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霎的安靜。
她覺得一股暴烈的氣流,似忽然從心間生起,箭一般地穿過胸臆,將要攜著血攜著灼熱的火,砰一聲射碎這個世界。
那氣流,叫苦痛和憤怒,壓抑在心深處,一直不願面對,死死摁住。
她霍然轉身。
裴樞被她的目光,驚得雙手一鬆,他未曾見過景橫波這樣的眼神。
他見慣了她的散漫隨意,歡笑自如。從不知道景橫波也有這樣被刺痛的,燃燒般的眼神。
這眼神燒得他心間也一窒,腦子一空。
景橫波手一揮,失神狀態下的裴樞,砰地一聲撞到了身後的大石上。
「對!我恨!我恨你們所有人!」景橫波指著他鼻子,大喝,「恨你們沙文主義,唯我獨裁!恨你們自作聰明,自以為是!」
「景橫波,我……」裴樞的喊聲還沒來得及出口,啪一聲景橫波已經毫不客氣踩著他胸膛,一閃不見,硬生生將他的話,蹬回了咽喉裡。
裴樞回頭,就看見她大紅的影子一閃,消失在夜色中。
他再轉頭,就看見那群人,轉身的轉身,摳鼻的摳鼻,看戲的看戲,抱胸的抱胸,個個一臉瞭然,又事不關已。
再看看身周,雜物散落,一片狼藉,似此刻凌亂的,打敗仗一般的心情。
裴樞怔了半晌,恨恨一捶大石,「她就是忘不了他!我就是遲了一步!」
石屑濺上他的臉,他也不擦,滿麵灰塵,眼神卻亮得怕人,不見頹廢,只有滿滿鬥志。
他不覺得難堪,挫敗也只是片刻,裴樞一生,遇絕境也不曾放棄,何懼一時磋磨。
天棄撣撣頭髮上的灰,不以為然笑了笑——關鍵在早遲?那耶律祁得吐血。
對面,英白忽然舉了舉酒壺,一個安慰般的姿勢。
他悠悠道:「說什麼來得早遲,道什麼緣分不夠。不過都是藉口。每個人一生,從來都只有,一個對的人。」
……
景橫波身影一閃,已經出現在丹棱山主峰的半山。
她想爬上山頂,吹吹風,吹散此刻心間湧起的灼熱的憤怒。
她很不喜歡今天的情緒失控,更不喜歡僅僅因為那個名字,便引起失控。
出帝歌以後,所有人都儘量避免在她面前提起這個名字,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心中時時閃過那個人,越向前走,想的越多。
所有的壓抑、疑惑、怨恨、迷茫,在心中早已匯聚成巨大的風暴,一日日盤旋不休,四處衝撞,卻沒有出口。
她想要一個出口,卻不敢要,怕面對的真相併不是自己猜想,一切都只是她一廂情願的臆想,那足以讓自己再崩潰一回。
到了此刻,看似風光,其實前後絕崖,孤注一擲,她必須鼓足全部力量和勇氣走下去,不給自己一絲軟弱和放棄的機會。
當日碎心之苦,她不要再來一回。
許是壓抑太久,當裴樞衝口而出那個名字,衝口而出那句話,她覺得自己似被砍了一刀。
正中要害,似可看見鮮血狂噴。
她抬手,按住心口,眼神迷茫。
她是不是被那人印太深記憶在心版,所以才不肯放,不肯放。
所以她一直虛幻地想像,想像當日那般的慘烈有苦衷,想像後來的相遇有貓膩。如此軟弱地安慰自己。
或許只有當日死黨和她自己才知道,她是個長情的人,長情到看似瀟灑,骨子裡優柔。
研究所裡,她看似興趣最廣泛,今日喜歡這個明日喜歡那個,然而只有最親近的人才知道,她連看電影,都只喜歡最初喜歡的那個片子,看遍天下精彩劇集,但每隔幾日必定要把喜歡的老劇翻出來,百看不厭。
那些曬乾了香氣猶存的花兒,那些記憶中令人淚流滿面的感動最初。
她垂下頭,雙手插進發內,黑髮幽幽地遮住她的臉。
……
長久閉目之後,她籲一口氣,似要將一心難以言說的郁氣吐出,抬起頭。
抬頭的一瞬間,她忽然看見底下一片火把的光芒,火把光芒下,兩處人馬在對峙。
她忽然想起了影閣的事。
叛徒雷生雨要支援三門四盟七幫的殺王大會,影閣的死忠要等穆先生回來主持大局,現在正在對峙。
剛才自己驅逐玳瑁霸主們的動靜很大,影閣距離不遠,應該已經聽見了。雷生雨失了外援,可能會魚死網破。
她有些奇怪,穆先生不是已經回影閣了嗎?以他在影閣的地位,不是應該一到,雷生雨就徹底失敗嗎?怎麼還在對峙?
