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通一聲,人體落水濺起的水花撲到景橫波臉上,她直著眼,呆呆站在潭邊不動。
現在輪到她傻了。
咋了?
自殺了?
我勒個去。
至於嗎?
不就是說明了一個故事的真相,打破了小美人的憂傷而美妙的幻想嗎?
難道那個歌謠還有什麼玄機?
或者這就是個小神經病?
這不是研究歌謠玄機還是神經病的時候,景橫波嘆氣,噗通一聲,也跳進了潭裡。
跳下去她才發覺。這潭看著不大,其實水底很大,而且水下水流急速,似乎有暗洞,人很容易被捲入洞中,要在這樣的水域裡找人,是很難的。
水深,天色已暗。也看不清水底。她搜尋了好一會兒,美人毫無蹤影,只得怏怏爬上岸來。
她上來之後觀察了下地形,想要找出這潭水是不是還有什麼地方可以有出口,但這潭水之後不久就是懸崖,明顯沒有出去的地方。
難道那美人真的就這麼葬身水底了?
這事兒實在不可信,她也沒法信,只得在池邊等,等了好久,足夠淹死幾百人的時間,都沒有人上來,她在附近閃來閃去,想到逮到那女子從別的出口出來,也沒有。
天黑透了,怕紫蕊擁雪她們找不見她驚慌,她只得怏怏地回去,臨走時收拾了美人留在石上的東西,準備第二天問問七殺。
天黑了。
七峰山燈火沉寂,並不因為來了幾個客人就顯出人氣來。
一條人影在近乎九十度的山崖上溜上溜下,遠遠看去如煙如鬼。
黑影溜到半山腰,從一個山洞裡,揪出一條人影。
在洞裡呼呼大睡的戚逸睜開眼,還沒來得及驚叫或者討饒,就被那黑影一甩,給扔下了懸崖……
黑影繼續躥,下到十丈,將睡在突出的一顆松樹上的陸邇抓起,向上一拋。
拋到哪裡去就不管了。
黑影轉過一道山梁,窄窄山梁兩邊都是懸崖,武杉在上面打坐。
黑影一腳踹斷了山梁。
武杉驚聲墜落。
司思正在一處草篷子裡挖藥,附近有個洞,洞裡傳出腥臊的氣息,顯見有猛獸,司思似乎也不願驚動那猛獸,挖得小心翼翼。
黑影風一般地到他背後,一腳將他踹進了洞裡。
廝打和慘叫聲響徹半山。
山舞老老實實在一間空屋子裡睡著。
黑影掠過。
轟隆一聲,屋子塌了。
爾陸睡在半山民居里,和封號校尉們擠在一屋,他覺得這裡安全。
黑影一閃而過。
半夜一個封號校尉忽然覺得身上沉重,一睜眼,爾陸脫得精光,齜牙咧嘴正趴在他身上。
封號校尉又驚又怒,一拳將這大兔子揍翻,所有校尉都被驚醒,聽見同伴所受的欺辱,義憤填膺,紛紛撲上去揍個痛快。
伊柒在草叢裡尋覓,嘴裡嘰嘰咕咕。
「□子呢?好歹得抓個□子回去給小波兒加餐啊,不然肯定要被她鄙視很久……」
草叢裡忽然簌簌一動,隱約露出□子的尖鼻頭兒,伊柒大喜,猛撲過去。
腳踝忽然一緊。
電光石火間伊柒知道不好,想要退,身上一緊,身子已經被晃晃悠悠倒吊起來。
「呵呵呵呵呵。」一陣怪笑響在耳側。
伊柒忽然發覺自己對這聲音還是滿懷念的。
沒等他熱淚盈眶地表達這懷念,並獲得一定程度的救贖,他已經被拎了起來,晃晃悠悠地一路上山。
看這架勢,今晚想必他有新使命,在他有新使命之前,想必師弟們已經全軍覆沒。
今晚,倒霉的會是誰呢。
……
景橫波今晚注定睡不好了。
回來後她和英白裴樞天棄都通報了此次事件,三人都很古怪地瞧著她。異口同聲地問:「遇見個美人?」
「在湖邊梳頭?」
「聽你說了個故事?」
