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晚上,柳姨娘正在房裡對著鏡子卸妝,卻看見自己的兒子捧著一隻壞了的風箏走進屋來,不由轉過身冷著臉凶他:「我昨天才把這只風箏送你,轉眼就被你給弄破了,果然我是沒身份的人,送你的東西也是不用拿正眼看的。你還來我這裡做什麼?回你那有身份的嫡母身邊去,算我白生了你這個沒良心的。」
小金子眼巴巴地望著自己的生母,被她罵得泫然欲泣,一時驚慌地撒了謊:「風箏不是我弄壞的,是那個野種姐姐弄壞的。」
柳姨娘聞言雙眉一皺,仔細地盯著自己的兒子,別有用心地審問道:「她怎麼弄壞你風箏的?」
「她爬樹上摘我的風箏,」小金子嚷了一句,跟著喉嚨便像被堵住了似的,好半天才又囁嚅著說,「然後樹枝就把風箏刮破了……」
柳姨娘一聽這話便覺得蹊蹺,於是盯著兒子追問:「好好的,她怎麼會上樹摘你的風箏?」
「風箏飛上了樹,她一個人躲在石子山後面,想爬上樹去偷拿呢。」小金子按照自己的理解,將白天的事越扯越歪。
柳姨娘聽了兒子的話,手捏著金簪暗自沉吟,越想越覺得朱蘊嬈這個野丫頭心懷鬼胎、行蹤可疑,與其等她說出自己的醜事來,倒不如自己先下手為強。
與此同時,陳梅卿卻在自己的廂房中如坐針氈,沒想到朱蘊嬈又會趁夜造訪自己——再這樣下去,他一定會短壽啊!
「你這樣三天兩頭溜出宮,成何體統啊……」陳梅卿吞了吞口水,憂心忡忡地警告妹妹,「王府裡人多眼雜,你再這樣任性下去,遲早會出事的。」
「你放心吧,宮裡根本沒人管我。」朱蘊嬈滿不在乎地回答,兩眼直直地盯著陳梅卿,「我就找你說句話,說完就回去。」
「好吧,你要說什麼?」陳梅卿苦著臉催促,打算速戰速決。
「我就是想告訴你一句,夫君,就算你把我賣給了那個臭道士,我也還是會嫁給你。」朱蘊嬈說著說著臉就紅起來,為了堅定自己的決心,兩隻手在袖子裡緊緊地握成了拳頭,「是你自願做那個臭道士的剩王八,就……就也怪不得我了……」
她話還沒說完,陳梅卿就覺得眼前一陣發黑——他終於被自己彪悍的妹妹徹底打垮,一舉顛覆了他二十多年的人生觀。
原來精衛填海、愚公移山什麼的,都不是神話啊!
「你對齊道長他……真的一點好感也沒有嗎?」陳梅卿覺得自己這個問題問得極其欠抽,可他此刻已經是狗急跳牆,豁出去了。
果然朱蘊嬈的臉色因為他這句話由紅變白,隔了一會兒又由白變紅:「我怎麼可能喜歡他!」
陳梅卿好歹是個風月老手,一看妹妹這態度就覺得事情有門,慌忙小心翼翼地與她周旋道:「其實我覺得吧,你涉世未深,過去又總是在山頭放羊,哪裡知道真正的兩情相悅是什麼滋味?你這樣執意要嫁給我,無非是聽從了爹的安排,認準了死理罷了。」
「婚姻大事,本來就應該聽爹爹的。你這樣一拖再拖才是不孝,虧你還是個考取了功名的讀書人呢!」朱蘊嬈惱羞成怒,極委屈地指責陳梅卿,「若不是你一直拖延,我早就和你成親了,哪會鬧出如今這些破事?西邊山頭的秀秀比我還小一歲呢,去年都已經當娘了!」
陳梅卿捂著腦門呻吟了一聲,無可奈何地看著自己頑固的妹妹:「棗花,我希望你嫁一個疼你寵你的夫君,而我沒法和你做夫妻之間的相處……你能明白我這話的意思吧?」
朱蘊嬈心中一疼,因為已通曉男女之事,當然也明白陳梅卿這句話的意思:「為什麼,我究竟有哪裡不好?我是臨汾縣最漂亮的姑娘,除了我,你還能娶到更好的娘子嗎?」
「妹妹就是妹妹,只因為漂亮就有了別的心思,那還能算人嗎?」
一瞬間朱蘊嬈腦中一片空白,隔了好久才緩過神來,悵然若失地望著陳梅卿——過去她一直認為自己的脾氣更像爹爹,直到今天才如夢方醒,原來夫君才是陳家最固執的那一個!
「我偏不信!」她忽然拍著桌子跳將起來,逕直衝到陳梅卿面前,憋著一口惡氣摟住他的脖子,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原本劍拔弩張氣氛緊張的廂房內,此刻忽然一片寂靜,連一根針掉在地上的聲音都能聽得見。
朱蘊嬈震驚地瞪著陳梅卿被嚇呆的臉,覺得自己才是最受打擊的那一個——真是晴天霹靂啊!明明這個人就在眼前,明明這張臉還是那麼俊,自己怎麼就親不下去了呢?