難道叛徒勢大,穆先生鎮不住叛徒?
她身影一閃,往那方向撲去。
她出現的位置,在那群對峙的人身後,面前有一道山壁掩護,山壁後是一處荒草地。
前方在對峙,還有互相叫罵聲傳來,她聽出穆先生還沒有回來。
她有些不安——他去了哪裡?算算時辰,他該到了啊?難道路上出了事?他一個殘疾……
這麼想的時候,她想起身,去找找穆先生。忽聽不遠處有腳步聲響。
她立即蹲下,這山壁後很多長草,在這夜色中,足可遮掩身形。
一個高大漢子走了過來,夜色中眼神灼灼,似乎頗有些焦慮地左顧右盼。
景橫波認出他是雷生雨。
這下更奇怪了,雷生雨不在外頭主持,抽身跑這裡來幹啥?
雷生雨似在等待什麼人,頻頻在原地轉圈子,不時探頭對外看看。轉到第三圈的時候,一條黑衣斗篷身影,忽然出現在他身後。
景橫波嚇了一跳——她一直盯著雷生雨,竟然沒有發現這人怎麼出現的!
來人黑衣連帽斗篷,身形相貌,統統掩在一片黑色中。
雷生雨似乎也嚇了一跳,做出戒備的姿勢,來人手掌一翻,亮出什麼東西,景橫波看見雷生雨背部繃緊的肌肉,頓時鬆懈下來。
她看不見對方出示了什麼信物,但從雷生雨的反應來看,似乎兩人是認識的,而且雷生雨等的正是他。
「你怎麼現在才來!」雷生雨有點煩躁地責問對方。
那斗篷人似乎笑了笑,答:「有事忙。」
他說話簡短,聲音悶在斗篷裡,聽起來嗡聲嗡氣的。
「廢話少說,」雷生雨急躁地道,「你既然來了,應該是打算來接收了吧?放心,我幫你把人給除掉了,現在只要你再幫我一把,把外面那人羅皂的人鎮服,這影閣就是咱們的天下了。怎樣?」他舔舔嘴唇,期待地看著斗篷人。
景橫波心中一跳,想著難道雷生雨真正的幕後主使人,就是這斗篷人?似乎斗篷人從雷生雨手中拿到了影閣不少重要資料?還有那個除掉了是什麼意思?雷生雨是指之前玉樓浴池他對穆先生的出手,還是剛才他又對穆先生出手了?