「然後就自殺了?」
「你在編故事吧?」
三個人表情古怪地去那裡搜尋了一圈,回來說沒人,也沒屍體,那潭附近也沒通道,她一定是被山精鬼魅迷了心竅,做了個夢。
「我問你們,紫微上人多大年紀,是男是女?是美是醜?」
景橫波雖然早知道答案,還是忍不住要再問問。
有些事,太詭異了。
「三十年前他就成名了,你說他多大?」天棄嗤笑。
「他年輕時候據說差點娶老婆,你說他男的女的?」
「多年前我聽見過他聲音,當然是男的。」
「相貌?沒人見過。你問七殺不就好了?他們面前總是真面目吧?」
景橫波嘆口氣。七殺嘴裡的老混賬老傢伙,從來都是一個面目猥瑣拖著鼻涕弓腰曲背大羅鍋的形象。
景橫波沒好氣地將門重重碰上他們的鼻子,關門睡覺。
晚上隨意吃了點乾糧,尋思著明天要讓三個男人做苦力來搞個灶。真不曉得紫微上人和七殺是怎麼過日子的,難道真的餐風飲露?
紫蕊和擁雪都是家務好手,遠不是她這個拎水都能把桶拎沒了的廢柴可比。屋子裡乾淨整潔,被縟是自己帶來的,已經鋪好。因為知道她喜歡推窗看景色,所以對著山崖的那一間留給了她。
景橫波決定拋下所有亂七八糟的事兒,好好睡一覺。某些猜測,最遲到明天不就知道了?
但她一時睡不著。
這山裡不知道多少猛獸,入夜吼叫此起彼伏,很多聲音非常怪異,伴隨著深夜山間松濤陣陣,以及各種暗夜裡的響動,聽來讓人毛骨悚然。
而那湖邊梳頭的女子那莫名其妙的一跳,也陰魂不散縈繞在她心頭,心中一萬次告訴自己這是騙局這一定是騙局,但依舊在隱隱恐懼——萬一是真的呢?萬一真是受了刺激自殺呢?很多事我們自己無心也覺得沒什麼,但也許就敲中了別人的軟肋呢?瞧那女子後來的神態,明明像是被揭穿了某種真相般恍然大悟……
她翻來覆去,焦躁難眠,輾轉到半夜,才迷迷糊糊睡去,剛睡著,就聽見一陣嗚嗚咽咽哭泣之聲。
隱約還有歌聲,幽幽咽咽,似從地底傳來。
「大狐狸病了,二狐狸瞧,三狐狸買藥,四狐狸熬,五狐狸死了,六狐狸抬……」
景橫波霍然坐起,眼睛閃閃發光。
來了!
她一轉頭,就看見靠近山崖的那扇窗戶裡,隱隱約約透出一個身影。
景橫波此刻看見這身影,反而像是得到了救贖,眼睛發亮,啪一下推開窗戶。
「哈哈哈就知道你沒死,果然半夜來裝神弄鬼,說!你是不是紫微那個老傢伙……:」
她的話聲忽然停住。
慢慢瞪大了眼睛。
如她所想,眼前是飄著一個紫色影子,長長的頭髮,纖細的身體。
但這影子並不是她想像的,扒著她的窗檯,或者從屋頂倒掛。
紫影飄在半空中。
真正的半空,懸空兩崖間。
她可以明確看到沒有什麼攀附,沒有繩子和網。
正常人絕不可能這麼長時間飄著。
那紫影長髮披散擋住了臉,隱約露出秀美的輪廓,在空中水袖蹁躚,幽幽地唱著狐狸們的相親相愛史。
山風浩蕩,她身子以一種人體不能達到的弧度翻轉摺疊,既翩然又僵硬,讓人想起現代那世那些利用鼓風機做出各種動作的充氣人。
她的頭和腳可以摺疊在一起,她的腦袋可以從襠內探出,她的右腿搭在左肩,柔若無骨。
烈烈山風,蕩蕩鬼影,幽幽吟唱。
隔壁屋子爆出一聲驚叫,紫蕊和擁雪也看見了。
一聲驚叫將景橫波喚醒,她摸出匕首,抬手一扔。
匕首沖那紫影頭頂上方而去,在那影子上方呼嘯縱橫,橫劈豎砍。
景橫波認定這傢伙頭頂一定有黑色的,柔韌的,看不見的細絲吊著。砍斷了他就不能裝神弄鬼了!
