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要出了境,再到易國去追,難度成倍加大。
過了這座平原,在翡翠和易國交聯的邊境,有座天裂峽谷,谷中有巨型瀑布和蜿蜒山路,那裡可以對人進行堵截。
所以現在附近的邊軍全部出動,務必要在邊境,將人救下來。
錦衣人在前頭隨意飄蕩著。
他已經接到國內的信息,可以準備回去了,所以他在幫宮胤處理完事情之後,就從翡翠部一路回奔,不料在經過翡翠部王城的時候,竟然聞見了那股魂牽夢縈的氣味。
天知道當時他還在宮城外,隔半個城是怎麼聞見的,反正他就是聞見了。因為太熟悉,他第一反應就是:他們沒看住小蛋糕,小蛋糕又逃跑了!
蛋糕是這世上獨一無二的玩意,小蛋糕說過平常人有方子也做不到,所以他二話不說就聞香而去,最後發現不是小蛋糕,但蛋糕本身對他的吸引力也是無法形容的,聞不見也罷了,聞見了卻吃不到他覺得自己一定會死的,所以乾脆把那小廚師也抓走了。
他看見了遠處的篝火,在曠野上顯眼地跳躍。
但他沒打算靠近,因為那個方向和他要走的路不符。
他知道前頭不遠,越過平原,就有峽谷和瀑布,後頭人逼他往那裡去,他也正好想往那裡去,帶著人往峽谷裡一藏,正好可以給他做吃的。
他在接近那篝火的前一刻,身子一折,遠遠離開。
……
景橫波吐完了,休息了一會兒,覺得好多了,就是身子還有些僵麻,行動不便,但那僵麻也是漸漸鬆緩的,說明這毒不怎麼厲害,不需要解藥就能自解。
大概有個一兩個時辰,她就可以行動自如。
她放下心,這樣外頭那群易國人也沒事,最好,好歹這些人還能給她提供個偽裝。
就是不知道那人到底什麼來路,來幹什麼,莫名其妙出現,不曾殺人離開,他的真正目的是什麼?
景橫波直覺,他是在找人,而且很可能是找她和宮胤。
她懷疑這人便是在那殿中,放下那些仿製衣物刺激她的人,也是之前帝歌事變前後,若隱若現對她不利的人。
他是誰?
今天並沒有能看見他真面目,只感覺年紀不大,是個男人。
景橫波遺憾自己和宮胤都傷病在身,只能自保,不然今天原本是個機會,可以掀開那人廬山真面目。
她偏頭,想和宮胤討論下這事,一轉頭卻看見他閉目沉沉睡去。
宮胤今天也不過剛醒,就遇上一番折騰,此刻終於體力不支。景橫波憐惜地將他額前亂發理齊,想著他這傷病可快好了罷,可千萬別留下什麼後遺症,這樣她老人家就可以沒有心理負擔地把他甩啦。
對於他這次的「走火入魔」,就她對他真氣情況的瞭解,還是有可能的。以極端冰系體質,練陽系真氣,確實極容易走火,這是常識。可她心中還是不安,總覺得以大神的本事,既然選擇這樣練了,就該有辦法控制。怎麼會崩毀成這樣?
還有,到底什麼樣的危機,令他這樣冒險地練習雙系真氣?她看出來,他對於「強大」有種極其迫切的渴望,那麼,又是什麼原因逼他一定要強大?甚至逼他不得不連她也逼著要強大?
還是那句話,絕不認為帝歌的人,配讓他這麼做。
她輕輕撫平他眉間微微皺起,心想這悶騷的傢伙,肯定永遠不會給她答案,智慧的女王,只能自己摸索了。
宮胤身體自動休眠,意識卻還殘存,迷迷糊糊地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對著車門指了指。
「嗯?」景橫波疑惑地看著他。
宮胤又把她手往車門外推了推。
景橫波看看車門,忽然覺得,宮胤的意思,是不是先離開?
他還是覺得不安全?
