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馳的手輕輕抖了一下,但還是抓著小子的尾巴沒有鬆手,也沒有躲開。
只是偏過頭瞪著孫問渠看著,沒有說話。
「嗯?」孫問渠也看著他。
「……沒什麼。」方馳轉回頭,揪了揪小子尾巴上的毛。
「是不是想說我啊?」孫問渠問。
「沒。」方馳悶著聲音。
「我問你,」孫問渠笑了笑,也伸手過去在小子身上輕輕摸著,「你是不是覺得今天我扭腳是因為讓我跑這邊的路?」
「嗯,的確是這樣啊。」方馳說。
「所以,」孫問渠手指在他手背上輕輕劃了一下,「你就沒發火?」
「什……」方馳轉過頭,因為孫問渠摸狗的時候往這邊湊了湊,所以這一回頭,兩人的距離有點兒近,他趕緊又低下了頭,「什麼發火?」
「你說呢。」孫問渠笑了起來。
方馳沉默著,盯著孫問渠的手。
小子的毛挺難看的,比別的土狗毛色深,但又不是正的棕黃色,偏灰,看上去土了吧唧的,但卻特別能襯出孫問渠的手……很漂亮。
大概孫問渠從小到大學的東西都跟手有關係,他的手瘦而有力,指節不太突出卻也線條分明,看上去很靈活。
總之就是很漂亮。
說實話就剛那樣彈一下,方馳並沒有生氣。
倒是覺得孫問渠手指做什麼動作都很漂亮帥氣。
「不是,」方馳吸吸鼻子,站了起來,「本來也沒想發火。」
孫問渠勾著嘴角挑了挑眉毛。
「好點兒沒?」方馳彎腰看著他的腳。
「不知道,」孫問渠動了動腳,把懷裡的黃總掏出來擱回帽子裡,「感覺不出來,我走兩步試試。」
「嗯。」方馳彎腰伸手往他腰上一摟,把他給拽了起來。
孫問渠試著走了兩步:「還行,沒剛那麼疼了,有點兒發木。」
「能走?」方馳扶著他。
「能。」孫問渠點點頭。
「就這速度?」方馳看著他。
「不然呢?」孫問渠掃了他一眼,「你還指望我跑啊?」
方馳嘆了口氣,轉身蹲下了:「上來吧,我背你回去。」
「別啊,這背回去再把你摔了怎麼辦,」孫問渠有些不放心,「要不你把我背回之前那條水泥路,路平我估計能走快一些。」
「你就別操心這些了,」方馳說,「我在這山裡轉的時候你還……」
「我還沒出生?」孫問渠樂了。
「上來!」方馳嘖了一聲。
孫問渠趴到了他背上:「哎,還好我這陣兒瘦了點兒。」
方馳背著他並沒有往回走,而且繼續往前走。
「還走這邊?」孫問渠問。
「嗯,河邊風太大了。」方馳應了一聲。
「現在可沒有東西把我捆你身上,全靠手了。」孫問渠胳膊扳著他肩膀,儘量讓自己的重量不要全落在方馳手上。
「你別折騰了,」方馳感覺到了他在調整姿勢,「我背你不費勁,累了就歇會兒唄。」
「那行,」孫問渠放鬆了一些,想想又笑了,「你評估一下,我屁股能有20斤麼?」
「哦。」方馳應了一聲,悶頭往前走,過了老半天也沒再說話。
正當孫問渠閒得無聊想再逗一句的時候,方馳的手突然在他屁股上掐了一下。
手勁兒還不小,畢竟是玩攀岩的。
「哎!」這一掐讓孫問渠受驚不小,猛地往上一竄,要感覺要不是火力不夠他都能發射出去了。
「沒有20斤。」方馳說。
「你長能耐了啊?」孫問渠回過神來探著腦袋他臉旁邊湊了湊瞪著他,「都學會趁爹不備了啊?」
「常在河邊走,」方馳挺平靜地說,「哪能不濕鞋。」
「這哪兒跟哪兒啊。」孫問渠笑了。
方馳沒理他,繼續往前走。
空氣還挺好的,雖然涼,但在呼吸之間能聞到那種特有的泥土清新,如果不考慮是被人背著走有些過意不去,孫問渠覺得現在挺享受的。
方馳走這種泥和石頭混合著的山路非常穩,而且就算背著一個人,他速度也沒受影響。
「要歇會兒麼?」走了一陣之後孫問渠問了一句。
「不用,」方馳說話都還沒帶喘,「還沒什麼感覺呢。」
「嗯。」孫問渠也沒說什麼。
這條路挺靜的,孫問渠平時跑十分鐘的那條路偶爾能碰上進山的村民,這條路卻一個人也沒有,一路上只聽到三四聲鳥叫。
還有小子興奮地跑著時發出的啃哧啃哧的聲音。
孫問渠回手摸了摸帽子裡的黃總,暖烘烘的,好像已經團成團睡著了。
他跟著也有點兒犯困。
趴方馳背上這麼一下下輕輕顛著,簡直是睡覺的最好節奏。
幾分鐘之後他低下頭把下巴擱在了方馳肩上。
