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橫波一聽這聲音,渾身毛孔都似霍然舒展,杏子醬酸溜溜的味道也只剩下了甜,那甜從唇齒一直瀰漫到心間,她覺得心花都瞬間開了,人也快飄了,忍不住眉眼都彎了,連掌心都熱了,渾身洋溢著騷動感,她想跳起來,撲上去,揉搓,壓倒,撫摸……
相比之下,剛才看見禮服忽然轉向自己的震驚,看見高跟鞋的震撼,看見杏子醬的驚詫,都及不上這一刻願望成真的洶湧澎湃心情——這驚喜一波一波,來得太快太大,她快要被沖暈了。
裴樞很憤怒的發現,只這麼一句話,面前那個景橫波雖然人還在,但魂已經不見了,飛到殿口了,那女人目光發直,眼神遊移,呼吸急促,臉上泛出淡淡桃花色,看得少帥覺得甚刺眼。
景橫波此刻眼底哪還有別人,直勾勾地望著殿口,想要撲過去,卻終究控制住了自己。她心中明白,宮胤不適合在此地出現,那麼這次他公然到來,又換了什麼身份?
難道是英白?想來想去,似乎只有翡翠女王的官配英白,才適合出現在她身側,只是這最高等級請柬……
殿口的人影逆光,眾人都眯著眼睛仰望,看得出那人高頎,長髮散披,姿態尊貴,景橫波忽然覺得這裝扮眼熟,但又不像英白。
那人在殿口頓了頓,慢慢走了進來。
他一走進大殿輝煌的燈光下,靠近殿口的仕女們便不由自主紛紛後退,一邊退一邊仰頭看著,一邊仰頭看著一邊臉色就變得蒼白或者通紅,不住有人踩著了後面的人的腳,但踩人的人不知道道歉,被踩的也不知道呼痛,滿殿燈火似忽然暗了幾分,那是被那人容色壓的;但滿殿眸光似忽然亮了幾分,那是女子們星星眼閃的。
景橫波的眼睛也在快速地眨——現實永遠比想像離奇,宮胤居然這個造型!
他緩緩而來,一身紫色寬袍大袖,飄逸而又有質感的紫,男子很難駕馭這樣的顏色,不小心會顯出脂粉氣,然而在他身上,只顯得尊貴。一頭烏髮光可鑑人,不束不冠,順滑如流水。但尊貴也好,氣質也好,在那張臉面前,又顯得不那麼重要,滿殿的人目光在他烏黑深邃的眉眼上、如玉柱筆直的鼻上、線條優美的唇上、如天工之琢的精美臉部輪廓上轉來轉去,不知道該全力欣賞讚歎哪樣好,看久了忽然又覺得眼光這麼直勾勾地盯著,也是一種褻瀆。
殿上商王怔在那裡,王后早已變了臉色,一雙手在袖子裡緊緊地絞扭著,手背絞成了青白色。
她緊緊地盯著那些放在景橫波腳下的禮物,心中驚駭與不安洶湧。並不是為了這些禮物的價值,而是她深知,能這樣大手筆送禮,又能拿出這種請柬的,都是連商國都得罪不起的人物,這樣的人物親自出現給女王撐腰,那剛才的事……那她的計畫……
她激靈靈打了個寒戰,只覺得指尖冰涼。千算萬算,算著翡翠女王單身無靠,算著她從人不多,算著她國土還遠離商國,就算將來報復,也萬萬打不進商國內陸,說不定還可以幫她除掉王太子,才敢這般肆無忌憚,可人算終究不如天算,這事兒眼瞧著便要急轉直下,怎麼辦?