景橫波知道自己該聽從他的意思,他的經驗總比她豐富,可是那群易國人毒還沒解,她自己不大會趕車,更怕路不熟,胡亂趕車誤入歧途,到時候沒吃沒喝缺醫少藥,她無所謂,宮胤的身體要緊。
她想了想,還是決定不走,但是將車子又四面檢查了下,將一些食物搬上來,又去後頭一輛大車,找來了繩索啊火石啊之類的必備用品,再把宮胤牢牢綁在坐板上。
她想好了,沒事就解開他,如果有事,也別下車了,車總比她跑得快,趕著車就跑,綁住宮胤是為了固定住他免得他受傷。
做好這一切,她也累得半死,下車去看看那群人情況怎樣了,好點的話趕緊走。
忽然她聽見細細碎碎的聲音,像什麼東西在地上被壓碎,她回頭,就看見一片的冰晶色。
一棵樹後忽然滾出來一個人,滿身的冰霜,滾動中,那些霜花不斷碎裂,發出吱吱的聲音。
她認出這人正是先前那個下毒的人!
他喝下宮胤的血,終於發作了?
但是他不是離開了嗎?為什麼忽然又回來?發作在她附近?
她想了想,恍然大悟哦一聲,這傢伙一定是走到半路,想想覺得不對勁,打算回來滅口,剛回到這裡,毒發了。
宮胤的直覺不錯,這傢伙果然會回來,只是他也擔心太過了,這傢伙回來是回來了,這不倒了?
自己送上門來,挺好。
景橫波很警惕地沒有立即靠近,遠遠觀察,那些隨時出現又隨時消融的冰霜,確實屬於大神的般若雪才有的能力,就她所知,普天之下沒有第二個人有。
冰霜凍成這樣,還閃著隱隱青光,對方絕對喪失行動能力。
景橫波的心開始癢了起來。
她真的很想知道這人是誰啊。
這個人,很可能關係著她之前的恩怨,之後的路途,知道他是誰,很多事就有了答案,很多困難就不再存在,未來的道路就會少很多阻礙。
巨大的誘惑。
在自己下定決心之前,她已經走了過去,本來想遙遙控物掀開他臉上面具的,但此時僵麻還沒去,她只能自己動手。
手指觸及面具,一掀!
她全身戒備,那人卻沒有動靜,殭屍一樣奄奄一息。
面具底下一張陌生的臉,她怔了怔,忽然想起宮胤的三層面具,果然很快發現耳後還是有接口,伸手又是一掀。
因為剛才沒有任何動靜,此時她也稍稍放鬆,探過了半邊身子。
正在此時她聽見宮胤一聲呼喊:「牡丹!」
她一驚,下意識縮手,正在這時,看見身下的人眼睛霍然一睜,似出一抹詭笑。
她拚命撤身後退!
然而一片晶光亮起!如烈電刺人眼目,直逼她心臟。
刀光!
幸虧那一喊,她僵硬地向後栽出,刀光堪堪擦她心口而過,在她肩頭擦出一片血光!
景橫波停也沒停,用盡最後一點力氣,一個瞬移。
半空裡飄血如帶。
下一瞬她砰一聲,砸在車頂上!再從車頂滑下,啪地栽在馬背上,臉對著馬屁股,身背對馬頭。
馬兒受驚,仰天長嘶,開始狂奔。
她什麼也來不及想,扒在馬屁股大叫:「菊花!不想我死就別起身!」
叫聲裡她手中握著的馬鞭已經狠狠抽在馬屁股上。
馬車呼嘯而奔,她的坐姿不對,此時狂奔之中無法調整,她怕被顛下來,只得伏下身,死死抓住馬屁股。
她面對著車門,車門先前被她已經拴好,這車本身還算牢固,她暗暗慶幸之前自己有先見之明,把宮胤給固定住了,不然車子這麼突然猛撞出去,車門撞開,他就可能滑下去給車輪壓傷。
裡頭沒動靜,不知道他怎樣了。
但現在狀況也不妙,因為那個人,已經從地上飛起,追了過來。
夜色裡他身形飄蕩如風擺草,一閃三丈,哪裡還有一絲中毒重傷的跡象?
景橫波心中大恨,從她出帝歌來,還沒被人這樣騙過!
他為什麼沒中毒?難道根本沒喝下那酒?
