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8 章
我的人,你碰不得

耶律祁和裴樞這一跑,就到了晚上才回來。回來後耶律祁還是笑容溫柔,只是又親自下了廚,給她做了一桌好菜,給她頻頻夾菜加湯,體貼得景橫波受寵若驚。

受寵若驚也更頭疼,因為耶律祁看似寬容大方,實則也小心眼的很,他表示這一桌菜只是為景橫波做的,不希望外人來分羹。

從外頭回來,本就怒氣衝衝的裴樞,小白臉氣得更加白,當即表示要絕食。景橫波只好一邊吃,一邊將一隻荷葉雞藏在了身後。

過了一會又藏了一隻獅子頭。

對面耶律祁在專心給她剝蝦殼蟹腳,好像什麼都沒看見,燈下他雪白的手指輕巧翻飛,一隻完整的蝦就晶瑩剔透脫殼而出,似一場美妙的戲法,可惜景橫波滿心只想著不被發現地偷菜,無心欣賞。

趁耶律祁去裝湯,她將偷藏下的菜用布蓋好,推到一邊榻下,一邊做賊,一邊憂愁地想,這夾縫中的日子,什麼時候能結束呢?

好容易吃完飯,耶律祁大少爺表示要陪她去散散步,景橫波假稱大姨媽來了肚子疼要睡覺,被耶律祁溫柔地送回了屋子,親眼看著她上床,又命人熬來紅糖薑片參湯,看著她喝下了,給她掖好被角才離開。

他一走景橫波就苦起了臉——她最討厭生薑味道!

趕緊掀被下床,喝了薑湯捂在被窩裡又出一身大汗,她憂愁地飄出室外,心想沒追求者慘,追求者多也慘,這滿地的桃花,得開到什麼時候?

從擁雪手裡接過提籃,苦逼的被追求者又得給傲嬌的追求者送飯。

裴樞已經移回了自己的屋子,景橫波還沒走近,就聽見屋子一陣嚓嚓聲響,聽來似乎是啃東西的聲音,可等她打開門一瞧,少帥正躺在床上,背對房門,絕食生氣呢。聽見她進門的聲音,也不理會也不動。

景橫波把提籃往桌上一墩,裴樞猛地一個翻身,一把抱住了她,「就知道你最惦記的就是爺!」

黑暗裡他的眼睛閃閃發光,流動著藏不住的喜悅,景橫波心裡嘆氣,掙脫他,把提籃向他面前推推,「趁熱吃。一把年紀了鬧絕食丟不丟人。」

「你喂?」裴樞眼睛更亮了。

「你傷的是腿不是手。」景橫波一口拒絕,裝作沒看見他油光光的嘴,和藏在枕頭下的燒雞。

裴樞也不強求,滿足地拉住她的手,道:「你也嘗一口。」

景橫波正要拒絕,忽覺什麼東西順著手腕滑了上去,溫潤光滑,低頭一看,不知何時腕上已經多了一個鐲子,那鐲子通體竟然是黑色的,但黑的並不沉黯,反而水頭極好,通透晶瑩,內裡閃著隱隱的金光,金光排列似乎有形狀,仔細看竟然像條龍。

純正的黑配上她肌膚的雪白,鮮明沉肅,但加上那一抹游動般的金光,頓時顯得尊貴又誘惑。

這種黑玉鐲子極其少見,瞎子也看得出珍貴,裴樞托著她的手腕,喜氣洋洋地道:「就知道這鐲子配你最好看了。」

景橫波呵呵一笑道:「好看好看。」順手就往下捋。開玩笑,當初耶律祁一枚戒指,直接給拗成了領花,後來還莫名其妙不見了。如今裴樞送個手鐲,會拗成啥造型?乾坤圈麼?

裴樞按住她的手,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瞪,「脫什麼脫?又不是定情信物,借給你出席宮宴而已。」又揚眉笑道,「你知道這東西的來歷麼?這原是明城一心想要的東西,費盡心思得來,但還沒戴上一次,就被我給拿走了。還用這鐲子,順手在她臉上拍了一記。哈哈哈她如果看見你戴著這鐲子,一定會氣死的。」

景橫波「哦?」了一聲,倒沒想到這東西竟然是明城小婊砸的,看看裴樞的神色,她聰明地沒有追問拍鐲子搶鐲子的八卦,以裴樞那高傲性子,根本不可能搶女人東西,除非那女人非常激怒了他。

「我到玳瑁以後,想起這鐲子,讓人回去拿了來。一直沒機會送你。」裴樞道,「宮宴那套首飾不配你,戴這個吧。」

想了想又道:「那套衣服也不配你,回頭我給你重新找件來。」

景橫波不過笑笑,並沒有再繼續捋鐲子,以免少帥炸毛,心裡想著戴自然是不能戴的。

她要氣死明城,豈能就這麼簡單?少不得要全方位多角度火力全開一往無回地氣到極致才行。

好容易擺脫了抓著她的手欣賞不放的裴樞,她拎著提籃出門,忽然看見一條人影飄飄地掠過了圍牆,那身形,赫然是耶律祁。

她沒動,看著耶律祁沒入黑暗中,自己緩緩退入陰影裡,又過了一會兒,裴樞房門吱呀一聲響,裴樞也出來了,穿了一身夜行衣,左右看看,縱身而起,也射入黑暗中。

景橫波搖搖頭,托著下巴回房睡覺。這一夜睡得挺安穩,第二天早上一睜眼,陽光滿屋,一個聲音怪模怪樣在和她打招呼,「貓寧!」

景橫波沒睜開眼睛,就懶洋洋笑了,一把撈過在她床頭走來走去的二狗子,閉著眼睛道:「吟翠犬次郎,你可算被趕回來了。」

「爺自己回來,自己回來。」二狗子死不肯認,「想念波波,想念波波。」

「被薅了毛沒,我摸摸?」景橫波閉著眼睛摸鳥。

二狗子和她嘰嘰咕咕說話,「夫人衣裳沒了,哭。」

景橫波迷迷糊糊聽著,也沒在意。起身洗漱。晚上就是宮宴,耶律祁和裴樞卻還沒回來。

吃完飯她百無聊賴站在會同館門口看風景,忽然發現街上很是喧擾,街口車子來來去去,行色匆匆,而且那些車子不同徽記,似乎屬於不同家族。

她便讓護衛跟去打聽,護衛回來說,這些都是商國貴族官宦家的車子,趕往錦繡街的,錦繡街男人進不去,只隔著欄杆,遠遠看見每家店門口都擠滿了人,圍著店家爭搶著說什麼,店家一臉焦頭爛額模樣,被擠得直翻白眼。

