是表達方式不一樣而已!」

「這就是你們的受歡迎,受崇拜?被敬如神明?」景橫波問七殺。

……

「無妨。」小姑娘淡定地道,「我倒覺得,主子如果真能學會七殺的不要臉,以後一定無敵天下。」

紫蕊憂愁地和擁雪道:「你看七殺這般名聲……主子以後日子怕是難過……」

裴樞愣了半天,霍然一拍大腿,「好!我到現在才覺得你們七殺算漢子!男兒行走當世就該這樣!暴風過境,聞者辟易!」

天棄玩著頭髮,一臉安慰,「這才叫聲名狼藉啊……想當初我為那點排斥就傷心頹廢簡直完全沒必要啊!」

英白的酒壺終於從嘴邊離開,一口酒噴在了戚逸的背心。

霏霏滿街慢慢滾,一隻隻撿那些繡花鞋,最終選到只最小巧的,嗅了嗅,在那鞋裡灑了泡尿。

二狗子綠豆眼圓睜,「青山橫北郭,白水繞東城,七殺回老家,嚇死我滴神。」

「我勒個去……」景橫波直著眼,喃喃道,「蝗蟲過境也沒這殺傷力啊……」

一群人目瞪口呆地看著長長的空空的街道。一個人都沒有。滿地都是跑掉的鞋子,爛菜葉子和落下的各種雜物,真可謂滿目瘡痍,如被蝗蟲掃蕩。

景橫波就眨了三次眼,剛才還人流如織氣氛祥和的街道,忽然就變得空蕩蕩亂糟糟。

啊啊啊!街上一片尖叫,剛才還祥和安寧的集市氣氛,瞬間淪入地獄末日,姑娘們在大街上狂奔,跑掉了繡花鞋。小夥們發揮出平常不能有的潛力,一步上了屋頂,老頭子們拋掉了枴杖,一搖三晃變成健步如飛。

店家死死用背擋住門,「不行!不能開!萬一他們趁機闖進來,我們就完了!」

刷刷刷,路邊的攤販們,三下五除二收拾好攤子,頂在頭上卷在腋下背在背後,閃電般逃奔入各處小巷,有些附近沒巷子躲的,急得滿頭大汗砸附近的店舖的門,「行行好開個門,給俺躲躲!七蝗蟲回來了!」

啪啪啪,臨街的窗戶,統統關上。太緊張用力過度,很多窗子都壞了。

轟一聲,集市炸開了!

隨即。

瞬間寂靜。

後頭的話被人聲淹沒,因為一心要在媳婦面前展示自己受歡迎狀態的伊柒,已經探出了頭,大聲揮手打招呼:「親們!我回來了!」

「怎麼可能?他們還會老老實實坐車回來?他們一定會……」

「啊謝天謝地。不過,不會是七司回來了吧?」

「七司不在嘛……」

「怎麼沒受到七司盤查?」

她聽見有人低聲道:「又來了新人……」

說話間正進入七峰鎮,眾人的馬車進入鎮中時,很多人停下手中的動作,用好奇的目光打量馬車。景橫波掀起車簾,注意觀察他們的神態,果然大多數都神情安詳平和,笑意微微,對外來人毫無敵意,看出來心情很好,這是安居樂業之地才能有的民生狀態。

七殺嘿嘿笑,戚逸搭著好哥們的肩膀,醉醺醺地道:「所以咱們就是七峰山的神嘛。所以七峰鎮的百姓們,對咱們那個愛戴崇拜,敬若神明,你等下瞧著就知道了……」

「啊呸。」景橫波道,「什麼七峰山內多怪事,什麼舉頭三尺有神明。這神明是你們自己吧?明明就是護地盤搶食,非說得冠冕堂皇。小心真神明聽你們這麼假冒神靈,一個驚雷劈死你們。」

