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0 章
今晚一起睡吧

他一指,商國王后就忍不住打了個寒戰,連準備邁上台階回座的腳步,都有點邁不動了。

景橫波也笑眯眯盯著她,喚道:「王后。」

商王后下意識抬頭,景橫波劈手就把肘彎裡的禮服扔了過去。

深紅厚重錦緞宮裙砸了商王后一臉,她被裹在那些層層疊疊的錦緞綃紗裡,徒勞地掙扎,發出刺耳的尖叫。

商王趕緊幫她將衣裙解下來,扔在一邊,王后撲在他懷中,瑟瑟顫抖。

商王吸一口氣,臉色鐵青,轉向上頭景橫波,怒聲道:「女王陛下雖有師傅護佑,似乎也不該在本王殿上如此無禮!」

「禮數隻給懂禮的人,」景橫波呵呵一笑,「寡廉鮮恥者,拿她當狗看都嫌太尊敬。」

「上人不管管你家女徒麼?」商王氣得渾身發抖,「竟然公然在我商國殿上,辱罵我商國王后,這將我商國置於何地?」

宮胤神色不動,淡淡道:「她要罵人,自有理由,你們且聽著便是。」

眾人絕倒。

敢情這是個超級護短的。

「上人……」

「別喊誰誰誰了。」景橫波截斷商王的話,「我做的事自有解釋,你怎麼不問問我為什麼要砸你老婆一臉?」

商王仰頭看她,忽然發覺這樣一個對話姿態顯得己方氣勢很弱,趕緊走回自己位置,但發現還是低了一頭,只得咽口唾沫,悻悻地道:「便縱有千萬理由,也不當如此無禮!我商國待女王不可謂不寬厚,女王擅入宮中,偷竊如此重要禮服,我們都未曾責怪追究,王后還讓女王速速解下毒衣,對女王關切之意溢於言表,何至於遭受女王侮辱?難道女王你自作自受,染上劇毒,還要遷怒我等嗎?」

「說那麼多廢話,卻不長眼睛。」景橫波冷笑,「我扔衣服過來,是想請大王和王后好好瞧瞧這衣裳。」

商王低頭看看那衣裳,隨即抬起頭,正色道:「衣裳自然是當初王后封后禮服,本王對當年那一幕記憶深刻,至今痛楚在心,絕不可能認錯!」

「誰說你認錯了?你老婆要陷害人可能弄錯嗎?」景橫波一臉譏笑,指指那裙子,「我是說,你沒發現,這宮裙稍微有點皺嗎?」

商王又仔細看看,才發覺,周身錦緞都呈現微微皺褶。只是原先上頭綴飾刺繡太多,掩蓋了這個特點。

他並沒有覺得有什麼,道:「裙子封存多年,有些發皺也正常。」

「不管怎麼封存,要麼掛著,要麼摺疊裝箱收藏,可能會出現一道道的摺痕,但是絕不會出現這樣整體的不易發現的細小褶皺。上品錦緞好好封存,放多少年也不會掉色褶皺,這是常識。」景橫波譏笑,「還是你王宮做套禮服都偷工減料,拿了劣等料子來湊數。」

眾人都知道這個道理,頻頻點頭,王后禮服,不可能用料不佳,出現大面積褶皺,肯定有問題。

商王王后也露出茫然之色,她不記得自己給裙子動過什麼褶皺手腳,再說這和真相有什麼關係?

「便有褶皺又如何?」商王不耐煩地道,「那也只能說明料子問題,和這事有什麼關聯?和你羞辱王后有何關聯?請勿避重就輕!」

「當然有關聯。」景橫波一指自己鼻子,「因為這褶皺是我搞的,因為這衣服被我煮過!」

所有人都一怔,商王愕然道:「煮過?你好端端地為何要煮這裙子?」

王后似乎想到了什麼,面色慘變,她下意識地向後挪動腳步,上座似聽非聽的宮胤,忽然抬頭看了她一眼。

只這一眼,她覺得那種渾身血液停滯僵冷的感覺又來了,腳下再也動彈不得。

「因為無事獻慇勤,非奸即盜啊。」景橫波勾唇一笑,「假如你去買東西,滿街的老闆都不賣給你,還把你趕了出去,然後忽然有個好人,跳出來,說那些老闆很不是東西,她看不下去,把自己買到的那一份送給你,你會不會感動收下。」