再看看裴樞,一臉桀驁,自己的女兒商悅悅,根本拉不住他,站在一旁雙眼含淚,半點也指望不上。
而進殿的紫衣人,一看就知道身份非凡,養移體居移氣,骨子裡的尊貴喬裝不來。
她試探著上前一步,想要補救幾分,紫衣人忽然抬起眼,淡淡看了她一眼。
只一眼,似乎也並不如何嚴厲,但她忽然便覺得心腔一涼,似砭骨冰針狠狠一刺,刺得她再也不敢動彈。
這……是傳說中的殺氣麼……
商王還沒察覺妻子的異狀,怔怔看著走來的男子,喃喃道:「莫不是……」
他身邊商略輕聲道:「父王,您發出的三份黃金級別請柬。一份是國師,一份是九重天門宗主,一份,是紫微上人。」
商王慢慢吸了口氣。
這本就是大荒公認的三位地位最高人士。國師坐擁大荒,是大荒的實際掌權人;九重天門宗主,代表的是神秘的世外宗門,是所有世俗王權都尊崇嚮往的人物;紫微上人,則是屬於江湖的另一種傳說,是個體能力最為強大,令所有人心生仰慕的成名多年的高人。
當初成孤漠喪子發狂,宮胤曾表態,可以幫他邀請紫微上人出山治療。以他國師之尊,對紫微,也只能用「邀請」二字,還不敢滿滿把握。而當時圍觀眾人,聽見可以邀請紫微上人出手,頓覺大有希望。可見這位傳說中已成神怪的「武林耄宿」,在世人心中地位。
傳言裡紫微上人性情古怪,容顏不老,喜著紫衣,遊戲人間。
此刻那紫衣男子,走到殿中,便不再前行,雙手攏在袖子,似在等待商王來迎。
他微微仰首的姿態,有種孤竹般的氣質。似乎顯得有些傲慢,然而正因此,更合他的身份,眾人越發相信,這是真正的貴賓。
底下有人悄聲議論:「來者如此尊貴,莫不是國師大人。」
「非也。」有人答,「聽聞國師大人冰雪之身,只穿白衣。」
殿上商王急急偏頭,對王后道:「你我速速去迎。」
王后立著不動,商王詫異地看她一眼,見她神色慘白,詫然道:「你怎麼了?可是還因為方才的事傷心?且收一收,拿出你王后的氣度來,莫讓貴客和滿堂貴賓笑話。」
說到後來,神色已顯不快。
王后抿了抿唇,目光一轉,旁邊商略正看著她,微帶譏誚笑意,「娘娘請。」
王后咬咬牙,心知今日若撐不過這一場,便前功盡棄,只得整出一臉雍容笑容,隨商王下殿。
下殿時不知怎的,腳底微有踉蹌,商略趕緊扶著,款款笑道:「娘娘小心。」
眾人瞧著,好一副母慈子孝場景,卻不知商略靠在王后耳邊,低聲補上一句,「小心現世報,來得快。」
王后顫了一顫。
商王迎到階下,微微一禮,道:「尊駕可是紫微上人?」
男子目光從他臉上平淡地掠過,淡淡答:「正是。」
殿內轟然一聲,人人神色驚異——紫微上人成名數十年,是大荒公認的第一高人,傳聞裡雖然說他駐顏有術,但也沒想到,竟然真的如此年輕,如此容貌!
激動的議論聲掩蓋了景橫波的一聲「噗。」
千想萬想,也沒想到某人竟然冒充紫微上人,她差點沒當場噴出來。
那誰,你扮演紫微上人,也敬業點行不行?舉止風範,為毛還是宮胤原版?
紫微老不死看見這個版本,一定會當場吐血的。
她一邊咳嗽一邊笑,想著大神的腦回路果然和正常人不一樣,不能以自己身份來,也不肯吃虧,就選了個和自己身份相當,甚至可能更受崇敬的身份來唬人——國師和商國相隔甚遠,也許還不能拿商國怎樣,但商國肯定不願意得罪如紫微上人這樣一個,能力超卓而又性情不定的世外高人。
她笑了一會兒,忽然臉色一變。
不對。
宮胤扮成紫微,那豈不就是高了她一輩?
還沒想清楚,就聽見商王急忙施禮,恭敬地問:「敝國未知上人竟然真的撥冗光降,未能遠迎,請上人恕罪,不過……」他指指已經堵塞道路的禮物箱子,道,「上人此意為何?」
宮上人將目光放下來,淡淡看他一眼,轉向景橫波。
景橫波眨巴著眼睛看著他,心想據說貓眨眼睛就是在吻人,我在吻你,我在狠狠吻你,你懂嗎你懂嗎?
可惜那貨好像不懂,看她眼神雖然專注,倒也沒有太多情緒,隨即他轉頭,對商王道:「老夫徒兒被人欺負,老夫少不得要來瞧瞧我那不爭氣的徒兒。」
景橫波這回真的「噗」一聲噴了出來。
啊啊啊老夫!
啊啊啊徒兒!
宮胤你要不要入戲太深!
平白無故地幹嘛佔姐的便宜!
她忽然覺得有什麼不對勁,拈著手指頭算了半晌,驀然睜大眼睛。
等等!
現在大神是她師傅,那她豈不是和大神是師徒戀?那啥,花千骨的節奏?