方馳馬上皺著眉偏了一下頭,似乎是在判斷他要幹什麼。
「哎,」孫問渠閉上眼睛輕輕嘆了口氣,「我跟你說,方小馳。」
「嗯。」方馳應了一聲。
「我吧,」孫問渠慢慢地說,「我就是挺喜歡逗你的。」
「哦。」方馳還是一個字。
「就是……我就是太無聊了,」孫問渠笑了笑,「你可能理解不了,我就是特別不願意閒呆著,特別是你這樣的在我邊兒上,我就想那什麼一下。」
「嗯,」方馳輕輕把他往上託了托,「我沒在你邊兒上的時候呢,你折騰亮子叔叔嗎。」
「那倒不會,」孫問渠想了想,「就是憋著,我身邊兒好久沒有能讓我想手欠嘴欠的人了。」
「我是不是還應該覺得很光榮啊。」方馳說。
「不用,」孫問渠笑著說,「別這麼客氣。」
「你就跟我們村口小賣部養的那隻狗似的,」方馳說,「閒著沒事兒就愛撩哧小子,然後被咬得滿村竄,下回還來。」
孫問渠一聽就笑得不行,閉著眼睛一通樂。
「我老逗你是因為你就是,但你說不是,」孫問渠笑著說,「你說不是,就不是,但我知道你是,我就是閒的,欠得很。」
方馳沒說話。
孫問渠閉了眼睛繼續睡覺。
當然,睡不著,只是挺享受的。
不過又走了一陣之後,方馳沒累,孫問渠卻覺得腿麻了。
「哎我要歇會兒。」他拍拍方馳的肩膀。
「多新鮮啊,挑擔子的沒累,坐轎子的要歇屁股了。」方馳嘆了口氣,停了下來,在路邊找了塊石頭放下了孫問渠。
「血液都不通暢了,」孫問渠從腳踝那兒把冰棍扯了出來,「這個行了吧,我都凍疼了。」
「那過會兒再放,」方馳把冰棍揣到兜裡,蹲到他面前看了看,「沒再繼續腫了,還好。」
「你們放多久的假?」孫問渠扯扯褲腿。
方馳沒說話。
「是不是要提前回去補課?」孫問渠又問了一句,從口袋裡拿出了一塊巧克力慢慢剝著。
方馳還是沒說話。
「吃巧克力嗎?」孫問渠晃了晃巧克力。
方馳依舊是沒說話,就那麼蹲在他面前,跟入定了似的,就像是根本沒聽見他說話。
「那我給小子吃了啊?」孫問渠看著他,不知道他這是怎麼了,「哦,小子是狗,不能吃……」
「我說不是,」方馳突然說了一句,抬起了頭,「是我希望我不是。」
「嗯?」孫問渠愣了愣,半天才反應過來他接的是差不多二十分鐘之前的那句話,「所以無論是不是,都不是?」
「嗯,」方馳輕輕應了一聲,低下頭從地上摳出一塊小石頭捏在手裡搓著,「我就是……不想是。」
「兒子,」孫問渠笑了笑,伸手在他腦袋上扒拉了兩下,「性向不是選擇題,不是你選什麼就是什麼,也不存在選對了還是選錯了。」
方馳站起來,揮手把石頭往前用力扔了出去,小子叫了兩聲追著石頭跑了過去,他掏出了兜裡的煙盒,抽了一支出來點上了:「我知道。」
孫問渠沒說話,靠在石頭上看著他。
方馳這話無論是什麼意思,都已經算是承認。
孫問渠覺得暫時沒有什麼話可說。
方馳平時不太抽菸,一般他抽菸就表示他緊張,尷尬,或者是煩悶,現在這支菸讓孫問渠覺得還是不要再說什麼增加方馳的壓力了。
小子把石頭叼了回來,放在了方馳腳邊,仰起頭搖著尾巴。
方馳沒理它,小子又用鼻子把石頭往他腳邊推了推。
方馳靠著旁邊樹,不知道在想什麼。
「小子,」孫問渠招招手,小子走到了他面前,「我陪你玩。」
小子馬上很期待地盯著他的手。
「石頭拿過來啊。」孫問渠看了看兩邊,沒有石頭了,但這句話小子似乎沒能聽懂,還是搖著尾巴哈哧著白氣期待地等著。
「哎!」孫問渠想了想,把自己的鞋脫了一隻下來,一揮手扔了出去,「去撿!」
小子叫著跑了出去,很快把他的鞋給撿了回來放在了他跟前兒。
「再來,」孫問渠一揚手又把鞋扔了出去,「去撿!」
小子興奮地叫著衝出去把鞋撿了回來。
扔了幾個來回之後方馳的煙抽完了,小子把鞋撿回來的時候,他伸手接了過去:「你還打不打算穿了,全是口水了。」
「扔了唄,」孫問渠滿不在乎地說,「你不說這鞋不能跑步嗎?」
「那平時也能穿啊,我說不能跑步,又沒說不能走路。」方馳拿著鞋往地上磕了兩下,把上面沾著的草屑磕掉了,又看了看鞋底的碼子。
「不要了。」孫問渠說。
「為什麼?」方馳有點兒不能理解。
「沒什麼為什麼啊,」孫問渠嘖了一聲,「這有什麼可為什麼的啊,突然就覺得不想要了。」