匕首在所有可能的位置呼嘯來回,都砍在了空處。
沒有細絲。
景橫波越砍心越涼——難道真是鬼?
紫影冉冉地逼近來。山風吹起她的長髮和衣袂,露出半邊臉雪白。
景橫波盯著那影子,手一招收回了匕首,握緊,準備如果這鬼真的暴起傷人,她就紅刀子進白刀子出。
那鬼還在唱歌。
「大狐狸病了,二狐狸瞧,三狐狸買藥,四狐狸熬,五□子死了,六□子抬……」
歌聲流水般過,緊張狀態下的景橫波原本沒在意,忽然一怔。
等等。
□子?
不是狐狸嗎?
宛如一道閃電劈下,瞬間恍然大悟,她大怒,抬手砸出一塊石頭。
「伊柒你去死!」
砰一聲她關上窗戶,躺下睡覺。
啪啪幾響從隔壁傳出,半空中哎喲哎喲慘叫,大概是紫蕊和擁雪也砸了石頭,以報復伊柒半夜裝鬼嚇人。
伊柒在空中抱頭無處鼠竄,哀哀地向上空叫:「老不死,你害我得罪媳婦,快放開我!」
半空中嘎嘎一笑,聲音頗不好聽。景橫波再推開窗戶,紫影已經沒了。
「無聊的老不修!」她沖半空怒罵一聲。
啪地一坨鳥屎落下,屎大如盤,景橫波迅速縮頭,鳥屎在窗戶上濺開黃黃綠綠一大片。
景橫波啪地一聲再次推開窗戶,「要不要臉啊你!」
轟然一聲,這回墜下的是一隻老鷹。
景橫波迅速縮頭,窗戶一關,鳥屎上再濺上鳥毛一簇。
景橫波抱膝坐在床上,憂傷地看著窗戶,覺得整個人都不好了——雖然看著七殺的德行,也知道紫微上人沒啥值得期待的,但坑爹到這個程度還是有點突破峰值。
高人高人,就算遊戲人間,內心自有風骨,狗血小說都這麼說的。
可這位,坑蒙拐騙殺人放火扮鬼裝賊無所不為,還故意挑起她的內疚和自責,在她心緒不寧的時候扮幽魂擊中她軟肋,被揭穿後也不羞愧甚至不見好就收,潑婦一樣以牙還牙,明擺著一個一絲虧都不肯吃一點臉都不要的老不修。
以往聽七殺大肆吹噓如何欺負師傅,還以為紫微上人是個脾氣很好的娘娘腔,現在看來,娘娘腔也許有,脾氣很好?算了吧,受欺負?呵呵!
想到自己還要有求於這個老不修,想到這個沒品的老傢伙一定會挾恩求報,不知道會提出什麼古怪要求,她頓時覺得相信七殺果然是世上最不靠譜的事情。
山崖上再沒有動靜,連英白裴樞等人都沒有出面,要麼被紫微上人箝制住了,要麼就是在裝死。
景橫波憂傷地展望了一下前景灰暗的未來,倒頭睡覺。
再悲劇的事,都是明天才到,何必現在就急著操心憂慮呢?今朝有床今朝睡,對吧?