她心中緊張,屏住呼吸,仔細聆聽。
「怎麼?」斗篷人道,「你自己搞不定?」
「還不是鮮於慶!」雷生雨怒道,「他臨走時竟然關照過諸位堂主,不許接受堂口內一切人員大型調動,又帶走了令牌。我人手還不夠壓服那些人,掌握大權,不過,你來幫我一把,情況就不一樣了。」
斗篷人不說話,黑色的衣袂在風中靜靜飄動。
「你到底什麼打算!」雷生雨怒道,「你花那麼大價錢,買了影閣的機密,要的不就是奪取影閣嗎?你為什麼遲遲不動手?現在正是最好時期,穆先生被我殺了,堂口裡人心浮動,你帶著你的人,和我聯合在一起,我們只要統統殺掉最不聽話的那些,其餘人自然歸順。到時候你當閣主,給我個大護法就行。」
「只要大護法麼?」斗篷人曼聲道。
「當然。」雷生雨眼珠轉了轉,「不然你獨掌大權也可以。反正我也厭倦了打打殺殺的江湖生涯,你再給我一筆錢,我幫你解決影閣裡最難纏的幾個,然後你當閣主,我拿錢走人,怎樣?」
斗篷人似乎笑了笑,道:「穆先生真的死了嗎?」
雷生雨目光閃爍,語氣卻斬釘截鐵,「當然!」
「我想當閣主,但是不放心你做護法。」斗篷人扔過來一樣東西,「這是給你的報酬,帶著你的人,走吧。」
雷生雨警惕地接住,低頭一看,臉色大變,驚道:「這是……」
話音未落,他忽然覺得渾身一冷。
那不是一般的冷,像被無數冰刀剎那間插入骨髓,血液肌肉,剎那間便結了冰。
渾身冰冷,腹間卻忽然一熱。
他一低頭,就看見一道雪光,從自己腹部躥出,帶出一抹淒豔的血泉。
原來熱的是自己的鮮血……
「你……」他渾身僵硬,死在頃刻竟然也無法倒下,只能牙齒打戰,拚命擠出想要問的話。
斗篷人輕輕招了招手,那抹冰雪在他襟袖間翻飛不見。
他不知何時已經離雷生雨很近,聲音如夢幻般游離。
「多謝你玉樓浴池,那一掌。」
「你……你是……」雷生雨霍然瞪大眼睛,眼神裡震驚、不解、迷惑、痛苦……也如鮮血般狂湧而出。
怎麼可能!
他是穆先生?
可是穆先生怎麼會自己買自己的秘密?
他竟然將影閣的秘密,賣給了穆先生?然後指望穆先生幫忙,滅了影閣?
他做的一切,都在穆先生眼下?
不,不可能,怎麼會這樣,沒道理這樣……
「砰。」他僵硬地倒在地上,至死眼眸睜大,眼角睜裂,兩縷鮮血,緩緩流下。
眼眸裡驚愕不解,永不消散。
穆先生為什麼要自己買自己秘密,為什麼明知他是內奸,還帶他去玉樓,這個答案,他注定至死也不能解開……
斗篷人注視著他的身體,拂拂衣袖,用更輕的聲音道:「嗯,說到做到,內奸幫你解決了。」
他手指一拂,雷生雨衣衫破裂,貼身收藏的大額銀票,以及剛才斗篷人給他的東西,都飛到了他手裡。
斗篷人手指一夾銀票,便微微露出一絲譏嘲的冷笑——銀票一張沒少。
付出去買秘密的錢,一文不少地拿了回來。
雷生雨如果地下有知,大抵要再吐血死一次。
斗篷人隨意將東西收好,轉身要走。
一條人影忽然一閃,鬼魅般撞入他懷中,冷風銳響,一柄匕首,狠狠扎向他胸膛。
行動的氣流將影子的黑髮吹開,露出景橫波眸光黑亮。
斗篷人猛地向後一閃,但這世上誰也閃不過景橫波的速度,景橫波已經貼著他的身子欺近,手中匕首嚓一聲長揚,刁鑽角度直取他脅下。
她沒下死手,想要重傷這人,交給穆先生。這人勾搭影閣內奸,卻又殺了內奸,必有所圖。
他反應也驚人的快,手一揚,竟然像是猜到她的刀勢一般,順著她刀光的軌跡堪堪避過,刀尖「哧啦」一聲將他衣袖劃開,從手腕直上肩頭。
襟袖翻飛,有隱約雪白晶瑩碎點逸散而出。
幾個晶點落到她鼻尖,冰涼。
她如遭雷擊,手中匕首竟然停在半空不知落下。
碎雪紛落,天地冰涼。
有更涼的風掠過她的眉端,她闃然一醒,才驚覺自己尚在對戰中,這一霎失神,足夠對方殺死自己十次!