「那也別扔這兒吧,先拎回去,沒準兒回去了你又突然喜歡它了,」方馳把鞋遞給他,「走吧。」
孫問渠笑了起來:「你挺可愛的。」
「你眼光真獨特,」方馳轉身在他面前蹲下,「上來。」
方馳背著孫問渠回到家的時候,老爸老媽正好過來,一看他倆這樣子就嚇了一跳。
「怎麼了這是?」老媽迎了上來,「怎麼你把人帶出去一趟還傷了啊?」
「扭腳了。」方馳把孫問渠背到客廳放下了。
「嚴重嗎?」老爸一聽立馬過來,「你去江爺爺家問他要點兒藥,他家有那個……」
「幹嘛問老江要!」爺爺跟了進來,一聽就不高興了,「又不是只有他家有!」
「就是只有他家有啊,人好歹是個草醫,」老爸笑了,「讓方馳去要,又沒讓你去,不影響你倆打架。」
「也沒多嚴重,不用藥吧,」孫問渠站起來活動了一下腳踝,「現在也能走了。」
「我去要點兒吧。」方馳說著就轉身又出去了。
孫問渠這一下扭得方向還湊合,沒傷得太嚴重,方馳去江爺爺家要了點兒藥膏,給他塗上了,又在紗布外面套了個自己的運動護踝。
「弄得好像我受了多嚴重的傷似的,」孫問渠看著自己的腳,「我還說明天跟你奶奶去鎮上呢。」
「幹嘛?」方馳愣了愣。
「趕集啊,過了明天就沒了,過年了啊,」孫問渠說,「我挺喜歡趕集的,以前在山裡一個月一次,跟放風似的。」
「亂糟糟的全是人,年貨也買齊了啊。」方馳不能理解,他每年過年回來都會陪爺爺奶奶去鎮上,除了頭暈眼花體會不到什麼別的樂趣了,再小點兒的時候倒是也喜歡,有好多吃的。
「你有沒有點兒情趣啊。」孫問渠嘆了口氣。
「去趕個集算哪門子情趣啊?」方馳說。
「又沒讓你去,我去就行了,你在家待著唄,」孫問渠往床上一躺,「我去集上跟別人去集上的目的不一樣,你不懂。」
方馳的確是不懂,一顆嬌生慣養能坐著不站著能躺著不坐著的蛇蛋,喜歡跟著鄉下老頭兒老太太去趕集。
不過出於對孫問渠腳的不放心,第二天孫問渠準備跟爺爺奶奶出發的時候,方馳還是準時出現在了院子裡。
「你不是不樂意去的麼?」孫問渠看著他有點兒意外。
「你們老弱病殘的。」方馳打了個呵欠。
「我們有小子呢。」孫問渠指了指在旁邊已經端坐著的小子。
「你沒帶黃總吧!」方馳突然想起來,伸手往孫問渠身上一通又拍又摸的,「去集上可不能帶貓,肯定丟。」
「沒帶沒帶,」孫問渠笑著躲了一下,「別摸了我怕癢。」
「你別摸他了!」奶奶過來拍了方馳一巴掌,「一會兒癢了就扭,再把那隻腳扭一下。」
「我沒摸他!」方馳喊了一聲。
孫問渠的腳恢復得還行,估計是扭得也不厲害,睡了一覺起來不太腫了,走路只要不走快,也沒有太大影響。
去鎮上趕集不用坐班車,就坐鄰居張叔叔家的農用車,一路蹦著就過去了。
方馳看孫問渠上車的時候還挺利索的。
「我以為坐班車呢,坐拖拉機啊?」孫問渠坐車上還覺得挺新鮮。
「這不是拖拉機……你連拖拉機都不認識?」方馳一招手,小子最後一個也跳上了車。
「我管這些車都叫拖拉機。」孫問渠笑笑。
方馳坐張叔的車去鎮上都數不清多少次了,但今天感覺有點兒不同,不完全是跟爺爺奶奶一塊兒出門的高興,說是過年的那種興奮和期待也不完全準確。
但就是挺開心的。
說不上來為什麼,看著東張西望的孫問渠時,也有種莫名其妙的親切感。
親切感。
方馳閉上眼睛捏了捏眉心。
昨天把孫問渠背回家之後,孫問渠就一直呆在房間裡,午飯和晚飯都是老樣子,孫問渠給他拿上樓去的。
除了兩次出來洗碗和晚上洗澡,方馳一整天加一個晚上都沒再跟他說過話。
其實他大部分時間也都待在自己屋裡,盯著窗檯上的幾個小花盆。
複習也複習了,題做了不少,書也背了挺多,但似乎更多的時間他都在琢磨孫問渠的那句話。
性向不是選擇題。
或者說,不是在琢磨這句話。
自己會跟孫問渠說出這些雖然模糊但卻又很直白了的話,實在有些出乎自己的意料。
論關係,肖一鳴,許舟,梁小桃,任何一個人都比孫問渠跟自己的關係要好,而非要說……同類的話,肖一鳴就是。
可自己面對這些更合適說出這些話的人,始終沉默。
最後卻對著說不上具體是什麼感覺來的孫問渠說了出來。
無論孫問渠是怎麼想的,他都覺得自己讓自己有些想不通。
這是怎麼了?