後半夜的睡眠很安穩,就是總做夢有鬼影在飄。
一大早她頂著滿眼的紅血絲打開門,紫蕊和擁雪已經起來做早飯,兩人眼下好大黑眼圈,顯然也沒睡好,連二狗子都不再吟詩,蹲在窗邊看對崖的松樹,景橫波湊過去一看,對崖樹上有只少見的白老鷹,正在顧盼自雄。
「那是啥,那是啥?」二狗子問。
「麻雀!麻雀!」景橫波拍它的頂毛,「少見的白麻雀喲,狗爺抓來做嘍囉,狗爺抓來做嘍囉。」
遠遠看去,那隻白老鷹,也就和麻雀差不多大。
二狗子陷入了沉思,或許它被霏霏欺負久了,進入深山看見很多鳥,開始思考培養手下以對付小怪獸的可能。
小怪獸盤在桌子邊睡得正香,忽然睜開眼睛,探頭對那邊白老鷹看了看,然後一腳把二狗子蹬出了窗外。
彩羽亂飛,二狗子掙扎半天才爬上窗戶,大罵:「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爺去找嘍囉,殺你不嫌遲!」
每天都這種戲碼,景橫波早看膩了,撇撇嘴,出門洗漱。
門一開,她差點脖子向前一伸。
我勒個去,哪來的一堆山精?
面前站著一群人,說是人,著實有點淒慘。衣衫是破爛的,臉是青腫的,渾身是泥巴的,看上去像在爛泥塘裡滾了三年再被輪了的。
她伸出手指點了點,一二三四五六。
「咦,你不是喝醉落崖了嗎?」
對面的戚逸眼睛裡還暈著圈圈,看上去像快醉死了。
「咦,你不是去救人了嗎?」
對面的陸邇鼻青臉腫嘴歪斜,救得果然很辛苦。
「咦,你不是去參拜佛光了嗎?」
對面的武杉吊著個胳膊,再打不了合十。
「咦,你不是去採藥了嗎?」
對面的司思嘴腫成香腸嘴,還在嚼著一個形狀顏色都很噁心的東西,眼看著嘴更加腫了。
「咦你不是尿遁了嗎?」
山舞看起來傷痕最輕,似乎沒什麼大礙,但臉色明顯不對勁,紫漲紫漲的,不時忍不住勒住肚子,不時在地上轉圈跺腳。
嗯,看上去像在憋尿?
「接師傅的那個哪去了?」
爾陸不在。
「去黑水澤接師傅了……」逗比們愁眉苦臉地說。
景橫波看向最後一個,他還穿著昨夜的紫裙子,披散著頭髮,一張臉被粉塗得雪白雪白。表情很慘,嘴巴扭著似乎隨時要吐的樣子,可景橫波一點都不想放過他。
「我的□子呢?」
伊柒臉上想吐的表情更鮮明瞭,嘴巴扭了幾扭,吐出一簇毛。
□子毛。
景橫波瞪著那□子毛——整隻□子不會被他活吃了吧?
當然不會是他心甘情願的,瞧他們那被輪得痛不欲生的表情。
難怪飄蕩那麼久都不肯回山。
景橫波看看六個人,想著昨天自己那一堆「狐狸謀殺案」的謬論,想著那傢伙哭哭啼啼跳水的姿態,渾身汗毛唰一下豎了起來。
這裡不能呆!
老傢伙睚眥必報,而且手段下作花樣百出!
要說得罪得狠,昨天她那堆話肯定比七殺得罪師傅來得狠。
她小命會被玩完的!
