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蘊嬈聽見這個聲音才鬆了口氣,驚魂未定地爬出花叢,望著眼前的男孩應了一聲:「小金子。」
小金子腆著肚子站在她面前,壓低了聲音囑咐:「你跟我來。」
說罷他轉身鑽進花木深處,朱蘊嬈慌忙跟上他,二人窸窸窣窣穿過花草,在毓鳳宮的牆根底下發現了一個狗洞。
朱蘊嬈吃驚極了,轉念又一想,小孩子總是能發現許多不為人知的地方,這一想便也不奇怪了。
狗洞極狹窄,朱蘊嬈費了好半天勁才勉強鑽過,待到鑽出了毓鳳宮,她才發現自己跟著小金子已經來到了另一座宮殿的花園。
「我們這是要去哪裡?」眼下她心中惶惶,只能乾瞪著眼問小金子。
「出宮找父王。輔國中尉造反了,」小金子一臉嚴肅地回答,他心中等級分明,因為自己是興國王,所以自然要將伯父視作敵人,「本王臥薪嘗膽,迷惑了那廝。現在前面又打起來了,他顧不上我,我就跑來救你了。」
「不,我不能出宮,我要找我哥……」朱蘊嬈激動地抓著小金子,急得直掉眼淚,「你知不知道儀賓他在哪兒?」
小金子點點頭,答道:「他們都被關在長春宮呢。」
朱蘊嬈瞪大雙眼,難以置信地問:「連王妃娘娘也被抓了嗎?」
小金子搖搖頭:「母妃和父王都出宮了,現在正帶著官兵來救我們呢。」
「那你帶我去長春宮好不好?」朱蘊嬈連忙哀求道,「我看著儀賓被人抓走,現在我好擔心他。」
小金子看著梨花帶雨的朱蘊嬈,腦中一會兒想起牛郎織女,一會兒又想起梁山伯與祝英台,只覺得耳邊一陣喜鵲叫、眼前幾對蝴蝶飛,真是美好極了。
於是他幼小的心靈瞬間失去了判斷,只想著成全這對苦命的情人:「好,你跟我來。」
亂軍自從攻佔了長春宮之後,便把俘虜到的宗親和宮人集中關押在這裡。陳梅卿混跡其中,冷眼觀察著來回走動的守衛,想尋找機會從這裡逃離。
這時卻見小金子大大咧咧地跑進長春宮,四處溜躂了好一圈,最後才在陳梅卿的面前停下來。陳梅卿沒好氣地打量著這個小男孩,心想如果把他抓來當人質,不知道能不能要挾得了那個朱華趆。
心中正這樣想著,哪知下一刻小金子便猛然撲進了陳梅卿懷裡,小心地指了一個方向,與他咬耳朵:「看樹上。」
陳梅卿微微一怔,狐疑地轉動眼珠,隨後震驚地眨了眨眼睛,又趕緊扭過臉——他,他看見了什麼?那個猴在樹上的小內監,不是棗花是誰!
憶往昔悲苦童年,他可沒少在樹上找妹妹,因此陳梅卿早已練就了一雙火眼金睛,光線再差也能把朱蘊嬈無情地揪出來。
這時只聽小金子貼著他的耳朵小聲道:「她進不了長春宮,說爬到樹上就能看見你。如果你沒事,就摸摸鼻子。」
陳梅卿忍不住翻了個白眼,覺得這節骨眼上,自己怎麼還有種陪公子小姐玩家家酒的感覺?
想歸想,他又害怕朱蘊嬈擔心,趕緊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遠處猴在樹上的朱蘊嬈感動地吸了吸鼻子,心想這下總算是知道哥哥的安危了,一時百感交集,唏噓不已。
這時陳梅卿抱著小金子考慮了一會兒,忽然在他耳邊悄聲道:「興國王,我能拜託你一件事嗎?」
當小金子再度溜出長春宮的時候,朱蘊嬈也跐溜跐溜地滑下了樹,一看見小金子便問:「剛剛你和儀賓在人堆裡鑽來鑽去,是在幹什麼呢?」
小金子從袖子裡掏出一把金簪子,遞給朱蘊嬈:「姐姐,你哥喊你回山西放羊。」
朱蘊嬈聽見這句話,眼淚一下子便湧了出來——她打從心底裡討厭這座王府,連做夢都想著要離開,其實哥哥也是懂她的。於是她顫著手接過金簪,卻又失神地囁嚅:「我走了,他怎麼辦?」
「儀賓說生死有命,只要不死,他遲早也會回山西。」小金子說著又從荷包裡掏出一樣東西,塞進了朱蘊嬈手裡,「儀賓說,這是四方通行的路引,要你保管好了。出門在外就冒他的名字,必然不敢有人過問。」
好厲害……她的哥哥怎麼會有這種東西?朱蘊嬈一時想不明白,這時小金子卻已在一旁催促她:「愣什麼?快走吧。」
朱蘊嬈來不及多想,一路跟在小金子身後,二人緊張地聽著遠處的喊殺聲,盡量遠離有火光的地方,走暗巷、鑽狗洞,最後竟真的跑出了一片混亂的楚王府。
小金子第一次沒被嬤嬤看管著走出王府,倏然覺得人生天翻地覆,於是他抬頭仰望著星空,竟像只無意間跳出了深井的小青蛙一樣,傻傻地張大了嘴巴。
朱蘊嬈靜靜地站在他身後,沉默了一會兒才道:「我先陪你去找父王吧。」
「不,」這時小金子回過神,卻像一個小大人似的搖了搖頭,「你不是要回山西麼,如果見到了父王,你就走不了了。」
朱蘊嬈驚訝地望著他,這一刻心中忽然又有點忐忑,忍不住問道:「你真的覺得,我可以這樣悄沒聲地離開嗎?」
「為什麼不可以?輔國中尉造反,你在戰亂中失蹤,這一點也不奇怪。」小金子說這話時,臉上忽然古怪地笑了笑,沮喪地喃喃道,「我娘不也是這樣,好好的就失蹤了麼……」
他突然如此低落,讓朱蘊嬈很不落忍,於是慌忙安慰他:「別難過,也許你娘也和我一樣,只是去她最想去的地方了。」
「是嗎?到底是什麼好地方……讓她寧願丟下我。」小金子眼角凝著一滴晶瑩的淚珠,乳臭未乾的小男孩這一刻在心頭發誓——將來總有一天,他要找到自己的娘親!
這時朱蘊嬈摸了摸小金子的腦袋,在分道揚鑣前,對他小聲叮囑了一句:「我走了,你一個小娃娃,路上當心點。」
「你才是!」小金子衝她做了個鬼臉,在夜色裡望著曇花一樣美麗的朱蘊嬈,忽然愣了一下,想起什麼來,「儀賓剛剛還說,要你一路上都戴著面巾,不要拋頭露面,否則你這張臉肯定要引來壞人的。」
「放心,我知道的。」朱蘊嬈點點頭,隨後看著小金子瘦小的背影一路往喧囂之處而去,剎那間心頭黯然,終於連嘴角僅存的一絲表情也消失了。
這時候天地間只剩下她一個人,她又該何去何從?
回山西……她哪還有臉回山西呢?朱蘊嬈的雙手緩緩落在自己的小腹上,想起多年來一直盼著哥哥年頭娶了她,年尾就可以抱孫子的陳老爹,兩眼就不覺落下淚來。
比起對不起哥哥,她更加對不起的人就是爹爹,如果懷著娃娃回臨汾,她該怎樣向他解釋哥哥的下落,還有腹中這個孩子呢?
爹爹一定不會原諒她的。