她驚訝,滿殿的人更驚訝。
「徒弟?」商王詫聲道,「上人何時有了女徒?不是說您好像就七個徒弟嗎?」
「關門弟子。不堪教導,最為頑劣。」宮上人淡淡答。神情似鄙棄,但豬也聽得出似貶實喜,滿滿的寵愛和護短味道。
也正常。向來父母愛⼳兒,師傅喜歡關門弟子。
商國王后看起來又搖搖欲墜了。
宮上人轉向景橫波,看一眼她身邊挑起眉毛的裴樞,裴樞毫不退讓和他對視,笑出森森白牙。
景橫波有點不安,悄悄移動腳步,擋在了兩人之間。
也不知道裴樞認出宮胤沒有,這兩個不會在這種場合算舊賬吧?
「上人為何剛才攻擊在下?」裴樞竟然先開了口,笑得寒光四射,「那句話又是什麼意思?」
宮上人根本就不理會他。轉向景橫波,長指一勾,將景橫波拉離了裴樞身邊。
「徒兒。」師傅諄諄對徒弟道,「為師曾經告誡過你,不遵禮數,不敬女子者,不堪為良配。你可千萬記住。」
景橫波眨眨眼,在宮師傅的耳邊輕聲道:「整天裝神弄鬼,不告而別,不管女朋友者……」聲音忽然提高,笑道,「確實不堪為良配,對不對?」
宮師傅看她一眼,用眼神示意她去瞧瞧腳下那些禮物——有不管你嗎?
景橫波堅決不瞧,笑吟吟地盯著他,四周的人都在聽著,宮師傅唇角笑意微微一抹,道:「然也。」
景橫波仰起頭,她很喜歡看宮胤笑,淺淺淡淡,清越如雪中竹,只有她能從那般清淡的語氣和笑意裡,感覺到屬於他的愛的獨特表達方式,那些隱藏在淡漠表象下的,寵愛和溫柔。
但此刻聽見身後一群人驚豔吸氣的聲音,她又覺得不開心了,很想抬手摀住他的笑意,別給那群花痴眼光佔盡便宜。
一旁裴樞原本要炸毛,聽見這句對話,倒歡喜了些。景橫波捏了捏他手臂,輕聲道:「別鬧,別鬧,咱們還有咱們的計畫呢,回頭再說好不好?」
裴樞低頭,看她揚起的眼眸,眼珠清亮,而睫毛纖長柔軟,似要掃進他心底去,那般簌簌癢癢,不可抗拒,他心裡不願意,嘴上已經答應:「哼!」
他抬起手指,點點宮胤,用氣音道:「等著。」
宮胤從頭到尾就沒看他一眼。這種追求者,和景橫波性子太像,反而不適合他,他何須操心,趕走不過是為個清淨而已。
「徒兒。」他道:「這高跟鞋,你可記得穿上,記住為師對你說的話。」
景橫波給他一口一個「徒兒」「為師」氣得發笑,哼哼道:「忘記了!或者師傅大人可以給我先提個醒?」說著對他腳背看了看。
兩人低低地在那打情罵俏,眾人聽不見,只覺得這對「師徒」神情親暱,真真師徒情深。商國王后臉色越發不好看了。
「去換件衣服。」宮胤的目光落在景橫波身上,神情很不滿意,「這麼粗製濫造的東西,別拿來污你顏色。」
這句聲音不低,商王和王后都臉色難堪,商王想說什麼,看看那箱子裡的禮服,還是閉上了嘴——王后禮服雖然論起華貴精緻並不比那些禮服差多少,但畢竟式樣陳舊,又不大合身,和那箱中件件精彩的禮服比起來,確實說不上嘴。
景橫波低頭看看那箱子,抿嘴一笑——霸道總裁愛上我的即視感啊,浪漫小言裡女主最容易被虜獲的情節,今兒終於在自己身上重現,天知道這塊冰山,是什麼時候開竅的?