景橫波聽著呵呵一笑,隨即就見有馬車直奔自己院子而來,趕車人彬彬有禮地說,奉命來給女王送禮,卻不說是誰送來的。從車上搬下幾個大箱子就走了。

打開箱子,錦繡輝煌,炫花人眼,赫然是禮服宮裙,用來參加宮宴的那種。整箱整箱,不要錢一般攤了一地。每個箱子裡還分別註明了這些衣服,來自哪家錦繡街的店。

景橫波數數,足有百多件,差不多是一場宮宴所有女賓的數目。

過了一會又有馬車趕來,從車輪接觸地面的印痕來看,載物更加沉重。車伕說法和之前那個也差不多,只說給女王送禮,搬下好幾個大盒子就離開。景橫波打開盒子一瞧,差點又被刺瞎眼。

滿滿都是珠寶首飾,黃金珠玉紅寶石貓眼石祖母綠瑪瑙翡翠……彩光交織,絢麗無倫。

自認為見過世面的景橫波都被震住,喃喃道:「打劫啊……」

「就是打劫。」大笑聲傳來,裴樞一瘸一拐地從門口出現,他看起來氣色不大好,眼下黑眼圈很重,似乎一夜沒睡,但依舊神采煥發模樣,手肘架在景橫波肩上,彎身看那些首飾,「怎樣?是不是很多?整個商國王城裡,所有接到宮宴請柬的女賓,今晚要戴的首飾,都在這裡了!」

「大半夜不睡,就去做賊麼?」景橫波忍不住要笑,她自有辦法懲戒那群女人,但裴樞幹出這種事來,想想也挺痛快。

「人數太多了啊,又一件不能漏,可累了。」裴樞把大頭擱她肩上,她心中泛起憐惜之感,拍小狗似的拍拍他的頭,被他怒瞪。

「那堆衣服,也是你幹的?」她對那幾個衣服箱子努努嘴。

裴樞撇了撇嘴,「來不及,所以,我負責弄走所有首飾,他負責弄走所有衣服。」

景橫波哈哈一笑,彎腰看了看那些標籤,吩咐護衛,「把這些衣服,都稍稍毀壞一點,毀得不要太明顯,要那種仔細翻看才能察覺的。然後去掉各家標記,打亂了,送到錦繡街的各家訂製店去。賣給他們。記住,甲店的衣服,送到丙店,丙店的衣服,送到丁店,總之,不要送回原來的店,相隔得越遠越好。」

護衛依命行事。耶律祁正走進來,笑道:「你可是越來越狡猾了。」

裴樞笑得直拍腿,「回頭那些店家和貴婦們,可得氣死!」

景橫波莞爾。

她說過,出人醜者,人必醜之。

「以後遇上事了別憋著。」裴樞斜著眼睛看她,「有男人在,還讓你憋屈,那還要咱們幹啥?」

景橫波嘆口氣,她真心不願意再欠這兩人的感情債。無論是耶律祁桃花春風般的笑,還是裴樞烈火狂風般的給予,於她來說,都覺得消受不起。

想到這裡不禁有些怨念。追求者們這麼有心,正牌男友不聞不問。這些本該宮胤做的事,都被別人搶做了。

她格格咬著牙——死人,怎麼這麼不開竅呢!

馬車載著衣服去了錦繡街,擁雪跟著去瞧熱鬧,回來興致勃勃地說,昨夜各家府邸,夫人小姐們準備參加宮宴的禮服和首飾統統被偷。貴女們今天急急去錦繡街,想要調新的禮服和首飾應急,店家一時哪裡拿得出那麼多,正在焦頭爛額。這時候賊婆子賣衣服的車到了,護衛們和店傢俬下聯繫,表示有一批貨要便宜些出賣,店家平日裡是不收這種疑似賊贓的東西的,但此刻被逼得發急,看看護衛們拿出來的禮服,果然考究華貴,和自家的比也差不到哪去,足可以應付那些坐在店裡不走又得罪不得的老主顧,正所謂瞌睡遇上熱枕頭,一拍即合,當即重金買下,再加價賣給了那些急等著衣裳的夫人小姐們。

這些高規格的宮宴禮服,不是一般府裡的繡娘能夠應付,商國的慣例是在訂製店定做的才有面子,因此夫人小姐們禮服被偷,都心焦如焚,寧可在自己訂貨的店裡催逼,也不肯拿自家平常衣裳湊數。此刻看見店家終於拿出一批新衣裳,雖然未必是自己喜歡的風格,但做工和華麗程度也沒差哪去,都皆大歡喜,接受了店家開出的高昂價格,也來不及仔細翻看衣服,趕緊攜了回去,還要重新準備首飾相配。

護衛一家家錯開時間,賣完衣服,再派人著了普通裝束,在最後一家店裡,似有意似無意地道:「方才在XX店裡,瞧著某件衣服眼熟,似乎是你這店裡出去的呢。」

這麼一說,那店家便引起了警惕,趕往那店一瞧,某位出門來的夫人手中的禮服,赫然正是自家店裡賣給某小姐的一款,這下可翻了天了,當即上前和那店店主理論,對方自然死不肯認,先是吵架再是打架,鬧得沸反盈天,更多的店家被驚動,紛紛出門來看,然後就各種發現自己家賣出的獨家禮服,出現在別家店裡,正被別家高價售賣,店主們想到自己先前被衣裳失竊的夫人們圍攻的慘狀,頓時怒不可遏,各自揪住假想小偷,吵了個天翻地覆,打了個桃花朵朵,最後整條街的高尚定製店都被捲了進去,引發了錦繡街有史以來最為大規模的群毆事件,多家店被殃及池魚,一些混混趁亂渾水摸魚,開始打砸搶,其中位於錦繡街中心最好地段的首飾店「瑞芙麟」,也就是態度最惡劣趕出景橫波的那家店,整個店堂都被人趁亂衝入,砸爛了櫃檯,搶走了大半珍貴首飾,店主當即氣得中風。