此時也沒法好好思考,她緊緊揪住馬屁股,自己屁股被起伏竄動的馬頭顛得發麻,馬屁股被她死死抓著,疼痛之下奔跑更劇烈,這是雙馬馬車,景橫波想要挪到另一匹馬上,但身子僵硬未解,能把馬屁股抓緊就不錯了。
她肩頭傷口在這樣激烈的運動中不住擴大,曳血未絕,身後如飄開綵帶一縷。但此時已經完全感覺不到疼痛,臉和全身都是麻木的,有毒的麻,也有凍的麻,她盯著對面車廂,生怕車門被震開,生怕看見宮胤滾出來,他被自己綁住,雖然有助於他固定,但也失去了行動自由,弄不好就會壞事。
而那人飄飛著,不知道是故意逗弄,還是多少中了點毒,沒有很快追上,也沒有落下去,就在車後不遠吊著,這迫使她不得不驅馬狂奔,黑夜曠野之上,陌生地帶,完全不辨方向,也無法辨認方向。
這麼緊張的時刻,她居然忽然想起和宮胤初見,似也曾有馬車和奔馬,似也有他獨坐馬車之內,自己屁股向後落在馬上,還是被他趕出去的,兩年後情境重現,真不知道這預示著什麼。
難道是從哪幕開始,就從哪幕結束嗎……
這麼想的時候,她激靈靈打個寒戰,趕緊甩掉了腦中的想法。她忽然發現自己似乎又在改變,在帝歌時初生牛犢不怕虎,出帝歌時一腔悲憤但心氣不滅,如今卻多了許多顧慮和不安,越向前走,勢力越大,心思越重。
到此時她忽有些理解了宮胤的心態,身在高位,背負如山,每一步邁出都足跡重重,哪裡還有絲毫輕忽?
車輪忽然撞上一塊石頭,右側車輪發出令人心驚膽顫的一聲嘎吱大響,整個車身都猛地一震,她緊張得心跳都似乎停了,生怕下一瞬聽見人體撞在車壁上的聲音。
宮胤怎樣了?
馬車裡宮胤,在先前景橫波下車時,就已經醒了過來。
他心思被景橫波牽動,睡著也掛記著她,醒來發現自己被綁在座板上,就半直起身,看窗外動靜,正看見景橫波俯身去撕那人面具,而那人肩頭極其細微地一動。
想也沒想,一聲大喊衝口而出。
之後就是一聲砰,車頂大震,那聲重重撞擊聲險些撞裂他的心,生怕景橫波這一撞,哪處骨頭斷了。
馬車之後開始瘋跑,他並沒有試圖打開車門,立即去救景橫波,一旦開了車門,景橫波注意力轉移,而他自己體力衰弱,一個抓不住她就會落馬被軋死。
他先就著車窗仔細看看外頭地形,先前他醒來時,已經看過四周。身為獨掌大權的國師,他熟知大荒六國八部所有地形,推斷出這裡大概是翡翠和易國交界處的碧野原,再往前就是天裂峽谷,易山瀑布,和屬於易國的易山。
隨即他發現馬車並不是亂跑,而是被那吊在車後的人,有意無意驅趕向峽谷方向。
那人到底要做什麼,他已經清楚了。
是了,殺人太露痕跡,很容易被查出來,驅車入峽谷,讓人自己摔死,是個好辦法。
他一眼看過便回頭,掙出手去夠座位下的繩子,馬車晃動不定,繩子滑到車廂邊緣,夠起來很艱難,手腕被繩索磨破,他卻並沒有找武器割斷繩子。
景橫波那個性子,自己本事不大,卻像母雞護崽一樣喜歡護住所有人,現在她認為他被固定,在車廂裡是安全的,如果他解開繩索,碰撞到馬車發出聲響,她就會緊張不安,她自己都九死一生了,再分神操心他,不出事也難。
好容易將繩索兜到手,他往後頸一摸,在發下摸出薄薄刀刃。
他身上隱秘武器還是有幾件的,換再多衣服也不會被發現。