景橫波唰一下轉身,招呼紫蕊擁雪:「收拾包袱,咱們走路!」
她話音剛落,滿山裡忽然迴蕩起沉雄的聲音。
「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玩了我徒弟,管殺不管埋。」
……
最寒冷的季節過了,大荒的天氣日漸回暖,溫暖的陽光將迴廊曬熱,那人的衣襟卻依舊如雪之寒。
宮胤在聽蒙虎回報,手指輕輕插進小胤胤溫暖柔軟的白毛裡。
「已經抵達七峰山。」蒙虎神情有憂色,「只是我等擔憂,紫微上人那性子……聽說七殺大兄當初練武時,命都去了半條。」
「命只要在就夠了。」宮胤淡淡道。
蒙虎垂下眼,他知道主子向來是心硬如鐵,決斷如鋼的人。有段日子他險些以為主子變了,到後來他明白原來主子從來初心不改。
成功的男人,自有他常人難及的狠,對自己,對他人。
「之前的路已有變數,往後的路更加艱難。」宮胤道,「天地遼遠,早該放手。」
蒙虎點點頭。是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和能量,每件事都會出現變數,前行過程中,全盤掌控是不可能的。他們做的,從來只是根據對方的動因,提供一點線索,之後無數個可能,由當事人自己選擇。每個選擇導致的結果,也只有當事人自己承擔。
事情都要自己去做,能做到,才能走下去。
那條路已經鮮明地開端,後頭,就是自由發展的天地。
宮胤給小胤胤梳了梳毛,端詳了一下小草泥馬,道:「長大了不少,之後可以添加些硬料了。」
「是。」
「聽說那人做得不錯,傳來看看。」他出了一會神,忽然道。
蒙虎轉身,做了個手勢。
片刻,有輕輕的腳步聲響起,他聽著,微微皺了皺眉。
蒙虎也皺眉轉身,指了指正走過來那人腳下,道:「不要踮腳,不要故意放輕,不要想著要控制腳下。」
那人停在那裡,過了一會,繼續前行,這回蒙虎點點頭,沒再說什麼。
宮胤回頭,對那人看看,日光下那人冰雪琉璃徹,似要被曬化。
他難得眯了眯眼睛,第一次在陽光下直面,他有些不適應,原來日光下,是這個樣子啊……
看起來不怎麼舒服呢……
當初她有沒有嫌棄過?
他又開始出神,那人靜靜地等在廊下,沒有不耐煩之色,也沒有謙恭不安的神情,眼眸遠遠地投出去,似在看著遠方,又似什麼都不看。
蒙虎神情滿意,揮揮手示意對方下去。
這回之後,想必可以不再連續長途來回奔波了。那樣真的太辛苦。
那人轉身的時候,神態依舊高貴。
宮胤看著那一抹雪白的衣袂轉過廊角,在蒙虎奉上的金盆裡洗了洗手。
「等黃金部戰事告一段落,便準備遠行行裝吧。」
「是。」
……
「一刻鐘內在半山民居中找到我,我就放人質。」
景橫波攥爛了手中一張鬼畫符的紙條。
剛才她一轉身,發現紫蕊和擁雪都不見了,然後門上忽然多了一張紙條,紙條上的字她一個都不認得,但七殺一看就認得。
景橫波欲哭無淚——她是來治病的,不是來玩飢餓遊戲的,老不死無聊發了瘋,逮個新人就像貓遇見了老鼠。
「一刻鐘我如果沒完成任務,他會不會宰人質?」
「會。」七殺異口同聲。
景橫波看他們表情,深吸一口氣,決定還是相信的好。
下一瞬她已經消失在原地——耽擱不得,還要找人,誰知道那老不死會扮成什麼樣子?
看來老傢伙知道她的能力,否則的話從這裡到半山誰也不可能一刻鐘搞定。
她身形一閃,到了某段山路上,再一閃,到了某處林子邊,再一閃,到了某段山路上,再一閃……
她忽然覺得不對勁了。
以她現在的瞬移之能,到半山民居只需要三閃左右就夠了,如今都七八閃了,怎麼看見的還是山路,樹林?
等等,山路……樹林……
有那麼點不對勁啊。
好像每次一閃見山路,一閃見樹林,景物是交錯出現,在交錯的過程中沒有變化。
她想了想,又一閃,剛才出現的是樹林,如果這次出現的是山路的話……
下一瞬她果然站在了山路上,眼前是蜿蜒的石板路一直向下,甚至可以隱約看見半山民居。
但她知道如果一直這樣永遠都走不到。
陣法!
景橫波撐著下巴,四面瞧瞧,難以想像這陣法怎麼佈置的,這可是大山啊,四面景物是自然景物,紫微上人難道能利用整座山佈陣?
佈陣這玩意,她一路上閒來無事和七殺也學過,一般最關鍵的是找陣眼,可是這陣以山而成,景物流動一段一段,而且都是自然景物,到哪去找陣眼?