她隨手在箱子裡撈撈,忽然抬頭,對那些目光緊緊盯住箱子的商國貴女們道:「我先前好像聽見有人說,如果我有禮服可以換,她就把地板吃下去。」
「嘩啦」一聲,商國貴女們齊齊退出三尺,個個驚慌失措,「我沒說!我沒說!」
「哎,怪可惜的。」景橫波咕噥,「怎麼都敢說不敢認呢?別怕啊,這地板巧克力色的,看起來很好吃。」
哪裡有人敢接話,角落裡,有人輕聲道:「小人得志。」
又有一句輕飄飄的聲音,「如此師徒,這般曖昧,著實有傷風化。」
景橫波一轉頭,就看見了姬瓊姬瑤姐妹,最近很窮的姬瓊盯著那些首飾盒,眼神快要發綠了。
看見景橫波看她,她掉轉目光,不肯對視,嘴裡卻同時飄出淡淡一句,「一個年紀雖小青春不在,一個年紀雖大駐顏有術,如此正好湊成一對,也難怪千里迢迢跑來給人撐腰,我可不敢惹。」
這話意思惡毒,等於罵這兩人師徒通姦,這在古代是人倫重罪,眾人皺眉,都覺得女人國果然不登大雅之堂,王女真是個混不吝的性兒,這樣的堂皇場合,這種情勢,自個這樣尊貴身份,竟然說出這般粗俗言語,雖說性子耿介,但也真真不敢領教。
眾人都退開幾步,免受池魚之殃,景橫波在嘆氣,她覺得姬瓊真是個作死的性子。
宮胤掃了姬瓊一眼,景橫波悄聲道:「姬國三王女,你的追求者哦?我要不要也打她一頓,來一句,我的人,你碰不得?」
「不必,髒手。」宮胤唇角微微一撇,抬手對身後示意。
底下馬車旁,一個護衛伸手入馬車,抱出一個東西,走上殿來。
那東西毛茸茸一團,在護衛肩頭賣萌地眨著幽紫的大眼睛,姬瓊忽然發出一聲驚呼。
景橫波也有點意外,「霏霏!」
小怪獸被她賣給了姬瓊,聽說很給姬瓊帶來了一些麻煩,現在小怪獸怎麼在宮胤這裡?
她轉頭看姬瓊,姬瓊臉色鐵青,邁前一步,大聲問:「這是我送給……我送出的禮物,如何在上人這裡,難道是上人你……上人你……」
她眼角斜斜瞟著,「偷」字不敢出口,但意思明顯,眾人看一眼這混不吝,又退離她身邊幾步。
「我從帝歌一路過來,遇上宮國師對外派遣的隊伍。」宮胤還是誰也不看,只對景橫波說話,「他正打算派人來商國,將一樣他人贈送的禮物退還原主。聽說我要來商國,便請我順便帶來。國師說,這獸其實很是珍貴,但原主太過面目可憎,還給原主也是糟蹋了這獸,不如請老夫就近選擇,看誰合適,便幫他將這獸送出去。」他接過霏霏,小怪獸立即狗腿地抱住他脖子,在他臉上蹭啊蹭,看得景橫波眼冒藍光,很想把小怪獸撕下來取而代之。
「我瞧著,雖然你頑劣不堪,但總比這殿上其餘人要好些,」宮胤永遠那麼目空一切,將霏霏往她手中一遞,「你養著吧。」
霏霏在宮胤掌中站著,拱手給她作揖,毛茸茸大尾巴激烈地左右晃動,有搖斷的趨勢,景橫波瞪著它,心想這貨什麼時候這麼狗腿了?
不過大神既然願意演戲給她撐場,她當然要配合,笑吟吟接過霏霏,在臉上蹭了蹭,嬌聲道:「師傅師傅,這獸本來就是我賣出去的呢。是姬三王女買走的,說要送人,啊,原來是送給國師的啊。」
身後,「咕咚」一聲,姬瓊倒在了姬瑤身上,姬瑤嫌棄地向後一退,道:「別扯了我的裙子。」根本沒扶她,任她直挺挺倒在地上,還是姬玟看不過去,過去將她扶起。
眾人又退後三步,面露嫌棄之色——原先雖然覺得姬三王女粗莽直接,但好歹還有幾分耿介的感覺,看上去像是很在意禮教和男女之防,如此心中倒也有幾分讚許,沒想到這位竟然也是寬以待己嚴以律人的典型,攻擊別人師徒曖昧,自己卻一擲千金買重禮追逐男人,不過如此。
景橫波並不乘勝追擊,笑而不語,何須說上太多?品行不端,終有打臉一日。