「阿彌陀佛。」武杉一臉正氣地道,「舉頭三尺有神明,這是上天自有神旨降下,要維持住咱們七峰山的神聖和高潔。居心叵測的當權者,作姦犯科的惡人,自有蒼天來懲。」

「時日久了,都不敢要啦。」山舞擺弄著他的新傀儡,是一個長得很像裴樞的小人,「七峰山便成了三不管地帶。因為地位超脫,漸漸商國蒙國以及玳瑁,一些在本地無法生存的,受到壓迫呆不下去的,以及犯案犯事的,都往這裡湧。久了就成了七峰鎮。不過七峰鎮很神奇,那些江洋大盜,作姦犯科,燒殺擄掠逃竄避禍到此地的,也呆不住,總會遇見各種怪事。沒多久就只能灰溜溜地去黑水澤。這裡留下的都是受過壓迫的良民。嘿,我說的嘛,七峰山這麼神聖的地方,怎麼能允許被這些人渣玷污呢。」

「這裡是玳瑁和商國蒙國的交界地,一座七峰山,七個峰頭,西麓兩山屬於商國,東麓屬於蒙國,南峰屬於玳瑁。多少年來兩國一族爭七峰山爭得頭破血流,都想將整個物產豐富的七峰山據為己有。兩國一族都曾短暫將七峰山歸入自己麾下,但都好景不長。七峰山屬於三地的時候,安安靜靜,一旦屬於某一個勢力,那個勢力進山進行整理管轄的時候,事情就來了,猛獸頻出,半夜鬼泣,營地的人常常失蹤,進山的人各種鬼打牆,而且來多少都有去無回,這樣的次數多了,佔據七峰山的那一處勢力也便覺得棘手無趣,別人要來搶就順手推舟給搶回去,搶到的那個人自有他的苦頭吃。」司思湊過頭來嘻嘻笑。

「什麼意思?」

這一日到七峰山腳下,山腳下有一個小鎮,遠遠看去紅男綠女行人如織,氣氛很是安寧祥和。景橫波讚了一下,伊柒得意洋洋地道:「咱們這是三不管地帶。誰也管不著,所以誰也不能管,所以最是悠閒自在。」

出斬羽後便加快了速度,因為天灰谷出來的那一批裴樞的手下,沒有裴樞的體質,也沒有裴樞的好運——七殺大兄只對裴樞最感興趣,願意對他的毒下功夫研究解決。但要他們對幾十號人一一解毒,七個逗比嫌煩嫌累嫌不好玩,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互相推諉扯皮,那些倒霉傢伙的毒給治得亂七八糟,有爆發的跡象,七殺這才覺得要緊,催著趕緊到七峰山找老傢伙。

景橫波覺得不帶她玩最好,跟他們玩久了,他們能長壽,玩的那個人只有短壽的命。

不過這感覺也不明顯,因為她現在身邊人著實不少。七殺七個逗比就已經夠吵了,因為她甩下他們去王宮偷圖紙,沒帶七殺去玩,七殺表示波波很沒義氣,以後一定不帶她玩。

她覺得英白自從出了宮,對酒的嗜好程度直線上升,對女人的欣賞興趣也直線上升,真真的到哪都酒鄉醉夢,到哪都招蜂引蝶,對她的關注度卻在下降,有時候甚至似乎有點避開她的意思。

英白表示想要拜訪名聞天下的紫微上人,也一路跟著前行。他不怎麼和景橫波說話,卻最愛找七殺中年紀最大的戚逸拼酒,兩個人都是瀟灑落拓外型,氣味相投,受英白熏陶,戚逸漸漸也愛上了杯中物,兩人經常摟一起跌跌撞撞互相敬酒,喝醉了各自躺在對方肚皮上睡覺,景橫波表示基情滿滿啊滿滿。

裴樞輸了十場,自然履行諾言跟著她。耶律祁卻又不告而別,留書說江湖再見待有期。

陰無心將會和他們走一截,然後回天女門,她承諾在路上,會將自己所知的寶舟和各種用具的製作技巧,傳授給景橫波找來的技師。

帶著圖紙和陰無心,以及一大堆重金招徠的技師。

一天後,她重新踏上了路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