最要命的是,就算能找到陣眼,她也沒時間。
七殺說過,凡是緩慢發動以困人為主的陣法,殺傷力不大,但多半耗時間,這個陣法的陣眼一定很多障眼法,搞不准還很多惡作劇,目的就是為了拖延她的時間。
這種不停變換障眼法的陣法,需要主持陣法的人就在附近,不停變換陣眼。
換句話說,這個陣就不是給她破的。也根本破不了。
老不死!
景橫波肚子裡大罵一聲。
她想了想,坐下來,咬了一根甜草根,對天空悠悠道:「喂,老傢伙,昨天那個故事,我還沒講完最關鍵的呢,你要不要聽?」
上空只有風過的聲音。
她不理,繼續道:「我跟你說十狐狸是凶手,其實十狐狸也是個替罪羊,其實真正的凶手,是……」
她忽然提高聲音,尖聲道:「九狐狸!」
上頭忽然唰地一聲響,似乎有人震驚之下擦動了衣襟,她立即閃電伸手入懷,掏出個火摺子,一晃點燃,手一揮送出。
整個動作快到只夠一眨眼。
「嗤。」一聲響,一股燒焦頭髮的味道躥出。
景橫波哈哈大笑:「喂!老不死!這火摺子是皇宮特製,很難撲滅的,趕快找個水塘救你的寶貝頭髮啊!」
嗤嗤一聲輕響,頭頂似乎飄過了一縷煙,然後她眼前景物變幻,綠樹叢叢,台階到底,赫然已經快到了半山民居。
景橫波笑得快意。
老傢伙對那個故事很上心嘛。
老傢伙對自己的寶貝頭髮也很上心嘛。
她是女人,昨天第一眼看見老傢伙的時候,就被他的頭髮吸引。頭髮越長越難保養,能把快兩米的頭髮保養得不分叉,這老不死肯定花費了好多精力,他的頭髮,一定是他最重要的寶貝。
哼,果然是老妖婆。
景橫波原本滿懷虔誠來求治病和參見超級大神,現在卻覺得一點也不用客氣,這賤骨頭的老混賬,肯定更喜歡人家喊他老不死。
「呵呵呵呵趕緊護理你的鳥毛吧……」她對空嘿嘿笑幾聲,再一閃,到了半山民居門口的空地前。
空地上很熱鬧,不少漢子光著膀子在打地基,準備造房子,其實景橫波原本沒打算住多久,但封號校尉和裴樞的人本就是沙場仇人,雖無直接恩怨,甚至還有點惺惺相惜情緒,但長久的敵對立場,導致了兩撥人啥事都爭,上個廁所都要比誰尿得遠,這房子就是你一句我一句擠兌著,現在雙方各畫了一塊地,比拚誰先造好。
景橫波目光在那群赤膊的漢子身上溜過,搖搖頭,沒可能啊,老不死那麼自戀,不太可能赤膊穿髒褲子的。
那對看守山居的老年夫妻,穿梭在人群中,在給漢子們送茶送食物,景橫波看看那對老夫妻,昨天剛剛見過,自然能認出來就是本人。但她還是不放心,上前接過那老漢手中茶壺,笑道:「大爺我來。」一邊接茶壺一邊順手拉了一下老漢的頭髮。
一拉,落了滿手白髮,那老漢哎喲一聲,摀住腦袋,轉頭委屈地道:「姑娘,老漢年紀大了,原本就沒幾根頭髮,經不起你這拉……」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景橫波只好丟掉滿手白髮給人道歉,這白髮枯乾,肯定不是假髮,再說以那老不死對頭髮的變態愛戀,應該也不會肯戴白髮。
再看看老太,倒不算老,頭髮還黑著,她不好意思再去拔人家頭髮,湊過去看人家盤子裡的茶食,大驚小怪地驚呼:「哇,大娘,這是你做的?看起來好香,好好吃!」
那婦人詫異地盯著她,盤子是就是最普通的芝麻餅,這位一看就金尊玉貴的姑娘,也會喜歡這麼粗劣的鄉下食物?還喜歡得這麼誇張?