商王嘴唇蠕動,想說「會」,但又實在說不出口。以他這種在王族傾軋中過來的成功者,遇上這種事的第一反應,其實也是懷疑。

會因為恩惠感動的,只是平常人,而他們,見慣各種隱藏在良善面目下的詭詐和狡猾。

宮胤皺了皺眉,他匆匆趕來,雖然看出殿上氣氛有問題,但也沒想到之前景橫波有這樣的經歷。

他對王后又看了一眼。

王后覺得呼吸更加困難了。

「可能會感動,但絕不會輕易用這些東西對不對?」景橫波一笑,「以前的我,肯定傻兮兮地感動了,穿上了,可是現在我知道了,對你笑的不一定對你好,幫你的不一定就在護你,在感動之前,先保護好自己——當然,這其實是一件很悲哀的事,因為我已經喪失了對善良和美好的信任期待,很不幸你們也是這樣,更不幸的是,你們這麼悲哀,自己還不知道。」

手忽然被握了握,景橫波悄悄偏頭,就看見她家假師傅正襟危坐,目不斜視,大袖底下的手,卻握住了她的手指。

他總是這麼似乎不為所動,但也總是在最恰當的時候,最細微地體諒她的心情,給她最及時的溫暖和安慰。

景橫波笑了笑,因為剛才那感觸,湧起的淡淡蒼涼感立即消弭——只要他懂得心疼自己,再多的陷阱陰謀又如何?

她不怕風刀霜劍,只怕從風刀霜劍中走過,看見冰冷的隔岸。

她也用力捏了捏他的手指,再想放開時,他卻不肯放了,她也不掙扎,便讓他握著。

彼此掌心的溫度,最安慰。

殿下的人聽著她這話,倒有一半露出深思悵然神情,商王卻不耐煩地道:「那又如何?」

「我當然要請人驗看這裙子。」景橫波看了裴樞和耶律祁一眼,心想王后也真是太託大了,也不想想耶律祁和裴樞是什麼人物,那兩人一看見裙子,就有所察覺了。

「裙子有天痘毒。送禮的人居心不良。」她道,「我想知道,這位送毒裙子的人,到底是什麼打算,所以將計就計。天痘之毒用開水多煮幾遍也就沒事了,我將裙子煮過,裡頭加了隔層,穿了來參加宮宴,因為我知道,那個送毒裙子給我的人,一定會在宮宴上做文章的。」

王后聽見「開水煮過」幾個字,目光一閃,忽然腰桿又直了些。

商王霍然轉頭,盯住了王后,王后鎮定地立著,淒聲道:「大王,一面之詞,何足採信?難道不能是她自己偷了裙子,發現了天痘之毒,然後現在為了顏面,來栽贓於本宮麼?」

不等商王再次露出懷疑神色,景橫波鼓掌,「說得好。是這個道理。」她悠悠嘆口氣,「可惜有老話說,最毒婦人心。如果不是你那麼毒,我還真的無法辯駁你這句話。」

她對商王道:「能否請大王,請一位你的醫官到來?」

商王看看王后,王后呼吸急促,卻還依舊神情鎮定,從容地道:「大王,此女雖有上人撐腰,又是翡翠女王,但她今日在殿上驕狂跋扈,羞辱本宮。如果您還對她一再縱容,予取予求,那商國尊嚴何在?顏面何在?」

「母后這話就不對了。」商略在一旁立即道,「女王不承認偷竊裙子,並當庭指控母后陷害。這才是對我商國的最大侮辱,如果不當殿洗清,為母后正名,消了這女王囂張氣焰,明日傳出去,我商國和母后,才會真正威名有損。」