刀將那個繩團截開,截成各自幾丈,這個繩團的一頭栓著鐵鉤,武人行走江湖,帶繩索和鏈條的鐵鉤,是爬高上山必備物品,但一個鐵鉤,還不夠。
車廂四角鑲鐵邊,他選靠近自己的部分撬下,一個固定好的桌子下端也是鐵的,也撬了。
刀削鐵如泥,將那些鐵質東西都撬下後,再捏合在一起,做成鉤形。
這需要運用真力,他體內永遠有一股真力保真元不失,非生死之境不可動用,他還在療傷期,擅自運用真氣會影響恢復,但此時他停也沒停,指掌覆冰雪,鐵鉤漸漸成形,再栓在繩頭。
如此炮製,湊齊四個鉤子,因為鐵不夠,最後一個只有三爪。
他一身大汗,臉色蒼白,這下真的快連解開繩索的勁都沒了。
繩索很結實,桐油泡過,摻了鐵絲,希望等下能撐住車子重量。
「砰。」又一聲撞響,車子下方開了一個洞,他趁機把車內原本的一些雜物重物,都往那洞裡扔去,儘量減輕車子的重量。
東西滾落在地,看起來像是漏下來的。
他稍稍喘息,將車門搭扣打開,卻用根棍子先抵住,棍子上纏了繩索。
外頭景橫波並不知道就在這樣狂奔顛動之中,他迅速做好了這麼多事,她只是隱隱覺得不安,在黑暗中努力扭頭向後看,卻只看見沉沉的地平線,地平線那頭似乎有些巍巍的影子,離得還遠,但激烈的風聲裡,似乎有種震耳欲聾的聲音傳來。
身下的馬勒不住,兩匹馬已經跑瘋了,直直向前衝去,像要衝入無窮的黑暗地獄裡。
那個影子還在,飄蕩若舞,她似乎看見他嘴角,戲謔又殘忍的笑容。
即將達成目標的快意笑容。
那種震耳欲聾的聲音越來越近了。
她的不安預感越來越濃。
到底是什麼東西?
忽然一句話閃過腦海。
「……過了碧野原,就是天裂峽谷和易山瀑布……」
瀑布!
那震耳欲聾的隆隆聲,是大型瀑布的水聲!
瀑布對面,就是峽谷……
峽谷!
她渾身一冷。
再抬頭,看那飄蕩的影子,似一隻潛伏在暗處的鬼魅,正待推出罪惡之手,將她和宮胤推入萬丈深淵。
水聲如雷,響在耳側。
她再次回首,就看見了前方出現了斷線!
她在這一霎什麼都來不及想。
拔刀,斬!
斬斷馬和車身的牽繩,要掉,就她掉吧!
一道寒光閃來,擊飛了她的刀,力道奇大,她虎口震裂,鮮血涔涔。
她怒而抬頭,就看見那影子,高而遠地掛在月亮末梢。面具上一道裂口,似在諷笑。
她忽然放手,跳起,直撲向那影子。
既然你不許我砍斷繩子,我先殺了你,再砍斷,也還來得及。
車輪轟隆隆軋過碎石地面,只餘五丈。
人影一閃,全力瞬移,下一瞬她已經在那人所在的位置,手中刀早已飛回,毫不猶豫一捅。
卻捅在空處。
那人早已不在原地。
隨即她後心一痛,嘴一張,一口淤血噴出。
一條人影從她背後,冷笑著翻開去。
馬車狂奔,以一往無前的氣勢向前,離峽谷只有三丈距離。
對面瀑布如匹練,反射這一刻的月色,清冷萬丈。
她倒飛的身影如斷線風箏,越過馬車,先要落入萬丈峽谷之中。
忽然車門砰然打開,一根棍子伸出,遞向她雙手。
半空中那人目光一閃,滿滿期待——你終於出手!
衣袖一拂,「嚓」一聲,棍子斷裂,離景橫波的手還差一尺。
但棍子上忽然飛出一截繩索,閃電般飛向景橫波。
景橫波手一探,已經抓住繩索,迅速在手腕上繞了一圈。
這一著,半空那人影沒想到,眼神有點驚異,有點不服,隨即淡淡冷笑。
料敵機先又怎樣?