姬瓊這麼一倒,底下更加安靜,連呼吸都不敢大聲了,景橫波隨手拿起一件金色禮服,對商王笑道:「借屏風一用。」
商王急忙道:「可去側殿換衣,女王陛下確實應該早早將衣服換下,這衣服,這衣服……」
景橫波一笑,拿了衣服去側殿,過了一會轉出來,眾人已經有了心理準備,可是頭一抬,還是忍不住「啊——」一聲。
景橫波身上,是一件金色大擺蓬蓬裙禮服,式樣來自於她自己當初從現代帶來的裙子,但是去除了那裙子的短擺,露臂,露背,露頸等一系列設計,保留了收腰和大蓬裙的設計,用料比當初她那件普通版的更為精緻華麗,金色錦緞底子上織西番蓮暗紋,綴著些細小的水晶,燈火下華光閃閃,領子是高領,水鑽菱形領花,窄肩,束腰,而一圈圈的重錦花邊,緊緊束住那不盈一握的腰肢,其下是誇張的蓬蓬圓裙,裙子底下露豹紋高跟鞋尖尖鞋頭和細細鞋跟。
滿殿男人和女人們都覺得眼睛有點不夠看,先是覺得金光閃耀,然後覺得式樣古怪,再然後忽然發覺,這式樣令人看起來腰肢纖細到不可思議,碩大精緻的圓裙,充滿了宮廷的尊貴繁複的美感,而女王陛下忽然看起來高了很多,整個人越發顯得楊柳一般挺拔苗條,走起路來的姿勢也更加風韻十足,眾人的目光忍不住落在那鞋子上,被輕輕拈起的裙襬底下隱約露出高高的鞋跟,和一線雪白的腳背,走起路來聲音咯噠咯噠,聽起來閒散而高貴。而長長的裙襬悠悠曳過錦繡紅毯,在宮燈的光影下似漾開一片金色的漣漪。
精美、高貴、誘惑,動人。
在場多是王族貴族,卻在此刻覺得,這樣的服裝,天生的宮廷味兒,非常人可以駕馭。
再看景橫波胳膊上搭著的那套正紅王后禮服,忽然便覺得果然不夠精美。
景橫波拎著裙子,長久不穿高跟鞋,已經有點不習慣,她生怕摔個大馬趴,小心翼翼地走著,一邊想著這裙子的式樣很明顯抄襲她的裙子啊,哪來的?
哪來的?得問禹春。禹大統領有時候很蠢,但關鍵時刻一點不蠢,他得令給景橫波做禮服,就知道難題來了,女王陛下當初衣著的風采他至今不能忘,一般的禮服她絕對不入眼,她不入眼,主上就不歡喜,主上不歡喜,他們日子就不好過,禹大統領關係很理得清,正在發愁,忽然主上從桌子下拎出來的高跟鞋,給了他靈感。
果然他趁著給主上收拾寢宮的機會,發現了主上擱在床頭的一疊畫紙,紙上居然是衣裳的式樣,他當即便將這堆紙收在懷裡帶出了寢宮。
正常情況下,宮胤身邊的東西,當然不能就這麼拿出去,但禹春知道,這紙不會莫名其妙放在那裡,這就是主上故意要他帶出去按著做的。
前頭說過了,禹春大統領不是時時都愚蠢的,他有時候聰明得很。
禹春大統領表示,最近他才重新認識了主上,原來主上看似含蓄實則奔放,不僅僅會治國殺人玩陰謀,還會在桌子下把玩高跟鞋,還會畫女人衣裳,這些衣裳都畫得很美!不僅畫了衣裳,還畫了人,人臉雖沒有,但纖長細腰姿態風情,瞎了眼他也知道那是誰。
有了圖紙和模特,快馬急送商國附近最好的成衣作坊,找來最好的繡娘,連夜趕工,便成就了這十六套,國師親手設計的改良版大荒現代禮服。
景橫波隱約已經猜到,這是宮胤的手筆。想不到他日理萬機,竟然會自己親自為她設計禮服,忍不住唇角微彎。
宮胤站在景橫波正對面,看她拎著裙子款款走來,衣飾高貴姿態優雅,而唇角笑意似凝聚了這整殿的光彩輝煌。
他看見她眸瞳裡滿滿倒映,都是他。
他知道自己眸瞳裡滿滿倒映,也唯有她。
素來靜如深水的心底,忽然湧起激越感受,他愛戀著這一幕,也恐慌著這一幕,那女子太美,像陰冷的深冬裡忽然開了晴綻了花,豔到極處,讓人擔心抵不住下一刻天意的肅殺。
他想著似乎很久以前,景橫波和他說過,在她以前呆著的地方,婚禮和大荒是不同的,女子由花童牽著裙裾,挽著父親的胳膊,走到新郎的面前,和他見證一生的誓言。