王后冷冷凝視著他,商略毫不避讓回視,一臉正氣凜然。

商王目光在兩人之間游移,兩人都似乎有所仗恃,那般鬥眼雞模樣,瞧得他心生煩躁。

他忽然嘆了口氣,道:「事情已經鬧在殿上,想要退縮也是不能。不管真相如何,做下的,就自己承擔。」說完揮手,命人去請醫官。

王后臉色如雪,抖著唇沒能說出話來,商略快意地笑了笑。王后看他一眼,微微側身,對殿下自己的女官,使了個眼色。女官趁人不注意,匆匆下殿。

不一刻醫官過來,景橫波道:「煩請這位大人,檢查一下,這宮裙的繡罩上,有無問題。」

那醫官得了商王首肯,連聲應是,仔細檢查。

王后冠服會有同色繡罩,類似披肩,可穿可卸,那醫官輕輕翻動,忽然「咦」了一聲,忙命助手拿來面罩,綁住了口鼻。又取出剪刀,撕開了一邊邊角,神色凝重。

他這個動作,讓所有人都趕緊退後三步。

片刻後,醫官站起,躬身道:「啟稟大王,這繡罩上有『凝血草』之毒。」

很多商國人想必知道這藥草,有人驚呼,臉上變色。想必是極厲害之毒。

「你不是已經將衣裳煮過幾次了嗎?」商王驚訝地問景橫波,「如何還會有毒?」

「大王好像忘記了最重要的一件事。」景橫波搖了搖手指,「請問,你們這件禮服,在封存前,到底染著的是幾種毒?」

商王被提醒,臉色一變,半晌才不情願地道:「天痘,和另一種極其厲害的無名毒。」

他心中隱隱已經有不妙預感,很想不回答,然而上頭「紫微上人」雖然一言不發,但眼眸清冷如雪刀,在那樣的目光威懾下,他無法退避也無法含糊。

「不是凝血草吧?」景橫波嘿嘿笑。

商王心知不好,也只有硬著頭皮道:「不是。」

景橫波格格笑起來,微帶沙啞的慵懶笑聲裡,幾分蔑視和譏嘲。

「那就奇怪了,」她道,「如果是本王偷的裙子,本王犯得著再給自己下一層毒?」

商王臉色劇變,無話可答。

「醫官。」宮胤忽然冷冷開口,「這凝血草之毒,新毒?舊毒?」

他問話一針見血。如果是舊毒,王后還可以抵賴,說是當年記錯。但如果是新下的毒,那麼,就絕不可能是景橫波偷裙。

天下沒有人能在他目光下從容撒謊,醫官看一眼商王臉色,已經知道這話不能答,但又不敢撒謊,只得抹著汗低頭道:「臣才疏學淺,醫道不精,辨識不出……」

他一急,又BIUBIUBIU幾聲,商國宮廷中人,為了面子,會服食藥物暫時控制放屁,只有情緒不穩的時候才會發作,這醫官BIUBIU幾聲,眾人便明白了,這位緊張了,撒謊了。

不是辨不出,是不敢說罷了。

宮胤看一眼階下,忽然遠遠對自己守在殿外的護衛打了個手勢,護衛快步走開。

「聽說我衣服煮過,所以你放了心,覺得死無對證,才敢一直撐著不認是嗎?」景橫波譏誚地對王后道,「傻叉!毒婦!你生怕天痘之毒過期,毒不死我,在繡罩上又加了凝血草。卻也不想想,我能認出天痘,自然也能認出凝血草。我煮了帶天痘之毒的裙子,卻取下了帶凝血草之毒的繡罩,將那些凝血草之毒聚集在繡罩邊角處,用針線封住。毒根本不會發散出來,怎麼樣,知不知道什麼叫智商的碾壓,你丫被碾得爽不爽?」

「不是我!不是我!我沒有送裙子給你!」王后踉蹌後退,神色驚恐,「就算你這裙子有毒,不是你偷的,也不能證明送裙子給你的是我!說!你得了誰的授意,從誰的手裡拿了這裙子,為了什麼要來陷害我!」

商王微微一怔,狐疑的目光立即投向了商略。

景橫波看他表情,心中暗讚,王后確實是個人物,這種情形下看似慌亂實則冷靜,三言兩語就轉移了焦點,把問題引向了另一種可能。

對於王者來說,見慣權力爭奪各種手段,遇事的第一反應,就是這事有沒有陰謀?會不會和權爭有關?會不會對自己有利?

因為王后這樣一喊,商王就會很自然地想到,是不是王太子為了捍衛自己地位,請人幫忙陷害王后?

再聯想到之前聽說王太子和翡翠女王走得很近,這懷疑便更濃幾分。

宮胤忽然道:「這事簡單。只要問問那些不肯賣衣裳給女王的掌櫃,到底是誰授意的,便行。」

王后臉色一變,隨即臉色恢復正常,她已經想到這一點,派自己的女官去錦繡街,通知那些掌櫃封口。不怕有人說出來。

誰知她還沒來得及舒口氣,忽聽一聲淒聲叫喊,「娘娘!」

她霍然回首,便看見自己的女官,被幾個陌生男子,按在階下。

她驚得眼眸一縮——被人發現了!沒能出得去!