懸崖就在你身後半丈!
景橫波抓好繩索,正想拉出宮胤,忽覺一隻腳下一空。
她已經在峽谷邊緣!
這一霎什麼都來不及想,她竟然仰頭,迎著隨後撞來的馬車,雙手撲出。
她竟要以自己的身體,生生將馬車逼停!
她體內氣息第一次如此滾滾調動,明月真氣穿越丹田,過明堂重樓,狂湧而上,她在瞬間似乎聽見破關拔節的聲音。
她身周起濛濛光華,有什麼東西在體內好像被沖散,但她不知道,顧不得。
兩聲厲嘶,兩匹馬從她身側越過,撲入了峽谷之中。
與此同時「崩」地一聲,馬和車身之間的繩索斷裂,車身一頓。
「砰。」一聲,她的手和半邊肩膀,先撞上打開的車門,啪一下車門粉碎,飛入谷中。
她整條手臂頓時就麻了,掌心痛如火燒,她的心瞬間沉入谷底,知道自己那點可憐真力,絕對不可能將車逼停。
此刻她心中大悔,恨自己將宮胤綁在了位置上,限制了他的自由。否則此刻他便可以衝出。
不能救他,就一起死吧!
她撲向車身,要穿進空掉的那塊車門,進入車廂。
腰身忽然一緊,她被生生提溜而起,在空中蕩出一個半圓,眼看著車廂從自己頭頂滑過,轟隆隆一路碰撞,栽向峽谷之下。
而此時那先落谷的兩匹馬落地的砰然震響才起。
她倒仰在空中,眼看巨大的陰影從頭頂一滑而過,像天瞬間砸在頭頂。
她眼底湧起淚花。
這一刻心情慘痛,她只願立刻墜落死去。
但身子卻在向上拔,與此同時她覺得腳踝似乎一緊,但極度痛苦絕望之下也沒在意,注意力都在上方。
她在半空蕩一圈,眼前就是崖壁。
求生的本能使她下意識伸手扒住了崖壁,吊在了懸崖邊。
底下轟然一聲墜響,一縷煙塵筆直上衝,她覺得心都似被這一聲響震碎,哇地一聲吐一口鮮血。
血濺青崖,色澤獰麗。
宮胤!宮胤!
此刻悔恨痛苦,便如怒海浪潮,一波波將她淹沒,她渾身發抖,全身劇痛,只想這麼鬆手撲下,伴他一起葬身絕崖。
但她卻更緊地抱住了崖壁,慢慢抬頭。
她知道,既然那人最後關頭出手把她拎上來,那定然是還要表演一番的。
她不趁此機會瞧清楚仇人怎麼成?
哪怕下一刻就死了,也得先把仇人搞清楚再死,她都穿越一回了,說不定走狗屎運還能重生報仇呢?
崖邊,緩緩露出一雙黑色的靴尖。
景橫波對著那靴尖,吐一口帶血的唾沫,呵呵笑一聲,又笑一聲。
她此刻居然在笑,果然引起了那人的好奇,那人慢慢探下臉來。
景橫波懶得看他的臉,反正不是真的,她吃力地伸手,目光迷離,喃喃地道:「救我……救我……」
她滿身塵土,肩頭血染,唇角血跡殷然,看起來已經是強弩之末,半昏迷中,只被一縷求生慾望驅使,殷切求援。
那人黑色的身影和崖身似乎連為一體,巋然不動。
他沉默注視她半晌,問她:「心情如何?」
聲音沙啞,完全陌生。
她迷亂地搖頭,只執拗地伸手往前夠他靴尖。
「別以為我是要救你,」他讓開她的手指,淡淡道,「我只是想讓你親眼看著,所愛的那個人,死在你眼前。想讓你嘗嘗這美妙滋味,好讓你下地獄了也記得。然後我會成全你,讓你和他死在一起的。」他無聲笑了笑,道,「記住我是誰,下輩子可以回來報仇,我是桑天洗,被你殺了的桑侗的兒子。」
「我……我……」她喘息著,似乎根本沒聽清最後一句話,只執著求生,「我是……我是黑水女王……你救了我……我會給你好處的……」
他沉默,眼光一閃,似乎忽然想到了什麼,問:「皇圖絹書,在哪裡?」
她迷迷糊糊地道:「拉我上去,我就……」
他猶豫著,最終戴上一雙金絲手套,伸手來拉她。
他拉她的時候,一條腿向後微微一撤,依舊擺出戒備的姿勢。
他拎起景橫波,她的半個身子依舊懸在懸崖外,他就這麼拎著她,道:「先說在哪……」
景橫波垂著的那隻手,忽然寒光一閃,多了一把匕首,她一刀向他手腕劈下!
