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蘊嬈望著床上臉色蒼白的陳梅卿,最終還是停下了腳步。
一旁的齊雁錦笑了笑,這時從袖中掏出兩張道符,用糨子貼在了陳梅卿的眼皮上。陳梅卿只覺得眼皮上黏糊糊的,心裡已經對著臭道士的肚子捅了好幾刀。
「這是要做什麼?」朱蘊嬈看著夫君臉上掛的兩張黃紙條,好奇地問。
齊雁錦沒有回答她,只是牽著她的手,輕聲笑道:「隨我來。」
床上的陳梅卿耳朵豎得老高,心想這歹人故意用道符擋住他的視線,還能幹什麼好事?鐵定非奸即盜!
就在他提心吊膽、胡思亂想之際,不遠處竟傳來朱蘊嬈略帶驚慌的聲音:「哎呀,你幹嘛脫我的鞋?」
這時就聽見一陣清脆的瓷器輕碰聲,朱蘊嬈又小聲問:「你幹嘛把杯子放在鞋子裡?」
那個混賬,竟然脫下了他妹妹的鞋子,打算喝鞋杯!簡直無恥啊!過去陳梅卿常年混跡青樓,術業有專攻,豈能猜不到齊雁錦的意圖?因此這時已經怒火中燒,在心裡不停地唾罵。
果然須臾之後,就聽齊雁錦略帶遺憾地開了口:「可惜這屋裡竟然沒有酒,害我只能對花飲茶,真是大煞風景啊。」
呵,還想借酒亂性,幸好他作風正派,寢宮的桌面上只看得見茶水啊,陳梅卿不由暗自慶幸,順便又在心裡對著齊雁錦鞭屍了一百遍。偏偏朱蘊嬈卻漏聽了重點,只是懵懂地問:「可是,這裡哪有花呢?」
一剎那陳梅卿在心裡淚流滿面,恨不能一個鯉魚打挺跳下床,替妹妹揭穿這淫賊的狼子野心:棗花,你要不要這麼天真?這臭道士分明是在調戲你啊!
果不其然,這時候齊雁錦低沉的嗓音,已經曖昧地響起:「世間最美的一株海棠,現在不就在我眼前嗎?」
沒錯,就是這麼個意思!他陳梅卿火眼金睛、目光如炬,任這臭道士五花八門七十二般變化,也休想藏住那條誨淫誨盜的狐狸尾巴!
「這一夜,都是你在照顧他?」這時齊雁錦緩緩地問起,語氣裡難掩醋意。
「嗯,」朱蘊嬈低低地應了一聲,情緒很低落,「他是我的夫君,我當然應該照顧。」
齊雁錦因為她這句話,長歎了一口氣,卻沒有多說什麼,片刻後才問:「累了吧?」
「嗯……」朱蘊嬈點點頭,雖然臉上已由宮女略施脂粉,卻難掩目光中的倦意。
這時齊雁錦果然不負淫道之名,開始得寸進尺:「那麼,不如現在我來做點什麼,幫你提提神吧……」
「哎?等等……不是說好要幫夫君驅邪的嗎?」朱蘊嬈立刻推拒起來。
「先不管他。」臭道士涼薄地拋出一句沒人性的回答,讓陳梅卿險些氣炸了肺。
「哎,別……」朱蘊嬈剛要阻止,下一瞬卻因為齊雁錦強勢有力的動作,不由自主地發出了一陣陣呻吟,「嗯……啊……」
躺在床上的陳梅卿越聽越氣,兩隻拳頭也越攥越緊,到最後他終於忍無可忍,伸手一把扯下了眼皮上的道符,翻身一骨碌爬起來,瞪著眼罵道:「我還沒死呢!」
結果……眼前的一切和他想像的完全不一樣。
只見杯在鞋裡,鞋在地上,而齊雁錦……只是在幫朱蘊嬈按摩肩胛。
當然,只按摩肩胛也是非常授受不親的!