一個護衛扔出一塊令牌,摜在地上。座上宮胤淡淡道:「大王,這是王宮出宮腰牌吧?王后貼身女官,在這個時候不護持主子,匆匆出宮,請問打算如何?」

景橫波接口笑道:「當然是要去滅口或者串供啦。」

她腳一蕩一蕩,鞋尖踢著裙襬,腳背蕩一抹雪白的弧線。

宮胤看她一眼,伸手將她裙子往下拉拉,遮住了那片腳背,心想這鞋子還是不好,露肉太多。

「沙豬。」景橫波悄悄罵一聲。氣音飄蕩,眼眸流轉,盈盈漾著的都是喜悅。

她原先不喜歡男人的佔有慾和保守,然而現在他的佔有慾她覺得是因為愛她,他的保守她也覺得是因為在乎她,到此刻才明白,原來有了愛,一切都變得不那麼難以忍受,什麼都可以給出最甜蜜的詮釋,皈依心的方向。

原來決定心態的不是事實,是荷爾蒙的分泌。

拉好裙子,宮胤才看向殿下,道:「也不必費心去說什麼了。」

其餘人還沒明白什麼意思,宮胤招招手,忽然有幾條人影電射而來,後面還跟著一大群人,有人大叫,「刺客!刺客!」

「大王。」宮胤對商王道,「前面是老夫派去取證的人,如果不想鬧出誤會損傷,還請貴方供奉不要隨意動手。」

商王急忙道:「是客人!不必動手!」後面追的那一大群人才停下,轉眼各自散去。

景橫波瞧著這人數實在可觀,能第一時間發現宮胤的護衛,果然都是高手,那晚裴樞在商王面前奪鑰匙,危險難度可想而知。

她忍不住歉意地看裴樞一眼,那目光還沒抵達,身邊的醋罈子已經輕聲道:「小別重逢,你眼睛往哪看呢?」

景橫波「噗嗤」一聲,忍俊不禁,又有些氣惱,眼光重重往下一落,道:「行啊,我還想看看你,你倒是躺下來給我看啊!」

她那目光很有力度,正落在重要部位,宮胤一動不動地坐著,目光直視前方,道:「要麼,晚上?」

景橫波給自己的口水嗆住。

厚起臉皮的某人,真是有點招架不住啊。

為什麼有人,就能用高冷的姿態說著最猥瑣的話,還一點不讓人感覺流氓呢?

她在走神,一邊想著以後對付高冷著猥瑣的大神,是不是該調整戰略,一邊思緒就飄到了剛才的字眼上,晚上……躺下來……看……

多麼令人騷動的字眼啊!

難道她一直怨念的那件事,終於有希望了嗎!

隱約聽見底下商王怒聲道:「怎麼回事!」

她這才魂遊回歸,發現底下殿上不知何時已經多了幾個護衛,護衛腳下俯伏著幾個男子,仔細看有點眼熟,看裝扮似乎是錦繡街的掌櫃們。此刻那群人正在殿下瑟瑟發抖,BIUBIUBIU聲響成一片。

原來是人證到了,也不知道宮胤什麼時候安排的,不過景橫波向來是宮胤來了就放棄動腦,天塌下來,也是他個子比較高。

商王凝視著那些掌櫃,神色為難,其實他自從王后女官被擒到殿前,便知道了真相到底是怎麼回事,將整件事情再聯繫在一起回想,王后真正的心思昭然若揭,他震驚,更多的是憤怒,憤怒枕邊人如此心思深沉縝密,自己竟然從未懷疑;憤怒結髮妻子如此冷酷無情,竟然利用他的內疚和痛苦,來達到改立太子的目的;憤怒王后身為一國之後,竟然絲毫不顧大局,連他國女王都敢利用陷害!為一己私慾,不惜將國家陷入戰火!

憤怒太過,以至於他BIUBIUBIU得分外清脆響亮,乍一聽像放了一掛響鞭兒。

但他此刻卻不敢問,他怕這一問,店家說了實話,王后罪名落實,商國便要在各國貴賓前丟醜,也將無法交代。

這樣的行為太大膽太惡劣,借擷英盛會之機,陷害他國貴賓,以求個人私慾,這樣的事情傳出去,以後商國還如何在六國八部立足,還怎麼有臉再開擷英盛會?