她慌忙撤步一閃,一抬頭,對面早已無人。她急急回身,就看見一抹黑色的影子,翩然在夜色中一閃,不見。
他如夜的影子融入夜色,只留下四周微涼的空氣。
景橫波怔了半晌,忽然覺得手軟,匕首噹啷一聲落地。
她垂頭看著地面,荒草如常,她又摸摸鼻尖,鼻尖似乎還有一點濕冷,又似乎只是錯覺。
先前的冰雪,似錯覺。
她站在夜風之中,渾身開始微微顫抖,一遍遍告訴自己,不,不是的。
她害怕某個真相。
如果是那樣,那她的很多猜想,都會被推翻。
如果這個勾搭內奸,意圖對影閣不利的人,是宮胤,那和她一路同行的影閣之主穆先生是誰……
如果這個是真的,那她就真的證明了,是她一直在臆想,一直在貪戀,一直沒出息地對他還存在幻想……她怎麼會是這麼賤,這麼軟弱的人?
更要命的是,她會覺得,真的自己已經瘋了。
在帝歌逼宮當日,已經瘋了!
不……不是……這天下冰雪系武功,並且隨身瞬間起冰雪的人,一定很多!
九重天門的人大多是冰雪系武功,一定有人也達到了這個程度。
九重天門的人手很長,最近也出現過,想必他們有心介入玳瑁武林之爭……
一定是這樣……
她忽然起身,往黑影逃去的方向追去——不要怕,不要在那胡思亂想,想要知道他是誰,追上他!
剛閃過山壁,就看見前方一個坡下的水潭邊,一個斗篷人在洗手。
她大喜,一閃衝過去,匕首出鞘,直抵對方背心。
一條人影忽然從側面閃過來,抬手一掌,怒喝:「何人偷襲!」
來人掌力雄渾,景橫波被撞得一個翻身落地,站穩之後看見對方是一個高大男子,臉上戴著面具。
此時斗篷人已經轉身,道:「是你?」
他臉上銀面具閃閃發光,嘴角弧度優美。
景橫波怔了怔,喜道:「穆先生!」又皺了皺眉道,「可找到你了。你去哪了?怎麼會躲在這裡?那邊影閣的事你為什麼不出面?還有,你怎麼穿成這樣,害我險些誤傷你!」
「你問題太多,叫我回答哪個?」穆先生一笑。那男子過去,扶他上了旁邊的輪椅,遞了手巾給他擦手。
穆先生隨意擦了擦手,將手巾交給那男子,景橫波一眼掠過,原本沒在意,忽然將眼光又轉了過來。
驚鴻一瞥,她覺得好像有什麼不對,此刻卻又怎麼都想不起來。
「這位是……」她看著那高大男子,也隱隱覺得有點熟悉。
「他是我的隨從,先前聯繫上了。」穆先生介紹。那高大男子看起來有點木訥,對她微微一躬。景橫波又覺得怪異,也只得微笑點頭。
和穆先生這一路,鬥嘴和合作都已經習慣,已經算是很熟悉,她很自然地扶住他手臂,道:「你怎樣?底下的事情,要不要我幫你?」
穆先生一怔,低頭看看她的手,她也一怔,隨即穆先生恢復自如,反手覆住她的手,笑道:「不用了,內奸已經死了。底下的事情便迎刃而解,我只需要出面就行了,何必再把你扯進來。」
景橫波不答,低頭看著他覆住自己的手出神,穆先生微微移開手,笑問她:「怎麼?」