他記得她說起這事時,笑意底眼中閃爍的嚮往的光。
此刻場景依稀相似,只是地點不對,人不對,可心情竟也相仿,只要看見她這般對他走近,他沉寂多年的心,竟然便如少年般跳起,這一刻心情叫喜悅,叫期待,他期待她近些更近些,直到走進他夢魂裡去。
四面賓客,看著佇立的宮胤,走近的景橫波,忽然也便屏住了呼吸。
情意如此深濃,不需言語也能令人感知,每個人忽然覺得,不當打攪這一刻,不當截斷這兩人相互凝視的目光。
一旁角落裡,耶律祁忽然緩緩閉上了眼睛。
他臉上神情依舊是舒緩的,但緊抿的唇線,卻現一分掙扎。
他身邊,姬玟平靜地遞過一杯酒,耶律祁頓了頓,接了,對她一照,一飲而盡。
姬玟也仰頭盡了杯中酒,姿態爽氣。
放下酒杯,她轉頭凝視著他,再看看景橫波,發出了一聲無聲的嘆息。
另一邊,裴樞雙手抱胸,靠在殿柱上,緊緊盯住景橫波。
他眼中並無落寞之色,只有無限光彩,因滿滿鬥志和濃濃喜歡,引發的無限光彩。
一個人慢慢地蹭過來,一雙小手輕輕地,試探地牽了牽他的衣角,裴樞轉頭,就看見商悅悅有點不安地站在他面前,擋住了他看向景橫波的目光,輕聲道:「少帥,那邊去坐吧。」
裴樞盯著她,忽然笑了。
他的笑容如此明朗又厲烈,灼灼似生光,驚得商悅悅退後一步。
裴樞對她勾了勾手指,「過來。」
商悅悅眼底閃現驚喜的光,卻依舊猶豫了一下。
裴樞又笑了,身子向後一靠,斜眼睨著她。商悅悅在他目光下,微微顫了顫。
「公主。」他笑嘻嘻地道,「你母后怎麼會派你來勾引我?就這膽量,逗逗咱們玳瑁大山裡的傻□子還差不多。」
血色從商悅悅臉上褪去。
「知道我喜歡什麼樣的女孩嗎?」裴樞抓著她的腦袋,毫不客氣地把她的臉扳到景橫波那個方向,「來,看清楚。這樣的。」
商悅悅眼底閃著淚水的微光,「比我美麗……」
「錯。」裴樞搖頭,「她現在的臉,還不如你。」
商悅悅詫異的抬頭。
「這樣的女孩。不會做任何人的棋子和傀儡,不會不敢走到我面前,不會因為我一句譏嘲而退縮,不會對自己產生錯誤認識,不會放棄對人生的任何爭取。」他道,「你只看見她衣裳的美麗,而我看見她性靈的本真。」
「離我遠點,不要試圖挑戰我的耐心,我很忙,我還要搶女人。」他齜牙一笑,「記住,裴樞的人是她的,軍隊也是她的,誰想套走,我先絞死她。」
他猛地放手,毫不憐香惜玉,商悅悅踉蹌而去,臨走時連回看裴樞一眼都不敢。
那男子厲烈的眼神,告訴她什麼叫真正的決心和殺氣。
她退在殿角,苦澀而羨慕地,瞧著那人群中央,永遠最光彩照人的女子。
殿中,宮胤對景橫波伸出了手臂,景橫波很自然地伸手將他挽住。
這麼一挽的時候,她也有些恍惚,恍惚這一幕如此熟悉,似乎合了心底長久的期盼。
隨即她想起,自己作為「師傅」的「徒兒」,這麼一挽,似乎不大妥當?
然而宮胤已經挽著她,緩緩拾階而上。
她長長的裙裾曳過鋪了紅錦的玉階,在身後漾出淡金的光影。
兩人擦過僵立的王后身邊,她被帶了個踉蹌。
眾人有點茫然地抬頭,看見「紫微」上人,攜著他家美貌「徒弟」,十分從容地一路而上,直奔最上頭的寶座,坐定。
那兩人在寶座上俯瞰殿下的姿態,如此自然,眾人怔怔地仰頭望著,包括商王在內,心裡竟然也沒生出多少抗拒的感覺,同時又在奇怪,為什麼沒有這樣的感覺。
彷彿這兩人,原本就該坐在這樣的位置,遙遙冷冷,俯瞰天下。
寶座之上,「師徒」同坐,然後宮胤抬了抬手,指住了商國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