劈的竟然是他拎住她的那隻手!
劈斷這隻手,她一樣會掉下!
那人似乎早在預料中,左手拎她,右手早在戒備,但也沒想到她會劈左手。稍稍一愣,已經伸出的右手停住。
思維稍稍一頓,動作就會稍慢,但這慢得簡直無法以時間計算,剎那之間他便反應過來,順勢左手一鬆。
景橫波掉落。
與此同時她一聲大笑,響徹峽谷,連對面隆隆瀑布水聲都蓋過。
「祝你一生陽痿!」
那人未及反應,就聽見身後厲響,極尖銳極近。
他似乎已經感覺到那東西已經觸及了衣裳。
他此時可以躍起,但腳下崖壁忽然崩塌。
他可以撲下,但撲下就是峽谷。
他只能回身掠起,人還未完全掠起,掌風已經捲了出去。
什麼東西被啪嚓一聲擊斷,但仍有尖銳的風聲刺入。
「嗤。」一聲響,一樣東西重重擊上他下腹。
他發出一聲厲嚎,忍不住彎身摀住下腹——那實在是個要害位置,卻因為景橫波控制能力減弱,只差三分,就能毀了男人的根。
但就這樣,也已經擊中要害,他顫抖著,忍著劇痛,將那東西拔出。
是一截鮮血淋漓的木棍,先前從車廂裡飛出搭救景橫波,被他擊斷。
現在插在他自己下腹,拔出來後,還殘留幾根木刺在肉裡。
這傷勢不重,卻太要緊,他咬牙將肉刺也拔出,但感覺還是痛,說明還是有小刺在肉裡,也許已經傷到了血管經脈。
他盯著底下山崖看了陣,山間嵐氣浮沉,天色幽暗,實在看不出什麼。
先前確實有聽見馬車墜落谷底的聲響,但謹慎的天性,讓他還想順崖壁下去查看一番,但此時傷口痛得厲害,他又怕留下後遺症。正在猶豫,忽聽遠處有聲響,地平線上隱約出現一大群人,似乎正往這方向而來。
他再不猶豫,悶哼一聲,轉身就走。
黑色的身影,大鳥一般掠過夜色,灑落一地新鮮血跡。
……
景橫波在墜落。
風聲急響,她閉上眼睛,放鬆自己,幻想自己馬上要重生。
到了此刻,什麼痛苦絕望後悔自責都不存在了,她用最後的能力,控制那木棒小小地報了仇;馬上要去和宮胤死作一堆,說不定還能一起重生,說起來也不是壞事。
唯一的遺憾,也就是再見不到三個死黨了……
閉著眼睛,她以為這一生種種,一定會如電影般滾滾飛速閃過,她也就可以趁此機會,好好咂摸咂摸自己這短暫卻精彩的兩年穿越生涯,書上都是這麼說的。
誰知道腦子裡一片空白,什麼都沒有,只聽見風聲巨大,水聲巨大,而天,黑暗而兇猛地砸下來。
忽然這些聲音中,又有咻地一聲,似乎什麼東西飛出的聲音。
再然後她感覺到腳踝一緊。
再然後她身子一頓。
一頓之後,是一蕩,再一蕩,再一蕩……她感覺自己似乎變成了一隻超大型蜘蛛,在崖壁上方,借助蛛絲,一彈一跳,卸掉墜落的衝力。
最後「啪」一聲,她身子終於停下來。
這一刻她不知道該狂喜還是悲傷。
得救了。
但宮胤死了。
她又要活著面對害死宮胤的巨大折磨了……
那還是死了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