「沒怎麼。」景橫波轉開眼光,收回手,道,「我也覺得我們這關係,不露於人前比較好。只要你確定你能搞定就行。」
穆先生唇角笑意弧度優美,「自然能。你且放心便是。」
景橫波放下心,靠住他輪椅,長長伸了個懶腰:「那我辦自己的事去了……今兒可累死了……」
她靠得極近,伸懶腰姿勢極自然也極放鬆,似乎覺得身邊是個非常可以信任的人,粉白的拳頭直伸到穆先生臉頰邊,他側頭專注地瞧著,瞧著她纖細的身段,和眼前粉白的拳頭如花苞。
眼看她一個懶腰伸得歪歪斜斜,看起來似要栽到他懷裡,他眼底波光一閃,猶豫了一下,伸手攬住了她的腰,笑道:「小心跌了。」
他攬住她腰的手,蓄著三分力,留著三分巧,可以將她扶正,也可以將她推開,還可以將她拉入懷中。
而她傾身的姿態,似乎有幾分收不住,果真要倒入他懷中的樣子,他眼神略略驚愕,卻閃爍更多歡喜,手上微微一帶,她便要傾入他懷中。
景橫波卻在此時,身子翩然一轉,轉開了他的手掌,轉到了輪椅後,雙手扶住輪椅,調皮地一笑,道:「那咱們有空再見。我的新堂口離你上元的堂口也很近呢……你要出去嗎?我送你一程。」
說完不由他分說,格格一笑,將輪椅向前一推。
此時正是一個下坡,輪椅止不住去勢,碾著枯草滑出山壁,那高大漢子愣了愣,道:「姑娘你怎麼……」急忙追了上去。
她盯著輪椅上人的背影,等著他起身或者有什麼動作。
他卻沒有起身,對她的惡作劇逆來順受模樣,輪椅飛快顛簸滑行中,猶自伸手,對她揮了揮以示告別。
她身子一閃,閃上山壁,居高臨下看著下面——她將穆先生推了出去,聲音的響動,立即驚動了底下的影閣的人,當即有人迎上去查看。
風將底下的聲音,斷續傳來,聲音驚喜:「先生!」
「先生回來了!」
底下那批忠於穆先生,和雷生雨屬下對峙的影閣眾人,紛紛迎上前去,歡喜地迎接他們的先生回歸。
而雷生雨的屬下,則開始倉皇奔逃。
景橫波站在山壁上,看著底下一幕,眼神從疑惑轉向驚愕再轉向疑惑最後轉向無奈。
她無奈地捶了捶頭,覺得那裡一定早已成了一團亂麻,難為自己看起來還正常。
影閣的人,是不會認錯他們的主子的。
他是穆先生。
可是剛才……
那人一路同行,喜歡並習慣她的接近,卻從不主動接近她。
今天……
山壁上她啪地賞了自己一個耳光,清脆響亮。又把滿腦子的亂麻,拍了回去。
隨即她恨恨站起,一腳踢裂山壁,身形一閃,消失不見。
……
景橫波漫無目的地行走在山路上,她一時不想回去,只想吹吹山風,清醒清醒頭腦。
腦子裡亂麻般絞成一片,她煩躁地捶捶頭。
出帝歌之後的狀態太詭異了,很多時候,和敵人對峙的時候,她覺得自己在成長,越變越聰明,但很多時候,又覺得自己在倒退,各種糾結和理不清。
難道自己雙重性格,或者精分?
