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夏,長日漫漫,正是去戶外散心解悶的好時節,這天楚王府女眷前往王府外的歌笛湖嬉水納涼,朱蘊嬈也只好與一群貴婦小姐們為伍,跟著浩浩蕩蕩的人群來到了歌笛湖畔。
平日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婦人們,哪個有精力認真遊湖?於是在坐了一回畫舫之後,便在涼亭裡摸起了骨牌、打起了馬吊。
朱蘊嬈不會玩這些遊戲,也懶得去學。她本就不合群,和宮女們更是玩不到一起去,便索性自己一個人繞著歌笛湖散步,不時撿起石子打一打湖邊的水鳥。
她天生不是一個愛熱鬧的性子,也不怕寂寞,所以過去一個人面對空曠的山頭和單調的羊群時,她也從來不會感到厭煩——何況她是真心熱愛著這些溫馴可愛的生靈,從小爹爹就告訴她,羊的全身都是寶,只要細心去照顧,它就會越長越大,讓你收穫羊毛、羊肉和羊奶,這才是真正穩賺不賠的遊戲,比那些莫名其妙的馬吊牌要有趣的多!
朱蘊嬈真是想不明白,那樣枯坐在桌邊一整天,恨不得把屁股都粘在凳子上,最後又能換來什麼好處啊?
非但如此,在這個陌生的「家」裡,一切都是現成的,飯是直接盛在碗裡的,衣服是直接塞滿箱籠的,她的親人不需要她鋪床疊被縫縫補補,只要她跪在地上磕個頭請個安就完事,這樣哪還有親人間的熱乎勁?
朱蘊嬈覺得沒勁透了。
她百無聊賴地坐在湖邊,呆呆地想念著自己的羊群、大狗,還有她那穿著羊皮襖的老爹。
這時背後卻忽然響起一道清朗的聲音,打斷了她的鄉思:「在看什麼?」
朱蘊嬈回過頭去,就看見齊雁錦此刻正站在距她身後幾步開外的地方。他穿著一身白色的道袍,袖緣和衿口都鑲著黑邊,整個人襯著碧綠的蘆葦叢,在初夏的陽光裡浸著,真有幾分閒雲野鶴般的仙氣。
朱蘊嬈的心怦怦狠跳了兩下,遲疑地望著他問:「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來這裡采蘆葦。」齊雁錦回答她。
「采這個有什麼用?能餵羊嗎?」朱蘊嬈看著齊雁錦修長的手指撥弄著碧綠的蘆葦,一剎那被這草長鶯飛的美景蠱惑,心中漲滿了說不清的滋味。
她憨憨的問題立刻將齊雁錦給逗笑了:「你知道這片湖為什麼叫歌笛湖嗎?」
朱蘊嬈搖搖頭。
「當年楚王好笛,為了取得最好的笛膜,特意在這片湖上種滿了蘆葦,所以這片湖才被叫做歌笛湖。」齊雁錦用小刀割下一段蘆葦,小心地劃開蘆管,剝下管中半透明的薄膜,遞給朱蘊嬈看,「再過幾天就是小滿,這個時候取的笛膜最好,早了太嫩,晚了又太老,都不夠講究。笛子只有用了上好的笛膜,吹出的音色才能清麗而明亮。」
「這個是用在笛子上的?」朱蘊嬈拈著手中濕潤剔透的蘆葦膜,對著光看了看,笑道,「過去我只知道笛子的聲音好聽,都不知道還又這些門道呢。」
齊雁錦便也笑了笑,望著她問:「為什麼一個人坐在這裡?怎麼不去和人打馬吊?」
朱蘊嬈搖搖頭,意興闌珊道:「我不會。」
「我可以教你。」齊雁錦笑道,他那一手馬吊牌,打遍茅山無人能敵,人稱「乾元觀馬吊神」,絕非浪得虛名。
不料朱蘊嬈卻還是堅定地搖了搖頭:「我不學,輸輸贏贏的東西,我都不喜歡。」
「哦?因為不喜歡輸嗎?」齊雁錦瞭然地一笑。
朱蘊嬈也不清楚自己是不是怕輸,只能實話實說:「我就喜歡放羊,看著大羊生小羊,小羊變大羊,羊越多我就越開心。」
她天真的話讓齊雁錦忍俊不禁:「我明白了,你喜歡的是步步為營,只進不退。」
說罷他托住朱蘊嬈的臉頰,凝視著她若有所思地問:「你對那個人,用的也是這份心嗎?」
「你說什麼……」朱蘊嬈聽得有些糊塗,一臉疑惑地望著齊雁錦。
她在陽光下仰著臉,杏眼桃腮、櫻唇瓠齒,美得秀色可餐、令人垂涎。
齊雁錦沒有回答她,趁著四周有蘆葦作掩護,在這片幕天席地的碧紗帳中,悄悄地吻住了她。
四野靜謐無聲,只有風吹著蘆葦,沙沙作響。
一片混亂的心跳聲中,二人的唇舌親暱地糾纏在一起,曖昧的親吻聲清晰地傳進朱蘊嬈耳中,害她臉紅得快要暈倒。
「為什麼……」這一下朱蘊嬈的心徹底亂了。