這第一坑,還只是坑的店家,至於到了宮宴,被坑的就是貴女。擁雪越想越樂,一路笑著回來,昨日郁氣一掃而空,整張小臉都煥發著光彩,以至於在研究首飾到底該怎麼處理的景橫波都眼前一亮,忽然發覺小姑娘長大了。

她招手喚擁雪過來,拿了一枝珠釵插在她頭上,柔潤珠光襯托擁雪粉嫩小臉,看起來更加甜美可人,景橫波笑道:「一不留神,你也是大姑娘了呢。」

擁雪伸手拔下那珠釵,扔回首飾盒裡,撇撇嘴道:「才不要她們的爛東西。」

「性子太硬可不好。小心以後嫁不出去。」景橫波笑著捏了捏她的臉,擁雪看著她,眼神漸漸也柔和許多,忽然伸手在首飾盒子裡一陣撈,像撈魚一樣嘩啦啦翻了一陣,再伸出手時,手中多了一顆極品祖母綠,一顆寶光流轉的黃色貓眼石,一顆指頭大的明珠,還有好些碩大寶石。景橫波一眼看出,這都是每樣首飾上最貴重的那顆寶貝,用來點睛的名貴寶石。

擁雪又取了一根釵,交給護衛,道:「麻煩大哥幫忙,把這些寶石都鑲在這根釵上。」

景橫波大概猜到她要做什麼,忍不住笑,原來小丫頭也很記仇。

剩下的首飾,也不打算送回去,乾脆就把珠子寶石之流都剝下另放,純黃金物件則送出去融了。雖然可惜了這些首飾的精緻手工,但比較安全。景橫波打算將來這些東西賣的錢,都用來賑濟百姓,來他一個劫富濟貧。

宮宴時辰將到,她梳妝打扮,穿上那商國貴婦送的禮服,戴上那套首飾,出得門來,兩個男子都眼睛一亮,耶律祁微笑不語,裴樞卻道:「雖然這套衣服並不怎麼太適合你,顯得稍稍有些大,可是架不住你身形好啊,穿什麼都這麼讓爺舒服。」

「那你就舒舒服服在這裡呆著吧。」景橫波微笑。穿過兩個男人,自顧自向外走——為了避免麻煩,她打算一個都不帶。

今天去商國王宮,她也有心探探商國的一些秘密,存放那幾樣最寶貴藥草的寶台山到底如何佈置,裴樞拓印來了外山鑰匙,但光有鑰匙完全不知道里頭情形也是不行的。

奇怪的是,那兩個居然沒有跟過來,也沒有打起來,景橫波走出幾步納悶回頭,耶律祁還是在衝她笑,裴樞雙手抱胸,眉毛挑得高高。

景橫波滿肚子納悶——這兩個轉性了?

會同館會有統一馬車,送館內貴客前往王宮赴宴。景橫波帶著擁雪坐上馬車,眼看著馳往王宮的道路上,燈火次第,車馬如龍,大道盡頭緩緩拉開朱紅的宮門,輝煌殿宇巍巍宮闕,都在地平線晚霞的紅光裡。

宴席設在正殿,上頭三座,分別為東道主的商國國主,王后,太子。在商國國主左側隱隱偏上位置,還有一座,但是是空著的。這是國師位。是六國八部重大對外活動時,為表尊重帝歌,向來的慣例。

之後一排側座,是給商國諸王子公主,然後左右分席,流水般排下去,是給各國貴賓,按照身份等級和國力排序,一絲也差錯不得。至於商國本國陪同宮宴的高官貴族,基本就得排到大殿門口了。

景橫波身為翡翠女王,排序在大殿寶座之下左側第五,她看見左側第一的是和婉,她現在已經是襄國女攝政王,等同大王待遇,和婉身邊竟然是雍希正,這讓景橫波有些意外,隨即又瞭然地笑了笑。

熱烈輕狂卻不夠堅定的情感,確實是抵不上沉穩堅毅又細水長流的愛的,政治人物,尤其如此。

上座上和婉神情從容,和雍希正微笑交談,挽髮掠鬢的姿態自然大方,看雍希正的神情也恰到好處,三分溫柔三分端莊,儼然政治也令天真爛漫的女孩成長。

而雍希正輕輕給她斟酒的姿態,珍重一如往常。

她很為和婉感到欣慰。

她進來的時候,和婉並沒有注意,倒是在場很多商國貴女,眼神不善地遞過來,景橫波瞧著她們身上,有點不那麼合適的各種禮服,唇角一勾。

忽然一聲傳報,「姬七王女到!」,她回頭,就看見月白色素裙的姬玟,伴著一人進來,引起了殿內一陣輕微騷動。

那兩人目光流轉,同時落在景橫波身上,各自對她微微一笑,殿內頓時又是一陣驚豔的唏噓。

景橫波險些把手中的酒杯給弄翻了——耶律祁竟然和姬玟在一起!

耶律祁在她面對閒閒坐下來,他兜起寬大銀白色衣袍的姿態優雅,引得無數商國女子不錯眼珠地盯著他看,他卻只是對景橫波眨了眨眼睛。

景橫波只得喝酒,擋住臉上驚訝的表情,她早該想到的,耶律祁必然會來,他不要求和她一起,只不過是因為答應姬玟在先。

耶律對姬玟,真的有些心動嗎?

她很高興,也有些微微失落,並非虛榮或者佔有慾,只是那種看見好友將要遠離的微微失意而已。

對面耶律祁一看她那神情,便知道她想多了。姬玟在他身側得體地微笑,給他斟酒,他也微笑,有些事另有隱情,何必解釋太多。最起碼看見此刻她那絲失落,於他也是一分安慰,最起碼那證明,在她心中,他並非毫無位置。