眼前忽然人影一閃,迅速如鬼魅,景橫波警惕地退後一步,「誰!」
頭頂樹梢有人大聲問:「誰!」
語氣、聲音、一模一樣。
景橫波挑眉,「出來!少裝神弄鬼!」
那個聲音一模一樣地道:「出來!少裝神弄鬼!」
景橫波身影一閃,閃向頭頂樹梢,她閃上去的時候,樹梢上的影子,閃了下來。
現在換她站在樹頂,那影子在樹下,如鏡像。
「哪個混賬學老娘!」她正心緒煩躁,破口大罵。
「哪個混賬學老娘!」那影子雙手叉腰,破口大罵。
那姿態讓她霍然醒悟,大怒道:「老不死,你又玩我!」
人影分開披面長髮,嘻嘻一笑,月光下一張臉溫潤高貴,表情滑稽流氓。
「老不死你在這裡幹什麼。」景橫波立即警惕地退後一步。
「給你打分呀。」紫微笑吟吟地道,「你最後一道題目完成了。」
景橫波才想起,似乎自己的最後一道題目,就是要求好好玩玩玳瑁勢力,如今正好完成了。
「幾分?」
紫微豎起一個巴掌,「不多不少,剛剛及格!」
「尼瑪你識不識數!」景橫波噴他,「你跑來就為了告訴我及格?」
「我還告訴你,」紫微指指自己,「我剛才學你,你有什麼想法?」
「有什麼想法?」景橫波沒好氣地道,「想法就是你是一個神經病。」
「你是自己快成神經了吧?」紫微上人哈哈大笑,樂不可支,「我告訴你,無論怎麼學,總有一個真,一個假,對不對?」
景橫波眯起眼睛,想了想,冷哼一聲。
老不死有時候,還是會打機鋒的。
「我既然及格了。那你答應給我解毒的呢?」
紫微上人笑眯眯看著她,「你覺得你現在身上還有毒嗎?」
早就知道!景橫波翻翻白眼,轉身就走,她可不想和老不死多說話,誰知道下一秒他會冒出什麼可怕的念頭和話來?再逼她考一張坑爹的試卷都有可能的。
果然她剛剛抬腳,那老不死就在她身後道:「我還有張卷……」
「不做!」
「那你上張試卷高分的獎賞,你也不要了?」
「不要!」
他獎賞?他這輩子懂什麼叫獎賞嗎?他的字典裡不是滿滿只有「坑爹」兩字嗎?
「可是我打算告訴你,你想找的人在哪呢……」
景橫波霍然停步,不可置信地轉頭,連聲音都變了,「什麼?」
她死死瞪住老不死,她知道老不死還擅長紫微術數,星圖推算,一直有心想問問老頭,知不知道她的身份,知不知道她三個死黨大概在哪裡。她的身份,從老頭對她的特別態度來看,想必是心裡有數的。
但三個死黨在哪,這個問題她很多次想開口不敢開口,不是怕紫微說不知道,而是怕紫微告訴她,那三個沒和她穿到同一個時空,那樣她會崩潰的。
她內心裡,一直靠兩個信念支撐著走下去:一個是打回帝歌,做真正女王,將那些曾經驅逐暗害侮辱她的人踩在腳下;一個是打回帝歌,做女王,用這天下資源,找到三個死黨,讓她們對著她大喊一聲:女王!
多少次午夜夢迴,想到這兩個夢想,她就笑得像中彩票一樣。
如果讓她知道她這輩子都沒希望中五百萬,她不確定自己還有沒有堅持的力量。
老不死瞅瞅她神情,十分猥瑣地笑了,抬頭望天,矯情地道:「我忽然又不想說了。」
「呵呵。」景橫波抬腳就走,「我要去找詢如談談心,問問那天到底那啥怎麼那啥了……」
「哎呀呀不要這麼劍拔弩張嘛……」老不死揮舞著雙手追上去,景橫波身子一閃正好後退,砰一下和他撞在一起,一把拎起他領口衣裳,「快講!不然我就教詢如降龍爆菊十八式!她一定很有興趣都在你身上試試的!」
「一點都不尊師重道,怎麼說我也算是你師傅。」紫微上人撥開她的手,慢條斯理整理衣裳,笑嘻嘻地道,「喂,小波兒,看樣子你這女王有希望做成,怎麼樣,給你師傅一個國師噹噹?」
「行行。」景橫波不耐煩地答應,心想建國了封一打國師,他排最末,讓這老不死見誰都哈腰!