「哇,大娘你皮膚也這麼好?是不是也是因為經常吃這種芝麻餅?」景橫波湊近對方橘皮老臉,伸手一揪,指下肌膚鬆弛疲軟地在掌心蕩了蕩,她嘖嘖讚歎:「哇,真是緊繃細膩,吹彈可破。」
大娘挪開她手指,同情地瞅著她——可憐這姑娘如此美貌,竟是個白痴。
「吃塊餅。」大娘愛憐地遞上餅,「芝麻補腦呢。」
景橫波臉色不紅,笑眯眯咬住,一邊在裙子上偷偷擦手,一邊撇了撇嘴。
這個也不是。
那老傢伙才是真正的肌膚細膩吹彈可破,她剛才抓住大娘的臉揉捏,皮膚的鬆弛墜感,任何人皮面具都做不出來。
可這山居,就這麼些人,不是他們,是誰?
她啃著燒餅,在人群中轉來轉去,不時拍拍這個肩膀,「哇,兄台,你身材好好。」捏捏那個胸肌,「哇,兄台,你胸肌好壯!」
漢子們東逃西躥,尤其裴樞手下,逃得那叫一個快——被如此美貌的女王陛下調戲,每個男人都是樂意的,但想到自家少帥的佔有慾,還是小命更要緊些。
「喂!景橫波!」旁邊一棵樹上果然傳來裴樞不滿的叫聲,「給你一刻鐘是找人救人的,不是讓你調戲男人的,你摸誰哪裡,我就切掉那誰哪裡的肉,你要不要試試?」
他話音未落,對面一棵樹上,一個永遠醉醺醺的聲音,懶懶地道:「裴樞,天灰谷的泥,把你腦子也塞了嗎?小心下一刻你自己的……」
裴樞回頭,對自己的生平對手怒目而視,「英白,你也敢來和爺爭……」忽覺頭頂一暗,一看,景橫波已經站在他身邊,低頭看著他褲襠。
那眼神太詭異,裴樞差點一把摟緊褲子。
景橫波嘿嘿笑著摸下巴道:「摸誰哪裡就切誰那裡的肉?你說話算話的哦?」
「唰」一聲灰影一閃,某人最快速度逃離現場,一句狠話都沒來得及撂下……
景橫波哈哈一笑,瞧那小子嚇的,姐是隨便亂摸的人嗎?姐不怕亂摸,就怕摸錯人!
她站在樹上,抬起頭,看著空無一人一覽無餘的山居小院,心中一動。
誰說一定要在人群中找?院子裡也可以藏人啊。
算算時辰,還有半柱香,如果進屋子搜再搜不到,就來不及了。
但她還是決定相信自己的直覺,而且,她覺得,英白跑到這樹上喝酒,面對這小院,似乎也不是隨便喝的。
她閃下樹,進入院子裡,這屋子式樣最普通,三間瓦房一個小院,不過中間一間屋子是關閉的,昨天來就看見沒開過。
她直奔那屋子,閃身入內,屋內光線昏暗,進門後才發現,這屋子空得不能再空,整間屋子沒有任何傢俱,只有四壁有壁畫。
這邊山居的房子,有時側面會繪以壁畫,內容千奇百怪,多半和本地信仰有關,但一般都畫在室外,室內的不多。
景橫波一眼掃過,確定這裡不可能有人,正要失望地退出,忽然心中一動,看了看那些壁畫。
畫的好像是大海仙山,霧氣樓閣,天上飛著仙人,礁石上歇著美人魚。
等等,美人魚?