酒液因呼吸微漾,一圈圈淡淡漣漪散開去,那是心的波紋,在無風時也微動。

因為受到了耶律祁的驚嚇,景橫波後來就頻頻張望門口,生怕裴樞也忽然出現,給她一個驚喜。

還好裴樞一直沒出現,倒是客人漸漸來齊了,人一多,大殿就顯得吵鬧,女子們的目光遮掩在團扇後,轉來轉去,大多數目光倒都盯在了耶律祁身上。

幾個商國女子隔席交談,竊竊私語,掃向景橫波的眼光,頗為不善。

景橫波正端著杯,望著還在商王之上的位置發呆,她知道那位置,屬於大荒傳說中的人物,一般來說,是宮胤的。當然,宮胤不會來,他走不開。

她在想,將來她若登基,才不要在自己王座之上擺他的位置,乾脆打一個大大的沙發,和他一起上朝,擠在沙發裡聽政。

這麼想著的時候,唇邊不禁浮起明媚笑意。

忽然有細細聲音傳入耳中。

「瞧,她對著國師寶座發怔呢。」

「喲,還在笑。」

「好奇怪,好端端地對國師寶座笑這麼曖昧做什麼?難道在做美夢?」

「什麼美夢?」

「這位陛下不是挺風流的嗎?裙下最多拜臣。或許在做拿下國師,國師正與她攜手走上寶座的美夢?」

「哈哈果然是美夢……」

……

那邊正笑得歡快,忽然一聲低低尖叫,有人問:「怎麼了?」

有人嗚嗚答:「啊不知道什麼東西打著我牙齒,好痛……」

景橫波目光一轉,斜對面耶律祁正悠然拈著一顆橘子,有些籽兒整齊地排在案上。

她對他笑笑,耶律祁也笑笑,目光安撫。

景橫波嘆口氣,男盆友啊男盆友,你什麼時候出來給我撐下腰呢?

想想,又自失一笑,宮胤根本不能離開帝歌,離開也只能偷偷摸摸,是萬萬不能在這商國大殿之上,給她撐腰長威風的。

情緒正有些低落,忽聽另一邊議論聲又起,這回討論的是前一天晚上的衣裳首飾失竊事件,漸漸人群發出驚呼。

「怎麼,你也被偷了?」

「啊,你也被偷了?」

「啊,你這件禮服,不就是我原先那件?」

一言驚醒眾人,眾人急忙在殿中搜尋,才發覺自己的禮服,穿在了某某夫人某某小姐身上。

每件禮服都是每個人精心挑選訂製的,此時發現這種情形,便和那錦繡街的店家一樣,出離憤怒,只是礙於情況未明,場合隆重,不敢立即發作。

一個四處搜尋自己禮服的女子,目光無意中轉到景橫波那裡,正看見景橫波身後給她低頭斟酒的擁雪,那少女微微垂頭,頭上一枚串滿珠寶的碩大金釵,在宮燈下流光溢彩,華麗程度超越了一般貴婦的首飾,非常招眼。

那女子本來只是有點奇怪,不明白怎麼一個侍女首飾比主人還華麗,禁不住多看一眼,隨即一呆,脫口而出道:「我的珍珠!」

她這一聲引起了眾人的注意,都順著她眼光瞧去,女子對首飾敏感,頓時目光都集中在擁雪頭上,擁雪站直身體,乾脆跨前一步,站在燈光下,泰然自若地迎著她們的目光。

那一開始發現問題的女子還在尖叫,「珍珠!我的珍珠!這是我頭面上最正中的寶珠,粉紅色,我好容易從海域邊買來,我認得!」

忽然又一個女子驚道:「那塊海藍石,怎麼那麼像我的海藍石戒面!」

又有人道:「那貓眼石!我步搖上就是這樣的貓眼石,拇指大,來自玳瑁黑水澤,價值萬金!」

有人忽地站起,指住景橫波,「賊!偷首飾的賊!」

更多人隨之站起,「不僅是首飾,咱們還有衣服被偷!一定是她身後的侍女幹的!」

商國貴女們不敢直接針對景橫波,都氣勢洶洶盯住了擁雪。

擁雪連眼角都不瞄她們一下。

商國國主還沒來,滿殿賓客,嘩啦一下轉過頭來盯著這邊。

「各位。」景橫波抬起臉,用筷子敲了敲酒杯,笑道,「你們的衣服被偷了?那請問你們被偷的衣服在哪呢?在我這侍女身上嗎?」

眾貴婦小姐們一怔,面面相覷——衣服在哪?衣服在自己這群人身上呢。甲穿了丁的衣服,丁穿了乙的衣服,姑姑用了侄女的禮服,外甥女套了舅母的大氅,這要怎麼說?

「至於首飾……」景橫波又敲敲酒杯,「請問你們被盜的首飾是什麼啊?」

「戒指!」

「步搖!」

「髮簪!」

……

「請問我這侍女頭上是什麼啊?」

眾人默然,能說這是釵子嗎?長得倒像釵子,但綴滿各種寶石珍珠,累贅得像坨漁網。

景橫波拔下那根釵,在手中笑吟吟把玩。

「你說這珍珠是你的?那這貓眼石呢?」

「……不是。」

「你說這祖母綠是你的?那這海藍寶石呢?」

「……呃,不是。」

「你說這鴿血寶石是你的,那這金剛石呢?這珊瑚呢?這瑪瑙呢?這黑曜石呢?」

「……呃,不是,都不是……」

「我勒個去。」景橫波將釵子一摜,滿臉鄙棄之色,「寶石不都長得差不多?我侍女釵上這麼多寶石,就那麼一顆半顆和你們的像一點,你們就敢說這釵是你們的?摸著你們良心問一問,這麼多極品寶石的釵,你們買得起嗎?」

小姐夫人們啞口,臉色鐵青,誰也沒膽子當著眾人面誇海口買得起,大家都是知根知底的,都知道這釵上每顆寶石都是極品,以眾人財力,蒐羅一兩顆就很了得,哪有可能攢出這麼個群寶薈萃的釵。

有人不服氣,反唇相譏,「那也不能巧合成這樣,再說,我們買不起,你買得起?」

「當然買得起,我是翡翠女王,我富有一國,一國之力,攢不來一根釵?」

「你自己戴的首飾都沒這釵貴重,這不合常理!怎麼能一個侍女戴這麼華麗的釵?」

景橫波一笑,「有錢,任性!」

殿內一陣死寂。

隱約似有噗嗤笑聲,是那邊一直閒閒觀戰的和婉和姬玟。

「大王駕到——」傳報聲悠長,驚破這一刻的尷尬和沉寂,隨即裙襬細碎聲響,貴婦仕女們生怕失禮,都趕緊提著裙子,退回原位。

華麗的禮服都很累贅,桌子和桌子之間排得也緊,人群一沖一退一亂,忽然就「叮噹」「嗤啦」一陣亂響,隨即一片驚叫。

「我的裙襬裂了!」

「我的腰帶……」

「我的袖口……」

那群貴女們大多數面帶驚慌地停了下來,有人忙著揀腰帶上的墜飾,有的提溜著忽然綻線的袖口,有人抓撈著裙子,驚慌地發現自己的裙襬不知給誰一踩,就裂了一幅。滿地裡各種綴飾亂滾,滿地眼珠子也在亂滾,連上頭款款出來迎客的商國王室成員們,也都忘記了打招呼,定住了。