她是中邪了還是吃錯藥了?
就在她陷入猶豫的一瞬間,陳梅卿已經迅速恢復了冷靜,一把將她從自己身上扯下來。
這一次朱蘊嬈沒有反抗,傻愣愣地被他推下地,猶自沉浸在驚駭中回不過神來——那個臭道士,一定是那個臭道士對自己用了邪術!
清醒過來的朱蘊嬈羞愧得無地自容,於是下一刻便飛快地轉身衝出了陳梅卿的廂房。
轉天過後,就在朱蘊嬈心神不寧之際,楚王府內苑又發生了一件不便聲張的醜事。
打掃後花園的婆子竟然在假山背後的石頭縫裡,撿到了一幅春宮圖。
楚王妃接到女史的稟報後,瞄了一眼宮女呈上來的絹畫,不由嗤之以鼻道:「這麼粗製濫造的玩意兒,我看不像是王爺的東西,倒像是什麼人從外面挾帶來的。悄悄地給我查下去,看是哪個沒廉恥的人敢將這種東西丟在花園裡,被我查出來,非得讓他知道厲害不可。」
宮內的女史接了命令,便派人暗地裡四處查訪,很快就從興國王的奶娘處得知,幾日前毓鳳宮的朱蘊嬈曾在假山背後爬過樹。
「是了,我早就覺得毓鳳宮裡那個丫頭不乾淨。」楚王妃得知這個消息時,臉上竟閃動著一抹異樣的興奮,「也就王爺這等糊塗人,才會喜歡那個來路不正的小野種。」
這時前來請安的柳姨娘偏巧也站在一旁,便冷笑著附和道:「娘娘所言極是,奴婢也一向看不慣那個輕浮張狂的丫頭。那種窮鄉僻壤出生,又是滿山亂跑著野大的,能有什麼教養?偏她又生得妖媚,成天札手舞腳的,興許早就和哪個野漢子有了首尾。」
楚王妃聽了柳姨娘的話,卻佯裝無奈地歎了一口氣:「被她這樣的人混進楚王府,我又何嘗不曾擔憂?可誰叫我們王爺耳根軟,人又沒脾氣,擺個架子都是紙糊的,經不得一點風吹。要不怎麼會憑著一塊死無對證的玉珮,就認定她做女兒?」
「王爺性子和軟,容易受人哄騙,娘娘就更應該將府中人嚴厲地管束起來,否則這王府裡可越發沒規矩了。」柳姨娘趁勢煽風點火道,「今天是撿著一張春宮畫,明天還不定發現什麼男盜女娼的東西呢。」
楚王妃斜睨了柳姨娘一眼,故意裝作拿不定主意的樣子,問柳姨娘道:「說起來,這東西也未必就是她的,我憑什麼去教訓人?」
柳姨娘索性順水推舟地獻計:「要我看,倒不如趁今晚夜深人靜的時候,派些人去查抄毓鳳宮,攻她個出其不意。只要抄出不乾淨的東西來,就當場發落她,縱是王爺知道了也不好說什麼。」
楚王妃冷眼看著柳姨娘咬牙切齒的嘴臉,暗自心想:你這賤人倒會煽動,那丫頭不知哪裡得罪了你,倒想拿我借刀殺人。
「她一個沒出嫁的閨女,我大張旗鼓地去翻檢她的私物,傳出去成何體統?」楚王妃望著柳姨娘笑了一聲,慢條斯理道,「我會派個穩妥的人去,旁敲側擊地警醒她幾句,就算這東西真是她的,把話點到也就行了。她也是快出嫁的姑娘了,再怎麼不上規矩,也不會不知道好歹。」
柳姨娘聽王妃這麼一說,才明白自己一時說得太過火,被王妃故意看了笑話,心裡氣得半死也不好發作。
卻說楚王妃派了一個四十多歲的女史,袖著那張不堪入目的春宮畫前往毓鳳宮時,朱蘊嬈正坐在新續好的鞦韆上懶洋洋地晃蕩著。
慈眉善目的女史支開宮女們,走上前與朱蘊嬈見過禮,才笑著開口:「小姐在玩鞦韆解悶呢?」
朱蘊嬈點點頭,依舊坐在鞦韆上沒起身,挑著眉疑惑地問:「你找我有事?」
那女史沒有直接道明來意,反倒瞧了瞧朱蘊嬈的鞦韆,笑道:「鞦韆雖然有趣,畢竟不是一件穩重的玩意,玩得太多只怕不合適呢。」
朱蘊嬈聽得莫名其妙,忍不住笑著問:「玩鞦韆怎麼不穩重了?」
「小姐是金枝玉葉,理當笑不露齒、輕聲細語。這玩鞦韆的時候,往往人就容易失態,大叫大笑的,讓宮外的人聽了去,就是不尊重。」女史見朱蘊嬈臉上露出不以為然的神色,便又問,「前些日子小姐在後花園假山石後面,也做了一些不尊重的事吧?」
朱蘊嬈一瞬間大驚失色,瞪著那女史問道:「有人看到我做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