「你要找的人,」老傢伙張開雙臂,深沉地注視這廣袤星空,這一刻他看起來終於有了幾分仙風道骨的氣象,「散佈在這大陸之上。」
景橫波一下摀住了嘴。
她眼底瞬間湧現驚喜的淚花——死黨們在!在同一時空!
只要在同一時空,就能聚上!
這麼久,她沒有機會去找她們,總想著安定之後再好好尋找,但內心深處,也害怕萬一在黑洞的穿行過程中,四個人被吸入了不同的時間裂縫,那就真的永遠相見無期了。而這種可能行,在那樣的空間亂流中,是很可能發生的。
老天有眼,竟然真的讓四個人,都落在了同一處大陸!
雖然古代交通不便,雖然從一國到另一國難比登天,但只要在這片大陸,她就一定能找到他們!
這一刻她第一次感激老天。
「都在哪裡?」她又伸手揪老不死,老不死身子一飄,躲開了。
「我不知道。」
「去死!」她急匆匆地掏口袋,「你不就是敲詐麼?你要什麼?我給。國師我覺得對你不夠檔次,想做女王嗎?想做女王等我打下江山你來做……」
「老夫真想做大王,幾十年前大荒就沒你們的份了。」紫微嗤之以鼻,「你是天降者,我只從當日星圖推算出,那個時期有好幾個天降者,而你,本來不該是到這裡來的……所以我想去瞧瞧,被你替換掉的那個是誰。順便逛逛外頭,大荒的人和景,瞧膩了。」
景橫波想你出國旅遊是假,想躲開詢如是真吧?此時也懶得和他鬥嘴,急急問:「哪個?男人婆小蛋糕小透視?不管是哪個,你幫我找出來。」
「我只能看出大概方位,根據大概方位去尋找。而且只能看出一個,就是那個和你互換過的,只有你倆的星軌在當時有過交錯。」紫微上人笑嘻嘻地道,「至於是誰,我怎麼知道。等我見了,告訴你好了。」
「好的好的。你去你去。」景橫波抓耳撓腮,恨不得能跟著他就這麼跑一趟,但此刻哪裡分不開身,只好再三拜託,「找到了,及時給我信,代我向她問好……不對,問個毛好。代我問問她們怎麼樣,混得好不好。混得不好的話來跟我混,我現在應該可以罩住她們了。如果你遇見的是小蛋糕,叫她快來幫我害人,如果你遇見的是男人婆,跟她說她一個人混肯定找不到婆家的,過來我負責嫁個男人給她,我這裡啥類型都有,猛男逗比人妖酒鬼偽娘任她選,她不喜歡男人喜歡打架我也有架給她打,十五個幫隨她挑;如果是小透視,這麼傻的孩子一定會吃虧的,肯定混得很慘,保不準能混到牢裡去,你跟她說姐這裡有好多好玩的萌物,還有草泥馬,她一定會來的……」
話還沒說完,紫微已經不堪嘮叨,閃出千里之外……
「喂!」景橫波第一次戀戀不捨地追出幾步,大喊,「一定要帶到啊!不然我遲早用我的BRA勒死你……」
山路寂寂無人影,她站定,迎著空曠的天涯,張開雙臂。
山風將她長髮掠起,和這夜的霧氣一起擺盪。
她眼眸亮起,如天際不滅星辰,那是因為終於確定死黨還在,而生的無窮喜悅和希冀。
帝歌逼宮事件之後,她第一次覺得渾身灼灼生熱,滿是蓬勃的心火和力量。
此刻她們的存在,予她就是莫大的希望,只要有希望,就有勇氣繼續腳下的路。
山腳下漸現霓虹萬丈,日光自她腳下一寸寸升起,一寸寸絢爛腳下的路。
莽莽蒼山,浩浩雲海,在這一刻,聽見她縱情大喊。
「等著我!」
……
這晚景橫波回去後,英白裴樞等人,原本以為她要黑著臉回來,誰知道她出去一趟,回來滿面春風,喜上眉梢,連走路都似生風,都以為她想通了,當即有人歡喜有人憂。憂的人不提,裴樞自然十分歡喜,以為不破不立,自己不顧一切對她坦白心跡,擊破她心中魔障,她當時雖然接受不了,好好想想之後,卻是終於轉過彎來了。這豈不是他的好日子就要來了?