景橫波笑吟吟地整理袖子。完全事不關己。

商國的貴女們一派驚慌,知道失禮,又因為衣裳的破裂丟醜而失措不知如何處理,各種彎腰躬身拎著裙子,僵僵地立在殿中,如立了一群粉面的木俑。

一片尷尬的寂靜中,上頭忽然有人說話了,聲音雍容和雅,語氣也很親切。一邊向各國各族來賓致禮,一邊命自己身邊的宮女,下去引客入座。

那群宮女顯然也很得力,下去之後很自然地扶住了那些失措的貴女,一邊送回座位,一邊擋住她們衣飾凌亂破損的部位,扶她們坐下的時候,很自然地將那些凌亂衣飾整理好,隨即便有人送來披風,人手一件,給女子們遮羞。

一連串動作如行雲流水,自然又莊重,景橫波瞧著暗暗佩服,看那發話女子,人到中年,不算如何美麗,卻氣質端莊,應當是商國王后,這般行事也真有幾分王后氣度,要知道這可是突發事件,但這王后的身邊人,不驚不怒,應對有序,不動聲色便可以將一場令商國丟臉的鬧劇消弭,像是演練無數次一般,可見真真是訓練有素。

身後擁雪忽然在捅她,她微微仰身,擁雪在她耳側道:「就是她,送衣服給你的!」

景橫波恍然大悟,沒想到,身上的這禮服,竟然是王后所贈。

商王商後此時已經恢復如常,開始往上座走,其後跟著太子和王子公主,景橫波目光往後一掃,又是一呆。

那伴在一個紅衣少女身邊的,不正是裴樞?

這傢伙也來了?

那紅衣少女,緊跟在商王幾位王子身後,排在眾姐妹第一,看樣子是地位較高的公主,但問題是,裴樞什麼時候和人家勾搭上的?

裴樞目光轉過來,狡黠地衝她一笑,用口型對她道:「看,爺還是來了。」

景橫波狠狠瞪他一眼,心想這傢伙太膽大,剛在商國王宮鬧了一場,現在居然敢混到人家王族隊伍裡來了,也不怕被發現。

忽有如芒在背感,彷彿側背後有人盯著她,她一回頭,卻沒有異常。她側背方向,商王商後正款款入座。

商王也不過人在中年,蓄兩撇八字鬍,說話中氣很足,景橫波想著,商略只怕得做六十年太子,就看司思肯不肯幫他提前登基了。

商王例行說了幾句場面話,便舉杯,笑道:「諸位貴賓遠道而來,敝國不勝榮幸。且以薄酒庶饈,以敬佳客,來……來……來……」

他的最後一個「來」字忽然拖住,說了幾遍也沒說完整,眾人正待舉杯同賀,發覺不對都詫異抬頭,正見商王目光直勾勾地落在了某處。

所有目光唰一下跟著轉過來。

景橫波忽然就成了人群的中心。

她倒沒在意上頭的異樣,正準備嘗嘗商國的酒,酒色清冽,看起來很好喝。忽覺四周靜得奇怪,一抬頭,就看見四面各種古怪的眼光。

景橫波摸摸臉,她戴著半邊面紗,沒什麼異常,有異常人家也看不見。

她眨眨眼——咋啦這是?

「她……她……她……」商王霍然站起,指著景橫波,手指抖抖索索,「她這……衣裳……」

景橫波也注意到,商王盯住的不是她,而是她身上的正紅錦緞宮裝裙。

這裙子,不對?

忽然一個女官驚叫起來,「這是王后當年的禮服!這是王后下令早已封存的禮服!」

景橫波挑挑眉,什麼意思?王后禮服?王后禮服又怎麼了?這本來就是王后送給她的,王后拿自己禮服送她不是很正常嗎?

難道狗血的和甄嬛傳一樣。此乃商王深愛的前王后的禮服,然後她不知天高地厚地穿了?刺激到商王了?

但看起來,好像王后受刺激更深,因為那端莊女子臉色青白,搖搖欲墜,旁邊女官一把扶住,驚呼:「娘娘!娘娘!」

上頭商王臉色大變,深深呼吸幾口,看了一眼她位置上的名牌,肅然問:「翡翠女王,請問您如何身穿我商國王后曾經的禮服?」

景橫波站起,微微一躬,道:「此乃商王王后所贈,本王還沒謝過王后相贈之德。」

「那不可能!」商王斷然截口,神色凌厲。

景橫波一怔,看向商國王后。

王后臉色蒼白,臉上似有淚痕,怔怔看著她,一臉的陌生和驚訝。

景橫波一看她那完全陌生一樣的神情,心便往下一沉。

果然王后輕輕道:「本宮……未曾向女王贈送此禮服。」頓了一頓她道,「便是要贈,本宮也絕不會贈這件禮服。」她聲音漸漸哽咽,「這件禮服……這件禮服……」她哀哀轉向商王,似乎慟極無法繼續,眼神淒切,漸漸蒙上一層淚水。便如一枝帶露折枝的芙蓉花,在風中顫顫,待人憐惜。

商王原本看她神情,尊重有餘,親熱不足,此刻卻似被觸動心情,轉首看她,神情漸漸轉為憐惜柔和,伸手輕輕扶了扶她的肩,輕聲道:「別說了,本王懂得……先忍著些……」

王后此刻再無先前雍容,似脆弱的小女人,依靠著商王肩頭,輕輕拭淚點頭,更緊緊牽住了手中一個十來歲的少年,那少年也懂事地給她擦淚,輕聲道:「母后不哭,母后不哭……」

商王瞧著嬌弱的妻和懂事的幼子,眼神微微變化。

他想起了當年那個溫婉賢惠的妻,想起她一路陪伴自己斬獲王位的艱辛,想起那年這件禮服穿在她身上的光豔,想起那日殿上慘劇之後的鮮血染紅衣襟如桃花,想起之後對她的漸漸疏遠,想起這些年她同樣經歷喪子之痛,卻沉穩安靜無所求,眼底漸漸湧上淡淡愧疚。

王太子商略一直冷眼旁觀,忽然無聲冷笑一聲。

景橫波注視著商國王后冷笑,賴得好乾淨。也是,當時她面都沒露,沒有任何人證,想必那時贈衣,就已經安排好了今日一幕。

如今看商王神情,這衣服只怕還頗有一番糾纏,王后似乎想要通過這衣服,引起商王某段對她內愧於心的回憶,從而重新獲寵?還是另有所圖?

