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陳梅卿身後的朱蘊嬈這時望著他沉鬱的臉色,有些擔憂地問:「巡撫衙門也能到王府來抓人嗎?」
「今上下旨徹查,就沒有他們不敢辦的事了,」陳梅卿說著便歎了一口氣,攆走了那對小宮人,扶著朱蘊嬈回寢宮,「看來王府很快就要陷入多事之秋,我們就在這毓鳳宮裡好好待著,不要過問那些閒事了。」
陳梅卿口中雖如此告誡妹妹,偏偏他自己卻是最不省油的那盞燈。隔日一早,他便四處走動,打聽消息,這才得知巡撫衙門這兩天已經從楚王府裡抓走了六、七十口人。
瞧這陣仗,朝中難道真準備揭開陳年舊事?還是想趁機興風作浪,攪得楚王府不得安寧,好渾水摸魚呢?
而此時此刻,巡撫衙門的大牢裡,剛被動過拶刑的女史暈倒在地上,十根手指皮開肉綻,白骨森森可見。這時一桶涼水潑在了她的臉上,讓她不得不從暈厥中醒來,繼續承受著這份生不如死的痛苦。
女史渾身滴淌著涼水和冷汗,被獄卒架起身子,哆嗦著望向刑堂上的趙巡撫,哀切地開口:「大人,奴婢真的是什麼都不知道……」
「崔女史,你三十四年前進了楚王府,最初伺候的人正是太妃,那時太妃是否懷有身孕,你難道都不知道嗎?」趙巡撫瞪著渾身顫抖的崔女史,厲聲道,「我看你是知情不報,有意隱瞞!只怕還沒吃夠苦頭!」
跪在地上的女史聽到他這聲厲喝,以為自己又要受刑,嚇得肝膽俱裂,撕心裂肺地哭喊道:「大人明察,那時奴婢不過才八、九歲,只是一個不曉事的孩子,太妃若瞞著外人做些隱秘的事,奴婢又怎麼可能知道?」
「正因為你是小孩子,才不會對你多加防備,只怕你知道的事情比旁人還要多呢,」這時趙巡撫冷笑一聲,當即喝令左右,「來人啊,給我掌這刁婦三十嘴巴,看她說是不說。」
那女史頓時淒厲地痛哭起來,只見一名獄卒拿著一隻掌嘴用的木板,走上前,照著她的臉頰左右開弓地狠抽,待到三十板抽完,女史已經唇裂齒鬆、血流滿面,口中只能發出嗚嗚的悲鳴,根本沒法再說出一句整話。
與此同時,巡撫衙門的客堂裡,齊雁錦正玩賞著瓶中帶露的月季,指尖稍不留神便被花刺戳破,一滴殷紅的血珠從小小的傷口裡滲出來,惹他無奈一笑,將手指放入口中吮吸。
凡是欺負嬈嬈的人,都不能有好下場,那個女史就當是殺雞儆猴,給王妃提個醒吧……
正在沉吟間,自他身後忽然響起了一陣腳步聲,於是齊雁錦從容地回過身,就看見趙巡撫滿臉笑意地向他走來:「錦真人,讓你久等了。」
「不敢,大人如今公務繁忙,在下頻頻前來打擾,倒覺得頗為失禮呢。」齊雁錦低下頭,恭敬地與趙巡撫見禮。
「錦真人說這些話,未免也太見外了。」趙巡撫笑著客套了兩句,請門子給齊雁錦看茶之後,趁著四下無人,這才低聲地與他交談,「錦真人你吩咐我抓的人,一個沒漏,那個姓崔的女史,我也讓她吃足了苦頭。但不知京中的首輔大人,還有什麼示下?」
「首輔大人的意思,當然是向著王爺。只是礙於那禮部的郭尚書態度強硬,非要徹查。」齊雁錦垂著眼啜了一口茶,悠然放下茶盞,冷笑道,「他要查,便由著他查,我們也不能不配合。只是這配合裡面還有一點門道——兩個人證全指認,叫證據確鑿;放到一百個人裡面,就叫攪混水。如今只有輔國中尉夫婦兩個,一口咬定楚王不是先王的親生血脈,其他不過都是些見風轉舵的烏合之眾,這案子到底如何審下去,便全靠大人定奪了。」
趙巡撫混跡官場多年,自然是一點就通,當即便對齊雁錦表態:「楚王這件案子,事關重大,當然還是得以首輔大人的意思為準。」
齊雁錦聞言笑了一笑,見目的達成,便不再多說什麼,適時地轉換了話題:「大人上次和我提的透光鏡,近日被我琢磨出了一點心得,現在倒正想和大人聊一聊……」