裴樞一掃沮喪,自此更加慇勤得意。並和天棄請教什麼叫溫柔——他認為景橫波還沒接受他的原因,恐怕是他不太懂得體貼的性子,看來看去,好像天棄這方面可以學一學。
景橫波哪有什麼心思管他的小九九,她現在滿是幹勁,要好好打下地盤。萬一紫微老不死真的將哪個姐妹帶回來了,到時候她這個已經把牛皮吹出去的女王,卻連個像樣宮殿都沒有,會被三個損友笑一輩子的。
為了面子,拼了!
景女王以彪悍之姿,開拔上元城周圍仙橋、巨甸、寧津三縣。
一邊往三縣走,一邊拔羅剎門的堂口——她從厲含羽那裡,弄到了羅剎門下的堂口分佈和一些基本情況。厲含羽作為羅剎最看重的面首之一,又承擔了誘惑女王的任務,手中掌握的資料,較一般面首詳盡不少。景橫波按著名單,帶著高手,一路掃蕩。羅剎門正因為門主死亡生亂,門中爭權,附近幫派欲待侵入,哪裡經得起景橫波強勢出手,景橫波又有內部資料在手,搶資源比人家快,拔堂口時,先殺掉堂主副堂主,再在歸順者中挑選高手,編入了封號校尉麾下的隊伍,再帶著這些新編的人,去拔玉帶幫的堂口,在拔玉帶幫堂口行動中立功的原羅剎門幫眾,搶到的財物都歸自己,當下這些人都幹得十分積極。
等玉帶幫的俘虜也收了一大幫,則編在裴樞麾下。他給自己的手下隊伍起名叫「天灰營」,告誡自己,永遠不忘天灰谷生涯,不忘當初黃金部和帝歌之仇。
景橫波再令他們去搶掠羅剎門的堂口,也是搶來的東西都歸自己,充分激發了這些人的積極性,而這些曾被羅剎門幫眾攻擊過的玉帶幫眾,出手自然不會留手,掃蕩唯恐不徹底,殺人唯恐不除根。所經之處,一路血火。
景橫波就用這種交叉攻擊的辦法,一路快走,一路拔掉了兩家幫會十八處大小堂口,收編幫眾兩千多人。
可以說,她這一手,狠辣決斷,如雷霆暴現。她如一道攜著熊熊烈火的雷彈,轟然一聲爆開,在身後拖曳出長長的黑紅血火痕跡。
不出則已,一出則驚天下。
隨著她的一路暴走,雪片似的文書信箋,在這段時間,往來於整個玳瑁和大荒的土地上。
「女王秘密抵達玳瑁,忽於丹棱山出現!」
「女王於丹棱山,聚十五幫會,殺羅剎門主、玉帶幫主,逐十三幫會首領!」
「女王急奔於上元三縣,七日內拔羅剎堂口十一,玉帶堂口七!殺兩幫堂口主事者七十六人,收編兩幫幫眾兩千三百餘人!」
「女王在仙橋、巨甸、寧津三縣發佈王令,令玳瑁族長出城覲見,並稱上元周圍三百里內,都將是她王宮選址之所,著令在此範圍內的十五家幫會勢力,一個月內,全部退出!」
……
一路潛伏,悍然出場,滿身狂霸,震驚大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