裴樞原本立在商國公主商悅悅身邊,此刻皺起濃眉,低聲道:「你父王母后在搞什麼?」

商悅悅看他一眼,眼神微有慌亂,母后以仰慕裴少帥文才武功之名,欲請少帥為諸王子王女之師為名,下帖邀請少帥參加宮宴,原本以為沒什麼希望,誰知道少帥竟然答應了,她身為王后之女,諸公主之長,代母后出面招待少帥,實際上這是母后的安排,要她好好把握機會,籠絡好這位傳奇戰神,然而這個問題,涉及商國宮廷舊事隱秘,叫她如何說得?

她不說,裴樞眉毛漸漸揚起,瞧得商悅悅越發心慌。她原本認為今日不過是個任務,雖認真,卻不上心,然而真正一見裴樞,萬萬沒想到成名多年的戰神,如今依舊青春韶華,英姿風華,鮮亮無雙,似一場烈火,狂飆而來,瞬間便捲過了少女芳心的桃花堤岸。

她生怕這眉毛一旦落下,隨之而來的便是轉身而去,只得低低道:「此事乃我宮廷隱秘……」

「這衣服明明是你母后贈給女王的,她為何當庭不認?」裴樞打斷她,神色不善。

「這不可能!」商悅悅急聲道,「這衣服,一直封在王宮最隱秘的內庫最深處,而且這衣服……總之母后絕對不可能拿它出來送人的。」

「而且什麼?」裴樞很敏銳,不肯放過。

商悅悅一臉為難。她身後一個少女卻忽然冷笑一聲,道:「大姐,何必吞吞吐吐?不就是因為這禮服,原是王后封后的禮服嗎?王后因為生下王長子而被冊封為後,冊封禮和王長子的滿月禮同時舉行。誰知道這禮服被人下了毒,王長子在王后懷中被毒死,父王和王后悲痛欲絕。這禮服是我商國王室之痛,是王家之殤,是王后恥辱的記憶和父王喪子的提醒,如果不是封后禮服被燒掉會導致不祥,這禮服早已化灰。但也從此被永久封存,不敢讓其見天日,如何還能拿出來送人!」

她呵呵一笑,又似乎自言自語地道:「時隔多年,如今拿出來倒正是時候,牽起大王和王后的共同回憶,引起大王的憐惜,夫妻重修舊好。順便還可以提醒大王,當初大王答應封王后之子為王太子,卻因為王長子的暴斃,被拖了下來,最後改立了側妃之子為王太子,如今王后之子也長成了,是不是該重新履行下當年的諾言呢……」

商悅悅回頭怒瞪那少女一眼,那少女毫不畏怯地回瞪。王族公主在殿上目光灼灼,因各自利益和立場不同,各不相讓。

裴樞卻無心理會商國王后的一石幾鳥之計,他只注意到了一句話。

「禮服被人下了毒?」他目光灼灼追問,「什麼毒?厲害否?」

「王長子當場渾身出紅斑,噴血而亡,您說厲害不厲害?」

裴樞臉色一變。

此時王后忽然轉頭,顫聲對景橫波道:「你如何得到這禮服的?」

不等景橫波回答,已經有人接話,「回稟王后。女王陛下曾經在錦繡街購買禮服,卻沒有尋找到合適的款式,也許她因此看中了您的禮服,也未可知。」

又有人道:「說起來也巧。咱們商國貴女的禮服,昨夜全部失竊,不得不重新定製。莫非這都是女王陛下的手筆?」

景橫波呵呵一笑,托著下巴道:「是啊。我一個人,分身千萬,一夜之間,進出商國王宮內宮偷走禮服,再在人生地不熟的商國王都,進出無數高官貴族的府邸偷禮服——本王還真不知道,本王有這麼大本事,本王是不是該考慮,下一刻可以一夜平帝歌了?」

殿上竊竊私語聲一頓,隨即有人道:「或許你有幫手!」

「那只能說明你們商國都是廢物!」景橫波狠狠地道,「強龍還不壓地頭蛇,我這個只有幾百護衛的女王,在你們商國王都王宮來去自如,你們商國的護衛和軍隊,都可以去死了!」

「那是你……」

「夠了!」商王一聲喝,截斷了其餘人的辯論,隨即商王轉向景橫波,皺眉肅然道,「女王乃我國貴賓,諸君切不可隨意質疑。只是這禮服事關重大,乃不祥之物,萬萬不敢以之給女王帶來禍患,還請女王奉還我國。」

「是啊。」王后也哀哀道,「當初這禮服上,據傳曾被人下了天痘混合之毒……」

「天痘」一詞一出,眾人都面色大變,唰一下,景橫波身周的人都退開三步。

景橫波看見她們如避瘟疫表情,皺一皺眉,低聲問擁雪,「什麼是天痘?」

「也叫天花。」擁雪言簡意賅,並沒有因為聽見這個可怕的詞而退縮,反而向前走一步,擋在她面前。

景橫波倒吸一口涼氣。

好狠。

天花這玩意她還是知道的,在古代,這就是超強傳染必死之症啊!

耶律祁霍然站起,裴樞衝下殿來。商悅悅一把拉住他衣袖,嬌聲道:「少帥莫急,我等定有相助之法……」

景橫波抬眼看殿上,那王后還在雍容微笑,她心中電閃,已經明白了這一串連環計。

原本還奇怪商國貴女怎麼會聯合排擠她這個女王,畢竟她是個外人,東道主怎麼連禮儀都不顧,原來這本就是出自王后暗示授意。王后的意思,誰敢違抗?