「不覺得沒有輸贏的命運,太無聊了嗎?」這時齊雁錦狡黠地望著她,笑得卻是童叟無欺,「所以我對你用了這一招,好讓你一點一點地喜歡上我。」
「別啊……」朱蘊嬈立刻頭昏腦脹地拒絕他,「我幹嘛要喜歡上你?」
「因為你一個人害著單相思,太辛苦,我想進去幫幫你。」齊雁錦點了點朱蘊嬈的心口。
朱蘊嬈瑟縮了一下,摀住胸口搖搖頭:「別,你還是就在外面幫我吧。」
「好,」齊雁錦一口答應,又好整以暇地問她,「你要我怎麼幫你呢?」
「你們道士……不是都會煉仙丹的嗎?」朱蘊嬈一廂情願地認定,目光晶亮地盯著齊雁錦,「有沒有一種藥,可以讓人吃了以後,死心塌地喜歡上我呢?」
「當然有,」齊雁錦氣定神閒地點頭,「不過……那可是一副狠藥啊。」
「我要的就是狠藥!我要讓他迷上我,讓他沒有辦法再推開我、拒絕我!」朱蘊嬈握住拳頭,斬釘截鐵地說,「我要一次成功,絕不回頭的那種狠藥!」
當齊雁錦步履輕快地走出蘆葦蕩時,連棋已經背著滿滿一筐翠滴滴的蘆桿,找了他好半天了:「公子,您剛剛去哪裡了?害我一通好找!」
齊雁錦聽著連棋的抱怨,卻只是神秘地笑了笑,沒給他半句解釋。
「公子,我們快回去吧,說好明天就要製成『千金封臍膏』的,楚王都已經派人催了好幾次了。」連棋說著便自顧自地往回走。
齊雁錦微微皺了一下眉,什麼也沒說地跟在他身後,緩緩走向昃日斜照中的楚王宮。
翌日,楚王朱華奎在偏殿裡私會齊雁錦,陶醉地摩挲著千金封臍膏的瓷藥盒,欣慰地拍了拍乾兒子的肩膀:「真是難為你這份孝心,乾爹我果然沒有白疼你。」
齊雁錦皮笑肉不笑地微微欠身,向楚王示好道:「乾爹有煩惱,做兒子的哪有不盡心的道理?」
「唉,我身邊這些人,有幾個能比得上你?這些天輔國中尉那幫狗賊逼得我煩透了心,害我連被窩裡的事都開始力不從心,真是苦不堪言哪。」雖則父子相稱,楚王朱華奎今年也不過三十開外的歲數,比齊雁錦大不了多少歲,因此也拿不出尊重的架子,當著他的面就開始大罵起自己的族兄來,左一句狗賊,右一句畜生,把自己都給罵了進去。
他口中的輔國中尉,正是近來聯合宗室子弟一同上疏,揭發楚王其實是個野種的朱華趆。
若在過去,齊雁錦才懶得搭理楚王府裡這些破事兒,然而如今他卻開了口:「兒子這裡有句不該說的話,按理也不該在乾爹面前造次,只是實在是為您氣不忿,若有不當之處,還請乾爹恕罪才好。」
「哦?你有什麼話,儘管說。」朱華奎將齊雁錦視作心腹,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既然眼前這個人能從水深火熱之中替他挽回男人的面子,使他重振雄風、金槍不倒,那還有什麼事是不可以托付的呢?
何況他又是世交之子,雖然府上敗勢,可眼界、心胸什麼的,都還擺在那裡呢。
「依兒子我看來,要朝廷追究這種年月久遠的事,純屬胡鬧。」齊雁錦奉迎著楚王的心思,故意冷笑了一聲,「如今輔國中尉將奏疏遞到通政司,可上下官員哪個不知他這是成心攪混水?倒不如打點了通政使那裡,讓他睜隻眼閉只眼,把奏疏壓下來,隨便那輔國中尉胡鬧個一陣子,只怕風頭也就過去了。」
楚王一聽這話便龍心大悅,連連誇讚道:「我的好兒子,你和我真心想的一樣!」
午後齊雁錦回到寅賓館時,遠遠就看見朱蘊嬈正坐在廊下,已經與熊三拔和連棋打成了一片。
原本正和那二人說說笑笑的朱蘊嬈一望見齊雁錦,立刻小跑到他身旁,踮起腳尖湊近他,悄聲耳語道:「剛剛連棋哥已經告訴我了,熊大哥他不是妖怪,是西洋人。你可千萬別對他說,我看過他洗澡哦!」
齊雁錦一時頗有些哭笑不得:「你什麼時候認了這麼多哥哥?」
多認哥哥又不吃虧,不認白不認。
「這不是等你的時候,正巧撞見了嘛。」朱蘊嬈紅著臉瞥了熊三拔一眼,有些不好意思,「我以為自己大白天撞到妖怪,大喊起來,害得熊大哥也嚇了一大跳。」
無論何時何地,她總是有本事化解掉自己滿腔的積鬱,齊雁錦情不自禁地微笑起來:「你在等我?」
「是啊,我是來找你拿藥的!」朱蘊嬈理直氣壯地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