要知道這樣的盛會,固然是給六國八部一個爭奪極品藥草資源的機會,對於商國本身的外交和經濟,也有著不可估量的影響。也正是因此,商國一直在六國八部中地位超然,經濟富足。任何秩序的形成,都需要經年累月的努力,商國為擷英盛會的舉辦,也花費了無數精力物力,如果就此衰落,商國面臨的就是滅頂之災。

茲事體大,商王不敢問,但也不能裝傻,只得將微帶祈求的目光,投向景橫波。

偏巧女王陛下正在神遊,想著某些關於躺倒和睡覺以及看啊看之類的事情,無暇關注這等小事。

商王只好懇求地看宮胤,宮胤眼角餘光掃過景橫波,那傢伙正唸唸有詞掰著手指,算著還有幾個時辰到晚上呢。

醉欲熏心的女王陛下指望不上,宮胤只好抬了抬手,道:「凝血草粉末散開後容易有毒,這殿中大門四敞有風,萬一毒粉落入食物中……」

「是極!是極!」商王大喜,急忙道,「為諸位貴賓安危計,今日這宮宴便暫停吧。稍後本王自會再備薄酒,給諸國貴賓賠罪。」

「其實也沒什麼,」宮胤淡淡道,「老夫這裡有解藥……」

「不敢勞動上人!」商王大急,忙道,「上人是我商國首席貴賓,哪能讓您勞心勞力。稍後小王說不得還得備些薄禮,給上人及女王陛下賠罪。」

「我便罷了。」宮胤看了景橫波一眼,「至於我這劣徒,或許會有些需要。如此,多謝大王慷慨。」

商王笑得苦澀,「應該的,應該的。」

女王陛下什麼都沒聽見,她在想剛才那箱子底下有沒有她的蕾絲胸罩?還有晚上到底睡在哪裡比較清靜,方便……看?

想著想著忍不住兩眼放光的搓手,宮胤看看她,徹底放棄了對她的關注。

看這德行多了,還以為自己喜歡的是一匹母色狼。

那邊商王開始命人謙恭地送客,在場的都是人精,哪裡不知道商王的意思。這是眼看陰謀敗露,怕當著各國來賓的面揭穿太難看,要把人先送走,當然,女王陛下那邊肯息事寧人,是因為商王已經退讓,提出了求和,看樣子,商國大王得大出血了,女王陛下一定會獅子大開口,瞧女王陛下坐在上面神不守舍模樣,雙手連搓,激動得哆嗦,一定是想到馬上要有巨大收穫,興奮著呢。

貴賓們有點遺憾地走了,遺憾地不是沒吃著宮宴,而是沒能把好戲看到底且趁火打劫。

殿中只剩下了商國大王一家,還有一些本國的貴女,那是宮胤要求留下的,是證人。

耶律祁和裴樞也沒走,對於這種就是不肯走的,商王也沒辦法。

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宮胤的護衛們腳一踢,踩住那些掌櫃,喝道:「把那日的事情,說個清楚!」

那群沒見過世面的生意人,褲襠都嚇濕了,爭先恐後地道:「那日是有人交代我們,等會若有個帶小侍女的紅衣姑娘來買衣服首飾,萬萬不許賣給她……」

「來者是宮中人,咱們給宮中經常送衣服,認識那位大姑姑,不敢不從……」

「是啊是啊,王后娘娘身邊的人,小民等小本生意,一介白丁,不敢與王家相抗……」

「啊,那位姑姑,就是殿下被綁住的那位……」

商王咬牙看了看階下那個被控制住的王后女官,那女官瑟瑟顫抖,顫聲道:「我何曾交代過你們這個,冤枉,冤枉……」

「拖出去!」商王一聲暴喝,截斷了她的喊冤。

暴烈的聲音驚得王后渾身一顫,眼睜睜看著自己親信被拖走。

那女子一路淒切地向她伸手,作無聲的求援,王后退後一步,低下了頭。

景橫波回過神,呵呵一聲,心想經過這次,以後想必也不會有人再替她賣命了。

女官被拖走,商王轉身,獰厲地盯著王后,王后雙手背後,撐著柱子,仰頭淚光盈盈看著他,哽咽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想要陷害,自然編織得天衣無縫……大王,您寧願相信外人的指控,也不願相信您的枕邊人麼?您願意因他人的咄咄逼人網羅罪名,就傷害您的王后嗎?如果這樣能讓您王位永固,四海境寧……」說著頭一昂,眼一閉,「臣妾雖死無悔!」