貴女們排擠她買不了禮服,王后在她山窮水盡之際出來做好人,贈她禮服,她無可選擇,又感謝人家的雪中送炭,一定會穿上禮服。

然後禮服必然會引起商王的注意,引發商王和王后之間的某段回憶,這回憶必然對王后有利,這點看商王和王后神情便可證明。

但王后要的並不僅僅是利用她,挽回商王對自己的感情。這有毒的衣服,可以控制她這個翡翠女王,還可以控制對翡翠女王一往情深的裴樞。

她記得王后有幼子,很得商王寵愛,但太子商略正當壯年,手握軍權,在朝中地位根深蒂固,一時很難撼動。

王后幼子缺軍權,如果這時候有個強有力的外援,比如戰神裴樞這樣的人物,份量將大大不同。誰都知道玳瑁軍馬,都是裴樞一手招收打造,相當於他的嫡系,人雖不多,卻十分精銳。

下在她身上的毒,可以用來要挾裴樞,逼他帶著麾下軍馬,反出黑水,成為商國公主的駙馬,成為商國小王子的有力後盾。

如此,公主有了如意夫君,王子有了軍隊,王后重新獲得大王憐惜,便有了為幼子爭奪王位的多方本錢。

至於她這個女王,利用完了,不必考慮那麼多後果,如果真的被激怒揮兵來攻,商略是成年掌軍王子,自然該商略迎戰,耗盡他的兵力最好,戰死就更好了。

景橫波算來算去,真真是妙到極致一出連環計,進可攻退可守,空手可套白狼,己方一毛損失都無。區區一套禮服,算盡風雲人物,皇室權謀。

精妙、冷酷、縝密、周全。

景橫波行走大荒以來的,見識過的計謀最高明的王族女子。不動聲色,天網已成。別人甚至根本尋不見端倪。

唯一的不妥處,就是根本沒將她景橫波當成人。當然,這點在商國王后眼裡,根本不算不妥。除了她兒子的王位,其餘都不重要,連女兒也可以是聯姻的犧牲品,一個外來女王算什麼。

「請女王速速除衣!」商國王后猶自在殿上,對她一臉關切地催促,「時辰久了,怕是會染毒……」

四面起了淺淺哄笑之聲,有人怪聲怪氣地悄聲道:「請女王速速於殿上除衣!」

有人笑聲格格,「剛才還笑話咱們衣裳不整,如今自己可好,直接要脫個乾淨!」

有人幸災樂禍,「哈哈,看她這次,能偷誰的衣服來換?」

有人故作誠懇,托腮思考,「這樣不好。同為女子,她丟醜,我們也不好看,這樣,讓她換上宮女衣裳便好了。」

「那是自然,」有人手一攤,「除了這個,哪還有禮服給她換呢?」

「哎,話可別說得太滿,聽說女王挺厲害的。說不定她還真有禮服備換呢?」

「也是,說不定有很多套等著給她換呢。」

「那便速速拿出來啊。」

「哈哈她要真拿出來,我們就把這大殿地板吃掉!」

……

笑聲一波一波,耶律祁已經走到景橫波身側,低聲道:「如何?」

兩人對視一眼,景橫波唇角勾出一抹冷笑,伸手慢慢去解衣紐。

四周貴女們看她動作,笑得越發開心。

景橫波也在笑。

這些蠢貨,當真以為別人和她們一樣蠢麼?

姬玟忽然走過來,脫下自己的披風,遞給她,景橫波一怔,雖然她其實不需要,但在滿殿的惡意面前,她依舊為這個動作感覺暖心。

連耶律祁,都柔和地回頭看了姬玟一眼,目光微帶謝意。

姬玟卻似乎無所謂一般,一笑退到一邊。

景橫波慢慢脫著衣裳,心中思考著等會怎樣以最狠的力度,煽回給那些惡毒的人。

這滿世界的惡意,只有用更響亮的耳光來拍回。

人潮遠遠避在殿側,圍著她一殿冷笑,還有看好戲的眼光。

商國王后揚起雍容滿意的笑容,因為她看見,女兒已經成功拉住了裴少帥。

而那禮服,她知道,就算女王現在脫也來不及了,因為她怕年日久了毒失效,特意又加了毒。馬上女王就會不敢報復,先來求她救命了。

或者,她還可以和女王討價還價,從翡翠部沾點好處,畢竟,命最重要,不是麼?

她笑容微露一顆牙齒,漾出最優雅的弧度。

忽然傳報聲悠長傳來。

「報——貴賓有禮車送到!」

隨之而來,有轆轆馬車之聲,眾人一怔,都想什麼馬車,能夠直馳至這正殿門前?

商王也一臉驚訝,大聲向殿外道:「何方來賓!不是說過,未經允許,任何貴賓,不得以馬車驅馳至殿前麼!」

「大王!」一個護衛從車後躍出,快步上殿,在商王面前跪下,「來賓持最高等級請柬,我等不敢攔阻,特請大王示下!」

商王一驚,霍然向前一步。

眾人哄然一聲,面面相覷。

最高等級的意思,眾人都懂,就是指被邀請的貴賓,本身身份已經高過了商王。或者指政治地位,或者指獨步天下,誰也不能得罪的絕頂高人,這樣的人到來,就是商王本人,也應該迎出殿外,馬車直馳而入這種事,根本算不了什麼。

護衛送上請柬,果然是那種黃金為底,白玉鑲字的最高等級請柬,只是名字那一欄,已經被抹去。

商王急忙整衣,扶冠,準備迎接,心想這最高等級請柬自己只發出三份,但也只是出於尊重發出而已,根本沒指望誰會來,這回來的,到底是誰?

王后也在急急斂裙補妝,其餘眾人一片慌亂,各歸其位。

此時馬車已經馳到殿下,幾個護衛閃出,將幾個大箱子,搬了下來。

搬箱子的護衛,在階下,就將箱子打開。

彩繡輝煌,華光耀眼,靠近殿門的女子們,發出「哇」地一聲驚嘆。

「禮服!」有人忍不住驚呼,「好美的禮服!和我們這邊的樣式不大一樣,可是……真的……太特別了!」

一聽說是衣服,很多人不顧禮儀,探頭去瞧,就看見箱子裡一套一套,精緻華貴禮服整整齊齊疊著,絲綢如月光滑潤,錦緞如日光燦爛,刺繡是人間神工,色澤則是天邊霓虹,相互襯托出言語難以形容的豔光。

只那麼隨隨便便一瞧,眾人忽然都覺得身上的衣服,俗豔而粗陋。

似村姑站在高貴的公主面前,滿目華豔裡,越發清晰看見自己滿身的塵埃。

箱子很大,足可裝下好幾套禮服,而這樣的箱子,足足有四個。

這明顯一看就是送人的,眾人眼巴巴地瞧著,都想著這樣的禮物,應該是給商國王后吧?也只有她,配得上這樣珍貴的禮物吧?