景橫波目光一轉,四面壁畫畫面連貫,畫了很多美人魚,畫得極為細膩逼真,每隻都曲線窈窕,姿態各異。有的曬太陽,有的唱歌,有的伸手向天,有的背對畫面對大海照著鏡子。
景橫波趴在牆上,一隻隻地嗅過去,忽然哈哈大笑,後退一步,一腳踹在那隻照鏡子的美人魚屁股上。
「噁心的老自戀,這只美人魚這麼肥,虧你有臉扮!」
啪一聲,牆面破裂,濺出一些晶體,隱約後方一個洞,一個傢伙啪地向內一栽,屁股上好大一個腳印。
景橫波立刻飛閃進去,打算騎在這老傢伙背上,先暴打一頓再說。
她瞬移不過眨眼之間,但落地時那屁股朝天的傢伙已經不見,腳下踩著一個軟軟的東西,隱約一聲尖呼,是紫蕊的聲音,景橫波急忙收起要揍人的拳頭,在牆壁夾層裡把紫蕊扶起,那女子臉色還算鎮定,對她指了指胸前掛著的一個牌子。上面潦草寫著:「還有一個,再來半刻鐘。老規矩,半刻鐘找不到,宰了小丫頭。哦對了,小心腳尖。」
景橫波低頭一看,靴尖不知何時有點濕,再看地面也是一攤水。
她不記得剛才看見水,回頭一看牆面上的破洞,若有所悟。
這牆面是特製的,蒙一層特殊晶體,可以透出人的身形,所以老不要臉的可以在牆後
裝美人魚,而晶體一旦碎裂,就會化為毒水,她現在已經覺得腳尖麻木了。
老不死一定猜到她找到人之後不會好好請出來,這是故意的!
「老不死,你要不要臉!」景橫波怒吼,「說好的一刻鐘找到人就算呢?你耍賴!還下毒!」
沒人理她,遠處似有人嘎嘎笑——耍賴什麼的,不正是咱家門風麼?
景橫波頭痛地扶額,老傢伙越來越不要臉,先前還給了個山居的提示,現在什麼都不說,這七峰山這麼大,到哪找擁雪?
她讓紫蕊自己離開,自己坐在牆壁夾層裡思考。
看似玩笑,其實考驗已經開始了吧?
紫微上人這種人,再痞再無賴,其實都該有自己的原則,哪怕出於個人喜好呢,也肯定不是那麼聽話的。
說來也是,七個徒弟跑下山,卻是因為自己才滯留山下這麼久,老傢伙正鬱悶著呢,如今招呼都不打一個,自己就跑來要他幫忙,哪有這麼便宜的事。
第一次見面,是考她的反應,第二次扮鬼,考她膽量,第三次陣法,考她機變,第四次找人,考她眼力。
她沒有武功,不可能考得太離譜,肯定是她能夠做到的事。
而老傢伙自戀又自負,他一定覺得自己藏得很好,不會被發現,所以應該身邊帶著兩個人質,準備時間到了要麼宰人要麼出來嘲笑她,結果真被她破了,所以他耍賴,又寫個牌子,夾走了擁雪,牌子是臨時寫的,字很匆忙。
既然他剛才帶著擁雪,那麼擁雪現在應該還在附近。
景橫波湊上去看那牌子,又嗅了嗅氣味,手指在某個字上停了停,拿起,眯著眼看看手指上沾的東西,快步出了屋子。
走路的時候她發現麻痺已經到了小腿。
看看天色,快午時了。
大娘正走進院子,將芝麻餅盤子放在一邊,開始洗菜。
景橫波看著那盤餅子,「大娘,這餅子什麼時候做的?」
「今早做的。」
「快要做午飯了吧?」
「對,」大娘看看天色,「還有約莫半刻鐘,等我把菜洗好,就可以生火做飯了。」
半刻鐘。
生火。
她知道擁雪在哪了,可她也不能動了。
腳尖的麻痺已經到了腰部。瞬移移動不了了。
她看著廚房,不過幾步遠,但現在對她好比天涯。
更要命的是,那種麻痺閃電般向上躥,她咽喉發緊,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景橫波僵硬地立在院子中,看著咫尺天涯的廚房,想喊喊不出,眼睜睜看著大娘端著洗好的菜,進入廚房,從灶後拿出劈好的柴,準備點火。
那老婦人神情從容,動作自然,做著自己每天都會做的事,完全想不到別的。
她不會知道灶膛裡塞進去一個人,自己一點火,那小姑娘就完了。
景橫波額頭大汗滾滾而下。
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