而那種莫名其妙的親切感,對於方馳來說,更類似於「知道我秘密的蛇蛋」的感覺。
真……神奇啊。
「小子!」孫問渠突然在他耳邊吼了一聲。
方馳嚇了一跳:「怎麼了!」
「它跳下去了,」孫問渠指了指跟在車後邊兒跑的小子,「上來啊!」
「沒事兒,」方馳嘆了口氣,「它就喜歡這樣,跑累了會跳上來的。」
「可能跑了,」奶奶在對面笑呵呵地說,「別看是條老狗,從小跑到大,比小王八蛋能跑。」
「小王八蛋主要是能爬山。」孫問渠說。
「對,能爬山。」爺爺也笑了。
「別跟著瞎喊。」方馳掃了孫問渠一眼。
「哦……知道了,」孫問渠拉長聲音,意味深長地低聲說,「你還挺……孝順我的啊。」
「信不信我現在扔你下車?」方馳瞪著他。
「不信,」孫問渠笑了起來,往後一靠,腦袋在車框上連敲好幾下,他按著後腦勺,「我靠這顛的。」
其實家裡年貨早就備齊了,按爺爺奶奶的風格,一個月以前就應該已經差不多了,但這種年貨大集,他倆還是會來,哪怕什麼也不買,跟著人群走走瞧瞧也樂此不疲,時不時還能再拎點兒回去。
方馳小時候就眼睛盯著各種吃的,現做的,做好了放著賣的,各種點心,蒸的煮的炸的。
長大以後不以食為天了,就只是跟著,幫拎東西。
剛走到集市邊兒上,奶奶就回頭衝他和孫問渠揮了揮手:「不用管我們了,我們轉轉,你們愛上哪兒上哪兒。」
沒等他倆說話,爺爺奶奶已經健步如飛地擠進了人群裡。
「你想看什麼?」方馳從旁邊地上撿了根繩子拴在了小子脖子上,怕一會兒跟丟了。
剛拴好,旁邊走過來一個人:「狗多少錢?」
「不賣的。」方馳看了那人一眼。
孫問渠在一邊兒笑得不行:「小子你哥要賣掉你。」
「你想上哪兒看啊?看什麼?」方馳又問,「我帶你轉。」
「鹹菜罈子碗盤子杯子這些,」孫問渠笑著說,「最好是那種土碗土罈子的。」
「……你要這些幹嘛啊?」方馳有些莫名其妙,「你早說啊,我家有啊,地窖裡好些呢。」
「帶不帶我去啊,」孫問渠說,「你不帶我去我讓小子帶我去了。」
「走吧,」方馳低頭看了看他的腳,「給你的護踝戴著沒?」
「嗯,」孫問渠笑笑,「真的差不多好了,你不用那麼內疚。」
「內疚是正常的,我總不能幸災樂禍吧,」方馳帶著他慢慢往集市裡走,孫問渠要看的這些東西不是年貨,都在靠裡面那些固定的攤位上,他走了幾步又偏過頭,「看這些不會是因為你要做陶吧?」
「聰明,終於反應過來了。」孫問渠說。
「你隨便做一個都比那些強吧,你看那些幹嘛啊?」方馳想不明白,「你到底要做什麼啊?」
「你可以偷看啊。」孫問渠在他耳邊小聲說。
「你別以為我不會偷看,」方馳嘖了一聲,「我才14歲,好奇心重著呢。」
「行,你說的啊,」孫問渠笑著繼續小聲說,「悄悄告訴你,我做陶的時候不穿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