王后本人似乎也這麼認為,因為她滿面光彩,抬起了頭,調整著呼吸,擺出了最優雅的,準備感謝的姿態。

那些護衛將箱子抬起,又有人卸下一排較小的箱子,也是一樣打開。

「嘩」又是一聲驚呼,比剛才還響。

這回滿箱都是首飾。

黃金白銀已經不配在這裡存在,滿目都是鴿蛋大的寶石和珍珠,六芒閃爍的極品祖母綠,寶光流轉如詭秘之眼的貓眼石,黑如深邃地獄的黑曜石,紅如紅蓮烈火的純淨瑪瑙珊瑚,如湛藍湖水一般深幽清澈的藍鑽,如新春桃花般粉嫩嬌美的粉紅寶石……這些堪稱極品的寶石珠玉,每一顆都超過了先前那些貴女們最好的寶石,鑲嵌在各種造型奇巧,絕無重複,市面上也絕對沒有售賣的各種首飾配飾上,那些項圈、頭面、戒指、珠鏈、耳環、腰帶……那些絢麗的色彩,閃耀的光芒,精緻的樣式,極度榮華疊加出令人窒息的感受,少女們臉色潮紅,呼吸急促,抓緊了自己的衣領,連一些見慣場面的王女公主們,都目光閃閃,只覺得此生雖在富貴,但直到今日,才真正明白什麼是真正的富貴。

這一排小箱子也抬了進去。

隨後的護衛,單單取下了一個盒子,抱在懷中,人們屏住呼吸探出頭,想看看這回能開什麼眼界,但那護衛卻沒有打開盒子。

看他分外小心的姿態,似乎那盒子裡,是比先前幾箱還要貴重的寶貝,眾人因此越發心癢癢的,不錯眼珠地跟著瞧。

又有一人,搬下一個箱子,這回裡頭似乎都是藥物,懂藥理的人發現,裡頭都是最極品的驅寒藥物,那些極其珍貴的,有價無市的寶貴藥物,就那麼隨隨便便擱在盒子裡,有人甚至發現了一枚火紅的、傳說中足可令火系功力者增功力十年、配方早已失傳,流出去會令很多武人瘋搶失去性命的真陽丸,隨意地被塞在了盒子角落。

這一盒東西,女人沒興趣,卻差點讓男人們瞪掉了眼珠。

再之後又是一小盒東西,這回又沒有打開,但經過眾人身側時,很多人嗅見了一股酸溜溜但又帶幾分甜香的氣味,似乎是吃食。

眾人面面相覷——前頭都這麼珍貴的東西,最後的壓軸是吃食?落差太大了吧?

那群抱著東西的護衛,直奔殿內,往殿上而來。

商王滿臉歡喜,王后款款抬手,準備以最美的姿態,接受禮物並感謝。

那群人卻腳步忽然一轉,一個側身,已經排排站在了景橫波面前。

全殿剎那死寂。

景橫波也一怔,想不到這神一般的轉折。

最前面的護衛,兩兩放下扛著的禮服箱子,在她面前躬身行禮,高聲道:

「錦衣華服贈美人,請女王陛下賞收。」

隨即他們退下,第二排的護衛們跟上,將雙手捧著的首飾箱子高舉過頭,往她面前一送。

在四面抽氣聲裡,景橫波猛地一側頭——真的差點被閃瞎。

護衛們報禮的高嗓門,也差點震聾她的耳朵,她懷疑禹國都聽得見。

「人間珍寶不及卿,請女王陛下賞玩!」

第二排放下盒子,退去。第三排只有一個人,上前一步,對她躬身。

「該出腳時就出腳,請女王陛下賞穿!」

盒子啪一聲彈開,景橫波一眼看見了自己的十寸細高跟豹紋高跟鞋。

這震撼太劇烈,她嘴一張,「啊」一聲傻住。

猜得到他風雲突變,猜不到這畫風突變。

她的心,忽然砰砰劇烈跳起,忍不住要對殿外張望。

這這這……這是他,到了嗎?

可能嗎?

第四排也是一個人,上前一步,雙手一托,最後一個盒子送上。

「此物最當吾心情,請女王陛下賞味!」

「啪」一聲,盒蓋彈開,一股酸裡帶甜的香氣撲出,景橫波的腮幫骨裡,立即浸滿了口水。

她目瞪口呆地看著那盒子裡的瓷罐中的淡黃色半透明凝固物。

「這這這……」

這似乎、好像、也許、大概……是杏子醬?

杏子醬?

這高潮的壓軸大戲,是杏子醬?

滿殿靜寂,人人瞪著眼睛,目光在華服美衣、琳瑯珍寶、珍貴藥物、奇特高跟鞋、和杏子醬上轉來轉去,實在不知道是該驚呼,還是該噴上一口。

「讓開。」忽然裴樞從殿上躥下,少帥一臉警惕,一把推開那些護衛,擋在景橫波面前,將她往後帶了幾步,道,「這些不明身份者送來的東西,你不要碰。還有,你這衣服真的確定沒問題?那惡毒婦人可能還有後手,你莫要太過自信大意。要不要還是先脫下來比較妥當……」說著便去解景橫波領口扣子。

景橫波腦子裡一團亂,還沒理清楚,下意識向後一退,伸掌擋住他的狼爪。

「去!」

忽然一道流光飛射,穿越密集人群,直射裴樞。還未至便生呼嘯之聲,似利劍一般刺過眾人耳膜。

裴樞原本冷笑不理,忽面色一變,頭猛地一側,咻一聲那東西從他耳側掠過,啪地射在堅硬的丹陛之上,正正鑲嵌在那浮雕的虯龍眼上。

仔細看,卻是一枚杏子核。

脆弱的杏子核一射入石,對方指力驚人可見一斑,裴樞臉色一變,霍然轉頭。

殿口,不知何時,出現一個人影。

人影背光,不見其貌,只看見頎長身影,寬衣大袖,立在淡灰陰影裡的輪廓,高遠而尊貴。

一個淡淡的聲音,冷冷地道:

「我的人,你,碰不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