陳梅卿吞了吞口水,一臉尷尬地望著這對姦夫淫-婦,訥訥說不出話來。
「夫人您瞧,陳儀賓的邪火果然被驅除了吧,」這時齊雁錦一邊按著朱蘊嬈的肩,一邊意味深長地邪笑道,「陳儀賓,所謂淫者見淫啊……」
朱蘊嬈嚇得小臉發白,慌忙推開齊雁錦的手,惶惶地起身朝陳梅卿走去:「夫君,你可好些了?你不是中邪了麼?」
「誰說我中邪了,」陳梅卿面皮紫漲,搶白了一句,隨即一溜煙地跑去小解,「我只是睡了一覺,被尿憋醒罷了!」
待到陳梅卿暢快地釋放了一通之後,他才飄飄然地踱步走回來,渾身上下透著一股說不出的鬆快。這時齊雁錦正坐在桌邊一臉譏嘲地斜睨他,冷笑道:「在下瞧陳儀賓這氣色,還是得吃幾帖藥才能見好。」
「別胡說,我沒病,吃什麼藥?」這一晚身心飽受凌虐的陳梅卿,此刻心有餘悸地冷嗤,「醫之好治不病以為功,你們這些江湖游醫,就愛裝神弄鬼……」
「哎,陳儀賓一向是明理之人,豈能諱疾忌醫?」齊雁錦挑著嘴角,落井下石道,「大家都是男人嘛,話不妨直說,我這裡有個方子,專治尿急尿頻尿不盡……」
陳梅卿立刻摀住朱蘊嬈的耳朵,急赤白臉地瞪著齊雁錦怒吼:「閉嘴,我妹妹是男人麼?當著她的面你也敢口無遮攔!」
齊雁錦趁著陳梅卿摀住嬈嬈耳朵的機會,目不轉睛地注視著他,冷冷道:「大舅子,到底是誰在裝神弄鬼,你心裡清楚。」
陳梅卿聞言一怔,一言不發地與他對視,雙手卻仍舊捂著妹妹的耳朵,牢牢不放。
「你一心把我想得齷齪,我在你眼裡就只能越來越下流,可真相到底如何呢?我對嬈嬈的心,不會輸給你。」齊雁錦低聲說罷,這一次竟片刻不肯多留,拂袖轉身離去。
這時朱蘊嬈掙開陳梅卿的手,卻只能眼睜睜看著齊雁錦頭也不回地離開,眼底不禁浮起一抹悵然:「夫君,你們剛剛都說了什麼?」
「沒說什麼,隨他去吧……」陳梅卿按住妹妹的肩,低頭道,「昨晚辛苦你了。」
這天晚上,朱蘊嬈與陳梅卿照舊躺在一張床上睡覺,二人之間隔著一隻冰涼的竹夫人,將一張大床分成楚河漢界。朱蘊嬈貪涼,張開四肢抱著透風的竹夫人,透過竹編的網眼偷窺著夫君沉思的側臉,忍不住問道:「夫君,你在想什麼?」
「我在想……」陳梅卿喉嚨裡咕噥了一下,這一刻稍有遲疑,一雙眼在昏暗中閃爍著,目光清亮,「棗花,你可知道那道士的身世?」
朱蘊嬈沒想到夫君會問起這件事,有些不安地抱緊了竹夫人,悄聲回答:「知道一點……夫君,他很可憐。」
「他可憐嗎?」陳梅卿無奈地苦笑了一聲,挪了挪頸下的瓷枕,「是他對你說的?」
「不是,」朱蘊嬈額頭抵著竹夫人,細嫩的皮膚被竹條兒勒出淺淺的紅痕,悶悶道,「是有一次在宴會上聽到的,似乎他原本家大業大,後來敗落了,連爹爹和哥哥都過世了。」
陳梅卿聽了她的話,喉結上下滾動著,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如果現在他告訴妹妹,那道士之所以家業敗落、父親亡故,完全是牆倒眾人推,其中甚至還有自己出的一份力,她會難過嗎?她那個簡單到只會數羊的小腦袋,能擱得下如此複雜的事嗎?
朝堂上的那些爾虞我詐,實在太難對她解釋了。更何況現在,他有點害怕棗花會因為同情齊雁錦,而反過來憎惡自己……說到底男男女女之間,不就是這回事嗎?十幾年的兄妹情分,不一定比得過那幾晚的露水姻緣,世間唯獨感情一事,最難勸人懸崖勒馬,這件事上自己又不是沒有吃過虧。
於是陳梅卿暗自決定,對妹妹緘口不言。
男人間的事,就應該由男人們去解決,那道士如果有心將棗花捲進風波,屆時就休怪他無情了。
「睡吧。」他吩咐了一聲,合上眼。
一旁的朱蘊嬈鬆了一口氣,也趕緊閉上眼睛,希望自己快快入睡。
哪知片刻之後,一片靜謐的寢宮外忽然傳來斷斷續續的哭聲,聲音淒楚哀怨,聽得人毛骨悚然。
「夫君……」朱蘊嬈霍然睜開雙眼,不寒而慄地問,「你聽到哭聲了嗎?是不是有鬼?」
「傻瓜,你都說了是哭聲,怎知就是鬼了?」陳梅卿也覺得納悶,只好翻身坐起,披衣下床,「我出去看看,若是宮女在哭,也太不合規矩了。」
被他這麼一說,朱蘊嬈的膽子也壯了些,於是她乾脆跟在陳梅卿身後下床,也打算出宮看個究竟。
宮外果然是一名宮女在哭,此刻正被和她對食的小內監壓著嗓子訓斥道:「號喪也不看看地方,你也想跟著你娘一道死嗎?」
這時走到殿外的陳梅卿低低咳嗽了一聲,那一對假鳳虛凰的小夫妻頓時被嚇得不敢出聲,一個止了哭,一個跪在地上不停地磕頭:「夫人恕罪,儀賓恕罪……」
「行了,你們兩個都起來,」陳梅卿狐疑地掃了二人一眼,問道,「這大半夜哭得那麼□人,是為了什麼事?」
那宮女此刻又驚又懼,喉嚨不停抽噎著,口不能言。在她身旁的小內監便低下頭,指著那宮女代為答話:「回儀賓的話,這賤婢的娘曾是王爺的乳母,今天一早被巡撫衙門裡的人帶走,到現在還不知生死。她因為擔心娘親,所以這時候忍不住哭起來,不想驚動了夫人和儀賓,實在罪該萬死。」
陳梅卿聽了小內監的話,微微吃了一驚,不由問道:「你可知巡撫衙門帶走王爺的乳母,是為了什麼事?」
「回儀賓的話,似乎是今上下旨,要徹查王爺的生世。」
陳梅卿聞言心中一沉,不無憂慮地暗想:該來的風雨,到底還是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