「真的?」趙巡撫一聽齊雁錦提起這個,立刻興致勃勃-起來,一時便將煩冗的公務拋在了腦後,「錦真人,剛好今天有人送了我一條五斤重的樊口武昌魚,不如今晚你就下榻敝處,陪我小酌一番可好?」
齊雁錦聽了趙巡撫的話,目光一動,隨即欣然應邀:「承蒙大人厚愛,在下便恭敬不如從命了。」
這天夜半子時,大牢裡伸手不見五指,幽暗的過道中一片死寂,連獄卒也不見人影。
這時牢中忽然亮起一燈如豆,照亮了黑暗的過道和一道人影,又隨著那人緩緩的腳步,目標明確地移向了某間牢房。
清脆的開鎖聲沒能吵醒昏死的女史,她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直到傷痕纍纍的右手忽然被人用一隻腳踩住時,鑽心的疼痛才把她從昏迷中驚醒,讓她無意識地發出了一聲淒厲的慘叫:「啊——饒命啊……」
同時油燈應聲而滅,女史眼前頓時一片漆黑,根本看不見此刻正在折磨自己的人是誰。
「崔女史,如果你希望我放過你,就先閉上嘴。」黑暗中傳來一個男人涼薄的聲音,碎冰一般寒冷,讓女史瞬間毛骨悚然。
她立刻咬住嘴唇,不敢發出一絲聲音,渾身卻因為疼痛和恐懼瑟瑟發抖,蹭得地上乾草窸窣作響。
這時那男人見她安靜下來,這才開口繼續往下說:「現在你的生死全在我手中,若想活命,就乖乖回答我的問題,如果有半點隱瞞或者撒謊,我都會讓你在往後的日子裡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這男子的聲音似乎在哪裡聽過,卻不足以喚起女史的記憶,此刻她疼得汗如雨下,只能在劇痛中小聲地哀求:「是,是,奴婢一定知無不言,大人能不能先抬一抬腳,放過奴婢的手……」
「為了長話短說,還是不放開的好。」女史的哀求被那男人殘忍地拒絕,只聽他陰冷地問道,「當初你前往毓鳳宮為朱蘊嬈驗身,是奉了誰的命令?」
「是王妃的命令。」這一刻女史毫不猶豫地出賣了主人,竟是什麼也顧不得了。
黑暗中傳來一聲冷笑,那男子接著問道:「朱蘊嬈失身一事,王妃是如何得知?」
「是柳姨娘向王妃告發的,她撿到了小姐掉落的金簪子,說是在石舫外看見小姐和人偷情。」女史飛快地回答,只希望此刻生不如死的折磨快點結束。
「當時可曾看見姦夫是誰?」
「不曾看見,小姐也不曾招,最後還是陳儀賓認下了。」女史閉著眼睛回答,一口氣提不上,險些再次暈厥。
難怪……因為不知道姦夫是誰,他才能逃過一劫;也正因為不知道姦夫是誰,他才與他的嬈嬈失之交臂。
原本鋪墊好的一條路,硬生生被人從中作梗,繞出一圈不知何日才能收尾的大彎子。這一切都是拜那個無事生非的柳姨娘所賜,不管嬈嬈是因為什麼原因得罪了她,這筆賬,他都一定要替自己連本帶利地討回來。
「今夜我問你的這些話,你只當是一場夢,醒來之後必須忘得一乾二淨。如果向人透露半個字,我照樣有辦法整治你。」這時那人終於大發慈悲地鬆開腳,往後退了一步,只聽地上的女史立刻發出一聲呻吟,蜷縮在地上嘶嘶地喘氣。
「大人放心,奴婢一個字都不會往外說,奴婢的話也是句句屬實,若敢有半點弄虛作假,明天就讓奴婢死在這牢裡。」女史一個勁地發著毒誓,說到痛處時,兩眼汩汩冒淚。
就在她神思恍惚之際,只聽牢門卡嚓一響,又被人上了鎖,女史知道這鬼魅般的人終於離開,緊繃的身體這才鬆懈下來,心中竟有種死裡逃生後的欣慰。
那個人究竟是誰?他在為毓鳳宮裡的那個丫頭出頭嗎?那個丫頭看似繡花枕頭,難道也是有來頭的人?此刻女史心中閃過幾絲凌亂的念頭,隨即卻不敢再多想——夢醒後就把這一切都忘了吧,這些問題都已經不重要了,冤有頭債有主,她只是一枚棋子,並且已經被掌握棋局的人放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