商王凝視著她,微有動容。眼底掠過一抹猶豫之色。

景橫波呵呵一笑,所謂女人以柔克剛正在於此,抵死不認,以情動人,數十年夫妻情義和王者天生的多疑,會是危機面前最強大的盾牌。

現在真正能讓商王狠下心的,只有對他王權的威脅。否則他老婆害別人那點事,引不起他的警惕和切身之痛。

忽然裴樞敲著桌面,猙獰一笑道:「老商,該走的都走了,你就別護著你家那娘們了。實話告訴你吧,你家這娘們厲害著呢,要把公主送給我,騙我帶軍來投。喂,這麼大的事兒,告訴你了沒啊?這要沒告訴,你說咱這軍隊來了之後,到底編入誰的名下啊?」

商王大驚,猛地轉頭盯住了王后,王后本已覺得,或者有可能矇混過這一關,沒想到裴樞竟然真這麼赤裸裸說了出來,此刻丈夫的目光逼視而來,她禁不住一個哆嗦。

任何國家,軍權都是重中之重,是雷區,絲毫也碰不得。

一個王后,連政事都無權插手,卻在軍權上想心思,其間深意,令人想起就渾身一冷。

裴樞這一刀,補得正是時候,商王的憐惜動搖,頓時化為了滔滔怒火。

他可以原諒王后諸般陰謀,為兒子爭取王位的種種算盡機關,但卻無法忍受,她竟然想引軍入商國,還是裴樞這種虎狼之師!

「臣妾只是仰慕少帥文采武功,想要為王子公主們聘少帥為師。」王后心知不好,猶自強撐著顫聲道,「悅悅心儀少帥,也是小兒女心事,臣妾……臣妾不知情。至於帶軍來投之事,想必只是悅悅和少帥之間的協議,臣妾確實不知。悅悅年紀小,行事不分輕重,還請大王,不要怪她……」

景橫波切地一聲,看一眼滿臉驚愕淚花點點的商悅悅,心中對商王王后的人品不齒到極點。

作為母親,利用女兒,將她的婚姻大事當做政治交換的籌碼,事情臨頭,還要把責任推給女兒,這話一說,商悅悅以後怎麼嫁人?又要如何獲得她父王的寵愛?

同是親生兒女,為兒子不惜得罪他國女王,卻將女兒推出來做替罪羊,景橫波最恨這種自己是女人還要欺負輕視女人的賤人!

她開始捋袖子——對這種人,罵是不對的,她要打人!

有人動作比她快,人影一閃,裴樞已經出現在商王后面前,一把拎起她頭髮,狠狠往地下一摜。

「王族教養,就教給你滿嘴撒謊?一國之後,就讓你心黑皮厚?」他一腳踩在王后腹部,不顧底下那女子嘶聲尖叫,「商悅悅沒你授意,能對我示好?她一介公主少不更事,敢打我軍權的主意?衣服是你弄出來的,栽贓的也是你,你現在有臉賴到你女兒身上?喪盡天良薄情寡義的東西,誰倒了八輩子黴做你兒女!」

王后在他腳底拚命支起肘,想要掙扎逃出,又哀哀對著商王呼喚,「大王救我!」

商王怒哼一聲,猛地拂袖轉身。

裴樞一腳狠狠踢在王后臉上,踹出一個深紫的大腳印子,「少帥我不喜歡打女人,但不介意打賤人!」

「打得好!」景橫波熱血沸騰,「裴裴,再賞個對稱的!」

忽然身邊那人閒閒涼涼地道:「裴裴?」

「怎麼樣,好聽嗎?」景橫波嗅見了一股酸溜溜的氣味,側頭對他一笑。

「不錯。」宮胤道,「聽起來很像『呸呸』」。

景橫波「噗」地一聲,心想杏子醬又釀了一罐!

裴樞仰頭對她一笑,「你要什麼,都依你!」伸腳又是一個大腳印子,印在王后另一邊臉上。

王后慘呼哭泣,商王怒喝道:「夠了!」裴樞才停腳,轉身的時候,靴子還故意在地毯上擦了又擦。

殿上王后幼子欲待衝下,卻被商悅悅死死拉住,少女淚眼盈盈望著裴樞,不知該感激他為自己仗義執言,還是恨他如此踐踏傷害自己的母后。

可是感激或恨又有什麼區別?誰會在乎?她淒涼地一笑,在少帥眼裡,只有那個女子,哪怕她身邊已經伴了他人,也不能阻擋他為她一往無前的腳步。

有多少人為愛追逐,就有多少人,芳心零落。

……

裴樞一出手,商王又那個態度,在場的商國貴女們,頓時知道王后沒戲了,不等詢問,紛紛嘰嘰喳喳交代,「是娘娘命我等排擠女王的!」

「是娘娘說,女王放浪無行,為女性之恥,讓我們不必與其為伍,以免降了閨中女兒身份。」

「當日錦繡街買衣裳,我看見了娘娘常用的宮車停在道邊,等女王進一家店,宮車裡的大姑姑就跟進去,讓掌櫃的不要賣東西給女王!」

一旁的掌櫃們,搗蒜般點頭,「是是是,對對對。」

……

牆倒眾人推,之前磨磨唧唧的諸人,此刻無比爽快,眨眼便將王后的全盤計謀交代了個乾淨。

商王渾身顫抖,臉色鐵青,盯著地下的王后,王后也不知道是被裴樞打暈了,還是完全沒有辦法了只好裝死,躺在地下,動也不動。

「覬覦王權,陷害貴賓。你如何做得一國王后,本王不殺你,如何向諸國交代!」商王一聲怒喝,「嗆」一聲霍然拔劍,劍光如水,直指王后喉頭。

寒氣森森的劍尖,逼得王后喉間肌膚一顆顆起栗,她也不知是定力非凡,還是真暈,竟然依舊一動不動。

商略眼底露出歡喜之色,有點忘情地上前一步。

「休殺我母后!」忽然一聲大喊,那少年王子從殿上撲下,撲在王后身上,仰頭對著商王的劍尖,「別殺她!求您!」

王后似終於被驚醒,霍然睜眼,抱住兒子,還未張口,淚珠已滾滾而下。

那少年也滿面淚痕,緊緊將她護在懷中。

母子倆在商王劍下抱頭痛哭。聲音淒切,眼看著商王的劍尖,一點點垂落。

商略的牙齒咬得格格直響,驀然上前一步,要拉開弟弟,那少年猛地掙脫,紅著一雙眼,狠狠盯著他。

少年的眼神如受傷的餓狼,泛著深紅血絲,滿滿仇恨殺氣。

商略遇上這樣的眼神,也不禁一怔,隨即眼睛眯起,亦有厲芒一閃。

金殿之上,兩兄弟狠狠對視,各不相讓。

上頭景橫波瞧著,悠悠一嘆。

如果不出預料的話,也許不過多久,便又要有一出兄弟鬩牆的大戲,會在商國上演。

她忽然對這沒完沒了的權力傾軋,無比厭倦。

一路行走大荒,見識了很多國家部族,幾乎在每個國家部族裡,所遇見的所有的事端和爭執,都寫滿「王權、爭奪」字樣。

她無法想像在那樣的環境下,生活一輩子的感受。

她暗暗發誓,將來無論自己是做玳瑁女王,還是大荒女王,自己的小崽子們,一個也不許為這種破事爭奪!

一定要從小灌輸他們,做皇帝是天下最苦最難的事,會掉毛,陽痿,毀容,不舉……反正怎麼悲劇怎麼來,務必要讓他們從小就視王權為洪水猛獸,拚命往外推才行!

大概她表情太堅定太猙獰,宮胤在她身邊問:「怎麼了?」

「三個小崽子,」她咬牙道,「一個也不許覬覦王位!」

身邊靜了靜,然後那聲音更淡靜地問:「為什麼是三個?」

「別問姐,直覺。」她握拳,「反正,不許!」

「他們姓什麼?」那聲音似乎無意地問。

「景!」

「嗯?」

景橫波放下拳頭,眼睛斜斜地瞄過去,「喲,想兒子姓宮?行啊,八抬大轎明媒正娶洞房花燭乖乖躺倒把該辦的事兒都辦了,或者我可以考慮分出一個姓宮。」

「一個?」聲音聽來更不滿意。

「YOU can you up,」景橫波斜睨他,「NO CAN NO DAO DAO。」

「什麼意思?」

景橫波想這句話不能解釋,體位方面不符合她的夢想。

宮胤並沒有繼續問下去,忽然握住了她的手,在她耳邊,清晰地道:「那我們今晚,就在這裡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